在泉鯉生美滋滋感歎著的時間裡,外界已經經曆了「虎杖悠仁拿回身體主動權」——「五條悟利索把人擊暈」——「伏黑惠帶著傷回到咒術高專」一係列事情。
天色已晚,平日負責治療工作的家入硝子沒在學校,伏黑惠回到了宿舍,熟練處理起身上的傷。
鯉生收拾好了影子裡的東西,悄悄冒了頭。
“要幫忙嗎?我還蠻擅長傷口處理的。”
伏黑惠讓開了點位置。
鯉生確實很擅長,他受傷的次數屈指可數,但給彆人消創包紮的經驗可不要太多。
大大小小的傷口已經提前用清水衝洗,泉鯉生拿著無菌消毒棉輕輕擦拭凝結傷口周圍的汙染物和碎屑,棉簽侵入碘伏,沿著創麵邊緣由裡向外擦拭兩三周。
最後拿出乾淨的繃帶纏繞上四五圈。
“會覺得緊嗎?”鯉生低著頭,問。
“還好。”
“嗯,那就是有些緊。”稍微鬆開一些,重新包紮好,拿醫用膠帶固定,“好了!”
泉鯉生是半浸入影子幫忙的,一抬頭和那雙綠色眼睛對上了。
逆光下的少年麵容有些模糊,唯獨眼神清楚,因為注視得太認真,像是在下墜。
下墜到近在咫尺的距離後,伏黑惠突然移開了視線,平淡說:“謝謝。”
那股感覺又出現了,是從影子裡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一次。
因為距離太近,又沒有彆的乾擾,成為了無法忽視的箭矢刺中了泉鯉生的內心。
「很驚悚。」
在聖誕節後,泉鯉生也不是沒有察覺。雖然伏黑惠依舊和以前沒什麼兩樣。
因為有了年齡相差不大的前輩在,性格比之前還要更「開朗」一些——也不能排除是因為一年級學生經常捉弄他這樣的原因在。
少年的改變就和他躥高的個子,消失的臉頰肉,以及對突發意外越發的沉穩嫻熟一樣,是觀察會兒就能得出的結論。
以前泉鯉生不常把視線放在「伏黑惠」身上,他覺得青少年的成長應該都差不了多少。
小孩的青春嘛,堆積的小煩惱連綿不絕,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為什麼突然高興又突然失落。
誰都有這樣的時候。
真正擺正了心態去關注的話,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就像泉鯉生之前對班主任說過的那樣——
拿出足夠令他改變想法的說辭,或是幫他向自己選定的方向往前走。
這才是家長能做的唯一事情,
不是嗎?
這樣想著,鯉生稍微後撤了些,於是身體也陷進了那片黑暗中。
先說出口的是現成的借口:“我留在你的影子裡會帶來不小的麻煩,今晚也是這樣吧,那個不認識的家夥突然就衝到了你麵前。()”
鯉生……?()_[(()”
然後是直截了當的請求:“我想去研一君那邊一段時間。”
“……”
最後是雙方都清楚的真實原因:“我等你想清楚了之後再來找我。很認真、不作偽、十足坦誠的那種,伏黑惠。”
房間裡隻有泉鯉生的聲音在回響。
***
對於伏黑惠的造訪,禪院研一略感詫異,聽到他的來意後更甚。
之前的誤會產生過鬨劇,那時就證實了,泉鯉生確實能被禪院研一的影子給捕捉。
隻不過泉鯉生一開始就是從「伏黑惠」的影子變成現在這樣的,所以沒辦法通過禪院研一把自己固定在地麵世界。
禪院研一略帶擔憂:這樣沒關係嗎?
