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月摸著跳動的心口,搖了搖腦袋。
“沒有,和你親吻,我很開心,也很喜歡,隻是……”
她很清楚自己此時的感覺,這絕不是討厭或者其他的什麼情緒。
“隻是,我有些害羞。”
頂著薛寒遲濕漉漉的目光,江楚月捧著他的臉,繃不住承認了。
大大方方地表明自己的心緒,麵對的又是薛寒遲,這並沒有什麼。
陽光在在薛寒遲的眼皮上,映出他眸中的一絲怔然。
他從未感到過害羞,自然也就不太理解她此時的情緒。
但無論是有著何種情緒的江楚月,與他而言都是很新奇的。
“所以,這也是你喜歡我的表現嗎?”
薛寒遲不會遮掩自己的心思,說出口的話也是直白得戳中人心。
“對,都是因為我喜歡你。”
江楚月不是一個會違心而行的人,麵對此時的薛寒遲,她沒有辦法騙自己說不喜歡。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薛寒遲笑著鬆開了她的手腕,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肢,將臉深埋其中,潑墨般的長發在身後滑落。
腰肢被薛寒遲環住,在這曖昧的氣氛中,江楚月愉悅的內心卻悄悄地被另一種情緒提了起來。
如果她接到的任務是攻略男配之類的話,那麵對眼下這個情景,她估計會為了任務取得重大進展而感到開心。
可她的任務並非攻略,而是幫助主角走完原著劇情,並且在完成任務後她就要回去了。
她來到這個世界,本身就是為了回家。
可若是她真的走了,薛寒遲又該怎麼辦?
想到這裡,江楚月心中那份因心意相通產生的喜悅都被衝淡了不少。
且先不說其他的什麼事情,就單論他昨晚夜擒宋府少主的壯舉,江楚月真的擔心,如果他知道了自己要走,遭殃的會不會是自己或是彆的什麼人。
這個抉擇就像是懸在她和薛寒遲之間的一條河,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江楚月走不出第二條路。
難道這世上真的就沒有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既可以成全她和薛寒遲,又能讓她回家的嗎?
“你在想什麼?”
久久沒有聽到她的聲音,薛寒遲似是無意識地摩挲著她的腰肢,仰頭看她。
“我在想,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去吃飯,我有些餓了。”
望向他沉水般地眼眸,江楚月撫著他的臉,慢慢低頭湊近他。
雖然她還沒有想到方法,但是車到山前必有路,說不準到了何處就柳暗花明了,她對兩人的未來還是抱著很大希望的。
任由江楚月的發絲擦過自己的臉頰,薛寒遲眼睫輕顫,緩緩揚起一個笑。
“既然你想,現在就去罷。”
*
雖然李宅裡統共沒有多少人口,可是廚房卻並不小。
今日江楚月他們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了,又在床上磨蹭了許久,自然是已經過了飯點的。
大多數情況下,李輕舟都是做飯給自己吃的,自從顧情他們到府上後,他偶爾也會多做一些。
但貌似顧情和蕭煜今日不在府中,江楚月他們又晚起了,所以並沒有給他們留飯。
其實他們若是想快速吃上飯的話,出去或許是個更好的選擇。
但江楚月這陣子的風頭還沒過,上街吃飯恐怕少不了躲躲藏藏,吃又吃不安心,還不如就在府中。
角落裡的蔬菜瓜果還算新鮮,江楚月思索片刻,然後默默挽起了袖子。
“你是要親自做飯嗎?”
薛寒遲轉身看去,江楚月已經站在了那堆瓜果麵前。
“是,今天我下廚……”
江楚月本意是想在後麵慣口接一句,你今天有口福了。
但是一想到朋友之前對她廚藝的銳評,原本信心滿滿的語調也隻好化作弱弱的一句。
“應該吃不死。”
看著江楚月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薛寒遲笑了一下,走到她身側,俯身接過了她手中的食材。
“還是我來吧。”
江楚月有些驚訝,轉頭看他。
“你會做飯?”
“我會,煮粥、熬湯我都會。”
薛府覆滅後,他便一直在江湖上飄蕩,居無定所,漸漸地也便精通了一點廚藝。
他其實不在乎江楚月做出的東西是否難吃,但若是她不會做飯,傷到自己就不好了。
直到看見薛寒遲駕輕就熟地生火、切菜,江楚月這才慢慢接受他會做飯的事實。
無他,實在是廚藝這個技能放在薛寒遲身上太過反差了。
誰能想到平日裡陰晴不定,魔擋殺魔的小瘋批竟然擅長做飯,真是令人意外。
不過雖說不會做飯,但打打下手江楚月還是在行的。
“我幫你生火吧。”
江楚月拿了一個小板凳坐到灶前,學著他的模樣便輕輕地將扇子搖了起來。
薛寒遲見她一臉興致衝衝地樣子,便依著她去了。
炊煙升起,鍋熱下油。
薛寒遲炒菜的手法很嫻熟,沒過多久江楚月便聞到了陣陣香味。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他們一個生火,一個做菜,這模樣倒真像是相伴已久的一對夫婦。
意識到思維走偏後,江楚月一邊搖著扇子,一邊晃著腦袋。
“做好了嗎?”
薛寒遲忙完最後一點,將熱氣騰騰的湯乘到了碗中。
“做好了,可以吃了。”
將灶中的火熄滅後,江楚月洗了手,小跑著過來,和薛寒遲一起圍坐在廚房的這張小桌邊。
蒸飯太耗時間了,江楚月又有些餓得受不住,所以薛寒遲便挑著食材做了一碗湯。
雖然隻是一碗樸實無華的菜湯,可江楚月卻意外地聞出了幾分鮮香。
她舀起一勺吹了吹,不急不慢地送入口中。
“如何?”
薛寒遲看著江楚月逐漸亮起的光,感覺連自己也染上了幾分喜悅。
“好喝,你廚藝真的很好。”
江楚月其實是個對食物要求很低的人,吃什麼都可以。
但此時的誇讚也是發自內心的,這碗湯是真的很不錯。
江楚月的笑意隨風送入耳,明明隻是簡單的一句肯定,薛寒遲心中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塞滿了一般。
滿園清風吹著兩人的衣角,不時地觸到一起,又分開,就像兩人飄飛的思緒一樣。
薛寒遲喝湯的模樣太溫順,或許是覺得此時的風太輕柔,陽光太好,江楚月驀地開口問他。
“薛寒遲,不如我們今日去求平安符吧。”
那老先生曾說過,隻要心誠,可以為他帶來好運。
薛寒遲聞言先是怔了一瞬,而後才慢慢反應過來。
“原來是為了我嗎?”
