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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承誌忽的一扯嘴角,嘲笑道:“我看他也是著急了,縣裡頭突然降了個什麼黃縣丞,正好壓在他上頭,管東管西的搶權,縣令老爺又不大插手,老頭子麻煩事多著呢。”

李媽媽見他勾起話頭,繼續順著話題勸道:“姐夫這話差了,倒不是我拉偏架,說句公道話,您小時候不也是請了好幾個先生來教的,親家爺爺要是不看重您,何至於此呢?就是現在略管教管教小的,也是好將來打虎親兄弟,為的是幫襯您。俗話說得好,一家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縣丞老爺壓製住了親家爺爺,連帶著不也壓製住了您嗎?”

“再者說了,不提外敵,就單論現在家裡頭,小的是典史家的外孫,您這邊兒外家雖然之前做著衛指揮使編事,可幾年前不是沒了人麼,就連官職也沒留下,現在老婆子說句不中聽的,就是白板一個。”

“彆吹了——”張承誌聽得心煩,喝住了福娘。

李媽媽趕緊趁勢罵道:“蠢東西,曲子都被吹亂了,惹了你姐夫還不趕緊滾。”見福娘逃了出去,才使了個眼色給玉娘。

玉娘忙捧了酒杯,上趕著送過去,“姐夫且再喝杯酒,彆生氣。”

張承誌看了她一眼,有心遷怒叫她也走,可若是把玉娘也叫出去,就隻剩下自己同李媽媽兩人,和這個胖頭鵲待在一屋有什麼意思,看著都煩。

他便接過酒杯,喝了一碗,玉娘伶俐,提著酒壺又給他手裡滿上。

張承誌發著牢騷,“我能有什麼辦法?為著當初西北那邊打仗,我舅舅也不知道發的什麼昏,竟然也調了過去想立功,他死了不算,把個家傳的官職也丟了。消息傳回來,我外祖父外祖母兩人當場就跟著走了,我老子娘氣得大病一場也沒挨過去,現如今乾乾淨淨,倒是全家都給朝廷儘忠了。”

真是昏了頭了,打仗要你過去麼,那些個大頭兵莊稼漢沒死完,你去拚個什麼勁,朝廷還能因為那點子草頭窮鬼造反叛亂就完蛋了。

“這不就是了,”李媽媽拍著手心道:“姐夫你要不再上點心,隻怕這一乾家私連同你娘的嫁妝,豈不全都白送給彆人。”

“說的好,上點心,我從哪上心?我又沒個兄弟姐妹幫持。和老頭子也不是鬨過一回兩回的,可你瞧現如今呢,我倒是另搬出去住了。”張承誌說著憋氣,又灌了一杯。

李媽媽拿手指著邊上為他倒酒的玉娘笑道,“姐夫且瞧瞧,這不就是親戚嗎?嬌娘嫁給了您,她底下的妹妹不也是姐夫的妹妹,論起來,這門親戚可比那府裡的近。”

“想來姐夫也知道,我這女兒年紀還小,還是個清倌人哩。”李媽媽說到此處,玉娘惱羞一聲,捂著臉就往外跑,“媽媽怎麼突然提這個,羞死人了。”

不待張承誌阻攔,就一溜煙兒跑回了廂房,成功脫身。

張承誌酒喝得有些醉,手腳緩慢,剛想叫住人,李媽媽就坐了過來,接著酒壺給他倒上,“且不管那小娘皮,姐夫聽我細說,這才是正經大事呢。您看這丫頭長得如何?行事還算伶俐吧。”

張承誌點了點頭,饒是他呆遍了粉陣花叢的,也實是眼前一亮,目含秋水,眉鎖青山,貌若梨花白俏,身如楊柳扶風,更有股少女/春/情/,“就是和之前的榮娘比,也不差多少。”

李媽媽悄悄翻了個白眼,哪壺不開提哪壺,掂量著酒壺快要見底了才憋著氣擠出個笑臉來,“姐夫說的正是呢,我精心調教出來的丫頭,不但曲子唱的好,針織下棋女工鬥草都擅長,還頗有些眼力見。我這幾年好吃好喝養著她,比起親女兒也不差幾分了,不瞞姐夫說,就是姐夫不上門,我也想到宅門去拜托您。”

“拜托什麼?”張承誌有些聽不清。

“為我這女兒找個如意郎君呀。”李媽媽嗔道。

張承誌嗤笑一聲,“怎麼?您老人家還有尋不到的人選。”

“唉,縣城裡自然是能找到,可要是再往上攀攀呢?”李媽媽笑眯眯地倒著酒,“若是當初榮娘不走,現如今您可就是黃縣丞的親戚,拉拉關係不就靠上了,有他撐著腰,就是主簿老爺再想偏心也不成不是。榮娘是翅膀硬了被鄭老鴇一勾就走,可您細想想,有她這個姐姐比著,玉娘將來能攀上誰,不也說不準麼。”

“姐夫若是能尋上個好的,不但我女兒能巴結上貴人,姐夫您背後不也有人撐腰嗎,這可比收玉娘進房門劃算,現成的親戚不用,當個小妾?豈不是浪費。”

許是那一壺燒刀子酒厲害,又許是李媽媽的話語確實勾人,張承誌竟然有些心動。

他哼哼道:“你老人家輕飄飄的一句話,倒讓我去跑腿找人,想的也忒好了,為了那幾十年後的家當,我至於嗎?”

“不光隻是那點東西,我可聽人說了,黃縣丞也有兒有女的,等他在這裡站穩了腳跟接了兒子過來,這縣城裡頭您說到時候,聽誰的呢。”

這話說的果然有理,張承誌能縱橫縣城,可不就靠他老子的身份。

主簿正九品,縣丞是正八品,若是真的黃縣丞兒子來了,恐怕底下人就該巴結他去了,將自己撇開丟到一邊。

張承誌囂張了那麼多年,脖子硬了,不想隨便給什麼人都低頭。“行,那就說定了,到時候我要是招了人來,沒成事,哼哼,你可彆怪我撒氣。”

“哪裡的事。”李媽媽眉開眼笑,又勸了好幾杯酒,將整整一壺都塞到張承誌的肚子裡,直到見著他醉眼醺醺出去,走路都打晃,才放下了心招呼老牛趕車,牽著馬把人送到張宅去,自己關門落鎖,啐了一口。

總算把這憨頭給糊弄走了。

這樣的對話,自然是瞞不過玉娘她們的。

除此外,玉娘還從魯嬸口裡得知,另有幾個縣城裡好色浪蕩子弟,從旁人口裡得知了消息,知曉李院有對會唱曲兒的姐妹花,長相嬌媚,性格討人,特意想趕早搶個先,借著還是清倌人想來開寶呢。

隻是被李媽媽瞞了下來,沒和玉娘同福娘透露,顯然是看不上他們幾個。

公子哥裡也分等級,做著官的是達官顯貴,讀著書的是鄉紳士子,經著商的是巨賈富商,至於這幾個嗎,沒地位沒前途沒銀子的,能有什麼用處,還不如回絕的好。

雖然這顯示了李媽媽的一番態度,證明她確實是在仔細挑揀人選,可玉娘總不能把希望寄托於李媽媽的眼光之上吧。

張家,宋家,槐家,眼瞧著又托付了一家,李媽媽找的人選怎麼就這麼多,虧也不嫌人情欠下的多,玉娘強裝鎮定,擺出萬事隻交於媽媽做主的模樣。

勉強挨了半月,這日唱罷坐轎歸家,一落地忽就聽見裡頭歡聲笑語,玉娘心中不禁就是一咯噔,怕是壞了!

第35章 知縣

玉娘擔驚受怕,提了半天膽子磨磨蹭蹭走進屋,可一進門時就鬆下了一口氣,好險,卻來人並不是她大姐夫張承誌,而是自己那遠嫁他鄉的二姐麗娘。

麗娘隻帶著陪嫁丫頭秋實,兩人釵荊裙布的坐在堂屋裡頭和李媽媽說笑,腳下還放著一個藍粗布的包袱,行李簡單,衣裳也不像二姐往日回來的風格,若不是那爽快的笑聲,玉娘隻當是街麵上的普通婦人。

“喲,這個美人,是玉娘吧。”

麗娘抬眼就看門口進來了個人,俏麗的眉眼間依稀還能認出當時的模樣,不由得嘖嘖稱讚一聲,不見外的上前就拉著手打著招呼。

福娘習慣性跟在玉娘身後,見麗娘上前,右手偷偷就滑到了身後,緊隨其後也跟著玉娘叫了聲二姐姐,然後縮著身子沉默下來裝著啞巴。

“之前看媽媽信裡頭寫,我還不信,現在這一看,兩個妹妹果然出落的跟花朵似的,嬌嬌怯怯美骨朵,怪不得媽媽著急,連催我給她們找個好女婿呢,這樣的姿色要是讓那些商販們得了,豈不是白糟蹋了。”麗娘也習慣了福娘的沉默模樣,小的時候就蔫吧,長大了還是怎麼著,就隻拉著玉娘到了椅子邊坐下笑道。

