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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在靠近玄關的轉角處突然加速,穿上鞋子就往外衝,隻語速很快地丟下一句話: “我約了同學吃早餐,先走了。”

隻留下紀宸霖一個人坐在原地,眉頭緊蹙。

……

紀宸霖忍了一天,才在下午找到了機會給少年發短信——

【晚上回來嗎?】

少年過了五分鐘才回他,也不知在乾嘛。

【雲小言:不了,我在外麵吃】

【紀宸霖:什麼事?】

這回,他等了半個小時,雲小言卻連個聲兒都沒有了。

紀宸霖在家中寬大宏偉的客廳中來回踱步,最後,還是從抽屜中取了地下車庫最便宜那輛車的鑰匙,開著不起眼的黑車,直奔著少年學校而去。

好在放學時分,等在學校大門口的車不少,他在其中倒也不算太過矚目。

紀宸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看了無數遍的大門,心裡情緒反複沉澱,翻湧。

大概等了一個多小時,就看見少年左擁右抱地帶著兩個男人從學校裡出來了。

幾人笑得很開心,少年侃侃而談,時不時哈哈大笑,全然不似在他麵前逃避的模樣。

紀宸霖目送著他們走到了大門外,按壓住心底裡那即將噴湧而出的占有欲和控製欲,儘量冷靜地掏出手機,撥通了雲小言的電話。

視線中,不遠處的少年接通了電話,口型和手機裡聲音相匹配: “喂?怎麼了呀?”

“你在哪?”紀宸霖眼神幽深,聲音低沉。

“我在學校裡。”少年收斂了笑意,話語正經,似乎因為接了他的電話而不高興了。

紀宸霖長呼出一口氣,穩了穩聲線道: “在乾嘛?”

“學生會在開會,大概還要一兩個小時,走不開。你不用等我,先吃飯吧。”

他們倆合法夫妻說話間,少年身邊那個看起來成熟一些的高個男人還捂嘴笑了,將手臂自然地搭在雲小言的肩膀上,看起來很是親密。

紀宸霖將牙齒咬得咯吱響。

————————

第46章

親親

紀宸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三個身影。直到他們消失在汽車死角處,然後推開車門下了車。

他自詡是個三思而後行的,知曉分寸的成年人,但卻總在少年這裡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控。

他這輩子還沒跟蹤過什麼人,雲小言算是第一個。

雖說他身姿高挑出眾,但好在學校對麵的商業廣場人流正擁擠,他隱匿在人群中,倒也沒有那麼顯眼了。

被他跟著的雲小言則與兩個朋友一起進了一家中式餐廳,幾人一邊點著菜,一邊快樂地聊著天——

竺陽明坐在雲小言身邊,笑道: “這麼一段時間沒見,我們小言就農民翻身做主人了?被老公倒追。”

雲小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不是啦。”

“嗐,彆這麼說,小言心裡裝了彆人的。”安修傑道, “跟那誰隻能算是塑料夫夫。”

竺陽明有些驚訝: “這個啊……那紀宸霖對你還挺關心,打電話讓你回家吃飯。”

雲小言不知道該怎麼說,打著哈哈道: “他最近工作上沒事,在家待著比較閒吧。”

他話音剛落,桌上的手機就震動了起來。

拿起一看,又是紀宸霖的電話。

雲小言猶豫了一下,朝身邊兩人比了個“噓”,然後再次接通了電話: “喂?還有事嗎?”

“為什麼不回信息?”電話那邊的聲音有些喑啞。

雲小言一愣,切屏打開短信——

【紀宸霖:什麼會?很重要嗎?】

“就是學生會開的組織會啦,今天要商量一個重要的活動安排,”雲小言有些心虛地道。

“真的嗎?”

“當,當然是真的啦。”

雲小言當初隻是想隨便找個不用解釋很久的理由,隨便打發過去,但沒想到紀宸霖會一路追問下去。

隻是……像他們這種在商業職場上混這麼久的人,難道聽不懂彆人拒絕之意的弦外之音嗎?為什麼還要打聽細節,弄的他隻能再說一堆謊來圓回來。

“那我為什麼聽到了服務員的聲音?”