“沒關係,我呆在影子裡就好。隻是要麻煩您幫忙安排我的一日三餐,錢從稿費裡扣好了。哦哦哦,還得借給我一台筆記本電腦。”
鯉生婉拒了伏黑惠伸出的手,慢悠悠從一片影子晃到另一片影子,然後從中伸出手揮了揮:“再見啦。”
他用的是「また會いましょう」,而不是「さようなら」。
禪院研一看著伏黑惠離開的背影,心情不好是肯定的,就連他也能從少年之前的眼神裡看出點端倪來。
深覺自己被拖進了麻煩的事情中,但其中一個是自己負責的作者,那也隻能捏捏眉頭認了。
準備好了用來寫稿完全沒問題的筆記本電腦,又訂了能舒適寫作的桌椅。禪院研一甚至給泉鯉生搞來了一整套拿去野外生存也完全夠用的所有設備,送進了影子裡。
編輯的嚴謹性體現在各個方麵,他還將野外便攜馬桶叫人改裝,利用氣壓等各類能實現的方式,將管道的另外一邊固定在自己辦公室的洗手間。
隻是需要一點咒力留在衛生間而已,對於禪院研一這個年齡的咒術師來說沒什麼壓力。
強行給泉鯉生在影子裡打造出了一個功能俱全的……趕稿小黑屋。
泉鯉生看得一愣一愣的,感動得不行,抽著鼻子發誓自己會好好寫稿報答編輯老父親,童叟無欺。
等穩定下來後,禪院研一覺得是時候去影子裡找泉鯉生談談了。
“第三期的評價您看了嗎?”
鯉生坐在桌邊對著電腦敲字,研一給他購入的充電台燈比之前伏黑惠影子裡的小台燈要好上不少,足以把這片空間給照亮。
“看過了。”他答。
研一意有所指說:“您有想好主角的結局嗎?”
“放心啦,等冬天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見鯉生隻是當他在問的事情,禪院研一也隻能將話說得更直白了:“可冬天已經過了
() 。”
鯉生這才抬起頭(),他有些怔然(),似乎是在驚訝編輯居然會過問這方麵的事。
而且還拿這本當參考?
眨眨眼思索片刻後,鯉生慢吞吞開口:“研一君你好像誤會了什麼……這本的靈感取自其他人,投注的感情或許是出自我,但和惠沒有半點關係。”
他往座位後靠了靠,是打算認真談話的架勢。
“這不是寫給惠的故事,也不是寫給我的。”
禪院研一:“你可能不知道——”
“我知道。”鯉生突然說,“我當然知道,我又不是真的大學生,也算是經曆了很多。可這不是需要探討的事情。”
禪院研一愣住了。
“這種事隻要想想就很能理解吧。”
泉鯉生很冷靜,指著自己。
“青少年成長的關鍵時期遇到了一個對他還算不錯的長輩,和他遇到的其他長輩都不一樣。還算靠譜,不會給他任何難堪的狼狽情緒,而且壓根做不到咄咄逼人。”
鯉生沒有任何自誇的意思,隻是單純想說明「一個能提供輕微安全感的存在,能在特定環境下造成多大的影響」,僅此而已。
在這片人造光亮中,被禪院研一認為單純,被很多讀者評價狡猾的青年在認真的剖析著。
“就像人會喜歡夏天的光照,風的氣息,蟬的鳴叫。對能讓自己心情舒緩的東西說一句「喜歡」不是很正常的事嗎?”他說,“我當然能看出來惠喜歡我。”
禪院研一呆住了。
他想過很多可能,比如在伏黑惠的刻意隱瞞下,泉鯉生應該是察覺不到什麼的。
因為泉鯉生寫的東西就是那樣。
他對「愛」的感悟太重,直接牽連上了生和死,他筆下的男人生於感情,在得不到回應的時候就「死掉」了。
所以主角才會認為自己一遍一遍的「殺」了他。
和那樣粘稠到快爛掉的感情相比,小孩子的喜歡算得了什麼呢?
習慣身處漆黑影子裡的人不會關注到多出來的細小陰影,長期沐浴在燦爛陽光下的人也不會發覺,原來家中的燈還沒關。
他早就踏身於烈焰,你在他身邊點燃一根火柴,他根本看不見。
可泉鯉生看見了,他看得好仔細,看得一清一楚。
“惠藏得沒有你想得那麼好,我知道藏得好的人是什麼樣的——甚至不算藏得好,隻是沒有太多相處的時間,又隔開了很長的年歲,所以突如其來被捅穿才會覺得驚悚。”
鯉生想起了什麼,眼神遊移了一瞬,又很快回過神,手指撚了撚,歎了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所以你看,其實他還隻是小孩,很不成熟。小孩可以裝大人,但不代表他真的能做大人的事——*小孩要喝酒的時候你應該直接倒掉他的酒,而不是跟他乾杯……我是個大人誒,研一君。”
慢條斯理的話沉穩敘述著,由這個麵容與年齡錯位的人說出口,帶著很強的違和感
() 。
禪院研一定定看著那抹燈光中的水藍色很久,在裡麵找不出任何虛偽的影子。
他好像從來都不會掩飾自己的感情,所以喜歡的人會很喜歡,談不上喜歡的人也會投去尊敬。
“所以你才提出要住到我這邊……和伏黑惠拉開距離嗎?”
