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不對,魔君心緒大震,腦子裡隻剩溫故的聲音不間歇的逼問: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溫故抿抿發乾的嘴唇,心裡緊張的弦繃緊,故作輕描淡寫地道,“現在我們回到最初的起點,我所看到的八角香爐,它真真切切是存在的,存在這間神殿的特定時間段之中,在它來到神殿之前,它不存在,在它腐敗被碾碎之後,它不存在,存在到底是什麼?”
魔君不知不覺地隨著他所說的去思考,一時間頭腦嗡嗡地響,仿佛走馬一般奔馳,又是佛經裡的無色無味,又是真真假假,還有許多不相乾的畫麵。
緊接著,他便看到漫天的血霧突然開始旋轉,以一種迅疾的速度越轉越快,似是有無數的聲音在腦子裡炸開,一張張紅蓮麵具扭曲猙獰,如同地獄爬上來的惡鬼張開了獠牙,最終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張俊挺的臉上,俊得若春霜秋露,與極天魔君卻有幾分相似。
這是魔君最後清醒的念頭。
魔君猛地向下墜落,忽然帶來天塌地覆的一聲響,載有相思的八角香爐應聲而倒,魔君墜落地上,發出短暫的歎息,知曉大勢已去,手掌撐著冰涼的青岩地麵,正想從地上站起來——
忽然一道漆黑的身影撲上來,夜伽藍摘下紅蓮麵具,一腳猛地踩在他身上,魔君痛吟一聲,茫然地望著他的臉,“我與你何仇何怨恨,你們既已毀了我的相思,還想趕儘殺絕不成?”
“我是夜伽藍,你當真一點都不記得?”夜伽藍俯下身,死死地盯著這個恨之入骨的人。
魔君瞧見他濃豔嬌媚的麵容,輕佻地一笑,“我平生羞辱過的美人無數,名字全都不記得,夜伽藍是哪一位?”
夜伽藍盯著他看幾秒,慘白的臉上氣色全無,猛地拔出腰間的彎刀,沒有任何的猶豫紮進魔君的胸膛,溫熱的血“噗”的一聲溢出來。
魔君輕佻的笑容定格在臉上,呆滯地望向自己破了個血窟窿的胸口,在場之人皆呆住了,沒想到他竟然敢殺了魔君,因為即便魔君死了,坐下還有三千靈童活著呢,這是將自己置於死地。
溫故第一次見到殺人的場景,一頭冷水從頭上澆下來,錯愕地望著魔君胸口雪亮的彎刀。
夜伽藍跪倒在地上,握著彎刀的手指發顫,蒼白的嘴唇一下一下抽動著,似是在無聲的抽泣,大概過了幾秒,他才緩過勁來,喃喃地說道:“我要殺了你!”
乾澀的嗓音似被打磨過般尖銳,好像是被一口氣吊著,說罷,他雙手握住刀,猝不及防地□□,噴濺的猩紅血灑在他臉上,沒有任何的遲疑,他握著刀發瘋一般捅進魔君奄奄一息的身體裡。
極天魔君的眼神漸漸渙散,恍惚中想起了夜伽藍是誰,從沒想到會被這種低賤的人殺死。
鋒銳的彎刀割傷了夜伽藍的手指,卻依舊不停歇,噗嗤噗嗤的血肉割裂開聲回蕩在空蕩蕩的殿宇裡,他看不到任何事物,眼裡隻剩下機械性的殺戮。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乾淨修白的手搭在他的肩膀,夜伽藍呆滯回過頭,溫故的臉近在咫尺,包容溫柔的語氣如同雪花落在掌心之中,“好了,沒事了,他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夜伽藍遲疑地抬起手,才注意到滿手的血汙,掌中的割傷深可見骨頭,“他死了嗎?”
溫故堅定地點點頭,很耐心地道:“死了,被你殺死了。”
夜伽藍望向魔君血肉模糊的屍體,忽而開心地笑出聲,似是從未有過這般快活,“哈哈哈哈,我把他殺了。”
“嗯,我們都看見了,是你把他殺了。”溫故輕聲地說。
夜伽藍終於冷靜幾分,緩緩站起身,深深地望一眼溫故,“這是真的吧?是存在的吧?”
溫故輕哧,再次點頭,狡黠地眨眨眼,“我剛胡說八道,你們都彆當真。”
眾人不由鬆一口氣,天知道,他們看見夜伽藍瘋狂的捅魔君,第一反應不是大事不好,而是如果我們閉上眼睛,這是不是就不存在了?
恰在此時,屋外忽然傳來輕微的響動,一道蒼勁雄健的聲音說道——
“魔君,玄月宗來人已經進入十九重城,我帶領三千靈童皆在此設下法陣,守護您出關,絕不讓他們踏進一步!”
說話的正是大祭司,比碧蓮聖君高一級,職務僅次於魔君之下,相當於魔族的二把手。
這一聲中氣十足,旖檀神殿內眾人齊刷刷看向還熱乎的魔君,左護法小心翼翼地上前,掏出幾瓶瘡藥來,“要不,再試試救救他?”
