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在年輕法老的繼位儀式正式舉辦之前, 身為儀式當中的重要人物之一,當朝的首席大祭司曾掩過其他人的耳目,特意登門拜訪了一位前輩。
沒錯, 自打他沒有激起任何動蕩就處理了威脅到未來繼承人的詛咒, 法老塞提格外高興, 直接將其任命為首席大祭司,而非僅僅局限於卡納克神廟。
這比大祭司原本的地位還要再高了一籌,加上他這些年越發不加掩飾的激進和用心經營,他在朝堂及在民間的聲勢都已然達到頂峰,並且還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少不得有人暗下腹誹, 隻看這位大人近日的風頭, 真的隻有法老本人才能將他壓過——不,說不定還壓不過呢。
這話換個說法,就是暗指某位大祭司近些年來越來越無法無天,已然不將年邁的法老放在眼中, 留得久了, 說不定遲早要成為禍端。
現下沒有人能與他爭鋒, 想找出將其拉下台的方法也很困難。
某些人轉著腦子尋思,倒是想到了一個突破口。
塞提陛下老邁病弱, 而未來的陛下, 現在的王子拉美西斯卻正當壯年。
有頗為可靠的傳聞說, 王子與首席大祭司自多年前開始便似有間隙, 直到今日也未曾見他們有私交, 彼此關係仿若十分僵硬。
這些人念頭一轉, 覺得傳聞肯定確有其事。
拉美西斯王子身為即將掌管尼羅河所澆灌的肥沃土地的未來君主,年輕有為,性格剛硬,眼中容不下沙子,必然看不慣區區一個祭司掌權弄勢。
雖然到目前為止,那滿心權欲的大祭司還未將魔爪伸向皇室,但這一天的到來似乎抬眼就能看到。
不管皇室中人能不能坐得住,這些滿心殷切的“忠臣”反正是坐不住了。
他們都下定決心,要先向拉美西斯殿下諫言,待他登基,便要將意欲竊取皇室權利的不敬之徒鏟除——
“看來你不可能不知道,外麵的那些蠢貨都是在怎麼說你的。”
此話的開場白是一聲冷哼。
從那不屑的、不耐煩的、同時充滿對麵前之人的嫌棄的語氣,就能十分輕易地判斷出說話之人的身份。
“衷心感謝您的教誨,塞尼迪大人。”
身份揭露,方才連帶著冷哼一起諷刺難得上門的“客人”的人,正是前任維希爾——再加前任卡納克神廟大祭司,塞尼迪大人。
之所以是前任維希爾,很簡單,因為塞尼迪大人早就到了卸任的年紀了。
隨著年齡越發增長,昔日真正符合“掌權弄勢”標準的老人也越發淡了野心,比起拖著老邁之身拚死操勞,更樂意回家享受單純的榮華富貴。
他卸任之後真就沒再管朝堂之事,最開始還有不少人登門拜訪,但沒過多久就沒人上門了。
今天過來的這個“不速之客”,讓塞尼迪意外,但又莫名地覺得並不意外。
老者繃著一張被皺紋擠滿的臉,跟幾年前看到這小子被自家女眷簇擁而來時一樣不爽。
但好處在於,塞尼迪大人這一次沒有叫他立馬就滾,隻是叫不速之客滾進門裡來,他砰地把門窗關得密不透風,方才安心地坐回去——
開始懟著風光無限的首席大祭司的臉一陣狂訓。
塞尼迪大人罵他,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罵的內容太過於豐富,隻能從中挑幾段重要的,言簡意賅地概括一下。
他的意思大概是:以為你比誰都聰明,結果沒想到做的全是傻子都不會乾的蠢事。出這麼大風頭很開心?樹敵無數最後讓法老忌諱很高興?
“找死!”
最後的話音落定,竟是如此鏗鏘有力。
從老者身上爆發出的氣勢絲毫不弱於他年輕時,由此可見,塞尼迪大人對這個“名義上的後輩”的所作所為早就看不上眼了,簡直要被氣死。
任何一個隻要有點老子的權臣,都不會選擇像塔希爾這麼做。
就算再想將權利握在手中,都要留有餘地。做得太過,把包括法老在內的所有人得罪完,就算現在風光,也風光不了多久。
做過權臣的塞尼迪怎麼可能看不出來,以現在的形勢,塔希爾已經站在懸崖的邊緣了。
太過貪婪的話,稍有不慎就會從懸崖邊緣墜落。
或許就是因為他自己曾經就差點從懸崖上掉下去,後來醒悟過來,即使對這個後輩再不喜歡,也不能不看在昔日這微薄的情分說上幾句話。
“這句話本不該我來說,但看在你沒有長輩提醒,我也不再去管那些煩事的份上,就跟你點到這裡。”
塞尼迪厲聲——同時還是壓低了一點聲音,頗為小心地道:“你以為你和那一位感情深厚,就沒有後顧之憂了麼?大錯特錯!最忌諱的就是你這樣的自以為是。”
雖未說完,但到了這一步,已經跟明說沒兩樣了。
緊接著,塞尼迪更生氣的原因就在於,他發現麵前的蠢貨端著是一副認真接受教誨的樣子,嘴裡也這麼說,可事實上——聽進去的話可能連半句都沒有!
