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醉解千愁
幻樂坊。
頂樓的雅間內,地上狼藉一片,丁庚武躺在地上,胸前的衣襟早已被酒水浸濕,粘粘的貼在身上,他一隻手高高舉著酒壺,往嘴裡倒酒,酒水嘩嘩,一半入了口,一半喂了衣裳。
他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先前服侍的舞姬皆都被他打了出去。
察覺到開門聲,他連頭都沒抬,直接將酒壺砸了過去,“滾,都給我滾出去”
“哐當”一聲,酒壺砸了個空,砸在了門上,又在地上叮鈴桄榔的滾了幾圈,滾進了角落裡,丁庚武眯著眼睛看了過去,門口似乎站著個身體壯碩的男人。
他掙紮著要站起來,誰知醉的太厲害,手腳有些不聽使喚,試了好幾次,才勉強撐著矮幾站了起來,借著燈光,他看清了來人。
“丁棄,你也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他這二哥的性子自小就被寵壞了,壞脾氣有些,但是膽子卻小,丁老太太以為他是離家出走,可丁棄卻知道對於一個從未出過遠門,最遠隻到過京郊的丁庚武來說,外麵是多麼的遙遠以及可怕,他不會走遠的。
果然稍一打聽,便在這裡找到了他。
丁庚武見他不說話,一張臉麵無表情,氣不打一處來,他踉蹌著衝到了丁棄麵前,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領,赤紅著眼睛吼道:“你你有什麼資格來看我的笑話,我不是爹的親兒子,你也好不到哪兒去,你不過是爹撿回來的一條狗,給我們丁家看門的一條看門狗罷了”
他使勁搡了一下,妄圖推開丁棄,可丁棄卻像是一座山一樣,立在那兒巋然不動。
“二哥,今夜你喝多了,我不與你計較,在外麵待幾日,等想通了,就回家去,省得義母擔心。”
乍然聽到這樣的消息,丁庚武覺得天都塌下來了,他自小跟丁老將軍待的時間雖不長,可卻不影響他一直視父親為英豪,是驕傲,是榜樣。
“滾,你給我滾,我的事,輪不到你管,你算老幾啊?啊?”
他伸出的手指幾欲點在了丁棄的鼻尖上。
丁棄麵色依舊沒改,沒有生氣,沒有動怒,隻死死的盯住了他。
“我是不想管你的事,可義父臨終前我答應他要護著丁家,要照顧好你們。”他一字一頓的說著,丁庚武仰頭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又流了淚。
“我就知道你沒那麼好心,你是擔心我醉酒後會說胡話,毀了你義父一生的清譽,毀了丁家。”
丁棄死死的盯住了他。
“我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他的眸色一冷,像是兩把利刃射向了丁庚武。
丁庚武被嚇到了,丁棄自小的性格就是這樣,他說話做事向來說得出做得到,雖然被嚇到了,可他卻不想在丁棄麵前露怯,於是強裝著回了句。
“我的事不用你管。”
“言儘於此,二哥自己好好想想吧。”丁棄出了雅間,夜風帶著涼意撲麵而來,不遠處是護城河粼粼的河麵,今晚無月,隻零星幾點星子。
幾點燈火點綴在叢叢的樹影裡,像是躲在草叢裡的螢火蟲。
身後的樂聲和笑鬨聲,愈發襯的這夜靜謐而孤寂。
丁棄輕輕的歎了一聲。
“噯!”身後有人用手指在他的肩頭輕點了幾下,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他不用回頭也知道來人是誰,他轉身,“這麼晚了,你怎麼”
話還沒說完,就被徐知忌給打斷了。
徐知忌知道丁家出了事,怎麼可能睡得著,所以一直讓人守在丁家外麵,知道丁棄從丁家出來後便直奔這裡,便鬼使神差的跟了來。
方才他站在角落裡等丁棄出來,聽到的那聲微弱到不可聞的歎息聲,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男人立在廊下的暗影裡,背影孤寂到令人心酸。
“丁棄,我心裡有點難受,你能陪陪我嗎?”
他的聲音委委屈屈。
“好!”
丁棄也沒想到自己會答應的這麼乾脆,脫口而出後又有些後悔,尤其是男人抬起的臉上那瞬間迸發出來的喜色,他怎麼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呢?
