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襲人嫁給蔣玉菡後, 巧姐與平兒便不曾再見過她,沒想到今日會在此相遇。
再看襲人頭上戴著幾枝金釵珠釧,倒也華麗, 身後跟著兩個丫頭, 身上穿著亦是綾羅綢緞,隻是麵色憔悴,似有病容, 明明與平兒同齡,如今看著卻好像老了好幾歲。
巧姐與平兒對視一眼,心下都有些疑惑,先時聽說襲人所嫁的蔣玉菡家境頗為殷實, 人也和氣,怎麼隻不過半年時間, 竟成了這副模樣?
平兒先時在府中時與襲人最好, 雖然後來因許多事漸漸疏遠了,也多時未聯絡,但到底情誼尚在,此時心下頗為歡喜, 拉著她的手道:“襲人,半年都沒你的消息,沒想到今兒在這裡遇上,近來可還好?”
襲人此時已從驚愕中回過神來, 聞言心中一顫,不由自主抽出了手, 捋了捋鬢邊的碎發,勉強笑道:“還好,先前家中事忙, 一直不得閒,倒是你,今兒怎麼同巧姑娘出來逛逛,還是這幅打扮?”
平兒眼中波光一閃,笑道:“我同姑娘出來買線,怕惹來麻煩,才裝扮了一番。”
巧姐一直靜靜看著,此時忽然道:“我瞧襲人姐姐麵色不大好,可是身子不適?”
襲人聞言麵色微微一變,神色有些尷尬,忙掩飾道:“前些日子中了暑氣,脾胃不大好。”
巧姐聞言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她身後的醫館,也不揭破,點頭道:“原來如此,如今天熱,姐姐保重身子。”
平兒素來伶俐,又自小與襲人一處長大,一見她神色亦知必有隱情,隻是當著眾人的麵也不好多問,隻裝作不知,道:“好容易遇上,日後閒了常來坐坐,我同姑娘如今就住在後街的平安巷裡。”
襲人應了一聲,看著平兒,即使喬裝也掩不住眉間的閒適,羨慕之餘也有些怨恨,分明是同樣的人,怎麼偏偏際遇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平兒依舊過著自在悠閒的日子,自己卻陷進了爛泥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倪二家的一直冷眼看著,不曾插話,直到三人話彆,方問平兒:“我聽方才言語,那位蔣奶奶的當家是城南蔣家的,可是先前那位在忠順王府唱戲,彆名叫琪官的?”
巧姐與平兒皆是一怔,琪官乃是蔣玉菡唱戲取的小名,她們也是當初襲人成親之時聽寶玉提過才知道,卻沒想到倪二家的竟然也知道。
平兒忍不住道:“嫂子竟然也聽說過不成?”
倪二家的嘴角微微一撇,眼中頗為不屑,道:“這位琪官的名號可不小,早先就聽我們當家的說過。”說到此處,看了平兒一眼,隱晦提點道:“他們家名聲可不怎麼好,日後妹子還是少同他們家來往才好。”
巧姐到底年紀小,未經人事,一時還不大明白,隻當倪二家的是看不起蔣玉菡的戲子身份。
平兒卻隱約猜到了什麼,頓時麵色一白,驚疑不定看向倪二家的,欲言又止。
倪二家的也明白她的意思,輕輕點了點頭,又看向巧姐,微微搖了搖頭。
平兒如同一盆冷水澆下,有心細問,顧忌著巧姐,到底忍住了。
巧姐聰慧,自然看出了兩人家的眉眼官司,知道此事隻怕還有什麼不適宜自己知道的隱情,也沒有多問,回到家中後就找個由頭回屋歇息了。
平兒忙拉了倪二家的到自己房內,忍不住道:“嫂子是在外頭聽到了些什麼?”
倪二家的見她麵色焦慮,便知她是真的擔心那位蔣家大奶奶,忍不住歎了口氣道:“我也是偶然聽了一耳朵,你也知道我們當家的素日結交了些人,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有一回在城南吃醉了酒回來,說蔣家那位叫琪官的戲子實在有手段,夫妻兩個靠服侍那些達官顯貴便賺了不少銀子,暗地裡不知多少人盯著他們家的家財,卻一個都沒得手。”
平兒聽到此處,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麵色蒼白如雪,她一直以為襲人嫁人後過的日子不錯,沒想到卻是這樣被人糟踐。
倪二家的見狀,勸道:“戲子原就是下九流的門道,入了這行,都是人不人,鬼不鬼,世道如此,也是沒法子的事。
我知妹子你心有不忍,隻是如今這樣誰也幫不了他們,你可彆一時心軟,為了救人,反倒把自個兒搭進去了。”
平兒何嘗不明白,他們家若是先前那般煊赫,庇護襲人夫妻自然容易,然而如今他們不過是尋常百姓,自身尚且難保,又如何救人?不止不能相助,還必須劃清界限,不再往來,否則若是叫人知道,自己與巧姐這輩子的清白名聲也就毀了。
這世道本就對女子不公,這半年來若不是有王珣賈芸倪二等人庇護,她與巧姐的境地隻會更淒慘。
想到此處,平兒苦笑一聲,道:“嫂子放心,我不是那等糊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