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學說的誕生,都不可能是沒有來由的。
就像是道家,傳承之久遠,可不僅僅是從老子橫空出世,千萬彆忘了,道家學說還有另外一個名字,黃老。
其中的黃,可是人文始祖的黃帝,老才是老子,由此看,道家的傳承,幾乎是從蠻荒時代一路沿襲下來的,隻是到了老子這裡,終於夯實了根基,徹底化為了一門完善的學說。
儒家也是如此,儒家的根基是從武王伐紂之後,周禮確立開始的,儒家尊崇的王道複古,複的就是周禮,而墨家,脫胎於儒家,卻又在很多地方和儒家格格不入。
陰陽家乾脆都能夠算是道家的分支。
諸子百家,雖然分歧很多,但其中卻也多有互通之處。
在百家爭鳴的階段裡,諸子百家中,可是沒少出現天下文章一大抄的情況。
幾乎經常會出現,你抄我,我抄你的情況,哪一家提出了邏輯自洽,有建設性的理念來,其他學派也會很快,改頭換麵,變成自己的東西,那些和自家學說根本相悖的理念,則會絞儘腦汁用各種方法駁斥、貶低和打壓。
就連崇尚人性本善的孟子,對墨家和楊朱之學的評價,都是無君無父的禽獸,可見百家對於貶低那些和自己學說相悖的理論時,到底是何等的不留情了。
儒家這邊,開始張羅著接待羅浮的問題時。
一個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身為儒家掌門,本身就到了強弩之末的時候。
若不是羅浮過來踢場子,現在儒家掌門的位置早就順風順水的完成了交替。
但因為羅浮,年老體衰,已經到了風燭殘年的儒家掌門,卻是不得不強撐病體,準備迎接羅浮的論道。
結果卻是不曾想,一個不慎,這位儒家掌門竟是提前暴斃了。
小聖賢莊中,儒家瞬間慌了神。
實在是,儒家掌門死的太不是時候了。
正好麵對羅浮這個自詡儒家棄徒的人提出的論道,在羅浮抵達了桑海城的同一天裡,儒家掌門突然暴斃了。
哪怕很多人知道,儒家掌門本身就有了交接掌門之位的心思。
可更多人,卻是將儒家掌門暴斃的原因,歸咎於羅浮了。
當然了,並不是責怪羅浮,而是對羅浮大加吹捧,實在是這樣的巧合,隻會烘托出羅浮的強大來。
在越傳越廣的流言之中,儒家掌門儼然成為了被羅浮嚇死。
這下好,羅浮本身來是論道揚名的,現在直接變成了奔喪。
儒家崇禮,或者說,眼下這個時候,諸子百家幾乎都崇尚禮法規矩。
哪怕是追求節葬、節用、兼愛、非攻等等和儒家諸多理念相悖的墨家,在對方掌門暴斃的時候,也不會選擇和對方進行論道,因為這儼然是違反了從上古時代沿襲下來的公序良俗。
剛剛來到了桑海城的羅浮,卻是不得不暫時放下了論道小聖賢莊的想法,先等著儒家給掌門辦完了葬禮。
不過因為羅浮到底是跟儒家掌門的死有關係,再加上羅浮現在自詡,儒家棄徒,他自然不好直接入住小聖賢莊了。
儒家雖然對羅浮頗有微詞,但在禮數上,卻是很周到,在羅浮拒絕了入住小聖賢莊後,儒家直接將羅浮安置在了小聖賢莊外的有間客棧內。
這幾天,羅浮也就隻能等著了。
而隨著時間流逝,羅浮的名聲也變得越來越誇張起來。
一個儒家棄徒,前往儒家聖地小聖賢莊論道,剛剛到桑海城的當天,就直接嚇死了儒家掌門,這樣的消息,著實是太吸引眼球了。
短短時間裡,隨著儒家掌門去世的消息。
羅浮也在極其短暫的時間裡,變得名震七國。
雖然儒家分裂了八派,還有無數小分支,但小聖賢莊掌門的死,卻依舊引來了無數儒家弟子奔喪,其中的子思之儒大概是心情最複雜的。
雖然在流言之中,小聖賢莊掌門是因羅浮而亡故。
儒家之中尋常弟子也就罷了,那些真正的宿老,顯然不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隻能說,羅浮的論道來的太巧了。
事實上儒家八派之後,很多派係的宿老,早就知道,小聖賢莊掌門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了。
可饒是如此,羅浮的名聲,到底也算是踩著儒家,一舉奠定了巨擘的身份來。
是的。
彆看現在羅浮和儒家的論道,根本都沒有開始呢。
甚至在此之前,羅浮隻是以驚人的武力名傳天下,但現在羅浮卻已經是公認的百家巨擘了。
隻是現在羅浮的身份到底還不好劃分,他是儒家的棄徒。如今到底算是儒家弟子,還是另開一脈,幾乎是所有諸子百家和各國探子所關心的事情。
若是羅浮重歸儒家,那麼一躍之間就能夠成為儒家巨擘,甚至開辟屬於自己的學術體係,如同儒家八派一般的第九派。
就算是羅浮如同當年的墨翟一樣,另創一家,開辟新的學術,也能夠在短短時間裡吸引為數眾多的簇擁。
成為當代的一子!
