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瑄與李隆基一起攀談超過兩個時辰。
下方有不少文武大臣在不經意間觀察著玉案前,他們看到李隆基時而湊近李瑄,時而向李瑄舉杯,時而點頭,時而撫掌,時而慎重,時而大笑,時而拍案……
雖多重情緒融不斷變化,但文武大臣能看出李隆基是高興的,與李瑄相談甚歡。
而李瑄則是侃侃而談,風度翩然,他除了拱手和舉杯飲酒以外,沒有其他失禮的地方。
仿佛九齡風度再現。
而了解李瑄的人都知道,李瑄從不會硬剛聖人,說一些不符合聖人心意的話。
這些是李瑄多有被詬病的地方,有人稱李瑄和李林甫一樣“媚上”。
也有人知道李瑄“曲中求算”,是真正的智者。
看似是一場簡單的歡迎宴,一次攀談,卻加重李瑄的入相之勢。
以前大臣們總覺得李瑄年齡是硬傷。
當功績圓滿後,許多人發現自己會下意識忽略李瑄的年齡。
李林甫在整個宴會上,心事重重。
他與李瑄的下屬南霽雲、哥舒翰等人飲酒的時候,這些人都隻是逢場作戲,寒暄幾句。
四鎮的將領,都知道李瑄和李林甫不對付,現李瑄是四鎮節度使,於情於理,都不能與李林甫走得太近。
李林甫知道,李瑄拜相恐怕難以阻止,就看李隆基什麼時候下達詔書,又會以什麼樣的方式。
他真正的敵人就要來了,以前李瑄在邊塞時,就一直讓他狼狽。
等成為宰相,一定會想方設法擠兌他。
他再也無法像天寶三載以前一樣把持朝政。
大勢從他身邊流走,玩弄權術的時候感覺力不從心。
另一個無比擔心的人是裴寬。
自天寶元年以來,中書省的長吏中書令被改為右相,門下省的長吏侍中被改為左相。
李隆基再也沒有任第三宰相的念想。似乎在李隆基心中,右相與左相商議國事就已足夠。
裴寬雖然是正派,但宰相的位置他還沒乾多久。
而花萼相輝樓二樓的角落裡,尺帶珠丹、象雄王、吐穀渾小王等人,小腿都坐麻了。
他們隻希望宴會早點結束,此時已經是下午。
一眾人各懷心思,而宴會也終於落幕。
離席的時候,李瑄還和李隆基坐在一起。
若非李瑄剛從隴右回來,他定邀請李瑄到興慶宮玩耍。
在監禮官宣布宴散以後,眾臣使節行禮,李隆基從幕後離開。
尺帶珠丹這才如釋重負,他們在禁軍的“護衛”下,前往為他們準備的院落。
又有不少大臣靠上來,向李瑄行禮。
或許他們就要見證曆史。
李瑄在回禮的時候,已經在想這些大臣的身份,出身。
什麼樣的人,才能在將來追隨他,有著誌同道合的政治理念呢?
落魄的士族,寒窗苦讀的平民進士。
像張九齡那樣,一介寒衣,依靠自己考取功名,或者有抱負的人不在少數。
門蔭入仕的權貴,太容易得到地位,多有紙醉金迷。
他們沉醉在歡樂中,不可自拔。
李瑄向南霽雲、李光弼、哥舒翰等點了點頭,讓他們先離開。
朝廷已經給他們安排住所,回去後隻需要等待明日上朝即可。
出花萼相輝樓的時候,陪伴在李瑄身旁的不是李林甫和裴寬,而是李瑄的熟人夫蒙靈察。
他的位置被高仙芝替代後,在長安以懷化大將軍的散官待命,雖還有安西副都護的職事,但他已經無法再管理安西的軍政事務。
“天水王橫掃吐蕃,擒拿吐蕃讚普,而我隻能在朝堂內……”
夫蒙靈察苦笑一聲。
上次與李瑄一彆,他風光無限的入安西,沒想到卻以如此落寞的方式退場。
他鎮守河西,知道吐蕃的強大。
可李瑄先擊回紇,後戰吐蕃,幾乎打得吐蕃滅國。
同為將領,他知道李瑄所作所為的困難,所以心中對李瑄甚為佩服。
“夫蒙將軍還有如此高的地位,國家若有需要,夫蒙將軍還可為帥!”