“看著好,其實到底不如你在的時候,你那會才是咱們清平縣裡的大美人,誰不想著見一見,她們和你一比呀,就成山野猴子了。”李媽媽佯裝嫌棄,臉上卻泛著笑容,滿是自豪。

客套了幾回,她見麗娘也不主動說明來意,便問道:“姐夫怎麼不來?隻讓你們主仆二人過來,這身打扮,好可憐見的。”

不是有名的大商人麼,怎麼淪落到讓家裡人穿粗布衣裳了。

“嗬,我管他呢。”麗娘不耐煩道,“提他做甚麼,每回來待不了兩天就急著說有生意要走,與其這樣,還不如我自己回來,大家樂嗬嗬住個一月半月的。媽媽彆看我這身衣服醜,多虧了它我們才從外府一路平平安安的過來,要是照往日打扮,出不了十裡路就該被人搶嘍。”

說著話,麗娘便從懷裡取出一個綴珠滿花繡的精致荷包,往外倒出三五枚錁子,也有金的也有銀的,約莫有二兩重,遞給李媽媽道:“這些錢全當是我們倆在這兒的嚼用,媽媽且先用著。”

“使不得使不得,”李媽媽搖著頭推搡著手堅決不肯接,“這裡就是你的娘家,親女兒回娘家隻消人過來就成,怎麼還要你出銀子錢的。”

玉娘就看著他們這麼三推四讓,你遞我辭的,到底最後麗娘更勝一籌,以一句媽媽還當我是親女兒麼成功將錢塞到了李媽媽的手中。

李媽媽強推不過,滿意的露出微笑道:“既然你都這樣說了,行,我就先替你收著。等你走了我再給你,到那時你可彆不拿,誒,金盞,快去把東廂房收拾收拾,讓你二姐好住的。”

“怎麼,那屋子現在沒讓她倆住,”麗娘謙讓著,“我如今是客,怎麼好住那裡。”

“這有什麼,她們倆還小呢。你也知道那娘皮跑了。她跑了之後我這邊就一直空著,正好之前你也住過,該是你的地兒,就當是舊地重遊,你那床帳子我都還留著呢,過幾天漿洗了再給你掛上,仍舊是你的屋。”李媽媽拍著手,一時有些傷懷,倒是讓麗娘也跟著同仇敵愾,罵了幾句榮娘。

“之前也沒見她這樣黑心,許是那會兒還在我們麵前裝憨,眼見著自己攀上高枝,她就抖起來露出真麵目了。媽媽也彆太難過,像這樣眼睛淺,看不到後頭事的人且有她的苦頭吃,難不成那縣丞老爺還要娶她,也不看看自己穿的什麼皮。”

麗娘罵了一通,末了又安慰了一句李媽媽,“倒是像媽媽這樣給我們安排個婚事的,才是真心實意為我們著想呢。”

李媽媽被麗娘一番話哄得臉皮也舒展了,眉眼也樂彎了,神清氣爽道:“可不是,我是真心為你們以後打算,瞧瞧你大姐,張家大娘子又時常病著,誰知道能活哪年哪月,你大姐再生個兒子,豈不就是衙內夫人了,又體麵又尊貴的,將來好日子長著呢。再看看你,雖說隻是個外室,可他大娘子在彆處,那店鋪宅院不都由你做主,說過來也就來了。”

這話說的麗娘有些不自在,隨即就跟著話頭笑道:“是,這都是媽媽替我們籌算的好。媽媽,要我說,那東廂房還是給她們姐妹兩住著吧,都已經是出門的姑娘了,還住在裡邊不合適,倒是讓我和秋實住西廂房方便。”

“這趟回來既然說了是親女兒回門,媽媽就依了我的吧,彆大張旗鼓的吵嚷著人都知道了,倒說咱們家姑娘嬌氣,嫁出去了還三五不時的回門。”麗娘輕柔柔勸說道,滿腔滿血的為李媽媽著想。

福娘不樂意看她們在這母女情深,換屋子就換屋子,東廂房地方還大一些呢,她便偷偷在邊上用指頭戳了玉娘,朝她點點頭。

玉娘會意,便笑道:“既然二姐都這樣說,媽媽不如依了二姐,東廂房到底好幾個月沒住過人了,不如我們屋裡收拾得乾淨,先讓二姐住進去休息休息,換件衣裳,總是這樣穿著,萬一等會兒來人了,看著也不像樣不是。”

“我們和劉媽媽去搬東西,媽媽去準備桌酒菜來為二姐接風洗塵,我們兩趁著這會換了地方先去赴宴,騰出時間好給金盞搬東西。”

麗娘大喜,“果然還是玉娘痛快,媽媽也彆推來推去了,忒磨蹭,這事就這麼說定了。對了,你們赴的是誰的宴。”

“就是在老街那開緞子鋪的陶老爺,這事湊巧,他本來在隔壁老宋那裡做著,為著沒人老宋才請了她們姐倆過去唱,陶老爺呢,又巧有個弟弟,年紀才十六,性格嘛也好,他和福娘兩個倒是看對了眼,這幾天常請她們兩過去。”李媽媽對此沒表現什麼態度,隻平淡道。

“那玉娘呢?“麗娘看了看安安靜靜規規矩矩的福娘,又看了看活潑俏麗的玉娘,有些不解,“這個小老爺腦子昏頭了哦,怎麼在外頭尋小姐做派的花娘,還想找個大娘子娶呀。”

“二姐彆這樣說,福娘比我強,我倒不及她,兩個人呆在一起吟詩作對的,三老爺要我過去乾什麼,談算盤還是提生意,他倒嫌煩了。”玉娘笑道,“個人有個人的愛好哩,要是我找個三老爺這樣酸皺皺扭捏捏的,隻怕我先要跑。”

“快彆說,這丫頭眼光高著呢,要不我能求到你那裡去。”李媽媽心裡門清,玉娘心氣高著呢。

“也好也好,就是要有這樣的性子,才算是當紅的花娘嘞。”麗娘誇了她一句,“你要是能做上縣令老爺,我保管媽媽能樂死。”

“可不敢這樣想,”李媽媽擺著手,嘴巴卻快咧到耳朵角,不禁有些暢想起能壓過榮娘和鄭老鴇的場麵,若真有這麼一天,她每日三頓茶飯供養菩薩去,茶選最好的龍井,飯用最香的青米。

您們兩還真敢說,玉娘心內暗自吐槽,如今縣令老爺五十多歲,她才十四歲,好家夥,這年齡差都夠當自己爺爺了。

更何況知縣老爺正七品,他們這些小老百姓,連見一麵的資格都沒有,更彆提攀談上去了,要真這麼容易,縣令何必被稱作百裡侯,那可是清平縣的真——青天老天爺。

自己做上七品官,嘖嘖,虧得兩人敢這樣想,白日裡就做起夢來。

第36章 喜事

閒談幾句,見時候也不早了,玉娘就和福娘先回了屋子換衣裳收東西,福娘總算伸展開自己緊攥著的右手,露出一枚金鑲紅藍寶石的戒指來,鬆口氣道:“好險沒被二姐看見。”

“她又不知道這是誰的,玉娘看了看,那戒指上的寶石又純又大,顯然價格不會低,“這是陶叔謙送你的?”

“嗯,”福娘點點頭,握緊了戒指含笑道:“他說這是他娘給他的,他現在給了我,還讓我給他回個禮呢。”

“那倒確實珍貴。”玉娘讓福娘把東西放好,這可算是他們家的傳家寶了,留給新嫁娘的戒指都能送給福娘,看來這位三少爺對福娘,不是手段異常高超,就是確實情根深重。

“哎呀,”福娘拉開自己的首飾盒左挑右撿,總覺得裡頭的東西普通,都比不上那枚戒指價值的一半,耳墜子、釵環那都是外頭金銀首飾鋪裡買的;手帕、汗巾子雖然是自己加工,可也太過平常。

不由得就陷入了苦惱之中,求助玉娘道:“我該送他什麼好?”

