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不需要“未來”的前綴了。
雖然登基儀式還有一會兒才會正式開始,但就如新生的太陽已然徐徐升起,昔日的王子從今天開始就將掌管這片富饒的土地,成為一位真正的法老。
飼養了多年,早已成長為一頭眾鷹之王的愛寵在空中盤旋,比地上焦急等待的年輕人更早看到那個人。
塔希爾向這邊走來了。
拉美西斯的心似火焰,從清晨還未到來之時,就開始無休無止地在胸口中燒灼。
激動是難免的,難耐是應當的,心上人輕盈的腳步雖然落在遙遠的土地之上,卻如同直接踩踏在他的心田,讓年輕本就如火的青年更加為之振奮。
經曆過父王逝世的悲痛,來到今日。
今天就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其實,隻要耐心地等待,今天肯定會和那個人相見。
可如今也看到了,拉美西斯根本無法多等這片刻,他自己一早就趕著還未消退的夜色輕車熟路地前來,到達兩人最常見麵的石屋門前時,天色才剛亮。
不等那人再走近點兒。
亦不由分說。
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心情的褐發男人如風一般奔去前方,他那被陽光映照得英氣逼人的俊朗麵容,仿若在閃閃發亮。
“塔希爾!”
不等那人說話,他已經抱住了他。
因為難掩激動,幾乎想要用儘全身的力氣將心上的人擁入自己懷中。
因為還有理智,在真正要碰到的時候還是小心翼翼地放緩了力道。
即使如此——金發青年還是被他熱情四溢地抱起轉了幾圈,雙腳甚至離了一下地。
如果不是怕塔希爾生氣的話,拉美西斯還能夠直接抱起他的腰,把他放到自己肩上。
反正心上人過了多年還是這麼瘦,他這麼強壯,完全能夠承受得起……
塔希爾:“……”
大祭司大人顯然沒想到,在如此重要的日子,拉美西斯還會做出這般——幼稚的事情。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他先不回答拉美西斯的問題,而是直接反問,頗有要把人立即趕回去的架勢:“儀式就要開始了,不快點準備怎麼來得及,宮人們肯定還在找你。”
拉美西斯一挑眉,語氣非常理直氣壯:“哪有那麼著急,反正也要從這裡啟程,等他們把雕像運送過來不就行了。”
他說的雕像是自己的雕像。
新王的繼位儀式將從卡納克神廟啟程,聖船載著太陽神像和法老的雕像駛入尼羅河,順河來到盧克索神廟,那才是儀式正式舉行的地點。
可若要以這為借口,賴在這兒不肯回去又不妥當。
還沒被放下的塔希爾“……”了一陣,隻能拿出跟十五歲的拉美西斯說話的語氣,跟二十五歲的拉美西斯講道理:
“不止是雕像的事,還要準備好你在儀式上穿戴的飾品和器物,最重要的,還有你自己的妝容和著裝——”
“那些東西,我走之前吩咐人直接送到神廟來了。”
“……”
“至於那什麼妝容,雖然我不喜歡往臉上塗塗抹抹,但這是禮節,就沒辦法了。不用彆人動手,塔希爾,今天……”
定了定神。
手下不自禁地稍稍加重力氣,但很快又仿若無事地平穩了下來。
至此,拉美西斯才說出了他一大早就趕來的主要目的。
他在同一時間仰首,灼熱的目光將所抱之人鎖定。
“——今天,我隻想讓你來幫我準備這一切。可以嗎,塔希爾?”
如果拉美西斯不說,不會有人猜到他的真正用意。
沒錯,今天就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沒有之一。
拉美西斯在此時想到的,不是觸手可及的王位,而是在很多年之前,他們兩人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在這無人打攪的附近,說起過關於未來的話題。
金發少年對當時還在為王兄的事情煩惱不已的褐發少年說,拉美西斯日後一定會成為法老,他比誰都要相信這一點。
當初少年心中泛濫開的波蕩,直至今日還仿若殘留在胸腔。
現在,他真的要走到這一步了。
即使沒有額外多出的這份感情,拉美西斯也迫切地希望當初給予自己信心的金發少年——如今美麗的金發青年,能夠更多地參與進來。
不能隻局限在儀式上的公事公辦。
他不想看到塔希爾向自己走來,卻是為了恭恭敬敬地送上王冠。
躲在這僻遠的小屋,讓大祭司為自己做儀式前的儀容準備,這不合規矩?