江楚月放下勺子點點頭,說出口的話裡是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偏愛。
“不然呢?”
迎著夏日的陽光,薛寒遲壓抑著心中蔓延的悸動,揚起一個笑。
清透的眼眸閃著微光,在日光下泛出些不一樣的神采。
“好,我們一起。”
明明是這樣溫馨的時刻,薛寒遲卻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從前在茶樓的時候,他看過的那些話本。
癡男怨女,分分合合,糾葛不斷。
雖然他和江楚月的相處之道似乎與他們有些不同,但按理來說,他們同屬眷侶,應該也是相似的。
他還記得,在寫完一雙璧人的情愛故事後,似乎每一個話本的結尾,都會寫上類似的警言:
敬告諸君,屬於你的不用留,不屬於你的,無論如何也留不住。
既然留不住,不如隨風去。
那時候他讀來隻以為不解,覺得分彆又如何,誰會處心積慮地去挽留另一個人,沒有什麼是不能過去的。
但是現在,他卻不這樣想了。
彆離的潮濕鈍痛實在難忍,他不想再回到以前的光景。
無論江楚月屬不屬於他,他都要將她留在身邊。
第57章 躬身入局(一)
楚州崇尚神明, 除卻神女廟外,楚州還有一個求神拜佛的好去處。
當初江楚月為了籌備酬神會,瑣事纏身, 曾經數次出入宋府。
平日裡她放鬆下來, 偶爾也會與府中侍女交談兩句,一來二去, 也便藉由這個,得知這座位於城郊的佛廟。
雖然不及神女在楚州百姓心中的地位,但這座寺廟在祈願平安方麵也算是小有名氣。
江楚月思前想後,最終敲定了這裡。
鬱鬱蔥蔥的林木遮著夏陽, 繞著蜿蜒向上的石板路日影輕晃。
百姓們提著香火, 不疾不徐地向上走著,山路上人來人往, 偶有馬車穿行其間。
聽著耳邊輕脆的銀鈴輕響, 不時地有百姓回頭,帶著探究地看向路邊的一男一女。
女子帶著幃帽斂去容貌, 頗為神秘,男子則一身黑衣, 麵若冠玉。
兩人並肩而行,看起來是極其登對的一對眷侶。
男子轉頭看著女子,疑惑的目光似要透過白紗看向她隱在後麵的容顏。
“我還是很想問, 你為何突然想著帶我來求平安符?”
他知道江楚月不信神佛, 可是在酬神會前她便想過帶自己來求平安符, 那時的自己也並沒有受過什麼傷。
雖然對江楚月的請求不疑有他, 但薛寒遲還是很好奇她如此做的原因。
和煦的微風拂過眼前的輕紗, 江楚月轉頭看了他一眼,自顧自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就是想為你帶來一些好運, 沒有什麼特彆的原因。”
江楚月會夢到他的過去,完全是因為乾坤鏡,這本不是什麼值得藏著掖著的秘密。
可若是和他坦白了這些,她該怎麼說明自己的魂魄不會被乾坤鏡奪走呢。
而且,雖說兩人現在算是心意相通了,但江楚月總覺得他在對自己的感情上,有些東西還沒有到位。
薛寒遲太敏銳了,如果自己透露出了點有關係統的蛛絲馬跡,無疑是在掉馬的邊緣反複橫跳。
所以,再三思索下,她決定還是先把這個問題蓋過去。
薛寒遲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就像你喜歡我一樣,沒有什麼理由,對嗎?”
“……”
她是該誇他記憶力太好了嗎,連兩人剛認識的時候說過的話都還記得。
薛寒遲最近不知是怎麼了,總是喜歡把這句話放在嘴邊。
上次被他這麼頻繁提起的,還是兩人剛認識的時候,他常念叨的要自己替他去死的話。
路邊野花瘋長,綻開的花朵在薛寒遲指間穿隙而過。
薛寒遲踱著步子緩緩向前,順手將這些野花摘下放在錦囊中。
看著他低垂著腦袋摘花的動作,江楚月又想起他在薛府的時候,一身傷病地坐在流蘇花樹下。
花隨人去,也不知道薛府覆滅後,那株花樹是否也枯敗了。
江楚月見他低著頭,沒有看路,便拉著他的袖子小聲提醒。
“小心一點,不要太走出去了。”
從山上時有馬車跑下來,若是被撞上就不好了。
聽著她的聲音,薛寒遲手上的動作沒停,繼續摘著路邊的花。
“我知道,這不是有你嗎,你來幫我導向就好了。”
似乎是對她很放心,薛寒遲隻是跟著她的步子向前,並沒有抬頭。
“你覺得這些花好看嗎?”
江楚月點點頭,抓著他的手腕沒有鬆開。
“好看。”
現在正是山花爛漫的時節,今日天氣也好,一路走過來沒有什麼是不好看的。
薛寒遲臉上笑吟吟的,仿佛沒有什麼比此刻的花更重要的了。
“那就好。”
見他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那串花環上,江楚月也便沒有再說些什麼,隻是牽著他繼續爬山。
這處山並不算高,坡也比較緩,並不用費多少力便走到了頂,山頂視野開闊,隻有這一座佛廟。
山頂的人很明顯要比路上的要多一些,在廟外買了些香火後,江楚月沒有多做停留,便拉著薛寒遲衝進了院子裡。
踏入院子後,映入眼簾的是兩棵高大的菩提,綠蔭下便是大雄寶殿的正門。
為了帶薛寒遲來求平安符,江楚月做足了攻略,一般都是先奉些香火,去佛前拜一拜,然後便可以去後殿法物處請平安符了。
在正式進入大殿前,江楚月帶著薛寒遲走到樹下,將幃帽解了下來。
他們現在在郊外,又在佛廟中,想必不會遇到太衝動的人。
她將買來的香火分了一半給他,還是不放心地叮囑了他一遍。
“這些香火給你,在佛前要怎麼做,你應該都會吧?”
“應該是會的。”
薛寒遲記得當時有人告訴過他求問的方法,可是後來在那間破廟裡,神明也並未替他解惑。
“但好像神明不太願意聽取我的心願,於我而言,似乎不太靈驗。”
江楚月揚唇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事,我運氣好,我幫你求,把我的好運氣都分給你,你隻要記得,跪在佛前的時候多念一些吉祥話就可以了。”
都說心誠則靈,這個時候人的意念還是很重要的,要相信“相信”的力量。
可薛寒遲似乎並沒有多少喜悅,反而略帶不解地看著她。
“你把運氣都給我了,那你怎麼辦呢?”