“你怎麼問我?”玉娘反問她,“我可和三老爺沒談過,怎麼知道他喜歡什麼,要我說,瞧他迷你迷得那個樣,你就是送個瓜子殼給他,他也能捧在手上。誒彆鬨,好吧,我正經點……要不然,你就在手帕上寫首情詩,又文雅又浪漫。”

一方羅帕寄心知,在帕上寫詩,既是思也是詩,他讀過書,想來該知道這個典故。

“這個好!”福娘拍掌歡喜,急忙忙就取出自己的手帕匣子,從裡翻找,可又愁苦起來,“不好不好,這些都不好,還是該去買幾條新的。”

玉娘看她這樣,都有些想笑了,手指扣著桌板打著拍子,唱道:“冤家小情郎,憑你一身俊俏模樣,倒叫奴兒左右慌張,喜相迎,太過放蕩,要拒口,又怕離傷,真真是苦煞奴心腸,白付了這冤家許多,身消瘦,情難當。”

“好啊你——”福娘被她這樣湊曲取笑,棄了東西就張牙舞爪衝上前來,兩人打鬨一會兒,最後還是在魯嬸催促下,才急忙又換了身衣服往外頭去赴今日第二場筵席。

下午頭一場,是在後堂巷馬珍珍家裡擺的,為她老娘做壽請了尼姑宣卷,她那裡地方狹小,烏泱泱一大群人過去便有些偏轉不開身子,大家隻在那裡略坐坐,喝過茶就商量著去宋家,由陶老爺做主再擺一桌酒席,那邊將窗戶開了,在堂屋裡吃喝,地方又大又涼快。

玉娘和福娘已經輕車熟路,去了宋院,誰知道卻沒見著錢老爺和穀老爺兩人,連帶著兩人身邊的花娘也沒看見。

見她們疑惑,珍珍就道:“你們不知道,才剛從我家要走時,就有人來請錢老爺和穀老爺,說是那邊什麼船主請他們過去,南邊的貨物有消息了,他們一聽這事連等也不等,隻托我來告訴你們,說這半個月怕是有事,眼睛哪還有我們哦,看情況怕是現在已經坐船上了。”

“做生意嘛,他們幾個眼看著就要掙錢了,哪裡肯耽擱時間。”花德多為兩人分辯道,他自己雖然沒做綢緞生意,可在本地經營著米麵生意,也算是有不少身家,所以倒並不像錢適亮和穀博那樣急迫。

陶仲賓也點著頭讚同,“我估計也是這樣,看來不少掙,瞧老錢急成那個樣子,我倒納悶,他也不缺錢用吧,怎麼這次不多打聽打聽就入夥了。”

“你還不知道錢老爺,他還忙著掙錢給自己捐個官呢,當官喲,想想也知道要花多大一大筆,倒是穀老爺,他又不為做官,有啥子好急?”珍珍納悶道。

“我聽說,穀老爺欠了錢嘞。”宋媽媽神神秘秘道。

“這事是真的假的?”陶仲賓也好奇了,這個婆子不得了嘛,什麼消息都聽得到。

“哎呀,這事你們倆都不知道啊?”宋媽媽乾脆坐了下來,仔細分享,“我是聽北門那邊的胡屠夫講的呀,他家肉便宜嘛,我跟他多少年的生意了哦,他不是也經常去賭坊,說最近常看見穀老爺在賭坊玩,輸的老多了,估計他現在想找點生意好掙上一筆嘛。”

“還算聰明,沒有把身家都輸進去。”陶仲賓搖搖頭,他是不愛賭博的,當初他自己出來闖時就見過那些賭紅了眼的人的下場,一上牌桌,就是親娘、老婆、兒子都能往上壓,做的人不人鬼不鬼,便是他起家時有些東西還是從賭鬼手裡低價買的呢。

難道他們就不知道自己手裡東西的價值如何,無非是為了快些轉手好拿銀子再去賭,所以連這也不管了。

想到這裡,他便警告起陶叔謙來,“你要敢是賭,我要告訴大伯母的,把你帶回家裡打死。”

“我不會的。”陶叔謙聽陶仲賓這樣說,忙站起來,“大哥我肯定不會賭的。”

說到這裡,他垂下頭望了一眼福娘,向她保證道,“我和他們不一樣的!”

這不明不白的一句話,倒叫陶仲賓尷尬一聲,“我隻是提個醒,這麼老大反應的,快坐下坐下。”

看到陶書謙坐下又和福娘挨在一起,陶仲賓忽然想起來,問玉娘道:“剛剛老三派人去你們那邊,跟你媽媽說,想過幾日約著你們兩一起去廣福寺廟,怎麼你媽媽管的嚴啦,竟然不答應。”

玉娘心知肚明,那是因為前陣子張承誌的緣故,可當著陶家兄弟兩人,自然不能說實話,她便拉了麗娘做借口,“哪裡的話,倒不是管的嚴,是我家裡二姐突然回來了,陶老爺也知道嘛,我二姐嫁人了的,多年不見,姐妹們要好好相聚,所以現在怕是沒時間出門。”

原來是這樣,陶仲賓道了一句蠻好,看向六巧,六巧舒的就抱怨道:“媽媽成日家做的這幾樣菜,吃都要吃煩了,不如咱們去酒樓續下一場,桃花源酒樓那邊新出了好幾樣菜品,大家不如去嘗嘗。”

桃花園酒樓離得近,見六巧提議,陶仲賓出錢,眾人自然無可無不可,就是宋媽媽也不攔著,橫豎酒菜錢已經記賬,他們不吃自己吃去。

坐著轎子過去時,玉娘正好瞧見一樓大堂裡那陪坐在她姐姐邊上的楚楚,她與福娘上前笑道:“真是巧,咱們可有些日子沒看見你了。”

楚楚下意識就想偏過臉去,見她們來到了麵前,才小聲道:“現在天氣熱,我姐姐怕我出去唱中暑熱,所以都推了,我聽說你們兩都已經有相熟的客人叫了?是不是不用再去外頭唱了呀。”

“哪有的事兒,外邊叫我們當然是要去唱的,這是瞧得起我們呢,花娘可不就靠彈琴唱曲麼,這是咱們的本錢。”玉娘右手虛空彈了幾個弦,歪著福娘笑吟吟道。

她們幾人在這裡說話,卻把個在前頭傳菜的夥計小武給看呆住了。

小武原本就對玉娘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意,隻是後來再也未見,這次見她來了酒樓,不由得就站定了腳步,看著玉娘一顰一笑都分外可愛。

後頭人見他停住腳步,再順著視線看過去,就故意推人道:“彆看啦,人家現在攀上了高枝,早有主了。我早和你說過,十街上的女人哪裡是咱們能想的,又沒錢又沒身份,那起/表/子/養/的,哪裡能看上我們,還不如去找路邊上鬆快鬆快,還便宜,我和你說,隻要二十個大錢就成。”

“你少胡言亂語。”小武瞪了他一眼,礙著在酒樓沒動手,“酒樓裡都是貴客,你噴糞彆被他們聽見,吵鬨出去,看掌櫃的不收拾你。”

“得得得,我一番好心全喂了狗,你就看去吧,上回跑到寺廟人家還特意躲開你呢,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賤/的/你。”那老韓啐了一口唾沫,故意惡心他道:“我前些天還看見她往人邊上湊呢,那麼胖那麼醜虧得她下的去嘴,也是,掙錢嘛。”

小武聽他譏諷自己時還可以忍,聽他編排起玉娘,哪還有多餘的念頭,攥緊了拳頭就想動手。

“乾什麼呢!”就見武掌櫃忽的出現,黑著臉訓斥兩人道:“不乾活還在這裡磨磨蹭蹭耍嘴皮子,不知道前麵客人都等急了嗎?”

“去,還不快去廚房催著上菜,再讓我瞧見你們不乾事隻閒說話,我就結工錢。”一番話攆走了老韓,武掌櫃才招手叫小武,“你先把事情交給他,彆理這耷拉貨,快,趕緊去下處請許大夫過來。”

“誰出事了?”小武忙問,好端端的請什麼大夫,還要跑那麼遠去請。

武掌櫃那見誰都笑的臉現如今苦出了汁,眉頭緊皺,唉聲歎氣道:“還不是你嬸娘,這幾天就嚷嚷自己胸口悶,渾身難受,吃什麼吐什麼,才剛我讓廚子燉了一鍋烏雞補草湯,誰知道一口沒吃又吐了,我怕她是生了什麼大病,不如請許大夫來瞧瞧,總比她隨便吃丸藥要強。”

得知是嬸娘鬨病,小武忙緊了鞋子跑過去請人,他大伯和嬸娘多少年了也沒有孩子,把他當親生兒子對待,將他從鄉下帶到縣城養育,就衝這恩情,小武哪裡會耽擱——

陶仲賓被六巧在腰間戳著提醒,順著方向才看見玉娘幾人沒有上樓,而是停留在一樓和個看不清模樣的姑娘聊得熱鬨,背影看去確實苗苗條條,頗有身材,便指著她對夥計詢問道:“這個是什麼人啊?”

