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霅能感受到今年的冬天出奇的冷。
十年都沒有如此冰寒。
“待隴右的棉花運送回來,我為父親和兄長製作冬衣。”
李瑄摸了摸李霅的朝服。
想著隴右的棉花早已收成,公輸青子教授的士兵,已經掌握彈棉花。
李瑄早就通知,如果地方營田的棉花收成,就通過河西轉運,運送一批至長安。
“棉花有那麼神奇嗎?”李霅頗為好奇。
“是的,木棉與棉花相比,不值一提。甚至皮毛都不如棉花舒服,能禦寒。”
李瑄向李霅回答道。
“為兄我拭目以待。”長安的冬天還有很長,李霅很期待,又道:“朝會快點結束,就能圍在爐火前。”
“今日朝會時間,一定漫長。”
李瑄向李霅道,意有所指。
在華清宮,李隆基恨不得不上朝,平時朝會也是儘快的完成。
大臣們也方便,在華清宮不需要進行朝禮。
李霅還不明白李瑄今天就要達成自古華夏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到達華清宮的山下後,文武百官們下車步行上山。
山路的雪早已被宮人清掃乾淨。
在天微微亮的時候,大臣們拾級而上。
有的大臣還不知道李瑄已經從河東回來,看到一襲紫袍的李瑄,覺得十分驚訝。
在去朝堂的路上,李瑄一改往常,沒有和誰交談。
隻是和李霅、李季卿、李琅一起,默默地到達半山腰。
李瑄的三兄李琦還在長安,他要輔助京兆尹處理長安事務,這段時間不用參加早朝。
華清宮上朝的地方有兩個。
分彆在津陽門外的左右,為左朝堂和右朝堂。
左右朝堂的側翼,分彆有一座弘文館。
今日朝會的地點為右朝堂。
文武百官在雪中等待監禮官宣布入朝。
“鐺鐺鐺……”
鐘聲敲響,伴隨著監禮官的唱籍,文武大臣們進入右朝堂。
此時,天正好亮。
大臣們找到自己的坐席,等待李隆基駕臨。
那些閒官想著上早朝後,趕緊回家,在房屋中更為暖和。
即便還要去各衙門辦公的官吏,也想著自己的辦公地,火爐通紅。
右朝堂上空曠,非常冰冷。
朝臣沒有穿鞋,腳凍得發麻。
“此河東行天水王有所收斂啊……”
“天水王隻是沒握到太多把柄而已。他不會無緣無故去抓人。”
“中秋夜宴的《水調歌頭》太驚豔了,三個月來無人模仿。希望天水王還能寫出類似的詞來。”
“是啊……王維、李白一樣的才華。況且天水王是韓信、白起那樣的將領,又有項羽、冉閔一樣的勇武。”
“天水王應該知道野無遺賢之事,他會如何看待呢?”
“有什麼辦法,事情已經成定局!”
“不知天水王什麼時候拜相呢?”
“應該是明年回長安吧!”
在聖人駕臨前,大臣們在私下議論紛紛。
從中秋夜宴,到拜相之事,都有人交頭接耳議論。
李林甫麵色凝重。
他知道李瑄拜相是木已成舟,但他想知道新法是什麼?
哪怕他用野無遺賢的馬屁拍得李隆基賞心悅目,李隆基也未告知李林甫新法的內容。
這是首席宰相的失敗!
野無遺賢雖然讓李隆基更信任,但一些準備向李林甫靠攏,去對付李瑄的官吏,止住腳步。
他們知道李林甫還在玩弄權術,他們要看看新法是什麼,再考慮要不要與李林甫聯合。
“陛下至……”
監禮官喊了一聲。
一襲通天冠冕的李隆基在執扇宮女的擁護下,來到龍榻前入座。
高力士等宦官趨步跟隨。
“拜見陛下!”
文武百官起身拜道。
“眾卿平身!”
