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世人的眼光來看,他可以說是文不成武不就了,偏偏還出門不多,見識也少,為人頗為天真。
但他優秀的地方也很明顯,他的心性很好,深得“靜”、“和”二字,對所有人都一樣斯文有禮、謙和儉讓,並不因為體弱而滋生陰霾心思,反而更能體諒人活著的艱難,對世俗名利看得很淡,通透閒雅,用情卻很深。
是個真正的君子。
原著中他在故事開始前就去世了,連王語嫣都沒見過。他娶了李青蘿,同房之時不會不知道她失身之事,否則後來她懷孕顯懷哪裡來?但他依舊接納了這個妻子,將王家的基業留給她,慕容夫人懷疑李青蘿的清白,王家的下人卻依舊回護王夫人,認為都是慕容家的人不好,其中根源當然不可能在連女兒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的李秋水,隻能是主人的態度如此。
而且這些仆人一定說過王家少爺許多好處,以及他對這個女兒的期待,才惹得王語嫣提起父親每每落淚。
李青蘿卻心心念念都是段正淳,把夫家在太湖中的山莊種滿當年和情人定情的山茶花,甚至以重金購買名種,連山莊的名字都改做“曼陀山莊”,如此鳩占鵲巢,難怪慕容夫人對她極其不滿,甚至在丈夫死後,和她徹底鬨翻了。
都是一樣癡人。
原本是癡,如今也是癡。
在顧絳身邊長大的李青蘿難道不知道王霄和的壽數很短嗎?她當然知道,她自幼和草木為伍,精熟植物習性,通曉醫藥,一看就會知道王霄和病入五臟六腑,是活不長的。
可她還是要嫁給對方,哪怕要麵對生離死彆之苦,依舊不悔。
顧絳都不知道是像原本那樣念著一個的確愛她,卻無法在一起的男人來得執著,還是夫妻倆情投意合,卻天不與壽來得苦澀。
他們家阿蘿這姑娘,說她眼光不好吧,段正淳的確是個少有的正直之人,王霄和也是儒雅君子,名士風度,你說她眼光好吧,段正淳風流多情,好過的姑娘連他自己都快記不清了,私生子女滿地跑,王霄和更不是能夠長相廝守的對象。
李青蘿自己對此也不知該說什麼:“姑姑,都是沒辦法的事。我在姑蘇遇見他,我原本都不願意靠近男人了,可他也不靠近,就每天都來,遠遠坐著看花,我見他身體不好,心中也憐憫,便叫他早些回去,他說家裡太悶了,想出來坐坐,我都沒看清他長什麼樣,他也看不見我在花叢裡的模樣,就這樣聊起來。”
“我給他講西夏的山,遼國的雪,中原的長江黃河,說各國女子的穿著,各種各樣的奇花異草,他聽什麼都很高興,因為他從來沒去見過,但他說自己住的太湖也很美。”
“四八雲端島,峰連二七蔥。湖平天宇闊,山翠黛煙朦。”
已經做婦人打扮的李青蘿沒有再像少女時牽著黏著人,她坐在向陽的窗戶下,望著窗外的梅樹,眼神有些恍惚,麵上帶笑:“我也不知怎麼,就喜歡上他了,人的感情大概都是不受理智控製的,我是最任性的人,便問他要不要和我一起,他卻說自己恐怕沒有這個福氣。”
說到這裡,李青蘿掩麵而笑,眼中卻泛起了淚意:“我便告訴他,他不用擔心,過得一日是一日,我曾喜歡過一個人,那時我覺得今生今世就隻喜歡他了,現在我不又喜歡你了嗎?你死後,我傷心幾年,也會再喜歡上彆人的,我們天山上的女子壽數悠長,青春不老,你隻要為自己想就好,你就說,願不願意娶我。”
“他也是沒見過外麵溫柔和順、貞靜守節的姑娘,遇見我這麼不講理的,居然還笑起來了,說,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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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體自己清楚,原本我並不想和阿蘿完婚的,說是求娶,不過是給她和我自己一個念想,若非姑姑說能保我十年,我是不敢有這念頭的。”
王霄和裹著棉衣狐裘,身上衣物一針一線,都是李青蘿自己的手筆,絕不假手於人,他體弱畏寒,所幸縹緲峰上濕潤溫暖,倒比水汽重的太湖還適合養病,李青蘿依舊害怕他著涼生病,他的身體一病就要臥床不起,十分受罪。
“有時候我也想,我這樣是拖累阿蘿,她是仙女一樣的人物,世上多的是願意一心一意嗬護照顧她的人,我卻反要她來照顧我,她年輕時喜歡大江南北地走走看看,為了我困在天山上,連她過去不喜歡的武功都拿出來反複研究,我一個短命之人,何德何能。”
他坐在白梅樹下,臉色蒼白,眉宇間淡若輕雪。
天山上的仆從都是顧絳教過的,人人身懷絕技,無懼寒暑,身著單衣,隻有王霄和穿得多,顧絳有時覺得他裹著毛絨絨的狐裘,像是一隻白兔子蹲在樹下。
心腸也軟得像個兔子。
顧絳答道:“她願意如此,就算是你也攔不住她。”
王霄和歎道:“是,我攔不住她。姑姑,我入冬時又犯病,最艱難的時候,也想過乾脆一死了之。”
顧絳當然知道,若不是有他出手,這場病就該是王霄和的命數到了。
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回來的人咳嗽了兩聲:“可您猜那天阿蘿說什麼?她說,我若是敢放棄,丟下她一個人,讓她體會到錐心刺骨的痛苦,她就趕在我咽氣前先死,讓我嘗嘗這是什麼滋味。”
“您說,人世間怎麼會有她這樣的姑娘啊。”
風吹落白梅紛紛如雪,樹下的人忽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