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一次,她聽著任盈盈的曲子,竟覺得心中的思索和愁緒都淡了,縹緲空靈的琴聲中,這滿園頹敗恍惚回到了當年梅樹成林的時候,它們在萬物凋零的寒冷時節獨自開放,不需要蜂蝶的追捧,也無需鳥雀的青睞,真正的冰清玉潔、高雅脫俗本就無需他人來讚頌。
鵝毛大雪中,遒勁的樹枝上花朵悄悄綻放,哪怕冰雪加身,也不屈不撓。
琴聲剛柔起伏,回還疊起,清冽飄逸,萬木澄明。
梅花冷豔,迎風傲雪,鐵骨錚錚,暗香陣陣,都隨著清幽的琴聲款款道來,哪怕是不懂音律的人也會為之意逐魂飛,心曠神怡。
一曲奏罷,餘音不絕,丁靈琳這才懂了什麼是“繞梁三日”和“三月不知肉味”。
“我聽他們彈琴時,隻覺得叮叮當當的響,曲調雖然悅耳,但除了悅耳就什麼都沒有了。”丁靈琳感歎萬分,“原來真正好的曲子是這樣的。”
任盈盈解釋道:“這曲《梅花三弄》本是笛曲,相傳晉朝時有一位名叫桓伊的大家,他身為武將卻極愛音律,擅長吹笛,人稱江左第一,有一次他自河邊過,聽到船上有人說,聽說您擅長吹笛,請為我奏一曲吧,桓伊便從車上下來,去到船上,取笛吹奏了一曲《三調》,笛聲清越高妙,桓伊奏完這一曲,就起身回到了車上離開了,期間兩人一句話都沒說。”
“那站在船上求曲的人,正是書聖王羲之的兒子王徽之。”
丁靈琳笑道:“我知道了,魏晉之風嘛,我大哥喜歡道學,少年時就跑去黃山做了道士,人家都說他有魏晉之風,我因為好奇這是什麼意思,就讀了些那時的詩書,看完後隻覺得他一點都不任性曠達,整日端著拘著,哪像什麼魏晉名士?更像書院裡以身作則的教書先生。”
任盈盈驀然失笑:“嬉笑怒罵都是性情,你倒是更有天然真淳的品格。”
丁靈琳被她這麼一誇,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正要謙虛兩句,就聽一人道:“這一曲《梅花引》,倒讓你們倆引為知己了。”
兩人回頭,就見葉開獨自一人倚在洞門邊,花白鳳沒有出來。
丁靈琳幾步小跑,回到了葉開身邊,任盈盈了然道:“看來你沒說動她。”
葉開緩緩道:“我並沒有勸她,我的想法當然隻能適用於我自己,而不該要讓彆人也聽我的。曾有人對我說,做任何事之前,都應該站在彆人的立場上想一想,我一直在按他教我的做,彆人尚且如此,何況是我最親的人。她是我的母親,但她更是她自己,我不會乾涉她,我隻希望她能更愛護珍惜自己一些。”
很多人越是親近,越是模糊了自己與對方的界限,從而將自己的看法和情緒也加諸於對方,認為這是“好”的,但葉開並不是這種人。
丁靈琳柔聲勸慰他:“會好起來的,你和傅紅雪兩個常回來看看她,陪她說說話,她會從過去的痛苦中走出來的。”
葉開的眼底泛起了些許苦意,但還是笑著點了點頭,他沒有再提這件事,而是看向了抱琴起身的少女,神情漸漸變得古怪起來。
他盯著對方看了許久,就在丁靈琳要生氣掐他之前,他終於放棄似的歎了口氣:“你的易容術真是神乎其技。”
少女一臉疑惑,似乎沒聽懂他在說什麼,眼神無辜極了。
葉開的表情越發古怪了:“你到底是男是女?”
少女掩麵而笑:“你這人真有意思,問的話也有意思。”
丁靈琳震驚地看了看葉開,又看了看亭中的少女,兩人中她當然相信葉開,正因為相信葉開,她才覺得難以置信,一時間結巴起來:“什,什麼是男是女?”
葉開本來心情還有點複雜,聽到丁大小姐居然結巴了,他頓時笑了起來:“算了,無論你的臉是真的還是假的,隻要你的酒是真的就好。”
少女淡淡道:“我說的話從來都是真的。”
葉開笑了笑:“是,你說的話都是真的,隻是彆人常常會錯意罷了,這豈不是比虛言騙人者更高明可怕?假話總會被戳穿的,真話卻不會。”
少女撥了撥懷中琴上絲弦,發出泠泠清音:“我一言不發時,也有人能明白我的意思,當我說話時,他們倒也不是因為愚笨會錯了意,而是總認為事情會往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所以把我的話往他們希望的方向理解了。”
葉開歎道:“這豈不是人之常情?”
少女讚同道:“所以才說,知音難得。”
丁靈琳突然開口道:“要我說,是你們這樣的聰明人總把事情搞得很複雜,如果直白點說話,那當然誰都能聽懂,也就不存在什麼‘知音難覓’了。”
少女聽到這番話忽的笑起來,也不知是哪裡戳中了她,竟惹得她笑了好久才停下來,斂衽行禮道:“丁小姐金玉良言,在下一定謹記。”
“現在,請兩位隨我去嘗一嘗這關東的好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