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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夢斷之時(六)

楚州境內多水澤, 到處都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山川並不多見。

從前在楚州四周遊走查探的時候,顧情他們在楚州曾經發現過一處隱蔽的山林。

當時神女廟中的東西還未查明, 他們的注意力全都被城中的相思坊吸引了, 對於這處地方並沒有過多在意。

後來的雜事堆起來,久而久之, 他們對於這個地方也便漸漸忘卻了。

直到收到謝如晦寄來的那封信,他們才回過神來,這裡竟成了他最後的藏身之處。

重重疊疊的綠影下,日光將林間的一條小路照亮。

“薛公子, 小心腳下。”

蕭煜轉身, 發現薛寒遲正垂著腦袋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不知是不是謝如晦提前在這裡布下了什麼陣法, 尋常靈劍無法在此處飛行, 他們也隻有徒步上山。

這處山林少有人至,隻有一條小路上山, 路上鋪滿了尖銳的小石子,若是不小心磕到就不好了。

薛寒遲抬頭看了他一眼, 淡淡一笑,輕輕撫著左手腕上的細繩。

“無事,你們繼續向前, 不用管我。”

他這次出門, 特意將江楚月送給他的細繩戴上了, 江楚月不在, 他也就隻有靠著這個聊慰相思之苦了。

想到她在夢中慌亂的模樣, 薛寒遲忍不住皺了皺眉。

也不知道江楚月如今醒了沒有……

“薛公子,你能感受到乾坤鏡的氣息嗎?”

顧情擦了擦頭上的薄汗, 回頭問道。

謝如晦在那封信中隻道明了,讓他們來這荒山,再沒有提到彆的信息。

如果這樣漫無目的地找下去,隻怕天黑也找不到謝如晦。

聽了這話,薛寒遲緩緩抬起腦袋,看著兩人,眼神有些訝異。

“哪裡需要彆的氣息,他不是已經將路指出來了嗎?”

隨後,在兩人不解的目光下,他伸出手在路上指了指,就好像那裡真的有什麼東西在為他們做著指引。

曲折向上的小路上映著些光斑,除此之外,顧情和蕭煜並未在上麵看到任何痕跡。

對視一眼後,兩人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對勁。

看著兩人的反應,薛寒遲一瞬間便懂了,唇邊漾起一抹笑意。

“原來,隻有我可以看見。”

看來謝如晦早就料到了他不會隻身前來,這才在路上做了手腳。

雖說是落敗了,可這相思坊主還是一樣的多智近妖。

可既然謝如晦都做到這份上了,想必還給他們準備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就在顧情轉過身,準備繼續向前的時候,一根淩厲的長箭忽然衝著她的麵門射來。

“小心。”

蕭煜忍不住驚呼出聲,躍身到顧情身邊,拔劍替她擋下了這根利箭。

這劍氣太過突然,將兩人打了個措手不及,蕭煜後退三步才堪堪停下來。

隨著一陣沙沙的樹聲響動,遮遮掩掩的綠蔭後麵,一大批死屍垂著腦袋走了過來。

為首的那名傀儡背著箭筒,手中拿著一張長弓,赫然正是上次偷襲江楚月兩人的那一個。

這傀儡行動靈活,也不知謝如晦是如何練出來的,他吹了聲口哨,身後的死屍便紛紛得令,衝著顧情二人而來。

這些死屍靈力低微,用他們來對付蕭煜和顧情隻能以量取勝。

或許這正是謝如晦的戰術,這些死屍蜂擁過來,很快便將薛寒遲和兩人拉開了不小的距離。

薛寒遲看著被死屍圍住的兩人,臉上沒有一點擔憂慌亂。

靜靜觀戰一會後,他笑著轉過身,目光移到了眼前的傀儡上。

“怎麼,你是想和我動手嗎?”

傀儡有些遲鈍地垂下腦袋,側身站在一旁,給薛寒遲讓出一條路來。

“坊主有令,他隻想見公子一人,其他人謝絕會麵。”

儘管這路上的指引隻有薛寒遲能看見,可為了以防萬一,謝如晦還是派來他們來拖住顧情兩人。

“倒是難為他大費周章了。”

薛寒遲似笑非笑地留下一句話,然後便朝著路上繼續走去。

在與傀儡擦肩而過的時候,薛寒遲忽然側頭看了他一眼。

嘣的一聲,在他身後,傀儡原本繃緊的麵容上,忽然炸開了一道裂痕。

他當然沒有忘記,在那佛廟下這傀儡對江楚月做的事。

雖然江楚月並未因此受傷,但這個仇他還是要替江楚月報的。

一報還一報,這傀儡對江楚月動了手,他又怎麼能安然無恙的。

像是被人壓住了關節,啪嗒一聲,傀儡忽然跪倒在地上。

直到臉上的裂隙大到無法遮掩,傀儡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薛寒遲對自己做了什麼。

他是高階傀儡,感受不到疼痛,普通的攻擊對他也沒有任何用處。

但這次不一樣,薛寒遲對他施下的法術是直擊魂魄的攻擊,和他上次對江楚月施的咒術一樣,他躲避不開……

解決完傀儡後,薛寒遲沒有再多逗留,沿著謝如晦留下的指引,慢慢走到了半山腰的廟宇麵前。

這間佛廟地處隱蔽,和周圍瘋長的雜草格格不入,如果沒有指引,恐怕很難找到這裡。

大門上掛著銅環,薛寒遲推開門輕聲走了進去。

這佛廟的院子裡栽滿了夏花,看起來格外清新雅致,乍一看,確實和謝如晦府上的裝飾如出一轍。

薛寒遲走進寶殿,迎麵便撞見了一架棺材,以及站在旁邊的謝如晦。

“薛公子來了,在下已經等候許久了。”

謝如晦一手扶在棺材上,另一隻手則握拳放在唇下,像是在抑製著什麼。

和上次見麵的狀態不同,此時的謝如晦臉色有些差,嘴唇也泛著白。

薛寒遲對於他這幅狀態卻並不意外,他垂眸看著棺中的女子,隨意地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了下來。

“看樣子,謝公子這些日子一直都在用自己的魂魄養著這個死魂。”

相思坊被查封後,楚州仙府加派修士駐守各處墳地,就是為了嚴防謝如晦再度出手。

沒了死魂,他師姐的屍首靈力消減,恐怕難以維持原狀。

謝如晦不願見她師姐屍身腐爛,唯一的辦法,也隻有用自己的靈力來滋養她。

粉飾的假象被戳穿,謝如晦輕咳幾聲,眼眸中多了幾分自嘲。

“薛公子還真是了解我。”

薛寒遲和江楚月一樣,在某些時候一眼便能看清他內心的想法。

可偏偏,他們兩個都站在他的對立麵。

“謝公子邀我前來,現在我來了,謝公子是否也得拿出一些誠意了。”

薛寒遲不想在這裡多耽擱,拿了乾坤鏡他便要回去了,江楚月還在府中等著他。

謝如晦也不急,他站在棺材邊,試圖以張揚的笑容將蒼白的臉色壓下去一點。

“薛公子知道,我拿乾坤鏡,隻是為了救活我師姐,隻要公子將這乾坤鏡的用法告訴我,我自會將乾坤鏡拱手奉送。”

前幾次,他和薛寒遲的談話都是劍拔弩張的,遠不是在這種心平氣和的情況下。

他這次的語氣可比之前緩和了不少,或許是真心求問,但無論他是不是真心,這其實都不關薛寒遲的事。

“其實我一直都有一個疑問,謝公子幾次三番追問我禁術之法,還派了那麼多人來拿我,你是覺得我會知道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

謝如晦聽了他的話,臉上的風輕雲淡再也掛不住了。

他皺緊眉頭,不可置信地向前走了兩步。

“蒼南山的那群人之所以會放你下山,不就是因為你知道禁術之法嗎?”