鯉生點了點頭,又歪著腦袋遲疑了會兒。
“雖然有這樣想啦……一直呆一起的話會越想越複雜的。等他理清楚,如果依舊來告白的話,我會好好拒絕掉。”
如果能理解泉鯉生的意思,那就再好不過了。
青春期的愛慕和喜歡都很模糊,很容易當成未來的全部。
如果是兩個同樣懷著好感的年輕人,或許能度過一段臉紅心跳的春天。即使最後沒有走到一起,僅回憶著也會充斥不知天高地厚的坦然。
泉鯉生則不屬於這類。
有很多人向他投去善意,所以他能理直氣壯地喜歡很多人,很多事,也能分得很清。
他很喜歡伏黑惠,因為那是個很善良的好孩子,沒有人會討厭這種好孩子。可他不會在日常接觸中有任何的其他的想法。
說到底,對於成年人而言,感情尚且不是什麼必不可缺的東西,對於泉鯉生而言就更是了。
伏黑惠在特殊時期想要給他的東西,不是泉鯉生能安穩接受的東西,也不是泉鯉生能同等回應的東西。
那就好好拒絕掉,正如鯉生說的,像個大人那樣。
“「雖然有這樣想」……所以還有其他原因嗎?”禪院研一又問。
“那個……”泉鯉生有些不好意思,手指攪在一起半天,最後硬著頭皮開口,“我有在檢討。”
禪院研一:“……?”
“我覺得自己得負很大的責任。”鯉生埋著頭,把自己的窘迫全部藏了起來,卷發一聳一聳的,“一定是某些我沒意識到的不恰當行為導致的吧,以前我和人相處的時候完全沒有注意過……”
禪院研一回憶了一下,非常讚同地點了點頭:“確實。”
被剛正不阿的編輯這樣肯定,泉鯉生內心已經開始嗚嗚哭泣。
不止內心,語氣也帶著哽咽:“請嚴厲教導我這個沒有距離感的垃圾作者,拜托了,編輯大人。”
禪院研一環胸看著他,覺得有點好笑,但這個人又確實在很認真檢討。
“首先——”他清了清嗓子,鯉生也抬起頭,嚴陣以待等著指點。
改,都得改,必須改,馬上改!
禪院研一麵無表情:“小泉老師,您得交稿了。”
泉鯉生:“……”
“去年聖誕節之後您隻給了我一份稿件,剩下的拖到了現在都沒影。”
泉鯉生:“……”
泉鯉生:“對不起,在寫了在寫了!!!”
***
【影子裡沒有長輩,我也不知道什麼是「正確」的人際關係,陰影不會教我這些。
可模糊的正確遠勝於精準的錯誤。
我喜歡男孩在影子中伸出的手,熒綠色的星星點亮了我的白晝,他的善意是柔和的,又很無辜。
因此,我會說上無數次的早安、午安、晚安,生日快樂,聖誕快樂,希望你每一天都能快樂。
他已經不再是男孩,年輕而銳利,懵懂的感情落腳於戀愛的另一種形式,對象是想象力。
翻遍所有細枝末節,我也找不到能回饋的證明。
現在是好時候,我想寫下這句詩,告訴他這一切。
在少年與青年交界的影碑,你年輕得不足以說愛,喜歡又是涉世未深的詞彙。
我三緘其口的是誠實,隔開你我的年齡,和錯位的天真。
我看著你,希望你能收下我手掌心僅有的東西。我不對你撒謊,也不對自己撒謊。
你收下了,不要為此尷尬,我隻是出現在你影子裡的碎片,不要將碎片縫合到年輕的身體,無名的骨骼不需要收容。
「你的未來在今後的時間中,在我不存在的空間和緯度,坦蕩又光明。」
我在哪裡?
我在影子裡寫你。
————————《影之詩》·一·泉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