江楚月笑得燦爛,眼眸如彎月,用他的話來回答了他的問題。
“不是還有你嗎?”
雖然這話說著有些肉麻,但既然薛寒遲都不羞恥,那她也不用有什麼彆的想法。
沒有再說些什麼,二人便走進寶殿,跟著小沙彌的指引開始敬香參拜。
大殿莊嚴,沒有人敢高聲喧嘩,耳邊隻有小沙彌念經,敲木魚的聲音。
相比於上次在那座破廟裡,薛寒遲似乎感覺有些東西不同了。
跪坐在蒲團上,薛寒遲看了眼江楚月的側顏,學著她的模樣雙手合十,緩緩閉上了雙眼。
雖然這似乎並沒有什麼用,但如果她說靈驗的話,倒是也可以再信一次。
*
敬完香後,兩人便繞著佛像往後殿走去,跟著人群開始排隊求平安符。
薛寒遲記得她方才在佛前十分虔誠,不由得有些好奇。
“你方才在佛前許了什麼願?”
江楚月笑著看他,故作神秘地搖了搖頭。
“說出來就不靈了。”
雖然江楚月此時解下了幃帽,但她卻一點都不擔心,因為眾人的眼神似乎都被薛寒遲吸引去了。
因為他的長相太過打眼了。
太多人看向這裡,江楚月猶豫了一會,還是伸手用幃帽掩住了一點。
“怎麼了?”薛寒遲麵露疑惑,但並沒有亂動。
“太多人在看你,幫你遮一下。”
江楚月美名其曰是在幫他,其實也有著自己的小心思,而薛寒遲的思路則完全沒跟上。
“為什麼要看我呢?”
江楚月毫不猶豫地接話,“因為你長得好看。”
儘管薛寒遲這人有時候挺損的,但他的樣貌確實無可批駁。
“可是我怎麼記得,好像相處的時候,你很少看我?”
尤其是剛認識的時候。
江楚月:……
這可真是個曆史遺留問題。
她是知道薛寒遲長得好看,但是為什麼不常看他呢?
大約是因為在知道他的容貌前,她已經知道了他瘋批病嬌的屬性。
麵對一個隨時會發瘋的人,哪裡還有心思去欣賞他的容貌。
不過這些,當然不可能讓他知道。
“因為那時候的我還沒有發覺出你的美貌。”
也隻有漸漸對他卸下心防後,江楚月才能慢慢地回過神欣賞。
那時候怕他是真的,現在說的也是真的。
“原來是這樣啊。”
薛寒遲沒有再問,隻是伸手替她擋著來往的人群。
其實對於江楚月,他現在還有些不知所措。
在某些方麵,江楚月極其心軟,但是這也不妨礙她在內心有自己的一些堅持。
他的心催促著他將江楚月留在身邊,可他似乎並沒有什麼籌碼。
不能幫自己留住她,宋微明的性命也就沒了任何用處。
儘管兩人的關係比以前親近了不少,但是對於她的喜好,薛寒遲都是一片空白。
雖說江楚月現在隻喜歡他,可誰能保證她以後不再變心。
那時候,他又該用什麼來留住她呢。
或許,以後該好好留意了。
雖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但看著一臉沉思的薛寒遲,江楚月猶豫了一會,還是決定先打斷一下他的思路。
因為,隊伍剛好排到他們這裡了。
“二位施主也是求平安符?”
江楚月看著桌案前的老師父,將薛寒遲帶到了他的麵前。
“是,給他求。”
老師父看了薛寒遲一眼,眼中的一絲訝異很快就被壓了下去。
但這抹異樣還是被江楚月捕捉到了,他應當是看出來薛寒遲的命格了,但卻並沒有說些什麼。
“既然如此,便請施主寫下姓名年歲。”
薛寒遲接過紙筆一一寫好,然後便從他手中接過了那塊平安符。
“多謝師父。”
二人拿著平安符,謝過師父便從後殿出來了。
這是出去的必經之路,走過繞屋回廊的時候可以看見幾棵樹,都不高,上麵掛滿紅綢,正迎風招展。
“不知有多少人的願都被係在了上麵。”
江楚月看著著幾乎壓斷樹枝的緞帶,不由得連連感慨。
“你有什麼願望想係上去的嗎?”
江楚月搖了搖頭,人不能過分貪心,既然今日已經求了平安,那就不用再求其他。
“佛家講求因果,還是不要過分貪心。”
有因有果,世間方能協調。
薛寒遲聽著她的話,忽然站在原地沉默了一會。
江楚月走出幾步路發現他沒跟上來,便又跑了回來。
“你怎麼了?”
薛寒遲抬頭看著她,搖了搖頭。
“隻是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江楚月不疑有他,直接問他,“什麼問題?”
薛寒遲看著招展的紅綢,眼底盈滿笑意。
“當初,你是如何知道我在無硯山上的?”
第58章 躬身入局(二)
“你是如何知道我在無硯山上的?”
如果是在兩人剛認識的時候, 江楚月或許會顧左右而言他,想辦法遮掩過去。
但是現在,她不認為那些拙劣的謊言可以騙過薛寒遲。
“如果非要說一個理由的話, 大概是因為直覺。”
或許隨著兩人感情的深入, 她會向他坦白一些東西,但絕不是現在。
撒一個謊就需要無數的謊去圓, 與其扯一些不存在的事物,不如把原因歸在虛無縹緲的直覺上。
而且,某種程度上,她說的也確實是實話。
“怎麼了嗎?”
雖然在一般人聽來, 這個理由多少有點敷衍, 但是薛寒遲本來就不是一般人,他隻是單純的要一個理由。
因為是江楚月, 所以無論是多荒誕的理由他都不意外。
薛寒遲上前一步, 抬手將江楚月嘴角的發絲拂開。
“沒有怎麼,隻是覺得你的直覺真的很準。”
江楚月將他的話默認為對自己的誇讚, 笑容不帶半點心虛。
“是很準。”
看了眼手中的平安符,薛寒遲意有所指地問道。
“所以, 帶我來求平安符,也是你的直覺嗎?”
……他這麼執著於這個問題?
“為什麼這麼問?”
她自認為上山的時候兩人已經討論結束了,沒想到他還記著。
薛寒遲遲疑了一會, 緩緩開口。
“隻是有些擔心。”
江楚月心裡咯噔一下, “擔心什麼?”