作為儒家掌門的葬禮,當然不會草草了事。
在接下來的數日之間裡,小聖賢莊都在忙著為掌門籌辦葬禮的問題,因為小聖賢莊坐落於齊國桑海城,就連齊國國君,都專門派遣使臣,參加了葬禮。
除了齊國之外,作為天下兩大顯學,非儒即墨中的儒家掌門去世,其他六國,也派遣了使臣。
而諸如有間客棧的羅浮,自然是成為了參加葬禮之人,最為關注的存在。
有間客棧後,一處幽靜的小院內。
“小子,事情鬨的這麼大,現在後悔了吧?”
羅浮的麵前,一個發須蒼白的老者,饒有興趣的對羅浮打趣道。
而在兩人麵前,正擺放著一局下了一半的棋盤。
棋盤上,黑白分明。
“荀夫子這是來為師兄鳴不平嗎?”羅浮一邊下棋一邊問道。
在進入共享空間之前,羅浮對於下棋,其實完全是一知半解的,彆說是和荀子對弈了,就算是臭棋簍子他都未必能贏。
但在共享了其他世界自己的能力後,羅浮無論是資質、血脈、天賦等等各方麵,都達到甚至是超越了絕世天驕的程度。
哪怕是僅僅隻靠強大的算力,也足以戰勝荀子了。
現在這位在傳言中,是因為羅浮的上門挑戰而去世的儒家掌門,在輩分上赫然正是荀子的師兄。
雖然是師兄但在諸子百家的名聲之中,儒家掌門顯然是遠遠無法和後聖荀子相提並論的。頂多算是守成有餘,開拓不足。
作為同門師兄弟,再加上身份特殊,荀子卻是並不需要為掌門的葬禮操心,不然的話,他現在也不可能出現在羅浮麵前,甚至饒有興趣的和羅浮下棋博弈了。
當然,下棋隻是表麵罷了,羅浮現在名聲太大導致,哪怕這個在給掌門辦葬禮。
也有不少弟子,生出了提前打探一下羅浮根底的心思來,尤其是羅浮學術上的理念,更是儒家關注的重點所在。
荀子和羅浮的接觸,同樣也抱著這樣的念頭。
羅浮雖然自稱是子思之儒的棄徒,甚至儒家也已經弄清楚了羅浮的傳承來曆。
就連之前,在學派之中,羅浮的一些言論,也成為儒家關注的重點,但羅浮到底是怎麼一躍之間,掌握了如此強橫的武力,卻是根本解釋不通的事情。
唯一的可能就是,羅浮真的一朝悟道,貫徹了自身的理念,成為了如同諸子百家開拓之子的存在,學術巨擘,武道宗師!
這樣的存在,也隻能是讓荀子這個諸子百家公認的大宗師,親自過來試探一番了。
“生老病死,不過是天道循環而已,有什麼好不平的?”荀子不以為意的瞥了羅浮一眼,笑道:“你小子不會真以為,儒家掌門是因為你的挑戰嚇死的吧?”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羅浮幽幽的說道:“我不過是適逢其會罷了,豈敢貪天之功呢?更何況,我雖是儒家棄徒,但也到底是受儒家開蒙,豈能生此大逆不道之心呢?”