在知道薛寒遲的身份後,他曾派人去渝州仔細盤查過。

在他之前,渝州的那些修士便已經知曉了他的身份,還將他帶上了蒼南山。

如果不是因為他答應告訴他們薛府禁術之法,他們怎麼會放他下山呢。

他以為薛寒遲會知道的……

“你想多了,蒼南山上那些修士之所以會放過我,和禁術沒有任何關係。”

當初幾位長老盤問他的時候,並未問及禁術的具體內容。

而且就算他們問了,薛寒遲也不一定會回答。

“我隻是向他們說明了我尋找乾坤鏡的用意,僅此而已。”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打斷了。

“就算他們沒有問過你禁術之法,可是你是薛府人,當年薛府實施禁術,降下魔物,你身為局中人,對乾坤鏡如此了解,不會不知道它的用法。”

謝如晦忽然又笑起來,像是溺水的人緊緊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但是下一刻,薛寒遲的一句話卻又叫他如墜冰窟。

“誰告訴你當年薛府的禁術成功了?”

謝如晦愣在原地,有一刻的無措,不過細細想來,好像又確實是這樣。

至始至終,薛寒遲都從未說過當年的禁術成功了。

“那你體內的魔物又是怎麼回事?”

謝如晦還是不肯相信,語言可以騙人,可薛寒遲體內的邪氣可騙不了人。

這樣詭異的氣息,不是一個活人該有的。

“謝公子聰明如此,又怎麼會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呢?”

謝如晦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薛寒遲想到他之前說過的話,一時間覺得有些好笑。

“不是因為薛府的禁術成功了,我體內的魔物才會存在。”

“恰恰相反,正是因為薛府的禁術失敗了,我才能與這魔物共存。”

*

「其實根據男配近期的行為預測,係統以為男配走不到今天這一步。」

「但是因為宿主無意中的行為,對男配造成了影響,還是促使劇情回到了正軌。」

……

江楚月愣在原地,手上無意識用力,幾乎快要把紙張撕破。

所以,薛寒遲突然的轉變都是因為她。

是因為她說想要得到乾坤鏡,所以薛寒遲才會去找謝如晦,是因為她……

酸澀的一顆心被浸泡在鹽水裡,是一種避無可避的酸軟。

「係統,你查到薛寒遲他們的去向了嗎?」

「查到了。」

知道拗不過她,係統也隻好將薛寒遲他們的去向告訴了她。

知道具體方位後,江楚月並沒有急著上路。

她在桌邊站了好一會,才慢慢收回思緒,開口問係統。

“係統,我之前詢問你,我和薛寒遲的感情,有著落了嗎?”

係統還在卡頓中,聽了這話,反應了一會才回答。

「係統將您送入小說《江湖夜雨》的世界,是希望您可以幫助主角,促成完美結局。」

「在此之前,根據對宿主往日任務的考量,係統曾經數次預測過宿主任務的完成情況,幾乎無一例外,結果都是優。」

係統說了好半天都沒有說到關鍵點,像是在顧左右而言他,江楚月心裡忽然生出些不好的預感。

“所以,係統,你的回答是什麼?”

從前的她很擔心自己的感情會耽誤任務,影響自己回家的進程。

但是時至今日,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放下薛寒遲了。

「宿主與男配的心理活動非係統可以掌控,所以對於宿主和男配的情誼,是完全在係統意料之外的。」

「這一部分感情超出於劇情之外,係統無法乾擾,也無法決定。」

不隻是係統,就算是剛剛穿過來的江楚月,都不曾會想到心中感情的蔓延。

劇情的發展可以預測,但愛意的滋生無法避免。

這世間的情意,不是劇情可以左右的。

「但是出於對宿主的考量,係統誠懇請求宿主懸崖勒馬,不要再繼續了。」

係統音難得有些情緒的起伏,但是這一次,江楚月卻不能繼續聽它的了。

“告訴我,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這句話,江楚月很久以前就想問了。

不論是它突如其來的臨時任務,還是對於乾坤鏡之於薛寒遲前後不一的態度,這些都太令人懷疑了。

和薛寒遲相比,係統的問題顯然要更大一些。

係統頓了片刻,想要將這個問題混過去。

「對於這個問題,係統無法回答。」

江楚月當然知道它在說謊。

這個世界都由它掌控,它怎麼可能不知道。

“你還想繼續瞞著我嗎?”

係統似乎沒想到江楚月會追問到這一步,氣氛僵硬一瞬。

它想當場跑路,但是這一次,江楚月根本就不給它機會。

“現在不告訴我,你以為我不會去問薛寒遲嗎?”

江楚月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強硬,此時的她有著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淩厲。

係統從前坑過她太多次了,她耍一次無賴也不過分。

“薛寒遲不會騙我,我如果去問他,想必比問你還要來得快一些。”

薛寒遲對她的情意,係統看在眼裡,自然知道她沒有說謊。

某種程度上,江楚月確實是個能豁得出去的人。

儘管已經大致猜到了這可能和任務有關,可是事關薛寒遲,她不得不問清楚。

原著裡,作者未曾寫明的,薛寒遲的結局,到底是什麼?

空氣中是長久的靜默,一刻鐘後,在這場拉鋸戰中,係統最終敗下陣來。

它歎了口氣,語氣都染上了幾分無奈。

「其實在任務過程中,有些地方涉及到了原著的隱藏劇情,宿主確定要知曉嗎?」

人活一世,有時候難得糊塗,有些事情還是不清楚要好。

但是江楚月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它也就沒有辦法了。

“你說吧,我聽著。”

然後,係統的聲音慢慢響起,將那些事情緩緩道來。

江楚月靜靜地聽著,在話音落地的時候,漸漸捏緊了拳頭。

第82章 夢斷之時(七)

楚州的天氣向來古怪, 今年的夏日格外長,明明已經快要進入九月,但天氣還是熱騰騰的。

夏日烈陽烙在身上, 將江楚月的臉照得發燙。

站在門口, 江楚月額頭還殘留著暑氣蒸出來的薄汗,她捏著拳頭, 腦袋裡全是空白。

許多事情,身處其中的人是無法體會到其真正的意思的,隻有跳出那個框架,才能真正深入事情本身。

係統與她說了許久, 從無硯山上的巧遇, 到薛寒遲突然的放棄。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江楚月才真正明白薛寒遲曾經的那些行為到底是為了什麼。

當年的那場大火在他心中從未熄滅……

「劇情已經發展至最後階段, 主角成功取得乾坤鏡後, 宿主任務即宣告成功。」

「係統知道的都在這裡了,請宿主不要刻意乾擾人物結局, 成功就在眼前,請宿主配合。」

事已至此, 係統也隻有奉上幾句不痛不癢的提示。

雖然它知道,現在的江楚月大概率不會坐視不管了。

江楚月在原地愣了許久,捏緊的拳頭這才慢慢鬆開。

她深吸一口氣, 默默走回房間。

「……係統已經提示過, 請宿主尊重人物命運。」

如果江楚月怒罵喊叫, 係統都還能接受, 但是她沉默不語, 係統反倒不清楚她心中是什麼想法了。

像是沒有聽到係統音,江楚月兀自打開衣櫃, 在裡麵搜尋著什麼。

撥開層層衣物,在衣櫃的角落裡放著一個小盒子,盒子上描著精致的花紋,觸手生涼。

這還是江楚月第一次去往渝州的時候,係統給她的獎勵,還魂丹。

因為她的靈魂不受乾坤鏡影響,所以這顆丹藥一直都沒有派上用場。

但是現在,江楚月知道它的用處了。

將丹藥收好後,江楚月將拿著符籙便徑直走出了李宅,往東南方去。

如果係統沒有騙她的話,他們應該就在那座山上。

雖然知道他們不會有事,江楚月還是不放心。

係統的話還在耳邊回蕩,她不知道自己此時是什麼情緒,她隻想快點見到薛寒遲。

隨著急切的腳步,煙青色的裙角搖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混在人群裡倏然消失不見……

“你以為,當初我何以能夠活下來?”