李瑄安撫夫蒙靈察一句。
他也挺同情夫蒙靈察的。
入安西後,夫蒙靈察發現高仙芝這個人才。
他對高仙芝非常器重,一路提拔,從於闐使、焉耆鎮守使,到安西副都護,再到安西都知兵馬使,成為安西名副其實的二號人物。
可以說沒有夫蒙靈察的推薦,高仙芝就無法被李隆基知曉。
夫蒙靈察是成名已久的猛將,斬突騎施莫賀達乾,威震一時。
相比起來,高仙芝名不見經傳。
而高仙芝去平定小勃律,也是夫蒙靈察推薦的。
不然李隆基不可能將詔書繞過沒犯錯誤的主帥,傳達給副帥。
但高仙芝滅小勃律後,並未通知夫蒙靈察,而是派人先一步向長安告捷。
回去以後,夫蒙靈察暴怒,指著高仙芝的鼻子罵狼心狗肺,邊罵還邊質問。但高仙芝出於愧疚,不敢反駁,隻能賠罪。
監軍邊令誠得知這個消息後,立刻將夫蒙靈察告到李隆基那裡,說高仙芝立下大功,身為主帥的夫蒙靈察卻不加善待,如果高仙芝憂愁而死,誰會為朝廷賣命呢?
邊令誠一直以貪得無厭,睚眥必報而出名。
李隆基聽到邊令誠的密奏後,當即將夫蒙靈察革職調回長安,任高仙芝為鴻臚卿、安西四鎮節度使。
李瑄可以設身處地的想,如果他手下的安思順、高秀岩,敢不經過他的手就上奏聖人,看李瑄整不整他們就完事了。
因為這代表著一個主帥在軍中的威嚴。
“借天水王吉言!”
夫蒙靈察一拱手,他戎馬半生,又是胡人的身份,在朝堂上格格不入。
“夫蒙將軍常在西域,我對西域頗感興趣,以後要叨擾夫蒙將軍,了解一些西域之事。”
李瑄向夫蒙靈察說出主要目的。
夫蒙靈察在安西從軍二十多年,又有兩年安西節度使的經曆,對安西了如指掌。
李瑄想從夫蒙靈察這裡了解一些西域軍事,以及西域的諸多民族關係。
治理西域,最應處理的就是西域各民族之間的矛盾,漢人和胡人矛盾。
李瑄親自問詢,夫蒙靈察自然不會拒絕。
能與李瑄交談上,可以增加他在朝堂上的地位。
兩人談聊間,出興慶宮,互禮離開。
這裡已經有一隊金吾衛護衛李瑄,免遭刺客。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即便李瑄有強大的武力,但總有不要命的人,會鋌而走險取李瑄性命。
用天下豪強的話來說,李瑄死,天下安。
哪怕是沒有橫行鄉裡的大族,也不喜李瑄。
因為他們也兼並土地,隻是他們的手段合法,他們認為李瑄破壞規矩,害怕李瑄殺紅眼,把他們一起宰了。
李瑄準備上馬離開的時候,林招隱小跑出門通知李瑄:“聖人在道政坊賜天水王宅院一座,作為天水郡王府,裡麵奴婢數十人,良馬二十匹,馬車五輛,其餘用具一應俱全。此為房契,您先收下。”
“多謝林常侍。”
李瑄接過房契。
這樣的小事,剛才李隆基未告知他。
道政坊就在興慶宮南麵,與興慶宮一街之隔。
身為王爵,在長安有一宅院,也是必然的。
哪怕他不經常在宅院裡住,也得有一座象征著身份的王府。
李瑄沒有去他的王府,而是直接回平康坊。
李霅一如既往地在門前迎接李瑄。
李瑄相拜,李霅不肯接受。因為李瑄現在的地位非同凡響。
進入宋國公府,李適之緊緊地握住李瑄的手,短短一兩句問候,就知道彼此的心情。
因為麒麟兒,李適之是王公權貴人人都羨慕的對象。
大唐最大的敵人吐蕃臣服,七郎功成名就。
李適之是希望李瑄留在長安。
在他心中,宰相之位,是臣子的最終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