眼神一亮,荀子讚許道:“好一個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
讚許過後,荀子卻是有些唏噓的說道:“子思之儒愈發不堪了,連你這樣的弟子都容不下。”
羅浮一怔之後,很快反應過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這句話,乃是出自宋朝的蘇洵心術篇。
雖然他現在所處的是一個架空的戰國亂世,連絲襪高跟都提前出現了,但這句話,顯然是荀子第一次聽到。
“荀夫子難道是想要勸我回歸儒家門牆嗎?子思之儒容不下我,我又豈能容得下子思之儒呢?”羅浮恥笑一聲,毫不掩飾自己對於子思之儒理念的鄙夷。
此刻在荀子眼裡,羅浮的表現,就像是讓他看到了曾經的自己一般,當初年輕氣盛的荀子,也同樣很不認同儒家的諸多理念,所以才會開辟了屬於自己的一脈傳承來。
雖然歸於儒家,但卻更接近與儒法合流的理念。
若非如此,荀子的弟子,也不會近半都走上了法家的道路,甚至還出現了韓非這個法家之集大成者和李斯這個法家巨擘來。
“如今不是當年天下紛爭的時代了。”荀子意有所指的說道:“你若是想要獨立於儒家之外,另開一家,怕是根本沒有興盛的機會。”
很顯然,對於諸子百家真正的頂尖大能來說,天下大勢他們看的很清楚。
陰陽家有觀星之術,其他諸子百家也各有各的手段。
在經曆了不久之前,最後一次的合縱失敗後,鬼穀子隻傳蓋聶和衛莊縱橫武道,卻不傳連橫合縱的縱橫捭闔之道,就足以讓人看出,縱橫一脈,已經沒落了,天下一統的契機出現,縱橫一脈,自然也就失了生存的土壤了。
“那依荀夫子的意思是?”羅浮意味深長的看向荀子。
“你這狡詐的小子,現在就想要占便宜嗎?”荀子哈哈一笑,手指拈著棋子,朝著羅浮指了指,說道:“一旦掌門葬禮結束,論道就算是你要放棄,儒家也不會甘心的,現在你和儒家之間,必然要分個勝負,這個問題,等你贏了之後再問我吧。”
“看來荀夫子是不看好我啊。”羅浮不以為意的笑了笑。
“韓非。”荀子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徑直喚來了自己的弟子韓非。
等到韓非出現之後,荀子這才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道:“老了老了,精力不濟,這棋下到一半,就隻能勞煩我的弟子來替我下完殘局了。”
丟下這樣一句話,荀子朝著羅浮笑著點了點頭,隨即徑直離開了有間客棧,回了小聖賢莊。
“韓非見過師叔。”
韓非對羅浮揖手行禮,隨即來到了原本屬於荀子的位置上。
羅浮卻是在韓非坐定之後,詫異道:“按照儒家輩分,你我當是同輩才是,甚至我還應該稱呼你一聲師兄,為何你竟稱我為師叔?”
“師叔如今已非儒家弟子,又與老師相交,韓非自當以師叔稱之!”
沉默了刹那,羅浮倒是沒有反駁。
畢竟輩分太高一級,也有利於羅浮未來理念的傳播。
一邊和羅浮對弈,韓非一邊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說道:“師叔這次遠赴桑海,不知打算以何題與小聖賢莊論道?”
“客隨主便!”羅浮一副自信十足的樣子。
韓非卻是有些驚訝的看向了羅浮,遲疑刹那後,道:“若是儒家以人性論呢?”
“你想問我,人性本善還是本惡?”羅浮意味深長的看向了韓非,他就知道了,荀子留下韓非,肯定不是沒有目的的。
先是讓韓非稱呼自己為師叔,緊接著又一副好奇的樣子,詢問自己關於學說理念的問題。
這根本就是擺明車馬,要從羅浮這裡打探一下他的學術理念了。
儒家到底是顯學之一,門派弟子眾多,眼下對於羅浮,隻是暫且不清楚他的學術理念,隻要搞懂了羅浮的理念,那麼人多勢眾,集思廣益,未必不能提前相處應對羅浮論道的論點來。
隻是現在,荀子和韓非用的是陽謀。
在禮數上,羅浮根本就挑不出任何毛病來,甚至儒家在為掌門辦葬禮的時候,都沒忘記招待羅浮。
可以說,在禮數上儒家已經做到了滴水不漏了。
韓非一副好奇的樣子,道:“正是,儒家之中,老師言人性本惡,而孟子卻言,人性本善,不知道師叔如何看待?”
羅浮幾乎不假思索的說道:“我且問你一個問題,你是韓國公子,若是秦國攻韓,秦國一士卒,為人純善,人皆讚之,韓國士卒,人皆惡之,於韓國而言,秦國之士卒,是善是惡?與秦國而言,韓國之士卒,是善是惡?”
羅浮現在純粹就是在問立場了。
畢竟,善惡是需要立場來判斷的。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不外如是。
韓非到底不愧是集法家之大成著。甚至其思想和學說,乃至於兩千年之後,都帝王必學之術。
隻是在頃刻間,韓非就明白了羅浮的意思。
“師叔是說,善惡並非是絕對的?”
“善惡本身就不是絕對的!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