果然一氣就緩和不下來。
塞尼迪大人浪費這麼多口舌還覺得後悔呢,再一瞧這死樣子,當即大怒:“聽不進去,那你就自生自滅吧!”
不是想來聽前輩教誨的,那之前就根本不應該放這小子進門。
正當二十年裡跟這蠢貨後輩私下隻見過兩次的老大人吆喝著,要把不速之客趕走之時。
“真的,非常感謝您。”
“……?”
有一個瞬間,塞尼迪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
如果不是幻聽,他怎麼可能會從二十年都沒說過什麼人話、更是從來沒對誰有過好臉色的臭小子嘴裡,聽到簡直不像他會說的“人話”呢?
“您並沒有聽錯,這一次,我就是專程前來向您道謝的,塞尼迪大人。”
塞尼迪大人:“?”
真是天塌了地陷了,脾氣比神廟門前的石像還要硬的大祭司大人居然會跟人道謝。
大人受到了莫大的驚嚇,幾乎要老當益壯地跳起來,提起大祭司大人的衣領逼問他是不是遭了邪祟入體……
當然是開玩笑的。
雖說著實受到了驚嚇,但這麼誇張的舉動,塞尼迪大人肯定不會做。
他隻會直接問:“你瘋了?”
“那倒沒有。”
大祭司剛開扣說了一句,正待不緊不慢道出下文……
“行了!”
塞尼迪大人又厲聲阻止他:“說話就好好說話,把臉給我擺嚴肅!還好是對著我這個老頭子,你在外麵露出這樣的表情,想把我家給掀了嗎!”
大概就是這樣。
時間過得如此之快,塔希爾相較於六年前,亦有了不小的變化。
不是給人的感覺變得鋒利更像冰刃這一類的變化,而是最直接,一眼就能看到的那一種。
金發青年的長相較之五年前,又變得更加精致了。
二十六歲的他便能驚豔全場,如今如同徹底綻放的雪蓮,無論是容貌還是氣質,都比當初更勝一籌。
外界現下對他的推崇能有這般瘋狂,主要原因就少不了這超越了性彆界限,能讓所有人都可以直觀感受到的美。
他垂下的眼瞼就是落下的黑夜,神秘而不失深邃的冰藍眼瞳就是其中望不儘的星辰。
再加上不知怎麼,從這明明剛強得要命的人身上隱約流露出的脆弱——指他好像會稍碰即碎。
疊加到一起的殺傷力實在是太強悍了。
半身入土的塞尼迪隻略微掃了一眼,都有點受不住,更不要說彆人。
他一心想把這個禍害早早趕走,可又始終覺得奇怪,難道這小子在最忙的時候跑到這裡來,真的隻為說這一聲“謝謝”?
塞尼迪沒覺得自己有什麼值得他感謝。
但也是怪異得很。
首席大祭司在百忙之中前來,就好像真是沒有彆的目的。
聽完老人的訓斥,說完謝謝,他也沒多坐,就施然提出告辭。
塞尼迪自然不會多留他,隻在讓大祭司沒事少來打擾他安度晚年的時候,帶著狐疑的眼神隱晦地在金發青年身上多瞥了一下。
老練如他,都沒能從這個年輕人身上看出半點異常。
如果說真的一點異樣都沒有——那又不對。
從這次見到塔希爾開始,塞尼迪心中就出現了一個不太妙的直覺。
這小子不是會心血來潮做事的性格,隻要做了,就一定有原因。
他沒能找出原因來,反而順便想起了,自己其實是還有話想對塔希爾說的,這話還是從幾年前一直拖到了現在。
就是關於咒術師……對,重點是詛咒。
無人知曉,塞尼迪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始終為一件事寢食難安。
他知道那根蛇杖。也知道蛇杖絕不是什麼好東西,一旦沾上,絕不會有好事發生。
當初告訴塔希爾蛇杖的所在,是為了王朝的未來,於公於私他都沒有做錯,還應產生點麻煩脫手的輕鬆感才對。
但現實竟然正相反。
塞尼迪的心中就像壓了一塊石頭,抬眼看到那不得了的年輕人在陽光下多麼亮眼,沒人能壓過他的風華,心頭不覺得輕鬆,隻覺得莫名壓抑。
他有幾次想過要去問問塔希爾接觸蛇杖後可有後患,但又總覺得這與自己無關,何必去關心交惡過的人。
直到拖到現在……
塞尼迪看著那年輕人一步一步走遠,在即將消失於視野的某一刻,那道身影竟像泡沫一般似要破碎,心頭不禁大驚。
正欲要叫,遠方的破碎影子又離奇地恢複如初了。
“……”
“看錯了?”
可能真是他老眼昏花,看錯了吧。
塞尼迪不敢確定自己此刻的不安是怎麼回事。
他猶豫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等之後有機會,一定要把耿耿於懷的這件事說道說道。
然而。
一直等了很久很久,他都沒有等到這個機會。
……
“你昨天去找塞尼迪,說了什麼?他對你的態度是不是還那麼糟糕?”
這是未來的法老見到他時說的第一句話。
啊,應該糾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