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招歸一,大道至簡。
見到這一招,最驚訝的人並不是直麵關七的米蒼穹,而是元十三限。
他曾見過這看似平凡的一招,將千種變化融彙其中,非刀非劍,卻有大寂滅,大恐怖!
當年若不是韋三青手下留情,包括張侯在內的斬經堂七位高手,都會同時喪命在這一招之下。
張侯窮儘餘生去追尋這一招,終成朝天一棍,可二人再未交手。
今夜,同出於斬經堂絕學的兩式絕招碰撞在一起。
在關七用出“千一”時,元十三限就知道米蒼穹敗了。
從張侯那一年見到這招開始,從他放棄“風刀霜劍”追求以棍法容納精要開始,從張侯功成之日卻沒有找上韋三青試招開始,就注定了這場敗局。
張天艾一生沒有走出韋三青的影子,“朝天一棍”也不會是“千一”的對手。
韋三青和張天艾的師父是師兄弟,他們同在一位師父身邊習武,本該是最親近的同門,可韋三青的師父丁鬱峰卻不被斬經堂中人重視,人人覺得他愚鈍沉默,不成大氣,連去世時都無同門上門祭拜,相對應的,一年後,張天艾的師父龍百謙過世,斬經堂為他大肆操辦,風光大葬,天下英豪都來送龍百謙一程,也為恭賀張天艾繼承斬經堂。
若沒有韋三青名震天下,誰知道丁鬱峰已經在沉默的歲月裡,和弟子一起創出了“千一”?
誰知道,“千一”已經勝過了“風刀霜劍”,今日,更是勝過了“朝天一棍”!
張天艾畢竟是韋三青的師兄,他們之間還有梁任花在,雖然梁任花已經看透了丈夫的虛偽無情,和他分道揚鑣,甚至故意引張侯出手打掉了兩人的孩子,但張侯到底曾是梁任花的丈夫,韋三青哪怕是為了梁任花的名聲著想,也不能殺張侯。
關七和米有橋不是同門,但他們之間也有一個女人,溫小白。
關七會看在溫小白的麵子上,放過米有橋嗎?
不會。
看著米有橋倒下的身軀,元十三限似怒似悲。
——————
許笑一關上了白須園的門。
依舊清雅如同翠竹的男人身上背著出門的包袱,帶了傘,肩上還停著一隻小鳥,這是他的“乖乖”。
許笑一已經在這裡住了太久太久,因為自己武功全失、感情失意、朝廷黑暗、奸臣當道,更是因為不願再激化兩位師弟之間的矛盾,四師弟元限對他的誤會已經太深了,他本想化解元限和諸葛正我之間的糾葛,卻多做多錯,以至於今日。
他本已答應了元限,再也不踏出白須園,不會幫助小花,可如今,大廈將傾,他既然已經看到了危局,終究不能坐視。
許笑一知道,這一行很有可能會喪命,他的武功全失,元限卻已武功大成,以這位四師弟如今的性情,絕對會殺自己。
但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
想必若是師父知道自己的決定,也會支持的。
隻可惜,這住了幾十年的白須園,一草一木都是他親手栽種,處處熟悉,處處親切,卻恐怕再也沒有回來的那一天了。在小石頭年幼時,那性情天然的孩子總說,會陪師父在這裡到老,可最終他們師徒倆都回不了故園。
許笑一不想驚動左鄰右舍,趁著月色便上了路,走出園舍,沿著小道向前,寂靜無人的夜裡,他難免心生惆悵,是人離開家的惆悵,就像樹總是不願意被挪離紮根的地方。
忽然,他見到前方拐角處站著一人,那是一個衣著樸素的女子,倚在路邊樹旁,不知已經在這兒多久了。
許笑一沒有看見她的臉,但隻是見到她的背影,便認出了對方。
一時間,如墜夢中。
那隻會在睡夢中乘月而來的人聽見了腳步聲,緩緩轉過身來,露出一張老去的麵容,皺紋爬上了那曾光滑如玉的臉龐,讓她的唇不再似當年紅潤,鼻不再如昔日挺翹,飛揚的眉眼都染上滄桑,雙眸也沒有了年輕時的明媚。
但這就是她,是她。
許笑一張嘴,想要和她打個招呼,問她為什麼在這裡,入夜不歸是在等誰,他心裡當然有猜測,可他總覺得自己沒有這樣好的運氣,也不該有這樣的奢望。
他教給王小石的武功叫做“銷魂劍”、“相思刀”,若不是深得相思的銷魂滋味,怎麼會創出那樣瀟灑惆悵的武功,寄存在名叫“挽留”的劍上。
可他想要挽留的,是天上的“織女”。
織就漫天彩霞的仙女來到這人間,青睞於他這愚鈍的人,偏偏命運劃下銀河,傷心離去的仙女便去到了天河的另一邊。
縱有喜鵲搭起長橋,又怎麼挽留不欲再相見的人?
卻聽來人歎道:“你果然離開白須園了。”
許笑一苦笑道:“你卻不該在這裡。”
織女垂首摸了摸自己的發辮,她雖已早不在乎病症引起的麵容老化,可在許笑一麵前,她還是會擔心自己是不是顯得不夠漂亮。
明明他們都已經老了。
是啊,他們都已經老了。
多年來因為自己的麵容老去,不願意教許笑一看見自己蒼老的樣子,又覺兩人在一處時總多磨難,是命中無緣,所以織女獨自撫養兒子長大,經營神針門,沒有再見他。
一晃數十年了,織女看著麵前的男子,因為被廢去功力,沒有自在門的武功護身,他也和尋常人一樣在年歲中老去。但他還是這樣好看,像月下竹林隨風徐徐,風骨清徹,甚至比起年輕時更沉穩儒雅。
沒有變的是他柔軟的心性和睿智溫柔的眼神。
織女低聲道:“天衣已經長大,神針門也有人繼承,我沒有彆的牽掛了,為什麼不能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