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絳和李尋歡師徒打了很多年的交道。
他當然見識過江湖傳說中的“小李飛刀”,甚至親身體會過,被戲稱為因果律武器的“小李飛刀”,例無虛發,是世上最可怕的刀。
但顧絳沒有體會過“必殺”的一刀,因為李尋歡並不想殺他。隻是武功上的切磋而已,對如今的李尋歡來說,他當然可以控製手中的飛刀不要殺人,所以顧絳雖然和他交手過幾次,各有勝負,但的確沒有見過那輝煌無比的“奪命飛刀”。
葉開的武學精神完全繼承了李尋歡,找他還不如找李尋歡本人。
相比之下,顧絳和阿飛交手的更多一些,因為阿飛的劍法就是以快、準為基礎的,以他多情的赤子之心駕馭無情的劍意,隻要對手有一絲疏忽,就會被他刺中。
在這個過程中,顧絳的招式也變得越來越圓融隨意。
這是一段非常難得的經曆,相信無論多少年過去,他都會記得這段時光,有兩三個可以相交的朋友,做一些有價值的事情,習武漸進,修為日深。
顧絳慢慢吃透了魔教數百年的累積,為了更好地理解其中的理念,他甚至隱姓埋名,在南少林的禪宗大師身邊做了兩年學佛的居士,搞得那兩年丁靈琳總覺得他要出家做和尚了。
江湖依舊是那個風起雲湧的江湖,恩怨情仇不會因為有了大體穩固的環境而消失,在這個十年裡,引領江湖的是葉開,他就像點在混沌長夜裡的一盞燈,當你陷入迷茫時,想一想他,當你無路可走時,求助於他,總能挨過黑暗,看到曙光。
丁靈琳跟在葉開的身邊,他們依舊有吵吵鬨鬨的時候,但他們不會分開。
他們距分離最近的一次,是葉開被困失蹤,葉開的朋友郭定為了救丁靈琳而受了致命傷,丁靈琳為了留住他的那口心氣,在葛病“精神論”的作用下,答應要嫁給一直愛慕自己的郭定,隻要他活下去。
作為丁靈琳的“知己”,顧絳收到了請柬,但他不太想理這樁荒唐的婚事,便讓吳畫這個和丁靈琳有淵源的人代替自己,吳畫聽說了經過,默然無語地去了,但他不是去參加婚禮的,他去把即將成親的新郎罵了一頓。
“你是要死還是要活?”手持判官筆的青年麵帶寒霜,看著郭定,“你如果要活,那你就該為了自己活下去,男子漢大丈夫,生而立於世間,當憑自己,而不是拉著一個心裡喜歡彆人的姑娘,讓她為了感激你,為了成全你而嫁給你,你的心願得償了,要她一輩子都頂著彆人妻子的名字嗎?犧牲她的幸福,就是你的喜歡?”
“如果你要死,你就趕緊去死!還要一個年華正好的女孩餘生都為你守寡不成?”
吳畫先生就沒見過這麼離譜的事。
逃出生天的葉開倒是想得很開,他知道丁靈琳沒有變心,她隻是太善良,不忍心看著一條生命在她麵前消逝,何況郭定是葉開的朋友,他也不能看著郭定去死。
他當然不想親眼看著愛人彆嫁,已經下定主意要離開這裡,再也不去見丁靈琳,他可以去找個酒館把自己灌醉,一想起她就去灌醉自己,這樣一夜一夜,半生也就過去了。
可他還是控製不住自己,想要來看一眼,就看一眼。
結果他就看到了一群姑娘在乾淨利落地撕店鋪裡的喜慶布置,老掌櫃站在一邊,不知如何是好。
已經長大的吳畫不複年少時的沉靜,穿著一身畫滿山水圖的白袍,站在樓下放聲唱著曲,俞琴在一邊給他伴奏,葉開好奇地聽了兩耳朵,好像是在唱自己的姐姐有心上人,但是有人要死了,她必須嫁過去衝喜,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的姐姐真是舍身成仁,積了大德。
還有幾個送親樂隊的敲鑼打鼓,好不熱鬨。
要不是顧絳的藥把郭定的命拉回來了,郭定說不得要被這倆小子氣死。
吳畫看見了人群裡的葉開,衝他點了一下頭,然後拍拍手,頓時掃地的不掃了,唱曲的不唱了,收拾收拾一起離開,走得十分瀟灑。
事情到此終了,人沒有死,婚沒有結,禮都退了回去,唯一的後遺症就是吳畫和俞琴突然對攔門唱曲產生了興趣,後麵還去跑了好幾家紅白喜事,有一家老太太情緒激動的,還被他們唱哭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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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舊事,俞琴還頗為得意,顧絳已經習慣了他們的不正經,倒是把一旁的翠濃逗得笑個不停。
做成□□人打扮的翠濃比起年輕時顏色不但沒有摧折,反而越發明麗了,舉手投足間帶著發自內心的溫柔氣韻:“葉開夫妻倆都已隱遁,前兩年說是要到西域去看看,有日子沒見到他們了,以前從未聽他們說起過這件事。”
畢竟此事牽涉到郭定,說來也尷尬,他們倆的確不願多說什麼。
翠濃如今在王書那邊做事,開了一家客棧,幫他整理一地的情報,這都是她做熟的事,這次來,就是把那些不緊要的消息收拾好了給他送來。
“東西既然已經送到了,那我就回去了,家裡還有人在等著我。”
翠濃理了理衣袖,起身對顧絳道:“紅雪前些日子回來了,公子要不要去見見他?”
顧絳搖了搖手:“他幫我鎮守海關多日,好不容易回來,是你們一家團圓的時候,我這種找麻煩的人還是彆在這個當口上門了,打擾你們。過些日子我再去找他喝酒。”
翠濃抬手掩唇而笑:“若是他在這裡,一定要說,不是幫你的忙,而是交易了。”
顧絳悠然道:“他不願欠彆人的恩情,也不願彆人欠他的,一來一回總要算得清楚,比你這個老板娘還會計較。”
“老板娘”眼角泛起細紋,眸中笑意如春水盎然:“算得清才好。算得清了,才知道有多少要還,也才會記得要再上門來見一麵。”
顧絳笑道:“那看起來,我在老板娘的賬上有欠債了。”
翠濃道:“公子還欠我們家雀兒一碗湯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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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兒,過來,吃飯了。”
坐在客棧門口台階上的小姑娘莫約六七歲,穿著精致的藍色小褂,正在看螞蟻搬家玩,聽到呼喚,連忙站起來往門內跑:“阿爹,我就來!”
她跑過大堂的桌邊,不由看了那坐在角落裡的客人一眼,客人對她笑了笑,她也衝客人甜甜地笑了,然後跑進了後堂。
客人一手支著下巴,笑道:“這店家的女兒真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