“這也是我們酒樓裡的花娘,叫做楚楚,彈的一手好琵琶,老爺要不叫她過去彈彈?”夥計極力推銷著人,“她還有個姐姐呢,叫翩翩,也會彈,還會唱幾首南曲。”

哦豁,也是姐妹花啊。

“有趣有趣,那就都叫上,人多熱鬨點。”陶仲賓聽到她們也是一對唱曲的姐妹,甚至於更近一層,還是親姐妹,就更有心趣了,摸著鼻子嘿嘿一笑,點了她們兩去席麵上聽聽成色。

等到夥計將人領到包間裡,陶家兄弟二人對坐,花老爺和玉娘打橫,周圍花娘隻坐在側邊,楚楚四下看看,都無認識的人,就緊跟著玉娘坐到了她身後。

見玉娘自自在在坐席麵上說話吃酒,有些豔羨,這樣的日子多好啊,輕輕鬆鬆銀子就到手了,也不用彈到手疼,也不用唱到喉嚨乾啞。

翩翩不像楚楚那樣靦腆,相反,她十分殷勤的與六巧一左一右坐在陶仲賓身邊,為他倒酒說話,時不時陪笑一二,希望能巴結上陶老爺,下次還來點她。

看著自家姐姐這模樣,再看看玉娘和福娘,楚楚便覺得麵孔有些發熱,手腳不大自在起來。

許是見翩翩熱情,六巧乾脆舍了陶老爺,自己在邊上倒酒看笑話,見楚楚垂著頭怯生生的樣子,六巧便悄悄叫了她過去,問她是哪裡人。

得知她村子裡出來的就誇道:“實是看不出來,我還以為你是哪位媽媽精心培養出來的呢,這樣好的容貌,這樣好的氣質,就和玉娘福娘都差不厘。”

楚楚聽她誇得說到了自己得意之處,雖然依舊低下頭來,卻難掩嘴角微笑。

六巧還要再問,突然聽見酒樓內一陣笑聲,緊接著便是夥計推門,送上了一碟子花糕,笑嘻嘻道:“諸位老爺請了,我們家掌櫃的大喜,掌櫃娘子有喜了,這是我們掌櫃特意請大家的。”

“哦喲,不得了,”陶仲賓拱手賀道:“武掌櫃有後了,真是大喜事。”

第37章 選擇

凡是在清平縣城裡生活的人,誰不知道桃花源酒樓,這可是縣城裡有名氣又實惠的大酒樓,價格公道不說,菜品還會時不時更新,比那些十幾年不變動的酒樓有新意多了。

酒樓有了名氣,自然大家也就熟知了酒樓掌櫃的其人,連帶著他們夫妻兩個膝下無兒女的事情也多有聽說。

若此事的主人公是彆人,那便早就有人將其扯到類似於得罪老天爺、不積陰德、上輩子造孽等等謠言裡了,可偏生是他夫妻倆,這就嚼不開舌根子了。

他們夫妻兩為人自然不必多說,做生意都正派的不得了,每年納稅交銀從來不落,又憐貧惜弱,每年年關時都會舍些粥米,齋僧濟道,佛道兩家都沒落下香火供奉。

就是和他們再不對付的同行人,提起他們倆也得心情複雜的點評一句,是對爛好人。

說起酒樓武掌櫃,原本隻是個鄉下小子,後來到了清平縣城裡討生活做了個小夥計,許是見他相貌端莊做事勤快,原先家裡開小食雜鋪的李小姐便一眼相中了他,夫妻兩個男主外,女主內,一起研究菜譜經營生意,和和氣氣幾十年,恩恩愛愛一萬日,竟將一家小食鋪經營得紅紅火火,成了縣城內有名的大酒樓來。

提起這段奮鬥往事,又是靠自己雙手打拚出來的,身為清平縣人親眼看著,誰能不說一句他們倆是個人物。

以至於到了生育艱難一事,也使人不好再苛責了。

畢竟這麼一對話本式的奮鬥主角,人生本就已經傳奇,又怎麼好因不生兒女這點小事來說是他們人生的汙點呢。就連玉皇廟的老道也替他們解釋,非是無福,而是福德深厚,所以沒了兒女冤家討債,一輩子享清福嘞。

再加上那一碟免費的糕點,即到這時,酒樓裡的人便紛紛拱手賀喜武掌櫃,聽得武掌櫃歡喜非常,整個人樂樂嗬嗬如同廟裡拍扇的彌勒佛爺。

隻有那夥計老韓似乎見不得好,故意在小武邊上扯話,嘲笑他道,“哎呀呀,咱們武掌櫃家有了後,小武你……怕是要回鄉下挑大糞種田去了吧。”

說罷還大笑幾聲,他似乎篤定了小武在這個大喜的時候不敢動手揍人。畢竟這事兒往小了說,隻是店裡夥計起口角私鬥;可要是往大了說,會不會有人猜測起,這是武掌櫃家的侄子不願意自家大伯有了後,所以故意憤恨發泄打人呢。

這事老韓想得到,小武自然也想得到,他胸口起伏不定,忍了半日壓下火氣,隻死死盯著老韓幾眼,轉身離去,心裡卻已經記上了這個人,連同他方才那一番話,也深深記在了心裡。

他不是那種小人,不會見不得自己大伯的好。若是大伯母真生了堂弟,堂弟不介意,他就做夥計幫襯,堂弟若是介意,他就去彆家做活,總有出路。

大伯能和大伯母一起拚搏出酒樓來,難道他就不成?

同樣姓武,同樣姓李,一樣性子剛強會算賬,做人響快又聰明,誰能說這不是上天注定,玉皇爺爺給他賜下的緣法。

外麵夥計們的不和諧,並沒有影響到樓上包間裡,槅門阻攔了爭吵,同樣也阻攔了心思。

楚楚的姐姐翩翩許是為了爭取陶仲賓這個大客戶,發揮著渾身解數施展才藝。這不,以一首《玉芙蓉》引得在場眾人紛紛鼓掌誇讚,實在是唱得好,聲如裂帛,音如鐘磬,可惜這樣的好聲音竟然隻在酒樓裡討生活。

花老爺感歎了幾聲,六巧便故意說道:“花老爺既然如此誇讚,不如就定了她,下次來宋院吃酒時也叫上,多聽聽豈不好。”

“這個嘛,”花老爺看向珍珍,珍珍卻垂下眼眸,她與花老爺之間隻是因為當初自己扶了花老爺一把,為著感激之情才做了她,並沒有太多男/女/情/愛/在裡麵,因此珍珍在這段生意裡也隻是順從的角度,縱使心裡不願,可在大庭廣眾之下也不好跟花老爺發生言語口角。

花老爺倒是出乎人意料,並沒有就坡上驢,反而拍拍腦袋歎氣道:“好嘛是唱的好,隻可惜我這個人啊,從來上不了台麵,隻是聽聽笑話看看雜戲,聽曲子一兩首還好,聽多了就該發困了,沒有這個高雅的水平哦,白糟蹋了人家的好聲音。”

話說的翩翩有些失落,六巧又道:“花老爺不要,陶老爺要不要啊?”,聽得翩翩重又萌生起期望之情,望向了陶仲賓。

陶仲賓一臉的不自在,“胡說什麼啊?我又不是見一個愛一個的,你倒是大方,也不怕吃醋。”

“我吃不吃醋有什麼用?腿長在你們自己身上,想要往哪去就往哪裡去,我就是在房間裡哭死也不得用了,還虧我媽媽出一副棺材錢。”六巧鼻子裡冷哼一聲,從陶仲賓身邊站起,意有所指道。

男人嘛,若是百依百順的,他們就得了意了,自以為征服了眼前人,從此便隻把她全然不放在心上,隨意對待起來。

六巧深知他們的劣根性,就得時不時甩個臉子刺上一刺,那客人才會將她記在心上,知道她的不好惹,最起碼不會敷衍了事。

隻是這個度可得把握好了。不能像五福那樣真吵急了眼,動起手來,連帶著把自己的名聲也給弄壞了,鬨得縣城裡其他客人都不敢點她,生怕是隻母老虎,鬨出事情來丟臉。

生意寥落,脾氣又火爆,結果被宋媽媽攆到了後院一樓居住去,虧得五福還能忍耐得住,也不慪氣生病,也不吵鬨爭辯,真就自顧自過起自己的小日子來了。好吃好睡的,若不是六巧計劃著自己的鴇母夢,說不得還真有些羨慕她。

六巧這樣一鬨,陶仲賓當然不好再和翩翩多說什麼,笑眯眯拉過六巧來,用扇子點著她的鼻子道:“聞聞看,是哪家的醋壇子倒在六巧姑娘身上了,酸巴巴的,我還敢跑?我這胳膊上也不知被你擰過了多少次,哪還敢跑。”

“我知道了,一定是這幾天宋媽媽鬨得你不痛快了是吧,我那緞子鋪裡多了好些時新的料子,我讓人送宋院幾匹,你拿去做幾件新衣裳穿,再貼補宋媽媽一件,堵堵她的嘴,可好啊。”

“我圖你衣裳呀,衣裳麼我多的是,花樣也多的很,有什麼好不好的,舊衣裳也是衣裳,穿的還舒服勒。”六巧啪的一下推開了陶仲賓的扇子,像開玩笑似的故意指著自己頭上道:“你看我頭上這幾樣,丟了丟,壞的壞,都配不成一套了。陶老爺要是真心想哄我開心,頭麵首飾不知道肯不肯花錢幫我配上一套啊。”

“配配配,”陶仲賓點頭乾脆,一口就應承了下來,他看過了,反正就隻三四樣,滿破幾十兩銀子,當個媒婆錢還是劃算的。

在旁邊的翩翩看得眼紅,她之前為求一個銀簪子、銀手鐲,都要磨客人好幾天,興許還推三阻四的不肯應承,這位陶老爺倒是闊綽,幫人湊一套頭麵首飾竟然這麼輕鬆就答應了下來,實在是豪客。