“今日上山的時候, 我一直在想, 若是有一天我死了, 你豈不是要移情彆戀了?”
生時就不知該用什麼留住,死後可怎麼是好。
……?
怎麼她又移情彆戀了?
如果說剛才還有些憂心, 聽了這個有些沒邊沒際的回答,江楚月現在就隻剩下些無奈的好笑。
“你為什麼會擔心這些呢?”
如果說擔憂自己移情還情有可原,他這次怎麼直接快進到自己去世了呢?他都想到這麼長遠了嗎?
薛寒遲張口想說些什麼,但頓了片刻後又搖了搖頭。
他摸著自己的心口,將所思所想全都說了出來。
“我也不知道,隻是偶爾想到你會移情,心中總是會不安。”
江楚月靠過去,動作嫻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撫。
“哪有人這麼咒自己的,薛寒遲,你要相信,我不會移情,你也不會死。”
如果可以劇透的話,江楚月現在一定會拉著他大喊一聲。
你可是順利存活到大結局的人,彆這麼喪氣好不好!
看著江楚月的笑顏,薛寒遲默了一瞬,也跟著綻出一個笑來。
見他終於安定下來,江楚月這才滿意地點了頭。
這才對嘛!
“時候不早了,我們下山吧。”
天邊夜色漸沉,他們今早在府中磨蹭得有些久,出門的時候已是午後,如果動作不快點,估計他們得宿在外麵了。
二人走出大門的時候,人已經少了許多,直走到半山腰的時候,天色徹底暗下來。
野花的影子在月色下扯得很長,一重又一重的草木影子狂亂地疊著,一起壓在石板路上。
耳邊是起伏的蛐蛐聲,腳下是自己的影子。
“失算了,出門前應該提個燈籠的。”
誰能想到這佛廟山下天黑了會變得這樣陰森詭異。
江楚月喃喃念著,下意識靠過去,和薛寒遲貼在一起。
薛寒遲伸手拂過花草叢,似乎從裡麵摘了些東西出來在手中把玩。
看著兩邊愈來愈少的行人,江楚月眉頭微皺。
“你有沒有感覺這裡有些不對勁?”
薛寒遲收回視線,轉頭看她,“哪裡不對?”
“你難道沒覺得這裡的人越走越少了嗎?”
下山的時候她記得還是有不少人和他們同行的,可不知是怎麼走的,到現在竟隻剩下寥寥數人和江楚月兩人了。
說沒問題她都不信。
“這麼說來,應該是有些問題。”
薛寒遲似乎是真的沒有注意到這些變化,回答得非常誠摯。
江楚月差點忘了,他從來兩耳不聞窗外事,才不會管這些山雨欲來前的狂風。
不過轉念一想,有他在身邊,估計也不會出什麼事。
被他滿不在乎的氣氛感染,江楚月被吊起的心又放了回去,轉而去研究他手中的東西。
柔軟的枝蔓纏著花朵,和地上猙獰的影子形成鮮明對比。
江楚月神色微那是一個輪廓初現的花環。
江楚月看著他將早上收好的花一起拿出來,一點點綴在上麵。
這裡的視線本來就暗,江楚月往旁邊移開一點,給他讓出來一些光。
“你的手好巧。”
看著他手中輪廓初現的花環,江楚月忍不住感慨一句。
薛寒遲既會梳頭發,又會下廚,還會編花環,真的好賢惠啊。
……
等等,這描述怎麼越說越像人夫?
環境帶來的恐懼迅速褪去,江楚月不可置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在她心裡,薛寒遲的形象什麼時候變成了好嫁風?
這些屬性和小瘋批也不搭啊,自己怎麼會聯想到這裡?!薛寒遲在自己心中原來是這樣的形象嗎?
還不等她斬斷這些念頭,一支利箭倏然破風而來。
“小心。”
薛寒遲反應迅速,一手拿著花環,拉過江楚月的衣袖旋身避開。
衣袂翻飛,在他們方才站的那塊地方,銀箭錚然一聲,狠狠插在樹乾上。
看著上麵貼著符籙,江楚月轉過腦袋,盯著箭來的方向。
“什麼人在那裡!”
她的直覺沒有錯,從方才走到現在,天色愈暗,本來就寥寥無幾的行人走到現在就隻剩下他們兩人了。
看來,他們又被請君入甕了。
重疊的樹影裡慢慢走出來個人影,緊隨其後的是一群低垂著腦袋的死屍。
為首的男子背著一個箭筒,手中拿著一把長弓,剛才的暗箭就是出自他的手筆。
等他漸漸走過來,月亮照見他無神的麵容,江楚月眼眸睜大,下意識扯了扯薛寒遲的衣角。
“是傀儡。”
薛寒遲看著這熟悉的手法,了然一笑。
“看樣子,又是來請我們喝茶的。”
上次派人抓他不成,這次倒是直接動用妖魔邪祟了。
雖然和他們接觸不深,但江楚月一下便猜出了這些東西的來處。
畢竟,在這楚州城,除了那位拿著乾坤鏡藏在暗處的相思坊主,還有誰會如此處心積慮地追殺他們呢。
隻見那傀儡再次搭弓開箭,將箭矢對準兩人,連發數箭都沒有命中,死死地釘在樹乾上。
江楚月原以為這傀儡射箭瞄準沒有章法,回頭的時候才發現,這些箭上貼著的符籙隱隱泛著紅光,儼然已經織成一個羅網將他們兜在其中。
死屍掠過傀儡,似乎受了這些箭矢的指引。
她捏著符籙正想著如何應付,身旁的薛寒遲卻忽然叫住了她。
“你覺得這個花環好看嗎?”