陽光照進佛廟,光柱裡混著的塵埃起起伏伏,飄散著在薛寒遲的肩頭鋪開,將他側頸上的疤痕照亮。

他站在光裡,和棺材邊的謝如晦相對而立。

“都說相思坊主卜卦天地,怎麼連這個都算不出來?”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謝如晦隻知道當初薛府禁術借助了乾坤鏡,卻忽略了最關鍵的一點,當年薛府的禁術根本就沒有成功。

薛府籌備多年,將全府上下幾百人的性命都算進去了,尚且沒有成功,那他此番想要複活這個死魂,自然也是希望渺茫。

謝如晦瞳孔微縮,好半天才緩過來。

他握拳咳嗽了幾聲,然後,像是想明白了什麼,忽然大聲笑了起來。

原來他這些年苦苦經營的,都隻是一團虛影而已。

什麼禁術,什麼乾坤鏡,都是假的,統統都是假的!

長久以來的精神支柱轟然坍塌,謝如晦像是脫力一般,扶著棺材緩緩跪在了地上。

他轉身看了眼棺中的女子,眼神中滿是愧疚。

“你想要知道的,我已經告訴你了,把乾坤鏡拿來吧。”

薛寒遲已經將自己知道的告訴他的,禮尚往來,他也該把乾坤鏡拿來了。

謝如晦跪倒在地上,止不住一般咳嗽著。

一念之間,他眸中神色飛速變換,等他再抬起頭的時候,臉上又掛上了從容的笑容。

“就算當年薛府沒有成功,但薛公子對乾坤鏡了如指掌,隻要你肯助我,總還是有一線希望的。”

薛府沒有成功又怎樣,隻要有薛寒遲在,合他二人之力,他師姐或許還有救。

見他如此冥頑不靈,薛寒遲輕笑一聲,說的話也毫不客氣。

“你還真是執著,且先不說我願不願意。你處心積慮想要複活這個死魂,可卻沒想過,她未必想繼續活在這世上。”

道心崩塌的高潔之士,對於這渾濁的世間,她不一定想再活一次。

像是被一根針刺痛了內心,謝如晦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崩裂。

他咬著牙,撐著棺材板緩緩起身,語氣裡是不服輸的倔強。

“你又不是她,怎麼知道她不想再活一次!”

她師姐為人所害,怎麼會不想活下來。

不想管他癲狂的模樣,薛寒遲從袖中拿出一張符籙夾在指間,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你現在魂魄受損,打不過我,所以,你是自己將乾坤鏡奉上,還是等著我親自動手?”

言儘於此,他已沒有什麼想和他說的了。

見對方已經亮出法器,謝如晦也不再多說,他笑了兩聲後,直接祭出了乾坤鏡。

“薛公子彆急,我說了,隻要你肯助我救活我師姐,一切都好商量。”

既然薛寒遲不願意幫自己這個忙,那他也就隻好動手了。

顧情和蕭煜還沒有找過來,說明被那些死屍拖住了腳步,現在,是他和薛寒遲一對一。

“薛公子體質特殊,若用乾坤鏡,你想必得受不少苦。”

謝如晦雖然臉色蒼白,但是唇邊的笑容卻如火般熱烈。

“江姑娘不在這裡,薛公子真的執意如此嗎?”

他很清楚薛寒遲的軟肋,也知道今日凶險非常,薛寒遲不會帶她來。

薛寒遲卸下蛟絲繩,動作悠悠,一點也沒有生死決戰的緊迫。

“閒話少說,出手吧。”

*

“楚月!你怎麼來了?”

山上的死屍排山倒海般襲來,顧情原本還在持劍退敵,卻在轉身的時候忽然瞥見了那一抹熟悉的衣角。

江楚月手中散著符籙,在死屍堆裡硬生生地為自己破開了一條道路。

“顧姐姐,你們還好吧?”

江楚月正麵迎敵,還不忘回頭問候他們。

在原著這段劇情裡,他們找到乾坤鏡的過程雖然也算順利,但還是免不了傷痛。

“我們沒事,不用擔心。”

顧情這邊有蕭煜相助,自然是沒有什麼大問題。

李輕舟精於劍道,對付這些死屍也算綽綽有餘。

但眼下比起他們,他更擔心薛寒遲的安危。

“江姑娘,快去找薛公子吧。”

謝如晦可不比這些雜碎,他手裡畢竟有乾坤鏡,如果薛寒遲和他碰上了,恐怕很難善了。

“好,我知道。”

用符籙逼退死屍後,江楚月循著山上的這條小路,快步跑了上去。

她記得謝如晦最後的藏身之地是一座佛廟,雖然係統沒有明說,但是根據對原文的記憶,江楚月還是很快找到了這裡。

雖然謝如晦手上有乾坤鏡,但他還需要薛寒遲的幫助,因此下手的時候總是心有顧忌,留有餘地。

和他投鼠忌器的舉動不同,薛寒遲下手,每一招都乾淨利落。

謝如晦這具身體本就有些弱,麵對這樣猛烈的攻勢,他身上依然被豁開了好幾道傷口。

但無論薛寒遲如何出手,都難免要受乾坤鏡的製約。

謝如晦將乾坤鏡置於上空,盤旋而下的靈力落在薛寒遲身上。

這直擊靈魂的攻擊如烈火灼燒,但薛寒遲卻像是不在意一般繼續向前。

薛寒遲的打法太瘋狂,饒是謝如晦也有些招架不住。

不一會,勢均力敵的兩個人便都靈力不支,跪在了地上。

見薛寒遲漏了破綻,謝如晦正準備使用壓製符籙,一道煙青色的身影忽然躍身衝了進來。

這人突然的闖入讓原本僵持的場麵突然迸現出一絲不確定的因素,謝如晦和薛寒遲皆停手看向她,似乎都沒有想到江楚月會找到這裡。

比起薛寒遲的驚訝與擔憂,謝如晦內心則更多是無措。

如果說他能用乾坤鏡來對付薛寒遲的話,那對江楚月,他就有些束手無策了。

況且他現在靈力不支,恐怕快要不行了。

在江楚月的驅使下,一把長劍陡然出鞘,劍尖直指他的命脈。

謝如晦下意識閃避,卻在轉身的時候忽然看清了這柄長劍。

“怎麼,你自己的佩劍,你如今都不認得了嗎?”

江楚月很快便站到了薛寒遲身邊,將他護在了身後。

她手中拿著劍鞘,抬頭對上了謝如晦愣神的視線。

謝如晦微微回神,而後自嘲一笑。

“我不拿劍多年了,確實已經認不得了。”

當初他師姐身亡後,他便將這把劍隨同師姐的屍身一起葬在了這架棺材裡。

當時的他萬念俱灰,埋葬師姐的同時,何嘗不是將那個道心崩塌的自己一起埋葬了。

身上的傷口道道致命,謝如晦捂著胸口,唇角是殷紅的血漬。

這些天,他自己的靈力大半都被輸送給那個死魂,能撐到今日,已經是強弩之末,方才又與薛寒遲交了幾手,身體情況早已急轉直下。

“身為修士,沒有行俠仗義遊走天下,反而在相思坊裡躲了多年。”

拍了拍薛寒遲虛弱的身體,江楚月轉過身,從地上撿起那把劍後將其收到了劍鞘中。

“謝公子,你覺得這是你師姐想看到的樣子嗎?”