見六巧在陶仲賓那裡唱念做打一台戲,而珍珍隻坐在自己身邊默默不說話,花老爺便主動提議道:“我看珍珍頭上的首飾也有些舊了,不如過幾天我們一起去金銀鋪子看看,要是有好的順便也幫她帶幾樣來,還有玉娘和福娘,一人也來一枚戒指,就當是我出的。”

花老爺依舊周到,便是今日才點的翩翩和楚楚,他也令人給了一個荷包打賞。

隻是他生的相貌肥胖,體型壯碩,和一臉斯文的陶仲賓相比,麵相確實有些差,饒是如此手筆,也沒引得翩翩的過多關注,依舊坐在陶仲賓邊上陪酒。

玉娘看到這樣場景,隻覺得個人有個人的選擇。

陶老爺雖然相貌好,出手闊綽,可心思也花。才做了六巧不久,又盯上了彆人,不是個能做長久的客人。倒是花老爺相貌肥胖不算好,待人卻很和氣,做了珍珍一二年也沒聽說叫過其他花娘。

福娘卻不讚同,“這也怪不得她,世上人都隻看一張皮哩,就是我,要不是三老爺長得俊俏,那天宴席就該給他一榔頭吃,唧唧磨磨,哪裡還會和他搭話。”

聽她這話裡的語氣,像是陶叔謙哪裡得罪了她。玉娘奇道:“三老爺那麼軟和的人,怎麼惹著你了?”

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這樣的麵饅頭還能得罪人?

福娘磨著牙齒惱怒,“還不是為了那回禮,我聽你的打算寫詩送他,他好笑,還問我銀錢夠不夠使,要不要他去買一匣子手帕給我送來,真真是個呆頭!”

玉娘真心實意謝三老爺,正好自己的笑話庫需要更新,現成的素材這不就來了,托三老爺的福,自己的石書生笑話都快變成一個長篇係列了,名傳清平縣,各大酒館茶樓都有傳播。

“那三老爺要是變成二老爺那樣能說會道,又像花老爺那樣寬厚,又有那麼一張臉,你高不高興?”玉娘有些好奇,結合了三人長處,算是花娘心裡的完美對象嗎?

福娘想也不想就搖起頭來,“那就不是三老爺了呀,他就這樣氣死個人倒……倒蠻好的……”

說到這裡,福娘有些心虛,乾脆轉移目標詢問起玉娘來,“那你呢,你喜歡陶老爺那樣有錢有趣的,花老爺那樣有錢溫和的,還是三老爺這樣有錢笨頭的?”

很好,三個選擇都是以有錢作為前提,福娘你暴露了。

玉娘仔細想了想,三個都不喜歡,“我麼,簡單的很啦,能和我說得上話的,我就喜歡。”

福娘咋舌,繼而氣她不值錢的想法,“那完蛋了,滿縣城的人都能和你說得上話,你這麼不挑的呀。哎呀,我看你比三老爺還呆頭。”

“那當然不一樣。”玉娘隻抿著笑,沒把話和福娘往下說。

第38章 病根

等兩人回到家中,劉媽和魯嬸已經把屋子收拾好了,連帶著她們之前留在西廂房裡的家具、衣裳和首飾,甚至連床帳子都拆了下來,照模照樣的換到了東廂房裡。

隻是讓兩人都有些意外的是,東廂房三間屋子,左邊和右邊竟然同時都擺了張架子床,且梳妝桌子也都挪到了兩邊屋子裡。

魯嬸見她兩迷惑,便解釋道:“媽媽說了,打從今天起,五姐和六姐就分開來睡,也不是小孩子了,還擠在一處的。左邊屋給五姐,右邊屋給六姐,中間堂上擺了桌子,以後吃飯好用,就隻做會客的地方。金盞現在人在小院裡住,要是覺著使喚不方便,就讓她跟你們睡一屋去。”

金盞撅著嘴巴站在魯嬸後麵,滿是不情願,跟著五姐六姐睡,哪有自己一個人睡來的舒坦,她還想歇會呢。

玉娘忙拒絕,“我就算了,嬸子你也知道我向來拿金盞也當妹妹似的,哪裡就要她真個成丫鬟使喚了,白日裡她的活也多,還是讓她好好睡去吧。”

福娘也是如此,她自己的小秘密多著呢,直到現在自己和陶叔謙那點子事情也還瞞著親媽。

李媽媽隻知道陶家兄弟常點玉娘和自己去赴宴,那些個什麼書法啦,詩句啦都一概不知情,虧了玉娘嘴巴嚴實,還保守得住,要是換成金盞,怕是子時一過。她媽就該知道細情嘍。

“唉,既然如此,那就讓金盞先在原來的地方住著。”魯嬸半推半就答應了下來,神情也輕鬆許多,想來之前這主意她也不大情願,恐怕隻是為著李媽媽的吩咐所以才詢問一聲。

魯嬸這一走,金盞便輕鬆下來,笑嘻嘻端著盆水過來幫忙擦拭桌子,好展現自己也不是那麼躲懶,還是很勤快的。

福娘卻坐在自己屋裡唉聲歎氣,“好好的怎麼就分開來睡了?這個屋子這麼大,到了冬天怪冷的。”

金盞嘿嘿一笑,“六姐怕什麼,到時候有了客人還怕睡冷被窩?”

“去,要你多嘴多舌。”福娘臉上掛不住,將她轟了出去,閉了房門。

玉娘在自己屋裡也聽見了話聲,原來將她們分隔開還有這個原因。也是,要是還同睡一張床,客人們來了哪裡敢歇息,還真想的周到嗬。

隻是分開了還是同屬於一屋之下,李媽媽就不怕人聽見什麼聲音?

想想那場景,玉娘就覺得胸口發悶,怪惡心的。

她還在自己屋裡整理東西,就看金盞鬼鬼祟祟進了屋,拉著玉娘小聲道:“五姐,我覺得二姐這回不對勁。”

“怎麼說的?”

金盞擠鼻子皺眼睛道:“才剛你們出去時,媽媽叫我去小院收拾東西,正好秋實也在,我就想著和她聊會兒天,也談談外頭的新鮮趣事麼。可哪知這丫頭這次回來嘴巴緊的很,什麼話也不說,等到二姐去了屋子,就更奇怪,還把我給攆出來了,她們主仆兩個呆在房裡,嘰嘰咕咕,不知說些什麼。”

玉娘猜測著可能,“興許是二姐管的嚴?你也知道她是做生意的,嘴巴不緊怎麼成。”

“不是不是,”金盞著急比劃著手道:“秋實姐之前回來,不還在我麵前左炫耀右炫耀,說她日子過得有多好,她哪像是守口如瓶的人,可這回來,彆說炫耀了,連放個屁都要悶在衣服裡哩。”

這倒真的有點古怪,玉娘在心裡暗自提高了警惕,結合前頭的舉止,總覺著二姐這回不明不白的回家,透露著大問題。

隻是李家到底不是兩個小鬼當家,李媽媽身子高,有她在前撐著,便是天塌下也該砸著她老人家吧,白分了自己那麼多錢,累一累也應該的。

借著二姐麗娘回來,次日一大早,大姐嬌娘難得坐了張家的轎子回了趟門。

她與二姐從小相伴著長大,情義就像是玉娘同福娘一樣,兩個好姐妹天長地遠的分隔開,許久未見,一見麵便執手痛哭起來。

眼淚就是拿了盆來也裝不下,哭到最後紅彤彤的兩對兔子眼,讓福娘也心有戚戚起來,她也舍不得玉娘嫁人,拉著玉娘悄聲擔憂道:“到時候你可彆學二姐嫁遠了,我比大姐還會哭哩,收不住萬一哭瞎了眼睛可怎麼辦呀。”

玉娘好氣又好笑,“你就不能盼我一點好,我難道就不能在縣城裡自己撐門戶。回屋子去吧,趁著現在眼睛好多看看字,將來哭瞎了眼睛還能作詩,了不得,奇女子哦。”

福娘氣得擰了玉娘一把,將守門的大任全推給了她,自己跑回東廂房去了。

玉娘隻坐在堂屋裡,豎著耳朵細聽動靜,嬌娘哭了一回,後又去了李媽媽的屋子,兩個人掩了門關了窗,以防有人偷聽,不知說些什麼。

玉娘眼見著李媽媽又生起病來,嬌娘叫過魯嬸,隻說媽媽的老毛病又犯了,快去請了許大夫過來瞧瞧等話,玉娘便猜著了內裡。

李媽媽剛還好好的呢,中氣十足吆喝劉媽燒火煮飯,怎麼回了趟屋就鬨病了,多半看病的另有其人。

上次大姐夫張承誌過來之後,李媽媽就一直想查他是怎麼知曉的消息,怕是這回跟大姐一對照,就找出那個人來。

玉娘深知李媽媽這人記仇得很,就連被人攛掇鬨事都記著要查證報複,天曉得四姐和鄭婆子的那場仇她會記到什麼時候,總會尋著機會報複的。

這再次提醒玉娘,她的贖身必須得和李媽媽好好談清楚,要不然就得下狠手把李媽媽按死,和人販子那回一樣,沒抓齊了人就是留下了後患,總會不安全,猛不防什麼時候竄出來就會咬人——