夜伽藍手背擦擦臉上的血跡,解下黑鬥篷,露出身上青白色的錦袍,“不用擔心,我既已殺了他,便有應對之計。”
“什麼計?”溫故好奇地問。
夜伽藍微微一笑,一種很奇妙的眼神望著溫故,“妙計。”
溫故被他看的心裡發毛,隱隱約約感覺到,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情。
不過他現在無暇去想,玄月宗的人來了,是師父和師姐嗎?兩個人孤身來到魔族的老家,一定很危險,他現在隻想出去見師父和師姐。
夜伽藍給眾人遞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大步來到殿門口,深深呼吸一口氣,推開了沉甸甸的殿門。
房梁上懸掛的紅燈籠光輝明豔,偌大的廣場上黑壓壓的靈童整齊排列,紅蓮麵具在幽暗的燈光下泛出詭異的光澤,陰冷氣勢逼人。
大祭司是位莊嚴老者,須發皆白,見到夜伽藍周身浴血,還有殿內諸人,便已猜到大事發生,高聲冷喝道:“你們可是極天魔君的殘黨?好大的膽子!竟敢行刺魔君!”
“大祭司此言差矣。”夜伽藍取出帕子,擦著手上的血汙,笑盈盈地說:“我們雖是叛黨,但亦是魔族之人,豈會玄月宗逼宮之際,做這種落井下石之事?”
溫故真的佩服他說謊不眨眼,和說真的一樣。
大祭司自然是不相信,端量一遍他身上的血,“你們來此作何?!速速道來!”
夜伽藍一本正經地說:“自然是來幫助魔君抵禦外敵。”
“魔君呢?”大祭司緊迫地問。
夜伽藍如實回答:“死了。”
大祭司:“……”
三千靈童騷動,竊竊私語之聲不絕。
“我們來的時候便見魔君自裁而死,我猜測魔君惹了玄月宗,為魔族帶來滅頂之災,心中自責愧疚,便隨意插了自己幾刀。”夜伽藍義正言辭的道。
大祭司一副“你覺得我像傻子嗎”的眼神盯著他,卻沒有直接揭穿他謊言,“照你們所說,魔君是自裁而死?”
夜伽藍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幽幽地歎口氣,“魔君臨死之前幡然醒悟,這一生作惡無數,但最對不起的便是有知遇之恩的極天魔君,極天魔君待他親善仁厚,他卻因一己私利伏擊極天魔君,這是他的心病,他死之前,和我說……”
“說什麼?”大祭司問道。
夜伽藍突然拔高聲音,用所有人能聽到的音量道:“要將魔君之位傳給元九淵,算作對極天魔君的懺悔。”
廣場上頓時萬籟俱寂,一雙雙眼睛望向殿內呆站著的溫故。
好你個夜伽藍,我幫你,你居然背後捅我一刀?
溫故頭上的冷汗滲出一層細膩的冷汗,咬住發顫的嘴唇,低聲朝旁邊的銀漢,“什麼時候到子時?”
好想回家。
大祭司搖搖頭,堅定地說道:“不可能,魔君與極天魔君不共戴天,怎麼會將位子傳給元九淵?”
“對啊!即便是魔君自裁,也該是大長老或者碧蓮聖君,怎麼能輪到一個外來的孽種身上?”
“我看這夥人就是暗害了魔君,在此妖言惑眾,請大祭司發令,我們擒住他們喂了毒藥問個清楚!”
“不能讓魔君之位落在一個外人手裡!此事必須水落石出!我們要為魔君複仇!”
群情激昂,不相信夜伽藍所說的話。
夜伽藍不急不緩地望著大祭司,似笑非笑地說:“你可以去打聽打聽我的身份,我對魔君忠誠之事無人不知,我與這些叛軍相識不過幾日,若不是他們想救魔君,我才不會引他們來旖檀神殿,我又怎會假傳魔君的旨意?”
“退一步說,魔君已經自裁,若你們不信,抹了脖子下去問問他,看看我說的是真是假。”
大祭司負手而立,回頭看下黑壓壓的眾靈童,“魔君將位置傳給一個外來的道修,此事荒唐可笑,我豈能容忍?”
溫故鬆一口氣,心裡為老頭子點個讚,魔族還是有明白人嘛!
“魔君大功在成之際,不明不白死在旖檀神殿,身邊一群叛黨,竟說是魔君自裁,真是無稽之談!”大祭司振地有聲地說道,“我身為魔君的大祭司,心中悲痛萬分,此事我絕不會罷休!”
頓了一下,大祭司道:“我們魔族好男兒無數,一個個出類拔萃,這魔君之位即便不在我頭上,也不該在外人的頭上!”
說的太好了!
溫故都忍不住給老頭子鼓掌,這才是魔族該有的風骨,絕對不能讓一個不明不白的人做魔君!
豈料,大祭司突然深深歎口氣,憂心忡忡地說道:“可玄月宗大軍壓境,我們群龍無首,如同一盤散沙,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不如暫且相信他們的說辭,待擊退了玄月宗,再來商議此事的真假。”
話音落下,大祭司撩起袍子一角,半跪在殿前的黑石板上,“恭請魔君帶領我們共禦外敵!”
溫故半張開嘴,黑漆漆的眼眸顫動震驚,這老頭怎麼變臉比翻書還快?
關鍵時刻還是自己人最靠譜,鬼羅漢走出殿外,高聲郎朗罵道:“你這個老頭真是機關算儘,眼看著大敵當前,想推我們殿下出去替你們擋刀子?你這算盤打得倒是很響亮!”
還是鬼羅漢靠得住,溫故用力瞪一眼夜伽藍的背影,如果這件事結束,一定要和夜伽藍好好理論。
“不知您是何意?”大祭司察覺到修為高深,含著敬意問道。
鬼羅漢理所當然地道:“你們在此質問旖檀神殿的事,口口聲聲喚著孽種、外來人、有一點忠君愛主的樣子嗎?”
“還不叫魔君?”
溫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