“那你等我一下。”
徐知忌蹬蹬蹬的跑下樓去,再回來的時候,手裡提著兩壇子酒,他扔了一壇給丁棄。
丁棄接住,“???”
徐知忌又指了指上麵,這裡是最高層,再往上就是屋頂了,丁棄看向他,“你想上去?”
“嗯。”
徐知忌走到他的身邊,“可惜我不會武功,所以得麻煩丁將軍帶我上去了。”
話音落,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攬在了他的腰間,跟著整個人騰空而起,眨眼的功夫兩人便到了屋頂,夜色沉沉,隻依稀看到遠處群山的輪廓,像是潑墨的山水畫。
皇宮那些層層疊疊的宮殿,偶有幾處翹起的屋簷飛角。
風很大,吹的衣角獵獵作響。
徐知忌挨著丁棄坐下,然後舉起手中的酒壇子,“一醉解千愁。”酒壇子碰撞的聲音清脆極了,跟著就聽到男人咕咚咕咚喝酒的聲音。
一醉解千愁。
說的豪氣萬丈,可醉了也總會醒的。
徐知忌不習慣喝燒刀子這樣的烈酒,喝了一大口隻覺全身都燒了起來,見丁棄隻提著酒壇子卻沒喝,他拿胳膊肘搗了搗他。
“噯,我說你怎麼跟個娘們似的,磨磨唧唧的。”
丁棄偏頭看了他一眼,單手舉起酒壇子就喝了起來,酒水落下,男人仰著頭,凸起的喉結上下起伏著。
徐知忌的好奇心又起。
怎麼丁棄的喉結也這麼大,這麼好看呢?
他摸了摸自己的。
還是算了吧,這也沒什麼可比的。
夜裡風寒,徐知忌素來體弱畏冷,雖喝了半壇子酒,可還覺得冷,他下意識的想靠近丁棄,他的身上散發著滾滾的熱意。
一隻腦袋搭在了他的肩頭。
丁棄望著遠方,隻做不知。
“丁棄,你彆怕,也彆難過,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的。”
“丁棄”
“丁棄”
“丁棄,你要不想待在丁家,可以來我家,我有好幾間宅子都空著,隨便你挑真的”
醉酒的男人一直叫著他的名字,咕咕囔囔的說些他時而聽清時而聽不清的話。
“夜深了,我送你回家吧!”
第二十二章 、丟人,太丟人了
齊王府。
先帝子嗣眾多,在位時間長,嫡長子被立為太子後,又因先帝疑心重,懷疑他勾結黨羽,意圖篡位,一朝被廢後,太子悲憤交加,自縊於冷宮。
自此先帝再也沒提過立儲一事,文臣屢次上書皆都被他朱批發回。
以至於去歲先帝突發惡疾,咽氣前匆匆立了最小的皇子為太子,承繼大統,又讓瑞王徐知忌為攝政王,暗中召回鎮遠大將軍丁棄,雖做了種種安排,可到底新帝太過年幼,難以服眾。
國喪的消息傳到各地的時候,各地的藩王皆都打著替先帝守喪的旗號,帶著人馬進了京。
其中,便以齊王年歲最長,是先帝的次長子。
大渝建朝數百年,向來有立嫡立長的規矩,先太子去後,餘下的諸位皇子皆都是庶出,若論長幼,齊王便是最名正言順之人。
自然了,他也是以此自居,妄圖撥亂反正,奪回帝位。
齊王年逾四十,蓄著山羊須,隻是多年養尊處優,身體早已發福,他雙手負在身後,挺著凸起的肚子在書房裡踱步,府中謀士皆都立在廳堂的兩旁。
“丁棄雖還沒正式接手宮中防衛,可卻以雷霆之勢杖斃了我齊王府的人,想來與我等並非一條心,況他自小承教於丁彧那個老東西,想必也是個食古不化的。”
又有人道:“非也,俗語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丁棄在邊地多年,於京中並無絲毫根基,這一次他不光動了我們齊王府的人,也動了陳王的人,想來也是想敲山震虎,好順利上任罷了。”
兩廂爭執不下,有提議拉攏鎮遠將軍的,有提議儘早斬草除根,吵的是麵紅耳赤,吐沫橫飛。
“夠了!”齊王吼了一聲,屋子裡安靜了下來,他繼續道:“眼下諸位該思量的是如何幫本王奪得帝位。”
眾人眼中一陣火熱,有著赤果果的光。
從龍之功,約等於平步青雲,這樣的機會實在難得。
“屬下等誓死追尋王爺。”
眾人齊聲表了忠心,齊王心中頗為激動,遙想著來日登上金鑾殿,坐在龍椅上看著群臣參拜的壯觀場景,“護城軍的蘇猛與本王乃是舊相識,當年本王於他有提攜之恩,帶著本王的信物,讓他今夜來府裡一聚。”
“嗯”
徐知忌輕哼了一聲,隻覺頭疼欲裂,口乾舌燥,他迷糊著睜了眼,發現躺在自己的床上,他揉了揉額角,想起昨兒夜裡就著冷風,同丁棄在屋頂上喝了半夜的酒。
至於後麵的事
他嚇了一個激靈,對著外頭喊道:“雙喜!”