剛才他分毫未停,一直在編著花環,不知不覺間,一個完整的花環已經完成。
死屍還在靠近,卻一點都不能妨礙薛寒遲高漲的興致。
“好看。”
江楚月下意識點著腦袋回應他,下一刻,這個花環便戴在了她的頭上。
從這個角度,她剛好能看見薛寒遲翹起的嘴角。
他扶著江楚月的腦袋,聲音有些低。
“幸好,這花還算是配得上你。”
性命攸關的時候,他卻隻擔心這花配不配得上她。
江楚月怔了一瞬,抬頭與他對視,心中有些說不清的感覺。
“隻要是你做的,就沒有配不配得上的問題。”
如果是過去的江楚月,或許會覺得在此時說這樣的話會有些不合時宜,但是如果是和薛寒遲一起,這些又顯得那麼正常。
雖然她的話聽來很是受用,可薛寒遲還是有些固執的想法。
“那怎麼行。”
將花環獻給江楚月後,薛寒遲像是再無牽掛一般,轉身迎敵。
他攬著江楚月的腰,護著她的同時也不忘退魔。
他將靈力蘊於掌心,五指張開間,這些死屍恍如被人定在原地一般不能動彈。
轟然一聲,死屍魂靈被撕碎,頃刻間化為無物。
就算沒有借助任何法器符籙,這些邪物依舊不是他的對手。
薛寒遲攻擊死屍,江楚月的注意力卻在不遠處的那個傀儡身上。
江楚月隻在相思坊的時候見過,但是卻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被操控的。
不知為何,看著他們今日的舉動,江楚月總覺得醉翁之意不在酒。
相思坊主應該知道這些歪瓜裂棗對薛寒遲沒有用,為什麼還要來做這些無用功呢?
將陣布好之後他便扔下弓箭,一語不發地看著這裡,就算是周身的死屍已經所剩無幾,他沒有繼續下一步的動作。
一般而言,反派臨危勢而不亂,多半都是在憋大招。
果不其然,就在江楚月如此擔憂的時候,隻見那傀儡撩起袖袍,拿出一個瓷瓶,將其中的東西灑在法陣上。
不知這血有什麼特彆之處,染上血色後,這個法陣忽然升起些詭異的熟悉感。
記憶裡的某些東西被喚醒,江楚月忽然反應過來,這不就是在處理那些道士的時候,張師曾經畫過的法陣嗎。
“這陣法會奪人魂魄!”
似是沒有想到被她知曉了這法陣的用途,對麵的傀儡頓了片刻,而後迅速閃走。
法陣還在運轉,江楚月來不及看顧其他,在薛寒遲停手的時候封住了他的靈脈。
薛寒遲聞言,迅速從地上撿起一根銀箭劃破自己的掌心,鮮血流淌進陣,衝擊著原有的靈氣,這些紅光漸漸翻湧、平息,最終消散。
係統說過,這些吸人魂魄的東西對她沒用,所以江楚月並不擔心自己。
但是她沒想到,魂魄不會被奪走,不代表沒有副作用。
就在她開口準備和薛寒遲說些什麼的時候,忽然發覺眼前一黑。
這感覺她再熟悉不過了,是要暈倒的前兆。
閉眼前,她似乎看見薛寒遲啟唇說了些什麼,但意識迷蒙,終究還是沒有聽清。
江楚月身體一軟,無聲無息地倒在了薛寒遲懷中。
看著她閉上的雙眼,儘管知道這法陣不會傷她,但薛寒遲還是探著她的靈脈確認了一遍。
剛剛入夏,夜裡的風還帶著絲絲涼意。
薛寒遲沒有遲疑片刻,他轉身將江楚月背在身上,緩步下山。
後頸是她溫熱均勻的呼吸,薛寒遲清透的眼眸裡卻劃過一絲疑影。
如果按她所言,發覺自己在無硯山上是因為直覺,這可以理解。
可是就連這奪人魂魄的禁術法陣也能猜到,僅憑直覺似乎有些難以做到。
所以,江楚月到底是如何認識自己的?她究竟是什麼人?
或者更具體些來說,她到底是人還是妖?
第59章 躬身入局(三)
從前在薛府的時候, 張師會帶著他出去,每次都會有不同的妖魔在那裡等著他。
幼時的許多記憶都已經模糊,但是和那些妖怪待在一起時的事情倒是記得清楚無比。
幾乎每一次進去, 他都要花費數日的時間才能出來。
他在那些巢穴中見過形形色色的妖魔死屍, 他們的長相和正常人似乎有些不同,大多數時候都很沉默, 也不會說話,無硯山上遇見的那隻噬魂妖算是例外。
在此之前,薛寒遲也曾見過一些道行高深的女妖,她們幻化成人形後和常人並無二致。
薛寒遲一早便知道, 江楚月接近自己動機不純, 她是帶有目的接近自己的。
儘管他不在乎這些,但是江楚月總是會在無意間流露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東西, 讓人很難不在意。
按理來說, 在無硯山之前,她和江楚月並不認識。
他的記性極佳, 見過的人和事很難忘卻,在他過去的人生裡, 並沒有江楚月這個人的存在。
可是她卻實實在在地知道自己當時就在無硯山上,而且也知道自己是薛府之人。
這麼想來,或許隻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江楚月是隻道行高深的妖怪, 在江湖上遊蕩多年, 知道旁人所不知的東西。
如若是這樣, 那她知曉這些倒是情有可原。
而且說不定在某些時候她真的見過自己, 隻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可是既然是妖,她又是如何躲過蒼南山上的那些人的。
難不成她的道行已經到達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高度?
他活到如今也隻有二十年的修為, 若是那樣的話,自己要留住她豈不是更沒有勝算了。
兩邊的樹影漸漸後退,前麵是寬闊的石板路。
薛寒遲背著她往城中的路走去,心中和腳下一刻也沒有停過。
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妖魔化的江楚月終於從這股勁裡緩了過來。
她下意識勒了勒薛寒遲的脖子,長吸一口氣後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腿上的力道不小,一搖一搖地將她往上推著。
江楚月雙手搭在他的肩上,四處張望一番後,又神情恍惚地靠了回去。
還能把她背起來,說明沒缺胳膊沒少腿,還好還好。
“你醒了。”
後頸的溫熱突然被打斷,薛寒遲感受到她的動作,微微偏過腦袋問她。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江楚月揉著太陽穴,“除了有點暈,其他的倒沒什麼。”
這後遺症和上次如出一轍,是那種讓人頭疼的暈,比起普通的頭疼,真的不好受,下次她一定要帶些止暈的藥在身上。
“方才的陣法已經破了嗎?”
江楚月記得閉眼前那法陣還在運行,此刻兩人已經走出山林,說明薛寒遲設法做了些什麼。
趴在他的後背,江楚月聽到他的聲音順著微風吹過來。
“那不是什麼棘手的陣法,我用了些血便破開了,其實你下次不必如此,我可以應付的。”
江楚月彎腰去看,果然看到了身後石板路上的血,看這樣子,他估計劃開的口子不小,而且還很深。
“你手上流了這麼多血,還背著我,讓我下來吧。”
或許正常情況下就快要結痂了,但是他背著自己,傷口又裂開了也說不準。
江楚月擔心他痛到,直起身子想從他背上下來,薛寒遲卻將她的舉動理解成了另一種意思。
“差點忘了手還在流血,是不是把你的衣裙弄臟了?”