魯嬸去了一盞茶,就看她領著許大夫進了十街,一邊和人打招呼一邊隨口解釋,“嗐,還不是李媽媽,見著了女兒高興壞了,鬨得頭又疼起來,沒事沒事,老毛病了,大姐擔心所以請許大夫過來看看……可不是,大姐多孝順的人……”

許大夫照舊帶著他的孫子前來問診,胡子花白的一個老頭,內裡聰明得緊,摸著健康的李媽媽脈搏,問也不問就開了兩副平安藥,及至李媽媽托他給嬌娘看病時,許大夫也絲毫不意外,伸出手來搭在腕上。

“許大夫,您看我這女兒身子可好,怎麼嫁過去了五六年也不聽信。”李媽媽有些著急。

嬌娘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彆過臉去,羞羞答答不肯說話。

許大夫沉吟道:“並沒有什麼大毛病,隻是聽著脈象,小姐幼時怕是受過凍,身體陽氣不足,陰陽失衡,脈象細弱無力,日子怕是也不常來,所以沒有喜訊,待我開個方子補上多年虧空,隻怕也就好了。”

這話一說,李媽媽就有些觸動,幼時受凍?當初來時,大姐跟著她寒冬臘月的到處跑,來了清平縣也受了不少苦楚,想來就是那時了落下的毛病。

李媽媽握著大姐的手寬慰道:“找著了病根就好,好孩子,你放心,隻要能治,媽一定給想法子,等有了身子,張家還不就是你的屋子。”

大姐低低的應了一聲,眼眶泛紅卻依舊安慰著李媽媽,聽著了許大夫的話倒不像方才和麗娘見麵那會傷心,“這也是個人的緣法,若不是當初跟著媽媽,我哪有今日的好日子,媽媽彆在意。”

屋裡麵母女兩個互訴衷腸,屋子外頭玉娘百無聊賴站在門口數螞蟻,沒辦法,她身邊站著小許大夫,因為上頭的尷尬事,玉娘寧願站出去也不想和他待在屋裡,氣氛能憋死她。

隻是她出去了,許濟之也跟著站了出去,總不好他獨自留在堂屋,女子的哭聲總讓他想起往事。

許濟之是記得玉娘的,畢竟想做自己奶奶的花娘實在不多,當初那樣一通狂言,讓他對玉娘的記憶尤為深刻。

這會兒見著玉娘,也不知道她清不清楚上回自家媽媽裝病的事,既然遇見,許濟之便想提醒一下,也算是積德行善了,“我爺爺上回和我說了,你家媽媽的病不礙事。”

玉娘正數地上的螞蟻,聞言不禁抬頭看了看他,有些意外他竟然把實話告訴了自己,畢竟許大夫那可是分文沒透露的。

就衝小大夫這一副好心腸,玉娘輕聲道:“多謝,我知道了。”

借著這個話語,兩人總算交談起來,玉娘便好奇道:“許大夫的醫術這麼強,名師出高徒,想必你也學了不少吧。”

許濟之點點頭,他一向視爺爺為自己的榜樣,但隨即又搖了搖頭,“我還差得遠呢,隻是會看方子而已,到現在我爺爺也不許我給人看病。”

“既然如此,那你知道有什麼藥能讓人吃了不懷孕嗎?”玉娘期望的看著他,大人不好忽悠,小孩子許是能泄露的。

“當然。”許濟之不假思索就說出了好幾樣,可看著玉娘認真聽記的模樣,他突然反應過來,一下就頓住了口,小臉板得板正,一臉嚴肅勸告著人:“這些藥材毒性強大,隻要入口就會傷身,你要是怕自己不死,你就吃!”

這話說的,玉娘小聲嘀咕,“要是生不如死,還不如死了好呢。”

許濟之年歲小,卻態度鄭重,誠懇道:“我和我爺爺給花娘們看病的多了,隻要你節省些愛惜身子,彆放棄了身子,活到五六十的也有不少,總有好日子的那天。花娘也是為了掙錢,和我們看病的給人掙錢沒什麼兩樣。”

玉娘半蹲著看向許濟之,忽然間發現小許大夫似乎長高了些許,像個男人了。

第39章 後路

二姐在家住了沒幾日,玉娘同福娘接了帖子去赴小碼頭春風樓的席麵上,這是陶仲賓那日之後定下的習慣,每半月去一趟,和小船主們聊聊天談談新聞,也好從中打聽消息。

隻是一進門,玉娘就發現了不對勁,眾人皆神情凝重,麵色昏沉,就連陶仲賓也沒心思和六巧打趣,隻把陶叔謙拉到窗戶邊上,兄弟倆不知說些什麼,見著玉娘她們過來也隻點了點頭,依舊和人說著正事。

玉娘就攔下了福娘,讓她這會子彆去找人,且先跟著自己看看局麵。

玉娘全場看了一圈,找上了坐在席邊為人倒酒的珍珍,背後戳著她小聲詢問道:“可是出了什麼大事麼?”

珍珍見花老爺在與旁人交談,並沒注意到她,她便放下酒壺帶著玉娘走到邊上道:“你們來的遲沒聽見,這一批南來的船主上都去了,聽說長安急缺好麵料,搜羅了幾十船呢,可哪想才賣就發現,之前南邊一季的綾羅綢緞全在都中商行手裡。”

“物以稀為貴,這樣一窩蜂的出貨,那價格可不就全跌下來了?”玉娘道了聲不好,也是知道市場原理的,饒是絲綢再珍貴,可市麵上一下子出現了過多,又是高檔貨色尋常百姓買不起,價格多少會被壓下來些。

“可不是,”珍珍示意玉娘往席上看看,“這裡有些客人怕是咱們往後就見不著麵了,白香多半以後也不會來,錢老爺和穀老爺不是也往江南那邊湊份子做生意嗎,還找了一個姓秦的小船主,隻怕他們三個要虧慘了。”

有些人把家裡壓箱底的錢都拿出來了,就指著這回掙個大的,沒想到那前頭的小道消息全是彆人放的風,高價賣了他們不算,現在又把貨物大批量放出壓低了價格,隻怕等物跌的狠了,他們還要低價收購了,一批貨掙好幾回。

這樣的消息,聽得今日來參加宴席的人個個都沒了精神,隻勉強撐著和邊上人商議這回要虧多少,打算及時補救,哪知外麵忽然撲通一聲,緊接著便是有人大喊:“不得了!何老爺跳河了!”

屋裡便一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不約而同的沉默更讓人覺著可怕,寂靜得倒把外頭聲音聽得更清楚了,人群吵嚷,推桌倒椅,跑步呼喊,以及最後那呼天喊地的痛哭,聽得眾人後背發麻,冷汗浸浸。

陶仲賓教著他堂弟,指著那條河道:“叔謙呐,看見了沒有,這就是把本錢全壓上的下場。我們是做生意,不要想著全賺,一杆子打完。你要曉得給自己留條後路,要不然,你瞧瞧,沒了後路隻剩下走死路嘍。”

老何雖然不是陶仲賓的好友,可也是縣城裡有鋪子的商人,平日裡陶叔謙在酒樓也見過麵,記憶裡是個很豪爽高聲的紅臉漢子,卻不想再見麵時,已經不出聲了。

陶叔謙也是頭回見到死人的場景,蒼白著臉勉強壓住惡心,點了點頭,並不敢再去看窗外,心神不定有些站不住腳。

哪知他一轉身,看見了福娘也在現場,陶叔謙便連什麼話都拋在了腦後。

急急忙忙就走過去,擋住了福娘的視線,連方才陶仲賓和他說的都忘記了,隻顧彎腰安慰起福娘,“都怪我,忘了和人說一句,讓你們今天彆來,你不要怕,沒什麼事的,要不然……要不然就回去吧,我怕你要嚇出病來。”

福娘雖然慌張,可看邊上的玉娘絲毫沒有膽怯,她也就穩住了心神,同陶叔謙道:“我不怕,我看你站在窗戶口那,我怕你害怕,沒事的……死人有什麼好怕的。”

玉娘見他們小情侶互相安慰,便不想做橫插在中間的燈泡,再者,那你來我往的幼稚話聽多了也傷腦子。

她方才聽的耳真,何老爺也是個做綢緞生意的,接連幾家都倒了台,說明這次的影響不可謂不大。

那二姐呢?

如果玉娘沒記錯,二姐當初嫁的,恐怕也是個綢緞商人吧。

玉娘向來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彆人的,畢竟這年頭真的會吃人。這樣的猜想一出,玉娘就知道這回的事情必須得讓李媽媽出麵。

等回到家中,玉娘就說要去向李媽媽取安神丸藥,走到了正房屋子裡,問李媽媽道:“媽媽,二姐這回來家要住幾日?”