雙喜端著蜂蜜水進來,徐知忌一口喝下,著急忙慌的道:“本王昨夜怎麼回來的?”
雙喜咧嘴笑著。
“大將軍把您抱回來的,您都醉成那樣了,難不成還能自己走回來?”
丁棄抱他回來的啊,徐知忌臉上一陣滾燙,好在這會才睡醒臉本來就泛著紅,倒也瞧不出異樣,“他可有說什麼?”
雙喜將擰乾的巾帕遞了過去。
“大將軍說讓您以後少喝點酒。”
徐知忌:“就沒了?”
“王爺您還想聽什麼?”雙喜吊著眉梢打趣了一句,又道:“大將軍倒是沒什麼,隻是王爺您昨晚未免”
徐知忌登時就坐直了身子,一把抓住了雙喜的手腕。
“本王是做了什麼了,對不對?”
他拚命的想著,可卻什麼也想不起來,隻能在心裡念阿彌陀佛,保佑自己昨晚千萬彆乾出什麼出格的事,免得嚇跑了丁棄。
“倒也沒什麼,就是有些太上趕著了。”
雙喜的話音一落,徐知忌的雙肩就塌了下去,他呼了口氣,“好險。”
“您昨晚一回來就翻箱倒櫃的找了房契,然後將咱們王府邊上的那個三進宅子硬塞給了大將軍,大將軍不收,您就抱著人家的大腿,死活不讓人走。”
雙喜絮絮的說著。
徐知忌整個人都懵了,太丟人了,這讓他以後還如何見人啊。
他欲哭無淚,隻好拉過被子,蒙住腦袋,又躺回了被窩裡。
“你去外頭告訴一聲,本王病了,告假一日。”
雙喜“哦”了一聲,雙眼彎彎,出去的時候嘀咕了一句。
“這才哪到哪兒啊,我還有好多沒說呢。”
鎮遠將軍府。
一門忠烈,隻曉得一心衛國,從不知晶瑩,這些年可以說或是毫無積蓄,更彆說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裡置辦房產了。
丁棄原本是想租賃個房子住下,他是粗人,也沒那麼多講究能住就行。
可昨晚
想起徐知忌,他搖了搖頭。
男人將房契塞進他手裡,怕他不要,抱著他的大腿說,“丁棄,你看,你看”他將衣袖擼至臂彎處,“你看我這細胳膊細腿的,你要不住在我邊上,我日日都寢食難安,上次那個刺殺你知道的吧,還好你在,不然我就要死翹翹了。”
這還不夠,他又抓著男人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你摸摸,你摸摸,我到現在還心有餘悸,那些殺手真是太可怕了。”
丁棄一臉黑線。
任由男人在那撒潑亂言。
“我告訴你哦”男人又從地上爬了起來,直接覆在他耳旁“輕”聲喊道:“我告訴你個秘密哦,那間宅子朝著另外一條街,看著離我家很遠,可是地下我挖了一條密道哦。”
“這樣以後你找我,我找你就方便了,絕對”他打了個酒嗝,“絕對不會有人發現的。”
有帶著酒香味的熱氣拂在耳旁,吹在脖側。
“這叫暗度陳倉,好些人家偷|情,也是這樣的”
丁棄:“!!!”