聽了這話,江楚月動作一頓,張嘴想說些什麼,良久又合上,化作一句低低的輕歎。
“我並不介意你弄臟我的裙子,這些都是身外之物,你比這身衣物要重要得多。”
薛寒遲如此地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和他小時候的經曆密不可分。
那樣的家族,那樣的父親,恐怕從小就沒有人教過他要如何愛惜自己。
江楚月知道,他意識不到自己的不正常,但是在這些方麵,她還是希望他能對自己好一點。
這些都是身外之物,他不一樣……
薛寒遲默了片刻,旋即笑著將她朝上托了一把。
“所以,這句話的意思是,你喜歡我嗎?”
江楚月摟著他的脖頸,任由發絲吹在臉上,湊到他的耳畔,笑著回應他。
“對,就是喜歡你的意思。”
沒想到這人在彆的地方不開竅,這方麵倒是挺會的。
“不過,你的傷口還在流血,我們找個地方包紮一下吧。”
他們白日來的時候走了大半日才到山腳,現在要走回去,隻怕要走到後半夜。
“不如,我們今晚便宿在客棧吧。”
星星點點的燈火在街道的拐角處,像黑夜裡唯一的明燈,薛寒遲點點頭,步伐沉穩地走向那裡。
“二位客官可要住店?”
掌櫃坐在櫃台後,正拿著算盤對著賬簿核對,見門口來了人,自覺站起身。
“是,要兩間房。”
江楚月摸向腰間,突然發現自己出門忘記拿錢袋了。
對麵的掌櫃打量了兩人一眼,捧著賬簿搖了搖頭。
“二位客官來晚了,小店隻剩下最後一間房了,不如二位將就一下?”
江楚月:……
難道說隻要是在小說中,永遠都隻會有最後一間房留著嗎?
“這間房我們要了。”
還沒等她腹誹完,身旁的薛寒遲已經拿出銀子,放在了櫃台上。
“能送些夜宵和熱水上去嗎?”
“可以。”
掌櫃接過銀子,在賬簿上寫了幾筆,隨即指了一旁的小二帶著他們。
“二位客官請上樓,飯菜熱水即刻就好。”
看著薛寒遲平淡如常的麵容,瘋狂暗示自己不要多想。
親都親過了,又不是沒在一張床上躺過,一間房也沒事的。
這間客房並不小,該有的東西都有,讓江楚月比較驚喜的是,在衣櫃上麵還放著一個小藥箱,裡麵放著繃帶和金創藥。
在等飯菜的間隙,江楚月端了一些水擦拭他的傷口,給他上藥。
桌上的火苗舔舐著兩人映在地上的影子,江楚月看著他的傷口,薛寒遲則借著光仔細打量著她。
從她的眼睛到鼻梁,再到唇珠,在暖黃的燈光下泛著光澤,薛寒遲還能看見她臉上的細小絨毛。
普通妖魔確實無法幻化出這樣真實的一副皮囊,可若是道行高深,直接奪舍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你從前聽過人妖相戀的故事嗎?”
江楚月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掉馬的邊緣反複橫跳,正低頭給他纏著繃帶。
“聽過一些,怎麼了嗎?”
這是覺得太無聊,要開始講故事了嗎?
“在你所知道的那些故事裡,凡人和妖魔最後的結局是怎樣的?”
江楚月手上的動作頓了一瞬,“我印象裡凡人和妖魔相戀,多半都要經曆許多磨難,不過最後都還是修成正果了。”
薛寒遲一般想到什麼說什麼,江楚月也不太清楚他現在在想些什麼,隻好保守作答。
“沒什麼,隻是突然想到了這裡。”
江楚月是妖,還是魔,薛寒遲都不介意,隻是這會對留住江楚月這件事產生一些細微的影響……
“客官,您點的夜宵和熱水好了。”
得到許可後,小二推門進來,放下飯菜和熱水便低頭走出去了。
江楚月看著桌上的菜色,把碗筷擺好。
“吃飯了。”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美食在前,江楚月彆的什麼心思都被暫時壓了下去,端著碗吃起來。
薛寒遲有一下沒一下地夾著菜,看著身旁的江楚月,心底有了些彆的考量。
*
房間內隔著一張屏風,二人吃完飯後便開始洗漱。
江楚月洗漱完後便先躺到了床上,聽著屏風後還未停息的水聲。
如果說剛上樓的時候江楚月心底還有些旖旎的羞澀,現在就隻剩下疲憊。
今天從城內走到城外,運動量超標,如果走回來的時候不是有薛寒遲背了她一程,估計現在小腿會更加酸痛。
“你若是累了,可以先睡。”
薛寒遲還在洗漱,他似乎不太喜歡這樣的安靜,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著話。
“你是不是不太喜歡吃酸的?”
江楚月翻了個身,看著屏風上的山水圖,有些訝異。
“你怎麼知道?”
她並不記得向他說過自己的喜好。
屏風後的水聲隨著清亮的笑聲一起傳了出來。
“剛才的一些菜,你吃了幾口便沒有吃了。”
江楚月微微起身,沒想到他觀察得這麼細致。
薛寒遲不懂得愛惜自己,對她的事倒是十分上心。
她沉著眼睛回憶剛才的那些菜,忽然發現他倒是什麼都吃,但是都吃得不多。
好像除了原先的苦瓜和後來的甜糕,江楚月並未見過他有其他的喜好。
“薛寒遲,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屏風後的水聲頓了片刻,這一次的聲音斂去了些笑意,多了幾分認真。
“你是在許我一個願望嗎?”