“怎麼,嫌東廂房住的小了?”李媽媽見素日裡不愛在家事上吭聲的玉娘突然提起這事,還以為她是還想回去住,就解釋道:“你二姐她在外頭一個人住著孤單,來家裡住住散散心,難不成還會長年累月待在這裡不成,遲早是要走的。隻是我想著,就是她走了,那西廂房又偏又小,也不是你們這些花娘該住的地方。”

“若是你嫌東廂房地方小,那就過幾個月,等天氣涼爽了,我去請工匠來將那院牆破開,到時候你和福娘一人住一邊,地方又大又寬敞,如何?”

自從玉娘和福娘出閣之後,兩人陸陸續續這幾個月也已掙了不少,況又是玉娘頭一回張口,李媽媽便想著給她這個乖覺女兒一個體麵。

玉娘眨了眨眼,沒想到還有意外驚喜,她便低頭應下,並不反駁。

隻是任務還沒完成,於是又道:“媽媽聽說了麼,今日春風樓上何老爺投了河了。”

“怎麼不知道,外頭都傳遍了,彆說何老爺,就是咱們縣城也有兩三家或自儘或跑路的,哎喲喲,真是造孽。”李媽媽歎息一聲,“你還記得常和陶老爺一處的錢適亮錢老爺麼,討債的找上他家門了,嚇得他娘子在家裡直哭嘞。倒是穀老爺有算計,早就把自家娘子送回鄉下娘家去了,就是討債的也沒法跑那裡攪和。”

“哪裡是他送的,我怎麼聽小七說,是他賭錢輸了他娘子的首飾,他娘子自己氣得跑回去的。”玉娘沒忍住,反駁了一句。

“唉呀,你嘛還真是小孩子,穀老爺送娘子回去,名聲多好聽啊。”李媽媽笑了一聲,指著玉娘試圖教她,“那娘子要是自己跑回去,鄉下地方嘛,人多口雜的,要是胡說亂傳,把名聲搞壞她還怎麼過日子?真真是個小孩子家,不曉得這裡頭的重要。”

李媽媽哪裡不知道古娘子跑路的底細,隻是都是女人嘛,為了這位娘子的名聲,這事最好還是傳另一個版本,穀老爺也有麵子,也就不會再去鬨了。

正頭娘子可不像她們花娘這樣沒臉皮不要名聲,人家還想著再嫁哩。

玉娘果然真心實意誇了幾句李媽媽想得周全體貼,誇得李媽媽眉眼舒展樂樂嗬嗬,才繼續道:“這就是了,媽且想想咱們縣裡這幾家出事的可不都是在做絲綢生意,就是陶老爺也損失了不少錢呢,咱們縣城都這樣,您說其他地方會不會也……”

“你的意思是——”李媽媽察覺出味來了。

玉娘點點頭,用手指比了個二,“媽媽就沒發現這回二姐回家,半點兒也不提二姐夫?二姐夫往年就是送二姐來家,可幾日就帶著去府城了,顯然離不開人,怎麼這回二姐來了好幾日,也不見派人來問一聲的。”

“是了是了。”回想起來,麗娘這丫頭的行為確實古怪。

“唉,這丫頭,就是男人死了有什麼要緊的,怎麼還瞞著我?難道我還叫她再做生意去不成。”李媽媽氣得很,“好女百家求嘞,像你二姐這樣的人品相貌,稍微放出風去想二嫁,彆說妾了,就是正頭娘子也有人搶破頭,她防我做什麼?”

這就得問您自己了,玉娘不敢直說,隻心裡嘀咕。

“不行,不行,我得找她好好聊聊。”李媽媽當即就有些坐不住,剛要出門去找麗娘,想到還在屋裡的玉娘,猶豫片刻又把她也給叫上了,“好孩子,你的腦子活,比我更能察覺,到時候你也敲敲邊鼓。我看她這陣子就有些木愣愣,可彆真受了打擊要守寡去,大好的年紀哪裡好為個死人頭守一輩子的。”

去了西廂房,麗娘笑臉相迎,隻一見著李媽媽麵色凝重就有些不好,及至李媽媽提起她夫君槐庥,就嘴角往下喪起一張臉來,置氣道:“媽媽既然知道了,還問我做什麼?”

“做什麼?你還要給他守一輩子活寡不成,人都死了,還不等著趕緊去找下家哇。”李媽媽恨鐵不成鋼。

才去外頭端了茶水的秋實一進門就聽到這話,嚇得摔了茶壺,“什麼?!!槐老爺死了?怎麼是的!”

“你這丫頭,毛手毛腳的,還不快下去。”麗娘當即就道不好,假借著訓斥想讓秋實退下。

“慢著——”李媽媽疑心上來,聽秋實的話,又像是人還活著,那她們主仆跑回來是為什麼。

李媽媽且顧不上心疼自己那花了五百二十文買的白瓷細茶壺,一伸手就攥住了秋實的手腕,又讓玉娘關起門來,將她甩到麗娘身邊,對著兩人就厲聲恐嚇道:“我告訴你吧,你就是再裝啞巴也不中用,外頭已經傳遍了,綢緞行當虧得賠本的好些人哩,槐庥在不在裡麵。”

麗娘扭過臉去,麵朝著牆壁,一聲不吭。

“好哇,玉娘,你去拿藤把子來,去來廚房裡燒紅的炭火夾子來,麗娘不說話,她先放著,咱們奈何不得她,丫頭總還是能處置的,讓劉媽捆了繩子先打一盞茶,不說就再打,我看是她皮子硬,還是我的烙鐵紅。”

李媽媽那樣凶神惡煞,秋實被唬得忙跪倒在地求饒,“媽媽彆打,二姐不說,我說。”

這一路上她擔驚受怕的,也實在是憋不住了,又是從小跟著麗娘在李院裡長大的,知道李媽媽的性子和為人,若是再不實說,恐怕李媽媽還真就動起手來。

秋實可不敢拿自己的嘴去試試李媽媽打人疼不疼。

她也顧不得麗娘在那氣得瞪著自己,跪在地上一脫口就把事情倒了個乾淨,原來麗娘真的是偷跑出來的,帶上了自己兩人改頭換麵一路從大同縣跑到了此處。

“偷跑?你怎麼敢。”李媽媽都有些驚訝麗娘的膽子。

“我為什麼不敢!”麗娘見秋實都已經說了話,自己再瞞著也沒什麼意思,乾脆站起身來罵道:“那黑心的/豬/狗/也配做我夫君?我呸!”

“我嫁給他這幾年,他在大同的綢緞鋪還不是我幫襯著做起來的,采買散賣,詢價製衣,又有哪一樣不是我辛辛苦苦操持的,還要管家理事給那邊的寄東西銀錢,老家親戚婚喪嫁娶也是我安排送禮,他呢,大老爺把手一攤,什麼也不管。”

“隻不過每年夏秋南來北往的坐坐船,船上撐杆也有夥計,上有船篷遮雨擋風,下有軟臥供茶供飯,哪裡就累著他了,饒是這樣,鋪子裡的利潤還是他的,姓的槐家姓。”

“我想著夫妻總是一體,就是掙了的,早晚也是要用在我們兩人身上,可哪想,他真是畜生也不如,黑心的蛆蟲王八蛋,竟然背著我將鋪子全抵押了,換了一筆銀錢全投到什麼江南采買綢緞上去了,連說也不和我說上一句,私自就做了決定,嗬,掙錢的生意人家這麼輕輕巧巧就告訴你了?後來虧本了,倒是知道和我商量,那有什麼用!”

麗娘越說越氣,咬牙切齒恨不能當著麵親手手撕了他,“要不是我手底下養著人,看在這幾年的情分悄悄的傳了消息給我,恐怕我還蒙在鼓裡。媽媽你的好女婿,我的好夫君,要把我給賣了好去填生意上的虧空!多少錢。一百兩,我就值這點錢?他連買家都找好了我為什麼不跑!要是不跑,媽媽還想能再見著我?”

這一番話說的李媽媽和玉娘都齊齊震驚住了,天爺菩薩,真是好一個喪良心無恥的男人!

賠本了之後竟然想著把自己身邊的娘子給賣了還錢,這麼多年的情分竟連一百兩都比不過,還是個人?連穀博和其相比,都算是有點良心了。

不過……

不同於有些物傷其類、為麗娘抱不平的玉娘,李媽媽到底經曆得事情多,她的心腸也硬,起初時還有些同情,可隨著麗娘的架勢越發大,罵罵咧咧胡天喊地的做派模樣,李媽媽反而冷靜了下來。

她隻坐在椅上冷眼旁觀起麗娘的唱念做打,不再發言搭腔,李媽媽就不信,自己這個會做生意,腦袋靈活的二女兒,遇到了這件事真就光溜溜跑回來了。

她就沒想著給自己留條後路?