他逃也似的離開,生怕再待下去,男人還不知道要說出些什麼不堪入目的話來。
天一亮,丁棄就離開了將軍府。
他東西本就不多,隻帶了些換洗衣服就去了新宅子。
宅子有人打理,跟新的一樣,裡麵景觀彆致,一步一景,曲水流觴,頗有情調,一看就是出自徐知忌之手,丁棄挑了個開闊的院子住下,又整理出一間會客廳,和議事廳來。
待收拾停當,已是午後時分。
他叫了魏銘,“隨我去護城軍那看看!”
第二十三章 、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張臉
護城軍,專職負責京中的戍衛,從夜間巡邏,到各個城門口的把守,再到白日巡查,總之皇宮之外的整個京城的巡防任務都歸護城軍管。
護城軍的統領蘇猛剛過而立之年,體型壯碩,行動間自帶幾分威嚴,他掌管護城軍數年,在軍中頗有威信,聽到手下的人來報說鎮遠將軍丁棄來了,他故意拖了半柱香的時間才匆匆趕到了會客廳。
“近來京中有些不安穩,有事來遲,還望大將軍海涵。”
男人龍行虎步而來,見麵就拱手致歉,麵上帶著笑意。丁棄不喜歡假客套,等蘇猛入座,便單刀直入,“我奉皇上之命,前來接管護城軍,還請蘇統領將護城軍的人員軍冊以及日常各類的文書往來一並送過來。”
蘇猛愣了一下,他在京中多年,京中之人行事喜彎彎繞繞,突然這麼直接明了的說話,他一時間還沒能適應,隻嗬嗬的乾笑了兩聲。
“原該不等大將軍上門就將一應文書資料送去的,隻這些日子因著先帝喪期,京中多了好些陌生麵孔,實在是忙的腳跟不沾地,騰不出手來,以至於前幾日還得麻煩大將軍您親自下場維護京中治安。”
他說的是樂坊一事。
“蘇統領掌管偌大京城的治安,實在辛苦。”丁棄看了一眼魏銘,“一會兒你帶著咱們的人將文書冊子搬回府裡。”
蘇猛見丁棄年輕氣盛,行事不按套路出牌,四下看了看。
丁棄沉聲道:“這屋子裡的都是自己人,蘇統領有話不妨直說。”
蘇猛輕咳了兩聲。
“大將軍多年來為國鎮守北地,實在是勞苦功高,我虛長將軍幾歲,便托大自稱一聲大哥。丁老弟,老哥跟你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這裡是京城,不是邊地,京城的水遠比你想象中的要深,倘或一步行差踏錯,那可就是”
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丁棄麵色未改,“多謝蘇統領提醒,可不管在邊地,還是在京城,丁某隻記得一樣,那就是忠君愛國。皇上既然將京中防衛交給我,我就必須要乾好這份差事。”
蘇猛:“???”
到底是真的油鹽不進,還是聽不懂人話。
他半倚在座椅上,一隻手隨意的搭著扶手,“哎呦,真是不巧了,前幾日書房裡走水,許多文書冊子都被燒毀了,若是調了人手整理,隻怕一時也理不出來,煩請大將軍寬限些時日,等整理完畢,蘇某親自送到府上。”
話說到這裡,氣氛降到了冰點。
丁棄起身告辭,臨走前深深的看了一眼蘇猛。
出了門魏銘就抱怨了起來,“什麼東西,給咱們提鞋都不配,我呸!”他啐了一口,嘴裡罵開了,軍中之人粗獷,等出了護城軍的大門,他都把蘇猛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遍。
“我看他那賤樣,就是找打。”
要不是丁棄提前交代過不許動手,他早就衝上去把人給揍一頓了。
他嘴裡罵罵咧咧個不停。
丁棄擰著眉頭,“住嘴。”接管的事情不會順利是他預料之中的事,“若是再管不住你的性子,就滾回邊地去。”
在護城軍吃了閉門羹,丁棄又直接去了禁軍處。
禁軍隻負責皇宮守衛。
統領趙斌是個極為圓滑之人,一雙三角眼,配著一張馬臉,他倒是比蘇猛會來事,似乎知道丁棄要來,早已親自在門口迎著了。
“一早就聽過大將軍的威名,現下有大將軍來接管禁軍,兄弟們也可稍稍放心了,您是不知道啊,我虛擔著禁軍統領的名銜,整日裡提心吊膽的,生怕哪一個主子不高興,我這人頭就不保了。”
“大將軍年少有為,想來在您的帶領下,兄弟們定會步步高升的。”
他二七十八的年,還長丁棄好幾歲,一路上點頭哈腰,極為殷勤諂媚,屋子裡早已晾好了茶水,他親自給丁棄倒了一杯茶。
不等丁棄發話,便將一應的人員名冊並文書送了過來。
“大將軍有什麼不明白的,儘可以來問我,以後還要仰仗大將軍您多提攜照顧了。”
丁棄朝著他拱了拱手。
“好說!”
