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光景著實稱不上長。
顧之念臨行前在燕京城裡逗留了三日, 幫著顧李氏處理了一些因著喪葬帶來的大小瑣事, 隨後領著親信出了城,站在城門外迎了顧氏族人的棺槨回府,守靈七日, 這才孤身上路,離開了這安寧繁華的都城, 奔赴塞北。
顧之楓性子灑拓桀驁,打小就跟著父兄在軍中和一大堆將士們廝混,所以儘管她一朝從千夫長升任了副將, 軍中也沒什麼人因此眼紅,反而大多都主動幫著她解決了不少軍務,助她平平順順地坐穩了副將的位置, 主將空缺,所以也算是讓她正式接手了顧家軍。
她在軍中三年,兵行險著, 行兵布陣的手法劍走偏鋒, 卻總有奇效, 以少勝多百戰百勝, 一柄銀槍使得精準狠辣,縱馬提槍身先士卒,憑著三場大戰徹底打響了顧小將軍的威名,奠定了軍中的地位,成了顧家軍的核心與靈魂。
邊疆戰事數度告捷,天子大喜, 緊接著就送來了好幾次大賞,又是升官又是賞賜,換了個人來早就已經飄飄然到找不到東南西北了。
顧之念卻隻是抱著槍出來看了一眼,轉頭就叫人把所有的賞賜分發給了全營,自己一樣沒要。
她家中屋子裡的首飾都還沒地兒放呢,同這些毛頭小夥兒搶這些東西做什麼?
她毫無興趣地翻了翻眼皮,反身就從軍師帳子裡順了一塊硯台出來,偷偷摸摸地溜回自己帳子裡去了。
她忙得很,又要打仗又要帶兵,還得給小男主寫信,可是比誰都忙。
* * *
整個顧家軍軍營裡的將士都知道,他們的小將軍有一大愛好,就是拉起帳子來給人寫信。
偶爾得空無戰事的時候,她能一個人埋頭待在帳裡寫兩三封,忙起來可能十天半個月也寫不了一個字,但累積起來數量也半點兒不少,每逢月末差一個人去附近的小城裡送信,一路山高水遠地寄回燕京城。
三年來軍師帳子裡的筆墨紙硯遭竊無數次,氣得這小老頭吹胡子瞪眼了三個月,當著顧小將軍的麵發誓一定要捉到這罪魁禍首,軍法伺候!
顧小將軍氣定神閒地喝著酒,連眉毛都沒動一下,點點頭表示那是當然。
當然,此案至今未破。
一眾將士們起初還以為自家小將軍是在給家裡人寫信,時日一長才發現不對,跟在她身邊的親衛忍不住湊到她麵前試探著問:“小將軍可是有了心上人?”
不然哪兒來的這麼多話要寫!
顧之念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扔給他一壺好酒,再讓他繞著軍營跑十圈,罰他多嘴多舌。
親衛歡天喜地地抱著酒壇子跑了,那速度快得和身後有狗在追似的,邊跑邊繞著整個軍營嘚瑟,酒壇子頂在頭上,逢人就說嫂子人真好將軍賞酒喝!
看紅了一大群人的眼。
也把小將軍有個擱在心尖尖上的心上人的消息傳遍了滿營。
自此以後,時不時就有人在顧之念的帳子前亂晃,今日抗柴明日喂馬,磨磨唧唧地蹲在她門口不肯走,探頭探腦地問:
“將軍可是在寫信?”
“哎喲,嫂子必然是極美的,才得了我們將軍這般的記掛!”
“那當然,不是天仙兒一樣的美人,哪裡能配得上我們的小將軍啊!”
“將軍您幾時把嫂子接來,讓我們都一塊兒看看,也照著這樣兒的回家找個媳婦兒唄!”
顧之念聽他們成群結隊的來同她插科打諢,趴在桌上笑得不行,一人屁股上踹了一腳把他們踹出了帳子,靠著簾子笑眯眯地道:“那可不行,這邊的天太冷,他可受不住。”
被她踹出門的將士們在地上一骨碌打了個滾,啥事沒有地又迅速爬了起來,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的嫉妒。
得,還真有個貌若天仙身嬌體弱的小嫂子。
看把他們小將軍寶貝成什麼樣。
他們也想有個媳婦兒,不求貌若天仙,隻要是個姑娘就行。
這怎麼就死活找不到呢?
* * *
時值三年,整個顧家軍全體將士就在打仗和圍觀顧小將軍給小嫂子寫信中度過。
小將軍長情,這信寫起來就沒個停,三年下來就算沒有一千,少說也已經有了八百。
她每天提筆就寫,沒有邏輯也沒有思路,想到什麼就是什麼,從東街的豆腐寫到西坊的鹵水,從昨天的演武說到今日的午餐。
什麼都說,什麼都寫,唯獨不寫自己這些年來受過些什麼傷,又吃過了些怎樣的苦。
秦晏從來不回,讓她寫了三年都像是石沉大海,連浪花兒都沒激起一個。
一眾將士們看在眼裡,愁在心裡,簡直要為小將軍愁白了頭發。
這一大群五大三粗的家夥時不時的就蹲在大營口,截住送信的人滿臉希冀地問,今日可有小將軍的信?
可沒有沒有就是沒有,他們盼了那麼久的小嫂子從來沒給小將軍寫過一封信,更彆說給她寄來自己親手繡的禦寒棉衣,亦或是些姑娘家的針線女紅了。
好在這話沒給顧之念聽到,不然保管要罰這一群天天吃飽了沒事乾就知道瞎想的家夥繞營跑一夜。
秦晏要是什麼時候真給她寄點兒女紅過來,恐怕她才就得被他嚇得從馬上摔下來。
那場麵簡直美得沒眼看。
她一點兒也不像這一大群糙漢們一般心急,反而悠悠哉哉快活得很。
畢竟三年下來秦晏雖然高冷地一封信都不給她回,但好感度卻斷斷續續地刷到了二十五,然後原地踏步,卡在這個節點上不動了。
顧之念晚上在榻上翻來覆去地想了半晌原因,終於在日出東方的時候猛地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
悟了。
——原因還是出在她上個月的那封信上。
這是秦晏唯獨回了她的一封信。
她在信上先洋洋灑灑地給他記了一大通流水賬,隨後才漫不經心地切入了主題,告訴他她在軍營裡跟著老軍師學會了丹青,此時已經爐火純青的出了師,決定給他露一手,替他畫一張畫像,贈與他掛在書房裡日日相對,見畫如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