李隆基抬手。
如果仔細看的大臣,會發現李隆基今日的狀態不一般。
他精氣神飽滿,目光炯炯有神。
在這寒冬內,平時李隆基上朝是要求速戰速決的。
更何況現在外麵還下著雪。
“謝陛下!”
文武百官落座。
左右宰相依舊開始向李隆基稟告中書門下日常事務。
文武百官也沒有什麼要啟奏的,不到半個時辰,似乎就可以下朝各回各家了。
就在大臣們以為高力士要喊“退朝”的時候,李隆基直起身板,向諸位大臣說道:“右相、左相、皇甫尚書,即今日起,免去天水王朔方、河東節度、支度、營田、采訪、押蕃大使。免去天水王河西、隴右營田、支度、采訪、押蕃、鹽鐵、討擊大使。免去天水王三受降城絹馬互市大使、赤水軍大使。免去天水王禦史大夫,右羽林大將軍,判武威郡職,西平郡都督職。”
“天水王今後遙領河西、隴右節度使之職,不涉軍權。”
此言一出,群臣皆震。
一下免李瑄如此多使職,仿佛在處理李瑄一樣。
但大臣們都知道,這絕對不是懲罰,而是授予更大的使命。
李瑄要被拜相了!
他們明白遲早有這麼一天,但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及冠拜相!
文武百官見證一個時代!
文武雙全的李瑄成為朝堂上最璀璨的星辰。
李林甫握住拳頭,早已有心理準備,可他的心依然怦怦直跳。
小賊啊!
他們終於同入中書門下堂了。
“河西節度副使安思順,忠貞勇猛,屢立功勳,特提拔為朔方節度、營田、支度、押蕃大使,三受降城絹馬互市大使,授靈武都督。其餘勳爵職事官不變……”
“……提拔高秀岩為河東節度、營田、支度、押蕃大使,授雁門都督……”
“提拔王難得為隴右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兼營田、支度、押蕃大使,西平郡都督……”
“提拔哥舒翰為河西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兼營田、支度、押蕃大使,武威郡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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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臣心思各異的時候,李隆基又一口氣提拔四名邊帥。
李瑄目前遙領兩鎮,這是一種極大的殊榮。
而四鎮主帥,儘是李瑄麾下,也代表著李瑄的威望。
文武大臣甚至還無法去反駁。
因為除了安思順、王難得、哥舒翰、高秀岩,沒有更合適的位置。
他們跟著李瑄,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總不能將他們剝奪。
況且任節度使,本就是皇帝決定的。
宰相都無權反駁,除非皇帝開口讓宰相建議賢能。
“啪啪啪……”
在李隆基任命完成後,朝堂一時沉默,李瑄率先以笏擊掌。
李瑄的兄長,依附李瑄的大臣如楊慎矜、楊璹等人也紛紛擊掌。
作為兵部尚書的皇甫惟明同意,因為聖人提拔的高秀岩、安思順、王難得也都是他曾經的屬下。
裴寬緊接著同意。
隨著李林甫的擊掌,全場一片掌聲。
如果反對,要說出個所以然來,沒有理由而胡攪蠻纏,會惹怒李隆基。
當板笏聲音全部落下,文武百官,無一不屏著呼吸。
冰冷的宮殿,似乎變得不再寒冷。他們的心或鬱悶、或火熱,或迷茫……
聖人免去李瑄的邊帥職務,又免去李瑄禦史大夫,明顯是要給李瑄加職務。
禦史大夫是從三品。
現在左右相都在,聖人明顯沒有產生罷相的心思,否則在李瑄免職之前,就會罷相。
六部尚書隻吏部尚書缺席。
倒是中書侍郎,尚書左仆射還可以任命。
因為李瑄一定是要加銜的。
“天水王李瑄。從天寶二載從軍,救邊民性命,先後經曆豐安城之戰,賀蘭山之戰,擒突厥可汗、拔悉密可汗,擒海賊吳令光,積石軍之戰,漓水之戰,苦拔海之戰,青海千裡奔襲大戰,白亭海之戰,九曲大戰,大非川大戰,擒吐蕃讚普等,大小戰鬥過百,皆以低微的損失,不耗國力勝戰,古代名將,無可比擬……”
“天水王又在長安連破大案,獻理財之策,懲治地方不法豪強,巡視地方,宣傳仁孝,此乃宰相之才也!”