離開禁軍處,魏銘哼唧了一聲,“這個趙斌倒是個有眼色的。”
丁棄扯了扯嘴角。
能在京中立足的,哪個不是人精,更何況是守衛皇宮的人呢,那可是關乎皇上性命的重要職位,尋常人哪裡能夠得上這個位子。
隻是他初回京城,消息閉塞,人情關係更是兩眼一抹黑。
這時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張臉。
一張白皙豔麗的麵龐。
他因多病,一直待在京城,甚至成年後也未像其他王爺一樣去往封地,況他那麼精明,想必很多事情他是知道的。
等回頭見了麵,他問一問便知曉了
瑞王府。
徐知忌雖然稱病未去上朝,可折子卻是一本沒少的送了來,他隻披了件外衣坐在書桌前專心看折子,遇到為難處時下意識的停筆,用嘴巴咬著毛筆的頂端。
若是細心瞧瞧,不出兩日,毛筆的頂端便有無數細小的壓印。
“先頭行刺的人,咱們的人順著證據去找,可到後麵還是斷了。”雙喜小心翼翼的回稟著,生怕自家王爺動怒。
好在徐知忌隻“嗯”了一聲,並未發火,他暗自鬆了口氣,繼續道:“您讓人盯著蘇猛,果然這人跟齊王有舊,前幾日深夜蘇猛去了齊王府,今天大將軍去了護城軍那,果然吃了癟。”
大將軍。
徐知忌回過神來,擱下筆。
“行刺的事暫時不用查了。”既然有心想要行刺,自然不會留下把柄,那些明麵上的功夫,他自然也不會信,況隻要京中不亂,那些人也師出無名。
徐知忌揉了揉額角。
腦中竄出一些信息,隻是並不明顯。前世到底是什麼契機,引得京中大亂,然後齊王陳王等趁亂起兵的?
他凝眉沉思著,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在桌上。
“蘇猛蘇猛”
他低聲念了幾句,“我記得蘇猛出身微賤,能爬到今天的位子實屬不易,他家裡似乎隻有一個妻子和一個兒子吧。”
“是。”
雙喜接了話,“說起來這個蘇猛倒也算得有情有義,他的夫人是早年間的糟糠之妻,不想他卻沒有休妻另娶,夫妻感情據說也一直很好”
徐知忌剛要開口,門口傳來侍衛的聲音。
“王爺,暗道那邊傳來鈴聲。”
第二十四章 、你現在有我了
“什麼?”
徐知忌容色大變,“騰”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因著動作太過迅猛,衣袖還帶翻了桌上的硯台,弄的褻衣上都是墨色的點點。
雙喜在一旁掩嘴偷笑。
“王爺多少大事都經過,怎的一聽鈴聲就嚇成這樣了?”
徐知忌白了他一眼,緊張的在原地直搓手,待反應過來後忙朝著裡間走去,“雙喜,快給本王更衣。”走了幾步又想起什麼似的道:“去把人請到花廳稍坐片刻。”
在門外傳話的人剛應了是,正轉身要走。
屋裡又傳來一道高聲的囑咐。
“茶,上好茶,就用前兒本王新得的雪霧茶。”
雙喜從衣櫥裡拿了件墨色繡著金絲的長袍,在徐知忌的身前比了比,“王爺的膚色白,穿這件又華貴又體麵,況”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徐知忌否了。
徐知忌自己個去衣櫥裡拿了件月白色長衫,立在足有人高的銅鏡前試了試,又覺得月白色太過嬌柔,怕丁棄不喜歡。
索性又拿了件竹青色繡著暗紋的衣裳,不一會兒的功夫,一旁的圓凳上都堆了好幾件衣裳了。
徐知忌挨個試,雙喜跟在後頭收拾。
“得虧王爺托生成了男人,若是女子,這點子功夫又要上妝,又要做發飾,還得換衣裳,這一程下來可不得小半個時辰,也不知將軍可有那耐性等著呢”
“是嗎?”