確實,但這又有什麼影響。
拉美西斯還在籌劃著一件事。
雖然一想到這個計劃,他滿心的熱血又要壓抑不住,可還未到能夠正式展露的時候,再迫不及待,也要強行忍耐下來。
所以,隻有眼前之事能夠如願以償,才可以稍稍緩解內心的焦躁。
“可以吧,塔希爾?嗯?你一定要答應我。塔希爾,塔希爾,你不答應,我就不放你下來啦——”
鍥而不舍地喊著這個名字,儘顯幼稚的人還真的作勢不打算放手……畢竟他真的不怎麼想放。
退路被全部堵死的大祭司:“……”
“現在回去也來不及了,難道還有彆的選擇嗎?”
沒有辦法。
隻能是默許了。
聽到這句話,幼稚的男人方才心滿意足地笑了出來。
於是,不久之後,傳出去肯定會讓天下人目瞪口呆的奇事出現了。
法老和首席大祭司,這兩個舉國最尊貴的人,竟然毫不介意地縮在同一間簡陋的石屋裡。
大祭司從櫃子裡找到了自己之前放進去的化妝盒。他自己從沒用過,隻是隨手放放以待不備,沒想到今天真的派上了用場。
“坐到那邊。”
才用近乎耍賴的方法達到目的的法老不敢反抗,聞聲便乖乖坐下了。
他不被允許亂動,隻能坐在那裡,看著不管什麼時候都是一席白袍的清冷祭司在狹窄的石屋內忙碌走動,推門出去一趟,隔了一會兒再回來,然後接著忙碌。
這人本應是不該牽扯上這樣繁雜的俗事,卻願意為了他操勞至此。
塔希爾先端來一盆乾淨的水,打濕手帕,細心地為法老潔麵,洗淨雙手。
先是兩手的指甲被修剪均勻,褐發男人眉間多長出的細小毛發,唇上隻過了一夜就冒出些許的胡茬,都要用小刀一絲不苟地剃掉。
隨後就到了要展示在重要儀式上的儀容的關鍵。
拉美西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從青年盈潤潔白的脖頸——他出乎意料地有些不敢直視塔希爾的雙眼——滑落向下,落到即將長久觸碰到自己麵部的那雙手上。
果真是神才能締造出的藝術品,沒有任何人的雙手能有此時看見的這雙手這般完美。
它們正在打開化妝盒,從中取出幾個小石罐和一根纖長的小簽。
石罐中裝著的是孔雀石和鉛石的粉末,埃及人將其用作眼影,起初是塗抹在眼部遮擋太陽和塵土,後來便成了人人皆用的裝飾。而那根一端是球根狀的小簽,則用來勾畫眼線。
手的主人要拿起眼線簽,沾起黑色的鉛粉,更加小心地在法老的眼旁勾勒。
可是,不知是忽然不太敢就這樣草率地下手,還是出於彆的什麼原因。
塔希爾頓住了。
“怎麼了?”
拉美西斯問。
法老年輕的、俊美的麵龐宛若朝陽,越發成熟的人不止大祭司,還有更適合用“男人”來定義的他。
增長的年齡和見識令這名明日之君更添無窮魅力,神色肅穆時,一舉一動儘顯孔武的男子氣概。
他在如此近的距離下,噴灑在清冷青年麵上的氣息就帶有烈日的溫度,他緊鎖某一人的視線亦如是。
這堪比最強勢也最溫柔的壓迫,偏生讓人無處可躲。
“……”
塔希爾感知到了。
他懸空的手腕一時間難以垂下,隔了許久,淺淡的嗓音才重新響起:“……光線太暗了,我看不太清。”
男人不疑有他,目光灼灼:“那你就先用手來摸索?一點一點,細致地描摹我雙眼的形狀……是你的話,我不介意。”
塔希爾沒再說話。
可他再頓了一陣,果真放下略沾了黑色的長簽,讓拉美西斯矚目了很久的雙手觸碰了過來。
——果然是一點一點地細致描摹。
會翻開書頁,書寫詩文,擦拭神像的這雙聖潔的手,正在法老的麵孔上緩慢地推移。
最先碰到的是男人高挺的鼻端,指尖本應上移,卻不知怎麼下滑,小指不小心擦過男人的嘴唇。
是失誤……
應當是失誤?
可是,怎麼會這麼巧呢?就像故意裝作看不見一樣。年輕的法老想。
比起這個,另一個可能性反而更高。並且,心頭的火焰又因此滾滾燎燒起來。
拉美西斯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猜測。
所以,他開口,聲音莫名喑啞:“塔希爾。”
在對方回應之前。
法老再一次抓住了他的手,將他拉到了自己身前。
同時,另一隻手扣住那總是給人感覺無法掌控的金發,讓它們也向自己傾倒。
不容反抗地。
法老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