“天水王雖二十歲,卻才華橫溢,詩詞大成,將來可以領袖文壇也!”
“克己奉公,剛強果毅,如美人香草,萬古流芳……”
“拜李瑄為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攝尚書左仆射,兼修國史,集賢殿大學士,授紫金光祿大夫,加常平新法大使。其餘勳、爵、差遣官不變。”
李隆基一番長篇大論的鋪墊後,正式宣布李瑄拜相。
成為封王的宰相。
眾人皆然。
之前有猜測李瑄會任吏部尚書,但也有人不信。
畢竟吏部尚書自李林甫卸任後,再也沒有人擔任。
吏部是六部之首,兼以使職,就有實權,可以考公天下官吏。
宰相兼任,權職更重。
又有尚書左仆射加重地位。
加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名義上是“第三宰相”,但群臣知道李瑄的強勢,這第三宰相,可以與首席宰相抗衡。
就如當初李林甫以禮部尚書拜相,卻能與張九齡對著乾一樣。
現在曆史的回旋鏢重新打了過來。
而且李瑄這次兼修國史和集賢殿大學士。
這曾經都是李林甫的官職,現卻被李瑄繼承。
特彆是兼修國史,往往是首席宰相能兼任。
集賢殿大學士掌修書,現再掌修史。
這種影響力會與日俱增。
紫金光祿大夫為正三品的文散官,無掌權,就是標榜身份。
等等?
好像聖人又授予李瑄一個常平新法大使,這是什麼官職?
他們知道常平糧倉、常平百貨、常平鹽倉。
難道新法是圍繞著這些嗎?
所有的大臣齊刷刷地將目光落在李瑄的身上。
貴之極也!古今無比肩者!
宋國公有一個好兒子啊!
以後朝野就不能稱呼李瑄為天水王了,而是以“李相”、“相公”尊稱。
因為宰相就是比郡王尊貴,毋庸置疑。
看李瑄不爽,反對李瑄的大臣,心中難受無比。
隻要夠強大,自有大儒辯經,李瑄身邊注定不會缺少追隨者。
李瑄拜相,也讓他們激動。
特彆是李瑄的兄長,差點在朝堂上跳起來。
李霅哪還有在馬車上的冰冷,全身血液沸騰。
李林甫看著李瑄從座位上起身,準備到案前領旨,心中長吐一口氣。
李瑄所擔任的,都是是曾經他的官職啊,在博弈之路上,他一敗塗地。
先後丟下三十個官職。
每當他要重新奪回吏部尚書的時候,總被李瑄插上一手,不僅未得到,反而失去更多。
如今李瑄被拜吏部尚書,是對李林甫羞辱。
來勢洶洶的李瑄,勢必要與他一較長短。
李林甫連遭打擊,心裡沒有戰勝李瑄的信心,他隻希望李瑄的新法,讓文武百官向他聚攏。
“臣拜謝陛下,今為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深感責任重大,必將不遺餘力,上不負陛下,下不愧百姓,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李瑄在大殿的中央,向李隆基一拜。
這一拜後,意味著李瑄正式成為宰相!
現李瑄的官職為:
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攝尚書左仆射,兼修國史、集賢殿大學士,領河西隴右節度大使、常平新法大使、天下遷民大使、糾婚使、慈幼堂使、隴右群牧大使、河西長行轉運大使、黃河轉運大使,授紫金光祿大夫、上柱國,封天水郡王,實封一千五百戶。
今後,李隆基一定還會李瑄加其他的使職差遣官。
“李相平身,以後入中書門下堂參與軍機,朕期待你能為國家獻出更多良策。”
李隆基撫摸著胡須,然後向眾多大臣說道:“李相今日正式上任,拜相宴會待雪過天晴後舉行。”
按照慣例,拜相過後,就要舉宴慶賀,昭告天下。
畢竟拜相是國家大事,若是以前,拜相需要國君向丞相行拜禮。
現在皇帝用一場宴會,表達對宰相的尊重。
“恭賀李相!”