第40章 槐庥

“二姐,我突然想起,你們這趟回來就帶了一個藍布包袱,也實在太可憐了,多半是你路途上隨手撿的,快拿出來,我讓玉娘去她屋子找塊好緞子布,我替你重新換了包吧。”李媽媽說著就站起身,做勢準備去找。

看李媽媽已經擼起袖子扯開胳膊,打算親自動手去翻找,麗娘翻了個白眼,知道今日無論如何也得露點東西了,瞞是瞞不過自己這位媽媽的。

她便省下口舌功夫,乾脆探出身子,從床鋪最裡邊折起被子,使點勁取出了那個藍布包袱。

隻是她手還壓在包袱上,和李媽媽講價道:“媽媽可要想清楚了,看了這個,您可就是我的同夥了,就是到了縣衙門,我也這麼說。”

“呸!”李媽媽罵了一句,“小娘皮子,你當你回來之後,還有誰會覺得我不是你同夥。”

李媽媽這可算是終日打雁,被雁子啄瞎了眼,愣是被手底下的女兒給算計了一場,要是麗娘不能給她一個交代,早晚得給她去接客。

麗娘見李媽媽態度惡劣,可還是應承了下來,她便重新展顏笑著,親親熱熱服軟道:“好媽媽,若不是我知道您的本事,何苦還要跑回來,咱們娘倆才是心連心的骨肉啊。”

說著才動手拆開了包裹,第一層是粗布棉衣,上麵還打著深色補丁。衣服拆開,裡麵又是一層用絲綢裹得嚴嚴實實的一團小布包。

麗娘便將那布包取出放在桌上,自己將棉衣襖子收好了,拿藍布裹了重新放回床上,見玉娘疑惑,她還解釋了一句,“你姐這回吃了教訓,往後可要過段苦日子的,還是勤儉些好。”

李媽媽哪管什麼襖子的,隻讓麗娘去拆那綢緞包,裹得緊緊巴巴,足有幾十回,一點空隙也不留。好容易拆解開來,便瞧見了十幾個用汗巾子串聯的小荷包來,每個荷包都鼓鼓囊囊。

又挨個倒出來瞧,直到此時才得見廬山真麵目,卻原來是大小不一的數十個純金錁子,大的約有一二兩重,小的也有四五錢,合在一起看上去足有四十兩,哎喲喲,這可就是將近五百兩銀子啊。

李媽媽再是見過錢的,可這麼多的金燦燦明晃晃的金子堆在桌上,不由得也被閃得目眩神迷,眼睛裡隻剩下了這堆金山,嘴巴都不自驚張大了,“我的佛祖,你這丫頭還真心狠。”

說著沒忍不住就想上手,麗娘眼疾手快就用手擋在了李媽媽前麵,似笑非笑道:“媽媽,這可是我脫身的救命錢,您老人家怕不是忘了,當初嫁人時,我出過三百六十兩銀子哩。”

“誒呦,我的兒,我的親姑娘,媽媽我哪裡會忘記,我是怕你和秋實兩個人不老成,這麼多錢放著容易出事,不如我先替你收著,等你嫁人我再當嫁妝給你賠過去。”李媽媽陪笑著,麵容何止是慈祥,說話都溫柔的像是能攥出水來。

嘖嘖嘖,這還是玉娘頭回聽李媽媽這樣的語調,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

她不禁感歎起來,這金銀果然是個好東西,就是李媽媽那樣的人也被晃暈了,連這東西的帶來的危險也全然拋之腦後,不管不顧了。

麗娘收回手,一個一個的將金元寶重新塞回荷包裡,不顧李媽媽心疼的眼神慢條斯理道:“說到這,我正要麻煩媽媽,還要托您幫我再去相看相看幾家人家,我好到時候再嫁,隻是這嫁妝麼,既然已經換成了金子,隨身攜帶實在方便,就不勞媽媽了,您放心,請媽媽先替我尋著,難不成我還能欠您老的銀子不給?往後我落戶在清平縣,少不得還得媽媽幫襯。”

一拍子買賣和細水長流的生意,麗娘不怕李媽媽想不明白。

“怎麼,二姐,你還要再嫁?”玉娘十分困惑,這頭一婚就已經吃了教訓,遇到個要賣她的夫君,怎麼還不怕死,硬是要再闖一回地府。

閻王老爺也不是你親爹,就這麼容易讓你在這進進出出?

“嗐,傻妹妹,上回我那是用人家的本錢做生意,所以他理直氣壯,可這回我是自帶本錢入股,又有多年開鋪子的經驗,便是找了個男人也是相幫,我怕他做甚,再不成還有媽媽在呢,媽媽能眼見著我的鋪子給旁人貪了去。”麗娘抿著嘴角充滿了自信。

她那幾年在大同縣裡開店,店裡夥計營生全靠她支撐,雖然累,可那樣手持權柄的滋味實在美妙,手底下有人使也確實威風。

做慣了生意說一不二,這時候要讓麗娘再縮回後宅賢良淑德,亦或是做花娘往來賠笑,她實在做不到。

見她這樣說,李媽媽又確確實實已經心動,玉娘就果斷閉上了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二姐去吧,說不準這回就遇上了個好姐夫呢,麗娘話裡不確定因素再多,可有一句說的對,清平縣有李媽媽在,多少有人照應。

李媽媽和麗娘商議定媒人錢數之後,李媽媽便心滿意足帶著玉娘出了屋子,行幾步又忽然停下,轉身叮囑玉娘道:“才剛你二姐說的那些事,你可千萬彆和外人說,就是福娘也瞞著她。”

“媽媽,我們這邊就是再隱瞞,二姐夫那遲早也會上門來的,二姐偷,不是,二姐拿了這些銀子,二姐夫那裡又欠著債又丟了人,您說他會不找上門來討要,依我看,這事是瞞不過去的,還是早做準備的好,怕不是這麼簡單。”

多半還是會爆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槐庥之前來過清平縣,也住過李家門,哪裡不知道李院的居住地址。

也不知李媽媽是怎麼想的,許是金錢真的遮住了眼,又或許是她自有打算,李媽媽半點憂心也無,隻和玉娘笑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你小孩子家家就彆管了,一切我自有主張,你隻管唱曲子迎客。”

過了幾日,李媽媽果然真的為麗娘尋找起人來,麗娘的人選可比給玉娘福娘找客人要簡單得多。

畢竟願意和麗娘這個前花娘做生意的多半是那些商人,正好,因為南邊的事縣城裡折了好幾個,就是欠債的也不在少數,這時候李媽媽透露出幾分自家女兒陪嫁妝要嫁人的消息,自然會有人心動。

便是穀博這位穀老爺,也在席後偷偷摸摸拐著彎兒的和玉娘打聽她二姐的身家。

這位老爺損失了自己大半本錢,彆說自己原本的鋪子了,就是家裡首飾擺設都賣了,還有老家的田地也賣了好些,勉勉強強總算是湊齊了債本還清了債務。

隻是他後來回鄉下賣田地,他娘子的親戚烏泱泱一群人圍著他,硬是壓著他拿剩餘六畝地做了和離陪嫁,兩邊現如今是斷得乾乾淨淨。

這會兒遇到李媽媽放出了風聲,隻覺得是上天給他的一段緣分,又得個美人,又得些錢財,實在劃算。

錢老爺在這時候倒比穀博有些骨氣,沒有丟下妻子自己活命,他也欠了一大筆銀錢,兩人拖家靠友到處借錢,總算籌得一筆銀子將此事了結。

隻是因為此事,現在出席都節儉多了,十次裡倒有七八次沒帶花娘白香,隻孤單單自己一人獨坐,大沒往日嘲笑戲謔的得意模樣。

他們都這樣,可想而知縣城裡其他商人,得知了此事又會如何。

卻沒想這熱度才過了幾日,李媽媽挑著眼花繚亂之時,就出事了。

離著中秋節還有四五天光景,眼見著這一日槐庥怒氣衝衝就踹上了李家門,扯胳膊擼袖子的在院中叫囂,讓麗娘滾出來。

他那一身力量還比不得劉媽,劉媽聞聲從廚房出來,才乾了許多話計,圍裙也沒摘下,隻一隻胳膊伸出手去,輕輕鬆鬆就將二姐夫控製在了咯吱窩下,讓他動彈不得。

李媽媽笑眯眯走上前去,嗔怪著劉媽,“你這婆子,好不曉事的,怎麼把咱們家正經姐夫給攔下了,快,快請姐夫屋裡邊坐。是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也不和我們提前說一聲,我好準備酒菜迎接不是。”

槐庥大怒,一用力,再用力,三用力,將臉憋的通紅也拉不開劉媽的手,僵持片刻才憤恨罷手,輸人不輸陣道:“進就進,我還怕你們不成,就是刀山也嚇不住我!”

“我告訴你,今天的事可沒這麼好解決,就是你把我勒死也沒用,我已經交代好了人。現在,要麼給人,要麼給錢,不然,”槐庥冷哼一聲,“我們就公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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