謝如晦前半生在江湖上斬妖除魔,下半生混跡在相思坊內,為師姐圖謀禁術。

當初的少年英才,早就死了。

“江姑娘還真是喜歡殺人誅心,到這地步了,你都不肯放過我。”

感受到體內逐漸流失的靈力,謝如晦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也不願再和她鬥了。

“江姑娘是仙門之人,那些長老派你來殺我,可你該知道,有時候護著你的人,也會害了你。”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日上中天,現在正是日光最盛的時候,謝如晦的身上卻感受不到一點溫度。

謝如晦轉頭看著棺中的女子,最後一次伸手撫上了她的臉頰。

“如此,師姐也不會再孤單了。”

像是喃喃的幾聲低語,謝如晦的一生就此揭了過去,各中滋味,隻有他自己知道。

陽光透過大門照亮了半截棺材,棺中的女子嘴角含著笑,依舊像是活著時那副意氣風發的模樣。

搭在她臉上的那隻手慢慢下垂,最終無力地靠在了棺材邊,再也沒有起來。

這間佛堂,成了謝如晦輕狂一生的最後之處。

門外樹葉沙沙,樹上的蟬依舊死命叫著,落在這間佛堂裡的陽光暗然無聲。

江楚月還站在原地走神,她身後的薛寒遲已然將乾坤鏡收回手中,雙手遞到了她的麵前。

他開口想說些什麼,但無奈身上的傷太重,還沒順過氣便咳嗽起來。

江楚月連忙從他手上接過乾坤鏡放下,帶著他坐到了蒲團上,伸手替他拍背順氣。

在觸到滿手的血時,江楚月沒忍住愣了一瞬。

“我替你拿回了乾坤鏡,你開心嗎?”

薛寒遲強忍著咳嗽,握住她的手腕,臉頰泛著些紅。

來到這個世界後,江楚月從沒哭過,因為她知道,哭泣解決不了問題。

“開心,我很開心。”

但此時此刻,她看著薛寒遲此刻的模樣,淚水還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我還以為你出事了。”

雖然知道這段劇情裡,薛寒遲和他們都平安無事,但是在來的路上,她還是擔心他們會出事。

帶著熱意的淚水滴到臉上,薛寒遲伸手替她拭去了眼下的淚痕,嘴角笑意柔和。

“你都把你的好運給我了,我怎麼會有事呢?”

他從胸口拿出一塊平安符,正是上次他們一起出遊,江楚月替他求來的。

“而且,我說過了,沒有什麼能將我們分開。”

將江楚月的手繞在自己的脖頸上,薛寒遲看著她,眼中有無限的期許。

從今往後,他和江楚月再也不會分開了,他們要一起活下去。

「檢測到法器陰陽乾坤鏡已經尋回,恭喜……」

係統的聲音卡頓了許久,還不等後麵那句話說出來,係統的聲音陡然變化。

「警告!」

「警告,係統檢測到與原著不符情節,請宿主及時改正。」

「警告,男配薛寒遲人物走向變更,警告!」

耳邊是一疊又一疊的警告聲,江楚月抹去臉上的淚痕,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不管結果如何,她都要這樣做。

懷中的薛寒遲不知何時已經閉上了眼睛,翹起的眼睫在眼下落了一片陰影,睡得很安穩。

江楚月俯下身子,撥開他臉上的碎發。

說出的話混在係統音裡,像是一聲耳語。

“薛寒遲,這不是你的命。”

「警告,宿主行為扭轉原著劇情……」

「該部分情節與原著不符,請宿主停止行為!」

……

「係統提示,宿主任務失敗!」

第83章 不得於飛(一)

自江楚月他們在那座佛廟裡尋回乾坤鏡, 已經過去了五日。

謝如晦死後,山上的那些死屍便失去控製,倒地不起, 沒了阻攔, 見此情景,李輕舟三人立刻便猜到是江楚月他們得手了。

等三人找到那座佛廟的時候, 江楚月正將薛寒遲摟在懷中,替他療傷。

薛寒遲傷在魂魄,尋常的丹藥對他不起作用,不過好在出門的時候, 江楚月特意把那枚還魂丹帶在了身上。

將那枚丹藥給薛寒遲服下後, 江楚月將乾坤鏡帶上,然後幾人便下山了。

彼時, 楚州仙府正在為謝如晦的下落苦惱, 就在眾修士一籌莫展的時候,有人將消息自動遞到了他們麵前。

在下山後的第二日, 李輕舟便修書一封送到了宋府,指引他們找到了山上的那座佛廟。

因為顧情二人不便身份特殊, 不便讓楚州仙府知道,所以他也並未在信中透露相關信息,連帶乾坤鏡的部分, 他也刻意隱去了。

謝如晦之死傳回楚州城後, 又在大街小巷裡掀起了一陣風浪。

隻是這一次, 人們在談論他的時候, 連帶著將他的師姐也拉出來談論了一番。

人死之後, 蓋棺定論。

如果不是人群中有人提了一嘴,或許百姓們早就忘記當年那位救人於苦難的女修士了。

大家已經記不清上次提到她的時候是什麼時候了, 隻記得這次,謝如晦處心積慮做的這些事都是為了複活她。

據說,楚州仙府找到那座佛廟的時候,謝如晦已然身死魂銷,但是手腕卻還死死抓著那黃衣女子的手腕,仙府修士廢了許久都未能將他們分開。

聽聞二人的事情後,在場的修士都都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

宋府家主見狀,站在原地默默了良久,最後下令將他二人合葬在一處墳地裡了。

雖然謝如晦生前算不得一個好人,但既然已經身死,總還是要全他一些念想的。

這個消息傳遍楚州的時候,江楚月幾人正在李宅收拾行李。

丟失長達半年的乾坤鏡終於被尋回,為了防止再生事端,顧情和蕭煜兩人商議一番後,還是準備將其送回渝州,由蒼南仙宗保管為妥。

日子依舊在日升月落間向前走著,李輕舟門前求親的人愈發多了。

事情終於塵埃落定,幾人也要準備踏上返回的旅程了。

“江姑娘,日後你們若是再來楚州,可以來找我。”

清晨的碼頭人來人往,擠滿了上船下船的旅客,江楚月幾人站在其中,和李輕舟作彆寒暄。

幾人在這碼頭初見的時候還是料峭春日,沒想到眨眼便已經快要入秋了。

李輕舟心中也多有不舍,但臨到嘴邊,也隻有這一句話最能體現他的心情。

講楚月明白他的意思,大方地給他回了個笑。

“山水一程,在楚州的這些日子多謝你的照顧,日後你若是來渝州,也一定要記著來找我們。”

如果不是因為有他提供信息,或許他們不會這麼快找到乾坤鏡。

而且,和在李輕舟府裡住著的這幾個月,她學到了不少東西,確實是該好好謝謝他。

李輕舟點了點頭,目光在看到一旁的薛寒遲的時候,忽然抿唇一笑。

“明年槐花再開的時候,薛公子若是想看,可以隨時來我府裡。”

雖然薛寒遲性格古怪,但李輕舟和他卻莫名能相處融洽。

他記得薛寒遲很喜歡院子裡那棵槐花樹,時常盯著它走神,日後再相見時一起賞花也未嘗不可。

薛寒遲身上的傷還沒好全,此時正站在江楚月身邊,低頭翻著花繩。

聽到李輕舟的話語後他並沒有多大的反應,但還是揚起腦袋,點了點頭。

“多謝。”

李輕舟頗為欣慰地笑了,視線再轉到江楚月身上時,他從袖中拿出一封信來遞給了江楚月。

“江姑娘,宋公子得知你要離開楚州了,特地托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其實在前幾日的時候,宋微明偷偷來過幾次李宅,他沒有帶隨從,都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他在會客廳裡等過好幾次,但都不湊巧,每次都沒遇上想見的人。

或許世間的陰差陽錯就是如此,是他來得不巧了。

從李輕舟這裡得知他們要離開的消息後,他便沒有再上門過,隻是托人將這封信送到了李輕舟手上,讓他幫忙交給江楚月。

將信遞給江楚月的時候,李輕舟看了眼身邊的薛寒遲,這次的他倒是沒什麼反應,依舊很安靜。

江楚月看著信封上的那幾個大字,伸手接了過來。

“好,我收下了。”

雖然薛寒遲以前很不喜歡宋微明,但是經過這些日子倒是平和了不少,一封信而已,這沒什麼。

“師妹,時候不早了,我們要走了。”

碼頭忽然傳來哨聲,他們乘坐的那艘船要啟程了,蕭煜適時出聲提醒。

幾人也不再耽擱,便轉身走上了船。

在他們身後,李輕舟輕輕揮著手。

“諸位,日後有緣再見!”