徐知忌偏頭看了他一眼,“讓人久等,是不禮貌,對吧!”說著將雙喜手中搭在最下麵的那間墨色繡金紋的衣裳拿了出來穿上。
長發用一根玉簪固定在腦後,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
一身墨衣,膚白如雪。
“本王這樣裝扮,如何?”
饒是日日在徐知忌的身旁,可此時此刻雙喜還是有些看呆了,眼前的年輕男人容顏穠麗,眉眼含情,眸子裡那份小緊張,小心思儘在眼角眉梢,猶如春日裡含苞待放的花兒朵兒,嬌豔欲滴,引人遐想。
雙喜替他理了理衣襟。
“將軍若是看到王爺這一身,定會念念不忘的。”
徐知忌抿著唇笑,“你這嘴,真是愈發的會胡說八道了。”嬌嗔的眼神,讓雙喜直呼招架不住,跟著他往外走的時候,又不忘補了一句。
“奴才瞧著大將軍就愛穿黑衣,如今王爺穿了這一身,就更登對了。”
徐知忌笑容更甚。
踩著廊下的燈光,快步往花廳去了。
廳中,丁棄已經喝了三杯茶水了,茶水清冽甘甜,可他食之無味,滿腦子裡想的都是京城裡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他垂眸沉思著,手裡握著青玉茶盞。
及至急促的腳步聲到了近前,他才猛然驚醒,抬眼的瞬間,恰巧看到一抹黑影進門而來。
男人的膚色很白,冷白的顏色,配上墨色的長衫,有著強烈的顏色對比,墨色偏嚴肅莊正,可配上男人那張嬌俏的容顏,以及那彎起的嘴角,總覺得有些跳脫,可莫名又覺得十分妥帖合適。
丁棄的腦海裡忽的又浮現出一個場景來。
他穿紅的應該也很好看。
他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念頭嚇了一大跳,一時忘了收回目光。
徐知忌也被男人這樣不加掩飾的打量給嚇住了,他雙眸含羞立在了門邊,不敢拿正眼去瞧,隻偶爾拿餘光去偷瞄,他心裡暗自竊喜,可又莫名覺得緊張。
屋子裡不知何時隻剩下二人。
窗外的蟲鳴啾啾,愈發襯的屋內寂靜。
“啪”燈花爆,打破了這短暫的寂靜,像是過了許久,又像是過了片刻。
“你”
“你”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丁棄微微抬手,示意徐知忌先說,徐知忌緊張到都有些同手同腳了,這是丁棄第一次主動來找他,叫他如何能不緊張。
好容易走到座位上坐下,他清了清嗓子問,“大將軍深夜前來,是有什麼事嗎?”
徐知忌多想從他的口中聽到,諸如夜深閒來無事,有些想你,所以便來了諸如此類的話,可丁棄卻朝著他拱了拱手,“有些事想請王爺幫忙。”
徐知忌暗自鬆了口氣,眸中不免閃過一絲失落。
“你我既為盟友,自然是該相互幫助,有什麼事將軍隻管開口,隻要我能辦到的,絕不推辭。”
丁棄總覺得有些奇怪,方才那一瞬間他恍惚察覺男人的雙肩似乎鬆垮了下去,像是有些不高興。
“禁軍的趙斌到底是何來頭?”
禁軍管著皇宮的宮禁,若非宮裡有人,隻怕是坐不穩這個位置的。
談到公事,徐知忌麵色一凜,連坐姿都端正了起來,他端起茶盞,呷了一口,緩聲道:“他啊,先帝身邊的康清源是他的乾爹,否則依著他的出身如何能做到這個位置。”
要知道禁軍多在宮中行走,多的是機會在主子貴人們的跟前露臉立功,京中大多數勳貴人家都會送一兩個孩子入禁軍的。
丁棄擰著眉。
“康公公?”