大臣們不論心中怎麼想,必須在李林甫和裴寬的帶領下,起身恭賀,以回應聖人的選擇無比英明。
李瑄再次向李隆基一禮,然後對前後左右的文武百官各行一禮。
最後,李瑄回到座位之上,百官重新落座。
“啟奏陛下,臣有疑問。不知常平新法大使,是何差遣官職?”
禮部侍郎達奚珣出列向李隆基問道。
朝會還沒有結束!
“李相,你趁此時機,告知大臣們何為常平新法。”
李隆基向李瑄吩咐道。
很明顯,常平新法大使,是主持常平新法的官職。
“遵旨!”
李瑄再次出列,向文武百官闡述常平新法。
文武百官麵容凝重地傾聽。
李瑄先是向文武大臣說明大族豪強的土地兼並,對百姓的危害,無數百姓賣兒鬻女,自身也淪為農奴,就是因為沒有一時應急的糧食……最終,李相向文武百官說道:“以常平糧食的基礎上,折算本錢,以一成利率折給百姓,救助那些貧困的農民,以防止他們成為農奴。”
“諸縣糧食放在糧倉中,隻會生出老鼠和碩鼠。不如將糧食借給百姓,如此國家可以憑借利息富足,百姓也可以渡過難關。”
李瑄用老鼠和碩鼠比喻。
老鼠指的就是普通的老鼠,碩鼠是橫征暴斂的貪婪官吏。
糧倉雖是重地,但監守自盜的官吏絕對不會少。
當李瑄的“常平新法”宣布以後,沉默良久的朝堂,響起一道道驚聲。
這道消息,猶如平地起驚雷一般。
大族與許多官吏都有姻親關係,常平新法一出,堵住豪強大族土地兼並的道路。
彆看公卿大臣們整天喊口號“抑製兼並”,誰又會真正去實施呢?
李瑄這一拜相,就要舉世皆敵嗎?
許多大臣的臉色無比難看。
常平新法,一眼能看出是為國為民的好策略,但卻難以讓人喜歡。
“常平新法可使百姓青黃不接時,得官府錢穀相助,免受豪強之剝削。民得其便,國得其利。諸卿要配合李相推行至四海,解天下之急……”
李隆基配合李瑄,把常平新法當成一個國家的百年大計。
他要著力推行,如果按照理想化的發展,不需要幾年,天寶的國力就會遠勝開元。
“啪啪啪……”
李隆基話音落,李瑄第一時間以笏擊掌,表示聖人之言英明。
這次配合李瑄掌聲的人少了不少,茲事體大,也隻有親兄弟會無條件支持李瑄。
還有就是楊慎矜、楊璹這種李瑄的爪牙,以及李瑄的鐵杆支持者。
“啪啪啪……”
大詩人王維擊掌,他已經決定支持李瑄。
因為常平新法按照理想化,絕對是頂級計策。
詩人不缺理想,很快,韋述、崔顥等詩人點頭支持。
李峴手中持笏,他仔細思索常平新法的利弊,最終擊笏迎和李瑄。
裴寬在皺眉想此新法的可行性。
他總感覺這個常平新法會出問題。
因為執法者是人,而豪強大族在地方影響力那麼大,再加上利令智昏的官吏們。
很可能把好事辦砸。
裴寬和李瑄沒有仇怨,但他有老辣的政治手段,單純地認為此常平新法難以實現,推行下去,弊大於利。
而以笏擊掌的人連四分之一都沒有,讓李隆基的麵色僵住。
一個法令沒有多數宰相支持,又遭受大部分官吏反對,對皇帝來說非常難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