站上甲板後,江楚月扶著欄杆,笑著和他作了最後的告彆。

雖然知道日後很有可能再也不會見了,但她還是希望能會有那一日。

號角聲過後,船隻起航,慢慢駛離了岸邊,李輕舟的身影連同連綿的江水,逐漸消失在眼前。

*

“你很舍不得楚州嗎?”

雖然天氣還很熱,但是江麵上吹著風,站在甲板上並不炎熱。

顧情和蕭煜二人拿著乾坤鏡,上船後便直奔船艙,和蒼南山上的長老商討後續的事宜了,所以現在隻有江楚月兩人還留在甲板上。

薛寒遲雖然服下了丹藥,但是身體還沒好全,站在甲板上還是沒忍住咳嗽了兩聲。

江楚月轉過身,替他擋著風,拍著他的背給他順氣。

“畢竟是待了半年的地方,總歸是有點感情的。”

在楚州的這幾個月,歡樂的記憶有不少,拋去一些奇奇怪怪的因素,她對楚州還是很有好感的。

“你現在感覺難受嗎?”

薛寒遲又咳嗽了幾聲,輕輕搖了搖頭。

雖然不知道那日江楚月給他服下的是什麼丹藥,但從那之後,他身上的痛苦便減輕了不少。

甲板上有一排凳子,江楚月攙扶著他,兩人一起便坐了下來。

今日氣溫剛剛好,人坐在陽光下,便感覺由內而外地散發著溫暖的氣息,十分舒服。

坐在一起的時候,薛寒遲不老實,故意和江楚月湊得很近,肩膀挨著肩膀似乎都不夠。

想著他身上還有傷,江楚月任由他擺弄了一會後,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牢牢地將他的手扣住了。

“你身上的傷還沒好,我昨天才給你綁好,彆又裂開了。”

江楚月知道他會想辦法把話題扯回來,於是先發製人,率先開口拉開了他的注意力。

“我記得你上船的時候帶了一個包裹,裡麵都裝了些什麼?”

薛寒遲來的時候一身輕輕,什麼都沒帶,可是前幾日兩人一起收拾行李的時候,她發現薛寒遲要帶走的東西還不少,這倒是讓她有幾分好奇。

“你說那個嗎,裡麵都是我準備送給你的東西,隻是還來不及和你說。”

臉頰邊是江楚月絨絨的發頂,薛寒遲連著心裡都是癢意。

他揉著臉頰,彎下腰,將腦袋擱在了江楚月肩上,隻感覺她身上像陽光一樣溫暖。

“送我的東西?現在還不能告訴我對嗎?”

想到上次他就不告訴自己,在他回答前,江楚月開完笑似地打趣他。

原以為他會像上次那樣,沒想到他這次又不按套路出牌。

“可以告訴你,那裡麵都是我寫給你的東西,隻是還沒有寫完,所以暫時還不能給你。”

這個回答倒是讓江楚月有些意外,她隻知道薛寒遲約莫是在給她寫什麼,但沒想到會有這麼多。

“我能問問是什麼東西嗎?”

薛寒遲手中把玩著她腰間的絛帶,盈盈一笑。

“是我的過去。”

愛一個人,是恨不能將自己的所有事都展現給她的。

雖然自己的那些過去算不上有多少價值,能讓江楚月對自己多幾分了解,便再好不過了。

江楚月看著他仰頭望向自己的眼膜,嘴唇張合幾次,還是沒能說出話來。

薛寒遲就是如此,總是這麼直白,總是這麼惹人垂憐,總是這麼引人深陷……

江楚月玩著他腕上的蛟絲繩,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回到渝州後,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薛寒遲將腦袋埋在江楚月的頸彎裡,像是沉浸在春水中一般,想要讓自己也染上她的氣息。

“隻要能陪著你,去哪裡都可以。”

他貼著江楚月的距離越來越近,將下巴搭在她的肩上,看著她的側臉問道。

“你想回蒼南山嗎?”

他的小動作不停,江楚月手上閒著沒事做,便捏了捏他的手腕。

“我不是很想。”

薛寒遲身份尷尬,蒼南山上那些修士也不待見他,對於他來說,留在蒼南山上實在算不上是個好選擇。

“是因為我嗎?”

兩人心有靈犀,薛寒遲越來越能揣摩到她的心思了。

但是江楚月還是搖了搖頭,“不全是。”

蒼南山上規矩不少,除去他的原因,江楚月也不是很想待在山上。

雖說住在山上有利於修煉法術,但她和薛寒遲一起也不是不能煉。

守著規矩,哪有住在山下無拘無束輕鬆快活。

“我們回到渝州後,可以在山腳下找一間院子,在裡麵住著可好?”

隻有他們兩人,再沒有彆人打擾。

薛寒遲摟緊江楚月的腰,輕輕應了一聲。

“好。”

隻要是和她在一起,去哪裡,住在哪裡都無所謂。

船隻在水麵上徐徐漂著,這一日,兩人在陽光下曬了很久的太陽,等回到船艙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從楚州到渝州,走水路也隻要一天半,他們明日清晨便能抵達渝州。

漂在水上的感覺,畢竟和在地上不一樣,時間也連著這水波飄搖著向前,紙窗也不時被風吹得吱呀作響。

江楚月洗漱完,從屏風後走出來的時候,薛寒遲已然躺在床上,雙手交疊睡了過去。

薛寒遲以往是要看著他到後半夜的,最近由於江楚月的督促,總算是把他的生物鐘掰回來了一點。

將燭火吹熄後,江楚月輕聲走過來和薛寒遲躺在了一起。

雖然人是睡著的,但在江楚月坐到床上的那一刻,薛寒遲還是下意識握住了她的手腕,挪著身體往她這邊靠。

不管是誰先睡,薛寒遲總是要嚴絲合縫地和她貼在一起才肯罷休,和他這麼睡過幾次後,江楚月也就摸出了規律,漸漸地也就習慣了。

不知是不是白天裡太陽曬多了的緣故,今晚的薛寒遲整個人熱得很,捂著江楚月的時候像一團火。

不過好在水麵上的風還在吹著,一涼一熱中和了一下,也就沒那麼難受了。

薛寒遲的動作太用力了,擔心他的傷口開裂,江楚月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想讓他放鬆一些。

安撫薛寒遲是她穿越過來必備的生存技能,因此做起來已經分外熟練了。

「叮——」

熟悉的聲音響起,江楚月手上動作頓了頓。

上次她罷工不乾後,係統已經有好幾日沒出現過了,不知道這一次,它會給自己帶來什麼壞消息。

窗外的是潺潺的水流聲,江楚月繼續拍著薛寒遲的背,凝神聽著係統傳達的話語。

「係統提示,給予宿主的處罰結果已經下達……」

第84章 不得於飛(二)