或許是現在的場景太安逸,今晚的月色太過朦朧,讓人完全沒有一點雜念。
江楚月仰頭看著頭頂的帳幔,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對,我許你一個願望。”
久久沒有等來回複。
屏風後響起一陣略顯急促的嘩啦水聲,然後便響起了穿衣服的聲音。
白色的裡衣才被月光染成淡色,勁瘦的腰身在衣襟合攏的那一刻被隱在其後。
濡濕的發尾被放下身後,有幾綹不安分地貼在薛寒遲的頸上。
等他穿好衣服走出來的時候,躺在床上的江楚月一隻手無意識地放過頭頂,已經閉眼睡去了。
剛剛還在好好說著話,沒想到這麼快就睡著了,想必是真的累了。
薛寒遲失笑一聲,熄燈後緩步走了過去。
江楚月睡在外側,薛寒遲將長發撩在肩頭,輕聲坐了進去。
他支著腦袋,伸手撫上她潑墨般的長發。
其實如果江楚月是妖,要將她留在身邊或許會更好辦些,畢竟他本身就是個邪性極強的,用些辦法就能讓兩人的性命維係在一起。
可是比起這些,他更想留住江楚月的真心。
空有性命的軀殼什麼也不是,隻有她的真心最要緊。
但真心難得,且易變,薛寒遲目前還想不到讓她在活著的時候永不變心的方法。
張師曾告訴過他,世上除了死亡沒有什麼是永恒的,情愛、欲望,在死亡的麵前都分外渺小。
若是要留住她的真心,該在她最愛自己的時候殺掉她才可以。
江楚月這麼怕死,自己若是用此法,她肯定不會喜歡。
他幾乎都已經可以預料到她聽這話後的神情,和自己辯解的話語。
可若是不留住她,自己又會難受。
難道在這世上,除了死亡,真的就沒有辦法可以永遠留住她的心了嗎?
第60章 躬身入局(四)
天光熹微, 炊煙揉過薄霧從客棧上升起的時候,店裡的小二剛剛從廚房出來。
他端著托盤上樓,準備去給昨夜的那兩位客人送早飯。
走到門口時, 小二清了清嗓子, 正準備出聲喊人,卻忽然發現大門並未合上。
抱著一些好奇的心思, 他微微側過腦袋,通過門縫小心去看其中的事物。
從這裡角度,剛好可以看見床榻上躺著的一男一女。
女子雙眸輕閉,似乎還在熟睡, 在她身旁的男子卻早已醒來, 他側身而躺,支著腦袋, 正抬手撫著女子的烏發。
男子的麵容隱在半落的紗帳後, 瀉下來的頭發垂在女子臉側,像是要把她罩在其中, 室內的氣氛有種說不清的旖旎。
就在小二屈起食指準備敲門時,抬頭間便碰上了一雙晴光琉璃眼。
床榻上的男子彎著眉眼看向這處, 將食指放在唇上,輕輕地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小二看著他的唇型,心裡一驚。
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後, 小二立馬收回視線, 微微躬身後便端著托盤離開了。
既然客人還在睡覺, 那他也隻好過些時候再送上來。
轉身離開後, 小二心中竟詭異地多了些後怕。
雖然這位客人看著明淨如雪, 可不知為何,從他眼中還未褪去的情緒中, 小二竟意外地感到了一絲危險。
就好像如果自己再不離開,立刻就要魂斷當場。
如果江楚月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會拍手誇讚這位小二的敏銳,能一眼看到薛寒遲的不正常之處。
小二很貼心地將房門帶上了,薛寒遲沒有再分一絲目光給其他,隻是低頭看著江楚月。
她睡著的模樣和常人也沒有分彆,呼吸均勻,沒有露出一點妖氣。
薛寒遲心思未停,手順著她的發絲觸到了她柔軟的臉頰,摸過她的嘴唇、眉眼,最終停在了她的耳朵上。
江楚月的耳朵似乎很敏感,之前給她挽發的時候,隻是不小心碰到,她的耳朵便會紅得如同滴血一般。
這倒是和常人有些不同。
心裡有著些探究的心思,薛寒遲順著她的下頷向上,輕輕捏住了她的耳垂。
柔軟溫暖,揉起來十分合人心意。
不過還沒有等他捏多久,江楚月便像是察覺到了耳垂的異樣,身體下意識地伸手推著他的手腕。
“彆動,癢。”
江楚月還在夢境的邊緣徘徊,說話時還有些迷糊。
她不懈怠地伸手推了一會,卻發現怎麼也推不開,一口氣提上來,江楚月攏著自己的耳朵,緩緩睜開了眼。
而捏著她耳垂的“罪魁禍首”此時正支著腦袋,含笑看著她。
忽略兩人現在曖昧的姿勢,江楚月看著薛寒遲清明的雙眼,有些訝異。
“你醒得好早。”
昨晚她睡著的時候,薛寒遲還在洗漱,說明他睡得要比自己晚些,可是看著他現在這副清醒的模樣,倒像是已經醒了許久。
“是嗎,我沒有太注意,我不太想睡覺。”
睡覺哪裡比得上看著她有意思呢。
“不睡覺可怎麼行,你昨晚不會沒睡吧?”
雖然這是個修仙世界,但是不睡覺這種反人類的作息還是很傷身的。
“其實睡了的。”
江楚月聽懂了,他應該真的隻睡了個把時辰。
而且在不睡覺的時候,他很有可能就這樣保持著這個姿勢盯著自己看了一夜……
雖然這種場景放在彆人身上可能稍顯變/態,但是放在薛寒遲身上倒也還算正常發揮。
“還是睡久一些比較好,白日裡有的是時間。”
“白日裡有的是時間?”薛寒遲眉頭微皺,似乎有些不解,“有時間做什麼?”
江楚月拂開他的發絲,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給自己挖了個坑。
“……不做什麼,你夜裡好好睡覺就好了。”
這種事情如果繼續討論下去隻會越說越亂,所以江楚月選擇跳開。
薛寒遲也沒有深究什麼,反而想到了另一件事,湊過去附在江楚月頸邊,像是在與她耳語。
“你今日怎麼沒有問我痛不痛呢?”
看著薛寒遲綁著繃帶的手,江楚月有些沒反應過來。
她拿起薛寒遲的手端詳了好一陣,直到轉身看見薛寒遲眼中升騰的濃情,忽然怔住了。
耳垂燒得像一團火。
“……那你還痛嗎?”