先帝臨終前不光給承安帝鋪了徐知忌和丁棄兩人,還有一個便是在宮中熬了一輩子的康清源,康大總管,皇宮的首領太監,宮裡所有的太監宮女都歸他管。
徐知忌看出他的不解。
“康公公久在深宮,最是老謀深算,如今形勢還不明朗,他麵上效忠的是現在的皇帝,可私下未必不會賣其他人的人情,那趙斌定也是得了他的授意,所以你接管禁軍才不會那麼容易。”
丁棄隻習慣在戰場同敵人廝殺,於官場政事,他隻覺頭痛,光聽一聽就覺得太陽穴突突的。
趙斌隻是其一,還有護城軍的蘇猛,衛安軍的賀炎。
一一收服下來,不比打仗輕鬆。
徐知忌難得從他麵上瞧出些愁苦,苦悶來,不由扯了扯嘴角,他睨著他,輕聲道:“不過嘛,他們錯算了一件事。”
丁棄看向了他,男人笑的肆意,眸中含光,亮晶晶的。
“你現在有我了。”
這句話徐知忌說的很輕,可語氣卻是自信非常。
“蘇猛那邊你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你隻需想著待接管護城軍後該如何整飭,如何讓護城軍上下一心,往後隻聽你一人指揮即可。至於禁軍的趙斌,你容我再想想辦法康清源那個老狐狸,可不好對付”
玉白修長的手指摩挲著下巴,男人垂眸凝思的模樣,有著動人心魄的異樣的美。
丁棄的喉頭不覺滾動了下。
他咳了一聲,粗聲道:“如此多謝王爺了,至於治軍方麵,你不用擔心。”他十萬大軍都能統率,更何況區區數千人的護城軍呢。
言閉,屋子裡又安靜了下來。
不知何時跑進來一隻飛蛾,被困在燈罩裡了,撲棱著翅膀在裡頭亂飛,投下慌亂的剪影。
“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
丁棄起身告辭。
徐知忌並不起身,微微仰著頭看住了他,眼神幽幽,語氣幽幽。
“這就走了?”
第二十五章 、送禮
蘇府。
膀大腰圓的中年婦人一手叉著腰站在庭院中央罵的吐沫橫飛,“好你個姓蘇的,當年要不是我家給你一口飯吃,你哪裡有這樣的富貴,如今你在京城裡待著,心也野了,腸子也花了”
她啐了一口,雙手打著拍子繼續罵。
“想讓我走,我告訴你,門都沒有,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咋想的,你不就想把我支走,好跟你那些個鶯鶯燕燕安心過你們的小日子嗎?”
她一屁股坐在石墩子上,“那不能夠!”
“你個沒良心的,喪儘天良的陳世美,我就算是死也不會便宜那個狐狸精”
她越說越氣,直接悶著頭一下子撞在了站在廊下的蘇猛的肚子上,蘇猛一個不察,整個人被她給撞的往後直退,後背抵到了牆才停了下來。
“夠了!”
他怒喝了一聲,寒著的臉著實有些嚇人。
中年婦人被嚇著了,不複剛才的撒潑勁,轉而坐在地上開始嚎哭了起來,哭聲震天,還帶著點節奏。
蘇猛一陣頭疼。
怎麼跟她就說不明白呢?
他決定快刀斬亂麻,“東西已經收好了,你帶著孩子今天就走。”
男人說的絕情,毫無商量的餘地。
婦人哭的更大聲了了,可卻也無法。
午後,一輛毫不起眼的青帷油布下車緩緩朝著城外駛去。蘇猛跟兒子交代,“爹不在家,你就是家裡的男子漢,要照顧好娘和妹妹。”
兒子眨了眨眼,輕聲答了知道。
他又看向妻子,妻子還在生氣,撇過頭去不理他,他歎了口氣。
“早晚你會明白我這份苦心的。”
馬車緩緩而去,官道的兩旁皆是蒼翠的樹蔭,等馬車消失在轉彎處,蘇猛才調轉馬頭回了城。
“娘,爹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婦人懷裡摟著的小女孩仰著腦袋瓜奶聲奶氣的問著,婦人眼睛早已哭腫了,聽了女兒的話又掉了淚,她抹了把眼淚,“那個挨千刀的”
其實,她是住不慣京城的。
她本就是個鄉野村婦,丈夫蘇猛發達後還特意讓人接她來了京城,彼時村子裡的人都羨慕她,說她嫁對了人,可到了京城才知道,她跟這裡格格不入。
當官家裡的女眷們常會走動,喝茶賞花,她去過一次,鬨了好些笑話,以後就再也不去了。
憑良心講,這些年蘇猛對她娘三不錯。
正走著神,馬車忽然停了下來,正待她要開口問的時候,車簾被撩開了一角,有刺眼的光照了進來。
“煩請夫人跟我走一趟。”
丁棄有點苦惱。
“這就走了?”徐知忌的這句話讓他昨兒後半夜翻來覆去的總也睡不著。話語裡的幽怨,讓他覺得自己就是個提上褲子就走人的負心漢,又像是用人朝前,不用人就朝後的虛偽小人。
弄的他心裡怪不是滋味的。
可深更半夜的,他不走,還能乾啥?