「鑒於宿主的不作為, 男配薛寒遲的任務走向已經被改變。」

「此段劇情與原著不符,宿主不願配合,導致此部分劇情變動。」

「係統自動生成判定結果, 將對宿主予以相應懲戒……」

水上的月色透過敞開的窗戶映進船艙內, 透過柔白的紗帳將床上兩人的影子也襯得模糊。

對於江楚月的罷工,係統還在做著最後的勸解。

「不過, 隻要宿主及時止損,將男配結局更正,宿主任務隨時可以判定成功。」

雖然說江楚月最初的任務隻是走完劇情,但是在此之下, 有一條默認的規則就是, 宿主不可更改原著情節。

「男配薛寒遲的結局在書中已經確定,宿主引導男配的行為已經觸犯默認規則, 是完成任務的大忌。」

係統說得頗為苦口婆心, 語氣裡有些自責。

「或許,係統不該透露薛寒遲的結局……」

如果那一天它沒有將那些事情告訴江楚月, 事情或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沉默良久的江楚月終於開口了,“不, 你該早點告訴我的。”

這些事情,她該早點知道的。

船艙內是淡淡的月色,江楚月轉了個身, 用目光細細描摹著薛寒遲的麵容。

她在乾坤鏡裡見過不同歲數的他, 但無論是在幼年在薛府的他, 還是在無硯山上的他, 都和現在不同。

和薛寒遲待在一起時間久了, 江楚月也漸漸地快要忘卻初見時薛寒遲的模樣了。

清冷,狠決, 做什麼都不管不顧,那一雙眼眸裡也彌漫著淡淡的死欲。

那個時候的她還不清楚他身上的瘋勁從何而來,後來通過乾坤鏡看到他的過去後,才漸漸明白了。

在相思坊初見謝如晦的時候,他曾經問過薛寒遲,為什麼厭惡乾坤鏡卻要不遠萬裡來尋此物。

那時候江楚月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直至聽了係統的話,她才發現,原來所有的事情都有跡可循……

如果是以前的薛寒遲,他走向那樣的結局,江楚月可以理解。

可是為什麼,現在她已經來到了這個世界,薛寒遲也願意和她一起活下去,這宛如厄命的劇情還是不肯放過他呢。

江楚月不能接受,薛寒遲的命不該是這樣的。

“係統,在另一個世界待滿五年就是我的處罰結果了吧?”

雖然剛才大部分的時候都在走神,但這一點江楚月還是聽清楚了的。

「是的……」

江楚月咬咬牙,再次開口問道,“那五年之後呢,我還能回家吧?”

劇情變更會有懲罰,這是在意料之中的,但是除此之外,江楚月還是想回家。

「這一點請宿主放心,雖然宿主任務失敗,但是對於宿主的生命,係統並無處置權限。」

「五年處罰期滿,宿主即可回歸原本的世界。」

「處罰期間,宿主原有世界的時間不會流動,因此不會產生任何影響,請宿主放心。」

擰緊的心總算鬆開了一些,江楚月呼出一口氣,將最後的顧慮一起送了出去。

還好,還能回家。

五年就五年,用她五年的時間換薛寒遲一條命,這把不虧。

下定決心後,江楚月沒有再管係統的勸告,抱緊薛寒遲,閉眼睡了過去。

江上的月色隨著船隻向前飄搖,除了外麵傳來的水聲,船艙裡漸漸響起綿長的呼吸聲。

在江楚月睡著後,身旁的男子卻悄然睜開了雙眼。

看著江楚月恬淡的睡容,薛寒遲環緊她的腰身,腦袋抵在她的鎖骨處,隻覺得內心一片寧靜。

其實他睡得並不深,方才江楚月上床的時候,他就已經醒了。

身體下意識靠向她後,薛寒遲原本是想和江楚月一起睡覺的,卻沒想到她轉過來打量了自己許久。

他的五感本就比常人敏銳,因此不用睜眼,他也感受到了江楚月投向自己的目光。

雖說江楚月看著自己很好,但是這一次,他卻似乎察覺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江楚月和他不同,她的睡眠一向很好,很少有這樣失眠放空的時候。

上次她表現出這種狀態的時候,還是在去觀音廟的路上的時候。

那個時候的她似乎在與誰說話,雖然將她的神態儘收眼底,但是薛寒遲並沒有問出口。

因為他知道,就算問了,在這個問題上,江楚月似乎並不會告訴他答案。

琉璃般的雙眸在淡淡的月色下泛著微光,薛寒遲想了一會,還是沒能想明白她失眠的原因。

他閉上眼,將耳朵靠著江楚月的側頸,感受著兩人共同的心跳。

“你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事情嗎?”

清淺的聲音回蕩在船艙內,帶著疑惑和好奇,像是窗外的水麵一樣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

渝州城的九月已經不算熱了,雖然有江水繞城,但渝州多山,氣候相較於楚州也更為涼爽些。

熱烈的夏意過後,緊隨其後的便是蕭瑟的秋風。

因為兩人都不想待在蒼南山上,所以江楚月和薛寒遲便在蒼南山腳下的小鎮上買下了一間院子。

他們的動作很快,當初把這件事拿出來和顧情二人商量的時候,蕭煜是不同意的。

經過在楚州的那些日子,他對江楚月已然從一個師兄轉變為了老父親的心態,處處都在為江楚月打算周全。

他覺得對江楚月而言,還是待在蒼南山上跟著他們一起修煉為好,但是江楚月態度堅決,他也不好再說些什麼。

幾人剛去楚州的時候,顧情對薛寒遲的敵意是最深的,沒想到在這件事上她倒是答應得比蕭煜要快,這倒是讓江楚月有些驚訝。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租下這方小院子後,江楚月和薛寒遲一起生活在裡麵,更想是一對尋常夫妻了。

這天,江楚月剛從睡夢中醒來,薛寒遲已經備好早餐等著她了。

“還沒有醒嗎?”

將早餐放在桌上,薛寒遲輕輕喚了她一聲,慢慢靠近床榻。

來到渝州後的這段時間,不知是不是季節變換,江楚月總會秋困,睡的時間也漸漸長了。

“……醒,我醒了。”

江楚月一半的神思還留在夢中,說出口的話也有些不清楚。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眼薛寒遲後便起床洗漱了。

“今天有什麼吃的?”

和薛寒遲住在一起後江楚月幾乎每天都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奢靡生活,連的一些基本的生存技能都快要退化掉了。

沒辦法,薛寒遲在某些方麵實在是太賢惠了,都不需要她操心就解決好了一切。

薛寒遲站在桌邊,細心地給她擺好了碗筷。

“有你最喜歡的排骨蓮藕湯。”

江楚月喜歡吃鮮香的菜,楚州的飯菜便很和她的胃口,尤其是排骨蓮藕湯,連帶著薛寒遲也順便精通了楚州的菜式。

洗漱完後,江楚月擦乾手,迅速跑到桌邊坐下,和薛寒遲一起吃著早午飯。

江楚月一邊吃飯,一邊和薛寒遲閒聊。

“我記得今日是中秋節,你晚上有什麼打算嗎?”

