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吹拂在臉上的夜風, 過往似是從未有今日這般強烈。
就像專門就是向這裡吹起的呼喊的號角, 而他們需要破開來自身前的阻礙, 一往直前地向前方的勝利之所奔馳。
兩人的帽子都被吹開了。這是一點也不意外的事。
坐在馬身最前麵的拉美西斯還好, 他是短發, 即使狂風撲麵而來, 也隻是將短發吹起一截。
長發的壞處在這時顯露了出來。
塔希爾的金發因風的緣故,不受控製地隨飛速破空的行為向後蕩開, 猶如金色的酒液浸入了四周濃墨般的夜色之中。
長發搖擺, 有幾縷發絲自麵頰邊擦過時,又無規律地斜飄到眼前, 遮擋住本就在快速向後倒退的眼中景象。
“拉……”
不。
在覺察到似乎要叫出那個名字的端倪時, 坐在後麵的金發大祭司就及時醒悟,微微咬住唇, 絕不想叫出聲。
他不想承認自己對著騎馬狂奔的行為很不習慣, 甚至會對身體仿若時不時就要不自禁搖擺的失重感和強烈顛簸感到頗為不適。
如果承認了, 不就表明他也緊跟著承認了自己“十分脆弱”嗎?
塔希爾唯獨不願意在拉美西斯麵前顯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麵。
——即使隻有在拉美西斯麵前,他才會有機會放開全部的矜持和驕傲, 露出微乎其微的一絲脆弱來。
“怕摔下去的話——就抱住我啊。”
風也將就在麵前的褐發青年的話音帶到後麵來。
拉美西斯沒有回頭, 專注於驅使駿馬用最快的速度跨越最遠的距離。
他的語氣聽起來很是隨意, 就像隻是想起來隨口一提醒。
反正就坐在自己背後的那人看不見他此時的臉, 自然也看不見在說出這句話時, 青年比小麥色更深一點的麵頰邊緣隱隱顏色泛紅。
拉美西斯在感受到塔希爾將手搭在自己肩頭時, 心頭就湧起了一股滾燙的熱流。
待到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身後之人的貼近, 他們兩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不少時, 那股暖烘烘的熱量便爭相向身體各處彌漫,讓感情目前還尤為單純的年輕人渾身悸動不已。
啊,最悸動的應該是心臟所在的位置。
他沒來由地彆扭起來,一方麵是擔心一看就沒怎麼騎過馬的塔希爾坐不穩摔下去,另一方麵則屬於隱晦的小心思,不外乎就是想讓身後之人最好抱住他,這樣才——安全!
“不用。”
“……哎?!”
“坐得很穩呢。”
“什麼!!!”
塔希爾堅持隻用一隻手按住拉美西斯的肩頭,就堅決隻會用一隻手。
沒錯,先前那不明顯的慌亂隻是因為——大祭司大人初時不太適應,以至於腦袋被晃暈,忘記了自己是可以用法術的。
他就用法術穩住自己的身形,就算馬兒往前狂奔再打個滾翻個轉,坐在馬背上的他也不會受半點影響,也不會掉下來。
“好哇,擺明了是在作弊!”
“嗯?”
“……行吧,沒什麼。”
不會法術又謀劃失敗的拉美西斯悻悻地閉上了嘴,把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思全都壓死。
他的表情變得出奇地嚴肅起來,雙眼直視前方,認真程度比方才強了好幾倍,真是好一副專心致誌神情凝重的模樣。
隻不過,如果說王子殿下有十分凝重,那麼大祭司大人就有二十分,還要比他多帶了幾分悠然閒適。
唯有在拉美西斯也不知道的地方,塔希爾伸手將自己向後飄灑的金發攏回到身前。
發絲仍在肆意揮灑,也就分出了不少飄落在臉前,遮擋住了他藍眼之下的麵容。
金發下的表情究竟是怎樣的,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接下來的時間便是一路無言,反正疾馳之下,他們很快就看到了神廟最外圍的塔門。
塔希爾總算是能夠趕上傍晚的儀式了。
他現在就要直接前往聖湖,匆匆沐浴後便直轉聖壇,直至今日的供奉結束。
拉美西斯停在原地,目送那道纖細的影子離開,身影越來越小,離自己也越來越遠。
年輕人拉著馬,就這般頗為癡迷地凝望了一陣,直到眼中徹底失去了摯友的身影,才算是意猶未儘地回過了神。
好了,這麼晚了,他也該回去……
“…………”
“結果最最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忘記問了嗎!”
完全是突然驚醒。
經過了這麼一段頗有波折的曆程,拉美西斯等到人都走了才想起來,他覺得的“重要的很有必要問一問的事情”——重點是還被他忘了的事情,居然根本不止一件。
首先,他是聽了母妃的建議,打算急匆匆地過來跟摯友袒露心扉的。
彆的不說,昨晚才頗為不愉快地鬨了點彆扭,他總要把塔希爾為什麼會生自己氣的原因找出來才行。
然後,就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和塔希爾居然拜訪了塞尼迪一個等級——可能危機程度還要高一點的事情。
雖然說,這可能是拉美西斯單純地多想了。
在“大祭司大人居然登門拜訪了疑似有宿仇的塞尼迪大人”的消息經由不可說的渠道,瞬間傳到全底比斯有點耳目之人的耳中的同一時間,另一個消息也傳到了拉美西斯的耳裡。
現任大祭司大人名義上的父親與繼妻所生的兒子,也就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就在今天與一位貴族小姐成婚。
這一場婚事許久之前就在籌備了,觀禮的邀請肯定送去了神廟,但塔希爾對那邊從未有半分回應,這一次自然也一樣。
他生父的家世放在底比斯還算不了什麼,近年能有所發展,全靠家族中出了一位尊貴的大祭司,不知情的旁人自要小心敬重。
今天舉辦的婚禮雖然不算尤其盛大,但特意前來的賓客頗大,辦得也是尤為熱鬨。
即使是不會被邀請的平民,也在城中收到了新郎家的管家帶著仆人發放的麵包,口中的讚美之詞自然少不了。
這也是今天的集市都要比平時熱鬨不少的原因之一。
換而言之,隻要在今天來到城裡,就不可能不知道某一家貴族的喜事。
如若想要避開,也是基本不可能的。
除非能在這裡找到不會被閒言碎語所侵入的清靜之地,就比如——
向來懶得管這些破事的塞尼迪大人的家?