徐知忌坦誠相待,知無不言,他很是感激,一想到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之上的攝政王,是王爺,而他不過是個隻知道打仗的窮將軍。
投桃報李,他該送點什麼?
魏銘進來的時候,見自家將軍一臉凝重,還以為出什麼大事了。誰知丁棄卻開口問道:“你說我送點什麼東西過去呢?”
“哈?”
魏銘一臉懵,“送禮?給誰送?”
丁棄瞪了他一眼。
“我瞧著咱們從北地帶回來大宛寶馬就很好,送人最合適了。”在邊地的時候若是遇到好馬,個個都爭破了頭去搶,魏銘覺得這禮送出去,沒人會不喜歡的。
丁棄有些懷疑。
“真的?”
可一想到徐知忌那瘦削的小身板,騎馬,他行嗎?
魏銘拍著胸脯保證,“將軍,這事你就聽我的,準沒錯。”
“好!那你親自把那匹寶馬送去瑞王府,就說我謝他的相助之情。”丁棄說完後,魏銘愣了一下,“啊?送王爺的啊?”
送讀書人駿馬,還是個病懨懨的讀書人。
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可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也不好改口,畢竟前一刻他還拍著胸脯保證了呢,隻得懊悔的捶了自己的胸口幾下,然後牽著馬去了瑞王府。
“王爺,這可是我們將軍頭一次送禮呢。您也知道我們將軍沒啥錢,這匹大宛寶馬可是他的戰利品,一路從西北到了京城,我們將軍可寶貝了,平日裡我們連摸都能摸一下,現下送給您了。”
魏銘覺得說完這些話,腦子都快被掏空了。
好在握著韁繩的徐知忌,此刻笑靨如花,他伸手摸了摸馬背,笑著道:“可惜家裡院子小跑不開,等過幾日天氣再好些,叫上你家將軍一起去郊外策馬。”
歪打正著,居然送對了。
“好!一定!”魏銘躬身道:“要是沒什麼事,屬下先回了,將軍那還一堆事等著呢。”
徐知忌沒想到榆木疙瘩一樣的丁棄居然會主動送禮,這大宛寶馬通體雪白,肌骨強健,一看便是難得的上乘好馬,他心裡高興。
“賞!”
雙喜拿了一袋銀子遞了過去,魏銘說什麼也不肯收,兩人正拉扯著,徐知忌道:“這是本王賞打酒喝的,丁棄要是有話,還有本王呢,你安心收著就是。”
魏銘無法,謝了恩喜滋滋的收下了。
果然是大戶人家,這隨手一賞就是這麼多銀子呢。
“噯!”剛走到月洞門外,魏銘又被叫住了,徐知忌幾步走到他跟前站定,“本王瞧著你家將軍穿來穿去就那一身衣裳,好歹也是鎮遠大將軍,未免太寒磣了些。回頭你將他的穿衣尺寸,雙腳尺寸都要了來,本王讓府裡的繡娘們給他做幾身換洗衣裳。”
魏銘應了是。
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丁棄麵前邀功,“將軍,你是沒看到王爺收到寶馬的時候,兩隻眼睛都快眯成兩條縫了,甭提多高興了。”
丁棄“嗯”了一聲,心裡的負罪感少了些。
“王爺還說過些日子邀請您去郊外跑馬呢。”魏銘絮絮的念叨著,“就王爺那身子骨,還能跑馬呢,也不怕把自己個的身子給顛散架咯”
餘下的話在丁棄掃過來的眼風裡又咽了回去,灰溜溜的跑走了。
第二十六章 、對我什麼樣,對他也什麼樣
春風醉人。
京城中的人才不管朝中是否暗流湧動,照例換上了顏色鮮豔的春裝邀上三五好友去郊外踏春賞景。
蘇猛今日當值。
他帶著一隊人馬在城中巡邏,正晃神間有人朝著他撞了過來,他正要發火,見男人弓著腰口裡不住的賠不是,便擺擺手示意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