雖然知道薛寒遲唯一的打算是她,但是出於儀式感的需要,江楚月總是會問問他。

薛寒遲很貼心地給她夾著菜,不出意外地搖了搖頭。

“我沒有什麼打算,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江楚月喝了口湯,點點頭。

“我聽說今晚街上有燈會,我們一起去吧,說不定還能看見煙花。”

薛寒遲從前在薛府,被拘束在那一方方院子裡,沒有見過萬家燈火,估計從小到大也沒有過什麼像樣的節日。

江楚月穿越過來後,之前一直都在忙著走劇情,現在閒下來了,當然是想陪著他好好過節。

“好啊,我們一起去。”

薛寒遲指尖摩挲著碗沿,眼尾隨著唇邊勾起的笑容一起揚了起來。

日影變換,暮色降臨。

這座位於蒼南山下的小鎮漸次亮起燈火,長長的花街上掛滿彩燈,將街道都照得暖融融的。

中秋佳節,百姓們競相出遊,言笑晏晏,臉上溢滿了喜悅之情。

江楚月挽著薛寒遲走在人群中,引得不少路人回首驚歎。

“二位仙師想買花燈嗎,鋪子雖小,可我這裡各色花燈應有儘有。”

賣花燈的小販看著走過來的一男一女,驚豔一瞬,而後臉上立刻掛上了招牌笑容。

江楚月打量著這些花燈,其中有一盞鵝黃色的走馬燈最是顯眼好看。

走馬燈身上綴著紅色的剪紙,燭火點燃時,外麵的輪軸便隨之轉動,燭光映著剪紙投影在燈身上,光影移動間煞是好看。

見江楚月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盞燈,薛寒遲從袖中拿出銀子交到了小二手中。

“就要這支走馬燈吧。”

小二麻利接過錢,將花燈放到了江楚月手中。

“姑娘拿好。”

薛寒遲給錢的速度太快,江楚月未發一言便已經順利拿到了一盞花燈,懵懵地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怎麼,你不喜歡嗎?”

沒有在江楚月臉上見到預期的神色,薛寒遲微微偏過腦袋看向她。

街上燈火通明,把江楚月煙青色的衣角映得火紅,隻見她抿唇一笑,仰頭看著薛寒遲。

“沒有,隻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

話是肉麻了點,但周圍的氛圍太好,也隻有這句話最能表現她此時的心情。

得到肯定的回複,薛寒遲笑得如同稚童一般。

“那就好。”

這樣的美好看起來太不真實,薛寒遲隻有緊緊握著江楚月才能切實地感受到真實。

兩人提著花燈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閒逛著,走到哪裡便看到哪裡,沒有什麼拘束,隻要心中自得,便勝過世間萬千。

江楚月提著花燈,忽然看到前麵人群圍在了一起,似乎在看什麼東西。

“你看,前麵好像有雜耍。”

抱著湊熱鬨的心態,江楚月一手提著燈,一手牽著薛寒遲穿過人海擠了進去。

走到最前沿的時候,兩人這才發現,原來不是雜耍,是匠人正在這片空地上點火,準備放煙花。

“我們運氣真好,一來就碰上了放煙花。”

江楚月揚起笑臉看著薛寒遲,喜悅的氣氛將薛寒遲也感染了幾分。

隻聽到轟然一聲響動,然後一束青煙迅速升空,在最高點的時候倏然爆開,火樹銀花。

看著空中煙花火星四竄的時候,江楚月忽然扭頭看向了身邊的薛寒遲。

或許是從沒見過這樣的煙花,他看得很是入神,絢爛的光亮映照下來,將他的麵容襯得更加旖麗。

隻是這一瞬,江楚月的心徹底靜了下來。

身體向他靠近,江楚月情不自禁地伸手撫上了薛寒遲的臉頰。

感受到江楚月的動作,薛寒遲下意識彎下腰,靜靜等待著她的溫柔。

在鼎沸人聲裡,有一聲低語被壓了下去。

“薛寒遲,要好好活下去。”

然後,江楚月湊過去,在夜色煙火下,吻上了薛寒遲。

第85章 不得於飛(三)

盛放的煙火在空中劃過, 在一陣又一陣的怒放之後,遠邊的天幕又重歸於寂靜。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煙花易逝, 也是同樣的道理。

亮著暖黃色燈火的街道上, 看完煙花的兩人已經踏上了回去的路,薛寒遲背著江楚月, 步伐穩當地穿行在小巷間。

“薛寒遲,你累不累?”

腦袋搭在薛寒遲的肩膀上,江楚月伸手摸了摸薛寒遲的額頭,還好, 沒有出汗。

今日天還沒黑的時候兩人便出門了, 逛到後麵江楚月的小腿都有些酸軟。

她原本是想帶著薛寒遲找一家酒樓,歇一歇再回去的, 但薛寒遲見她神色疲憊, 便主動背起了她。

聽到她的聲音,薛寒遲搖了搖頭。

“我方才見你一直在喘氣, 現在好些了嗎?”

江楚月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人,可是不知是不是今日太過勞累的緣故, 兩人看完煙花後,她的額角已經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看著她喘息的模樣,薛寒遲心中的思緒便止不住地沉了下去, 此刻嗓音都有些喑啞。

“我挺好的, 你不必擔心。”

江楚月笑了兩聲, 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脖頸, 示意他放心。

隻是喘了兩口氣而已, 這沒什麼的。

“如果難受,一定要告訴我。”

薛寒遲垂著眼眸看著路, 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知道他是在擔心自己,江楚月笑著,故意附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

“知道了,薛大夫。”

這一聲,像是調侃又像是挑逗,像一把羽扇拂風吹向薛寒遲。

江楚月總是能輕而易舉地調動薛寒遲的情緒,聽著她的笑聲,薛寒遲感覺煩躁的內心也平穩了許多。

他們租的院子距離這條街有些路程,那裡住著小鎮上大多數的住戶,現在兩邊都是往回走的人。

江楚月側著腦袋趴在薛寒遲的背上,嘴邊被堆著疊起了一個小鼓包,看起來意外的萌,周圍的小孩見了,都紛紛回頭笑。

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江楚月抬起腦袋給他們禮貌地回了個笑。

那些小孩見了,笑得更歡了,牙不見眼的。

“他們在笑什麼?”

江楚月伸手搓了搓臉,有些懷疑地看著薛寒遲。

她剛才也沒做什麼,怎麼都笑了。

江楚月還在不解地摸著自己的臉頰,想要探個究竟。

忽然,指腹觸到了臉上凸起的一小道紋路,江楚月停頓了一瞬,忽然就悟了。

“我臉上是不是有兩道紅印?”

她輕輕揉了揉,應該是兩道沒錯。

薛寒遲回頭,正巧和一臉茫然的江楚月對上了視線。

此時的她眼神呆愣愣的,左臉上還印著兩道衣褶壓出來的紅痕,看起來又萌又嬌憨。

若是放在旁人眼裡,估計就笑了,可薛寒遲見了,隻覺得自己又發現了她新的一麵,唇邊的笑似融化的春水。

“是,但是這沒有什麼的。”

這樣的江楚月和平時的江楚月一樣好,他真的不明白彆人為何要笑。

“你是不喜歡他們笑你嗎?”

如果江楚月不喜歡,那他就有必要管一管了……

“沒事,隻是有些好奇而已。”

江楚月雙手壓著他的肩膀,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讓薛寒遲收起了彆樣的心思。

不過,說起容貌一事,倒是讓薛寒遲想起了另一樁事。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可以告訴我嗎?”

這個疑問埋在他心中很久了,雖然不是很重要,但是他還是想知道。

“你說。”

現在的江楚月沒有什麼不能告訴他的,凡有所問,她都會回答的。

薛寒遲頓了頓,似乎醞釀了一會,而後才緩緩開口。

“你是她嗎?”

他的問話很輕,也很柔,就像是輕輕的試探。

“你是真正的江楚月嗎?”