“……絕對是我想多了,絕對是巧合吧。”
拉美西斯實在難以判斷,塔希爾究竟有沒有受到今日之事的影響。
換做是他,如果不管走到什麼地方,都能聽到那一片的人滿口說著的全是自己繼母之子的喜事,看著將自己排除在外的一家人幸福安康,順便還要把明明與其沒有半點關係的自己扯進去……
——會氣死。
沒錯,拉美西斯隻是略微想象了一下,就覺得自己憤怒得馬上要爆炸了。
他早上還在跟母妃說起塔希爾家庭的事情,不那麼冷靜地表達了自己的一番擔憂,結果還沒過半天,話中提到的那些人就搞了這一出……
“好像沒有什麼聯係……但他,會有一點難過嗎?”
難以判斷。
拉美西斯時而覺得塔希爾這樣的性格,並不會在意早就斷絕聯係的人,即使那些人是他的血肉至親。
時而又覺得不是,塔希爾並非真正的完全冷漠。就算是他,遇到這麼讓人難以忍受的事情,可能也會感到些許不適。
所以,拉美西斯便順應直覺,毅然出來尋找他了。
——然後便發現,一天就這樣結束了,好像真正想問的事情一件都沒問出來。
拉美西斯:“……嘖。”
今天也不出意外地遭遇了挫折!
不過王子殿下不會輕言放棄的。
他牽著馬,最後回望了一下神廟上方若有若無顯現出光芒的天空。
嗯。
拉美西斯決定越挫越勇,明天還要再來。
於是,第二天他真的來了。
大早上送出去的鷹到了中午都沒回來,更彆說帶回個什麼信兒,拉美西斯心下著急,自己先過來再說。
他完全不知道略微知情的王妃看著他這模樣,心裡居然莫名產生了這個兒子放出去就等於回不來了的微妙錯覺,心思已經直往神廟那邊飄了。
“塔希爾——”
按照慣例,輕車熟路地潛入進去,王子殿下默認了塔希爾應該與他心有靈犀,這時候肯定在他們最熟悉的石屋那裡等他。
然而,開門前的這一嗓子沒有得到回應。
拉美西斯推門進去一看,屋內居然沒人!
這可糟糕了。
他與摯友之間不是存在著事先不說好就能在某個地方碰見的默契嗎!
此時人沒見著,默契居然沒了!
拉美西斯(剛提起來的激動瞬間熄火):“……行吧。”
雖然直接去神廟找人也可以,但拉美西斯始終惦記著,就算過去這麼多年了,塔希爾還是不喜歡對外顯示出自己跟拉美西斯王子關係很好的樣子。
王子對此頗有幾分耿耿於懷,多次想說點什麼,又因為考慮到摯友的脾氣忍了下來。
算了,他還不希望彆人知道他和塔希爾關係特彆好呢。
這件事隻要他自己知道——咳,和極少部分人知道就夠了!
想到這裡,拉美西斯果真沒有去找人,而是跟誰較勁似的就在石屋裡坐下,非要在這裡等著摯友出現。
石屋內空氣難以流通,隻要待在裡麵,就會覺得格外悶熱。
這個疑似鑽了牛角尖的王子就坐在桌後,那是塔希爾隻要來到這兒就會占據的老位置。
拉美西斯單手托著頭,目光掃過屋內。
本來隻是神遊天際時的隨便一看,但他沒想到,這一眼掃去,卻是得到了一些意外的收獲。
雖然摯友兩人一般都會跑到這裡來見麵,但十幾年下來,他們真正見麵的次數還是極少的。
尤其是拉美西斯,他還待在軍隊裡的時候,最少都要隔幾個月的時間,才會再回到這裡。
此前從來沒有留意過,唯獨拉美西斯今天發現了,這棟他們童年時就發掘出來的小屋,與最初的印象相比,有了相當大的變化。
變化大多都隱藏在細節上,所以一旦粗枝大葉,就很難發現。
比如說,就是屋內四處可見的擺設。
以前這裡麵幾乎什麼都沒有,在他不在的期間,應當是塔希爾一點一點在布置,為簡陋至極的石屋填充上桌椅和小床,還有其他小家具。
拉美西斯一直以為,自己不常來是肯定的,塔希爾身為大祭司,平時有那麼多事要做,自然也不會沒事就到基本上什麼都沒有的小屋來。
可他此時才隱約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可能太過武斷了,事實應該正相反。
就目前視線能夠觸及到的地方,家具表麵都很乾淨,椅子和桌子表麵看得格外光滑,沒有被厚厚一層灰覆蓋。
而且,如若再將目光向旁邊移動。
拉美西斯看到了窗台。
石屋的木窗向來隻開淺淺一條縫,陽光從縫隙中鑽入,也僅能照到窗台上的狹窄空間。
窗台能照到陽光的那一小塊地方,正好就放著一個也很不起眼的小小花瓶。
“……”
不知怎麼心頭微動,仿若啟示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