糟糕,江楚月覺得她可能是被薛寒遲傳染了,如此普通的話被兩人說得像是情人間的密語。
得到了首肯,薛寒遲一手撫上她的臉頰,仰頭吻上了她的唇珠。
唇齒廝磨間,說出的話也變得不清不楚。
“我不痛。”
*
薛寒遲似乎很喜歡親吻,抓著江楚月便不想放開。
可是在肺活量方麵,江楚月似乎總是稍遜一籌,每每比不過他,總是先開口叫停。
她真的擔心再這麼下去,自己沒死在完成任務的路上,倒是先死在他的床上了……
因此,在溫存一會後,江楚月毅然決然地給出了防沉迷提示。
雖然不知道沉迷有什麼不好,但江楚月不願再繼續,薛寒遲也無可奈何,隻好戀戀不舍地放開了她。
恰巧此時,係統上線,江楚月下床後也沒有磨蹭,帶著薛寒遲回去的時候順便應付係統。
「叮——」
「係統檢測到宿主任務進度緩慢,請宿主再接再厲,注意任務量的完成,幫助主角完成重要支線任務。」
眼下還有部分生魂沒有被找到,支線任務應該就是這個。
「另外,係統檢測到宿主遊離主線之外,請宿主不要醉心男配,儘早回歸主線。」
……
什麼叫醉心男配?這話從係統口裡說出來好羞恥。
關於劇情任務,江楚月肯定會好好完成的,畢竟這關乎到她回家的大事。
可是對於薛寒遲,她還是想努力一把。
「係統,如果我與薛寒遲在一起,算不算違背主線劇情?」
當初係統給她的任務是幫助主角走完劇情,但是卻沒有提到對此事的注意事項,所以她也不太清楚相關的判定。
係統停頓片刻,給出了回答。
「就現有的情況來看,係統尚且無法判定。」
在任務過程中完全地剝離個人感情,這確實難以做到。
不過在此之前,她還有另一個問題想問。
「係統,任務量如果達標,劇情走完,我是否就可以回家了?」
將近二十年的感情更難舍棄,江楚月並沒有忘記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
「是的,判定宿主能否回家的唯一的指標是任務的完成情況,無關其他。」
在此之外,係統還附上了一條建議。
「但為宿主個人考量,係統還是希望宿主不要在任務過程中過度摻雜個人情感,任務千萬條,守心第一條。」
江楚月聽了,心裡陷入了糾結。
既然係統暫時也給不了一個確定的答案,那她也隻好把這個問題擱置了。
街道上是熱火朝天的叫賣,江楚月戴著幃帽,隔著白紗看路,一轉頭便發現身側的薛寒遲不知所蹤了。
這情景,何其相似啊。
不過這一次,江楚月並不是從媒人堆裡找到他的,而是在貼滿神女辟邪圖的鋪子前找到他的。
“公子,這張辟邪神女圖是新上的,畫的是神女江氏,退魔祈福,比往年更加靈驗……”
“全都給我包起來吧。”
鋪子老板的推銷話術還沒說完,麵前的男子已經拿出銀錢,把所有的圖全買了。
滿載而歸的薛寒遲雙手捧著神女圖,似乎要透過那層白紗看到江楚月的眼眸。
在風中淩亂的江楚月:不願再笑。
“真的沒有想到你竟然買了這麼多。”
江楚月想刻意忽略他手上拿著的東西,但是每每回頭,總是不可避免地會看到薛寒遲手上疊成小山一樣的自己的臉。
自己看著各式各樣的自己,真的有種意外的搞笑感。
“都說你靈驗,不買來試試怎麼行?”
薛寒遲看著手中的辟邪圖,唇邊的笑意就沒有停過。
試試也不用買這麼多吧……
“這些圖都是照著我畫的,可我人就在你麵前,如果想要靈驗,你倒不如多來拜拜我。”
江楚月雙手疊著放在後麵,側過身子,開玩笑似地和薛寒遲說道。
這當然是一句玩笑話,可薛寒遲卻像是真的聽進去一般,眼眸盛笑看著她。
“好啊,以後遇事,我多拜拜你。”
*
“江姑娘,薛公子,你們回來了。”
做完午飯,李輕舟從廚房出來,正巧在拐角處碰到了從街上回來的兩人。
雖然平日裡都住在一起,可是大家各忙各的,這麼一算,三人也有些日子沒見過了。
“飯剛剛熱好,你們要不要吃一些?”
看著一身煙火氣的李輕舟,江楚月越來越覺得他平易近人了。
正好兩人剛回來,都沒吃飯,江楚月於是便答應了。
“好。”
李輕舟看向身邊默不作聲的薛寒遲,“薛公子也吃嗎?”
薛寒遲點點頭,自覺走到江楚月身邊,“勞煩了。”
看著兩人這充滿默契心照不宣的小動作,李輕舟抿起一抹笑,心中有了大致的猜想。
看樣子,自己當初的那劑猛藥效果很不錯。
李輕舟多拿了兩副碗筷,三人圍坐在桌邊吃起飯來。
“蕭師兄和顧姐姐他們又出去了嗎?”
提到正事,李輕舟心中的一點雜念也被驅散了。
他放下碗筷,對著江楚月正色道。
“顧情他們找到其餘的生魂所在了。”
江楚月:“是顧家主傳信來了嗎?”
她記得上次她遇見顧情時,她曾說過有事問過她父親,等消息明確就來告知她。
可惜這幾日江楚月的心思幾乎都在薛寒遲身上,兩人還來不及說些什麼。
依著她的性子,應該是得了消息後便帶著蕭煜迅速趕去了。
“你們還記得在東林墳地裡的死魂嗎?”
江楚月點頭,“記得。”
李輕舟點點頭,將事情一一說來。
“當年薛府留下的典籍,大多是記載倒行逆施的禁術,其中多數禁術都需要借助生魂方可實施,死魂在其中隻留下了隻言片語。”
“原先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相思坊主若想用禁術,掠生魂即可,為何要用死魂。”
他雙手疊在膝上,眼眸轉著望向了薛寒遲。
“可正如薛公子所言,除了死人,還有什麼東西會需要死魂呢?”
“在顧師妹將東林墳地的那晚告知我後,我也曾去那裡查看過一番,發現那裡的魂魄全部移位了。”
江楚月琢磨著在墳地的那晚,忽然記起來了,那黑衣人曾用乾坤鏡和錦囊倒換過魂魄,現在想來,應該就是那了。
隻有死人才會用到死魂,這位處心積慮的相思坊主掠去墳地的魂魄,隻可能有一個用法。
“所以,這幕後之人是在用這些死魂滋養另一個死魂?”
江楚月接過薛寒遲夾來的菜,用猜測的語氣問道。
“是的……”
江楚月記得,在這本小說的世界觀下,無論生魂還是死魂都不可離體太久,否則就會滋生暴虐之氣,化為惡魂。
這也正是顧情發現那些生魂上貼著壓製符籙的原因。
“但現在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同了。”
桌上的茶水映出李輕舟微微皺起的眉頭。
“如果隻考慮死魂,那便是如江姑娘所猜測的,可如果再算上近期被掠去生魂的極陰之人,恐怕……”
江楚月筷子頓住,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恐怕什麼?”
“……恐怕,這幕後之人已經不滿足於滋養死魂了。”
“他想逆天道而行,複活這個死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