其實他也是最近在發現這個事情的,他曾經向山上的那些弟子問過江楚月的過去。

那個時候的她剛剛拜入蒼南山門下,山上的弟子和她不熟,也隻有在無硯山上一戰成名後,她才漸漸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裡。

也就是說,沒有人知道在遇見他之前的江楚月是怎樣的人。

對比江楚月現在的性子,這實在是很難不讓人懷疑。

聽著他問到這個問題,江楚月並沒有很意外,反而顯得異常冷靜。

“我不是。”

其實在上次他詢問兩人結局的時候,薛寒遲已經隱隱約約摸到了一點苗頭。

江楚月很清楚,憑借著他的敏銳,他會發現是遲早的事情。

況且事到如今,江楚月也沒有必要再瞞著他了。

她將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聲音不輕不重。

“我原本的容貌並不是這樣的,但我的姓名確實是江楚月。”

她想了想,覺得還是用這個世界的說法來解釋比較好。

“薛寒遲,你知道還魂術嗎?”

薛寒遲點點頭,如果是這麼說的話,他懂了。

就像人死之後,魂魄雖消,但軀體猶存一樣。

“你的魂魄是在無硯山的時候,進入到這具身體的嗎?”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個契機的話,隻有可能是那時候了。

“對,在無硯山的時候,這具身體裡麵的魂魄被殺死了,在那段時間裡,我的魂魄進入了。”

不過三言兩語,江楚月便已經把這件事解釋清楚了。

“我明白了。”

看著薛寒遲一臉接受良好的表情,江楚月頗為欣慰地笑了笑。

還得是薛寒遲,如果換了旁人,恐怕都不會這麼快接受這個逆天的事實。

不過,還沒有等她輕鬆多久,薛寒遲就發出來來會心一問。

“所以,你進入這具身體是要做什麼嗎?”

他記得江楚月曾說過,她在一樣法器裡見過他們的一生。

雖然不知為何,薛寒遲心中就是有種直覺,作為看客的她隻身入局,定然是有事情要做。

而且,她要做的事情,大概率與他們有關。

“你猜對了,我確實有事情要做。”

薛寒遲的話一針見血地戳到了要點,但是在提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江楚月的眼神少見地閃爍了。

“不過,現在事情已經完成了。”

她又想起了那一日係統告訴她的事情,不管怎樣,她是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的。

或許是察覺到了江楚月的不願提及,薛寒遲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若是不想說,你可以不說的,我並非一定要知道。”

相較於江楚月本身,這些事情都不重要,隻要兩人能在一起,她有什麼樣的目的,都不重要。

江楚月靠在他的肩頭,嘴角的笑容懶懶散散。

“好。”

和薛寒遲待在一起,從此不用多加掩飾,兩人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情緒一旦放鬆,困意就容易上湧。

雖然時間還早,但是被薛寒遲這樣背著,江楚月身上太過舒服,沒一會便睡過去了。

耳邊久不響起江楚月的聲音,憑借著過往的經驗,薛寒遲不用回頭都知道她睡著了。

在他的背上睡覺,幾乎已經要成江楚月的睡眠規律了。

回頭一看,果然看到了她安然合上的眼皮。

薛寒遲笑了笑,安心之餘,心中還留了些疑影。

雖說江楚月往日的睡眠也多,可是怎麼來了渝州後,她睡的時間就更長了。

難道真的隻是季節更替的緣故嗎?

兩邊住戶掛起的燈籠投印在地上,將晦暗的前路照得暖融融的。

還沒有等薛寒遲往深處想,他們已經走到了巷子的儘頭。

萬千燈火,隻此一隅,他們到家了。

*

中秋那一晚像是夢一般過去了。

那一日後,薛寒遲和江楚月的日子過得依舊滋潤。

一來,薛寒遲本就不差錢,二來,江楚月好歹是蒼南山出來的弟子,附近的住戶家中若是衝撞到了什麼邪祟,大多都會選擇來找他們退魔。

江楚月當初雖然練劍馬虎了一些,但是當初為了保住小命,那本符經也算是背得滾瓜爛熟了。

平日裡閒來無事的時候,薛寒遲在廚房研究菜式,她便在後院畫符。

一來二去,江楚月也慢慢地靠著這門手藝在附近的修士裡站穩了腳跟。

這一日,江楚月一如往常地待在自家院子裡畫符,沒想到中途畫著畫著竟然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直到薛寒遲從廚房出來,這才發現了不對勁。

“楚月,你還好吧?”

江楚月醒來的時候,薛寒遲正將她抱在懷中,一隻手還覆在她的背上,正在給她輸送靈力,聲音裡壓著微不可查的輕顫。

從廚房出來後,薛寒遲正準備叫她吃飯,沒想到發現她趴在院中的石桌上,被打翻的朱砂將桌上的符紙都染上了紅色,看起來像是殷紅的血漬。

看著睜開眼的江楚月,薛寒遲的心卻並沒有放下,覆在她背上的手還在抑製不住地顫抖著。

“我沒事,我隻是睡著了,不用擔心。”

江楚月眨了眨眼,抬手撫上了他的臉頰,安撫的意味很明顯。

“我原本隻是在畫符,沒想到這麼不小心,倒是把衣袖弄臟了。”

薛寒遲的狀態不太對勁,江楚月笑了笑,把自己的衣袖舉起來,想借此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雖然知道自己最近睡眠時間變長了,但她是真的沒想到自己會睡著得這麼突然。

薛寒遲看著她的衣袖,上麵被朱砂染上了紅色,看起來刺目極了。

像是被無數根鋼針猛地紮向心臟,薛寒遲低垂著眼眸,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一個殺伐不過眼,一個從未感受過不安的人,在剛才那一瞬間,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絲恐懼。

在看見那一片紅色的時候,他大腦空白了一瞬,連向前走一步都忘記了。

他不敢想,若是江楚月真的出了事,他會怎樣。

知道他還心有餘悸,江楚月揉了揉自己的臉頰,主動從他懷中起來。

“陪我去換身衣服吧。”

還是彆讓他看著這些紅色了,不然他又要往不好的方麵去想了。

看著江楚月的笑顏,薛寒遲抿起嘴唇,露出一個笑容。

江楚月無奈地笑了笑,上前一步握著他的手腕。

“你怎麼笑得比哭還難看,我真的沒事。”

江楚月覺得他現在肯定在瘋狂腦補,一把將他從地上拉起來,推著他的後背朝著房裡走去。

“等我把衣服換了,我們再一起吃飯,好不好。”

暖暖的太陽曬在人身上,薛寒遲這才感覺身體漸漸回暖。

“好。”

回到走廊下後,江楚月讓薛寒遲去廚房端菜,自己則先進房將身上的臟衣服換下。

考慮到江楚月身體不穩定,薛寒遲原本是想陪著她一起的,但在江楚月的極力勸說後,還是退了出去。

看著薛寒遲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江楚月輕輕將門合上,直接把係統叫出來了。

“係統,我的身體到底怎麼了?”

儘管她晚上入睡的時間和往常一模一樣,但是最近她醒得越來越晚了,有時候直到日到正午才將將醒來。

就算是春困秋乏,她也沒有睡過這麼長的時間。

這些東西,都太不對勁了。

雖然她在生活裡是個有些遲鈍的人,但是都到這地步了,她想不發現都難。

伴隨著一小會的沉默,係統姍姍來遲。

「回稟宿主,是係統做的。」

這一次,它沒有遮掩,承認得倒快。

……

果然是係統搞的鬼。

江楚月沒忍住腹誹,她剛才醒來的時候就有種直覺,沒想到還真是係統做的好事。

「因為宿主違背原著劇情,需要受到懲罰,因此為了加速進程,係統為縮短宿主待在這個世界的時間,請宿主見諒。」

係統是按照流程辦事,況且江楚月確實沒有完成任務,她確實理虧。

“好吧……”

在心底把係統問候一番後,江楚月退而求其次地問道。

“那我在這個世界還可以停留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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