聞言,雲小言急忙捂住了手機下麵的麥克風,四處張望一下了,果然在不遠處看到了一位正在輔助另一桌點餐的服務員。

高級餐廳每個人都輕言細語的,但奈何他們離那桌很近,服務員“您好,請問需要點些什麼”的聲音竟就這麼被手機麥克風收錄進去了。

雲小言求助般地看向自己的兩位好兄弟。

竺陽明清了清嗓子,靠近手機麥克風,佯裝憤怒地幫他圓場道: “雲小言,電話還沒打完嗎?我們一桌人就等你一個人了。”

雲小言感激且敬佩地看了他一眼,也假裝慌亂地道: “馬上馬上。哥哥他們催我了,我先掛了晚上見。”

“等等。”電話另一頭傳來意味不明地兩個字。

雲小言即將按下掛斷鍵的手懸在屏幕上一寸的位置上,電話聲筒中幾個聲若寒冰的字砸在了他頭上: “看窗外。”

雲小言一愣,他們就餐的位置就恰好在窗邊。

他僵著脖子,慢慢地往窗外看去——

一眼就看見了那在人群中就跟地標一樣醒目的身影,那人正拿著手機,眼神晦暗地看著他這邊。

……不是紀宸霖是誰?

見雲小言是這個反應,竺陽明和安修傑也都順著他的目光朝外看去,然後,兄弟三人齊齊像木頭一樣石化在了原地。

雲小言連電話都沒掛,拉起書包就往外麵跑。

“兄弟好運啊。”他聽見安修傑在他身後如是說道。

雲小言心跳如鼓噪,幾乎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到了餐廳外麵。但當真正站在了紀宸霖麵前,他倒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你們學校學生會就你們三個人?”紀宸霖先開了口。

雲小言低頭看著腳尖,弱弱地喊了一聲: “哥哥……”

他長這麼大都沒撒過幾次謊,這還是第一次現場被逮到,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現在能回家了嗎?”好在紀宸霖沒深究此事。

雲小言回頭看了一眼剛才就餐的位置,見兩個朋友都朝他握拳鼓勵,他勉強鬆了口氣,朝紀宸霖點了點頭。

跟在紀宸霖後麵回了學校門口,看到了那低調的黑色轎車,雲小言才反應過來,估計男人早在他出校門的第一時間就看到他了。

壞蛋,故意耍他玩。

紀宸霖全程無言,像一個儘職儘責的司機,把雲小言送回了家,還看上去沒有絲毫芥蒂地給他開了車門,跟在他後麵進了家門。

一頓普普通通,相顧無言的晚餐過後,雲小言天真地以為這一part就這麼過去了。

他上樓洗了澡,進了紀宸霖的臥房,準備寫寫作業,就聽見書桌前的男人毫無征兆地突然道: “以後不要跟那些人一起吃飯了。”

雲小言一愣,明白過來紀宸霖說的是竺陽明和安修傑,疑惑道: “為什麼?”

“你跟他們交往,沒有好處。”紀宸霖淡淡道,像是隻是在陳述事實,指點迷津的小朋友回到正軌。

和雲小言吃飯的兩人他都認識,但也僅僅是幾麵之緣。

好在他站在餐廳外時查了兩人的資料,知道他倆自幼與少年一同長大,家境一般,實力牽強,但威脅卻是肉眼可見很的大。

畢竟,像青梅竹馬這種東西,不得不防。一不小心,感情就變質了。

“他們怎麼了?”雲小言還是懵的。

紀宸霖蹙眉,客觀道: “他們不是成績吊車尾,就是專業與你相異,給予不了你學業上的支持。他們家裡所實際占有資產數量也不可觀,就算忽略他們那些兄弟姐妹,未來能繼承的家產估計也就區區十幾億。除此之外,他們對待感情也不認真,換男友如換衣,道德底線不高……”

男人嗓音平靜,情緒淡然,若是忽略說話的內容,就像是在做公司年終總結一樣。

見紀宸霖起碼是800字小作文打底,雲小言急忙打斷了他: “所以呢?”

“所以,”紀宸霖話音一轉,嚴肅道, “你以後彆再跟他們有交集了。”

“你在說什麼?”雲小言皺了皺小臉, “這是不可能的事。”

紀宸霖手指骨節敲了敲桌麵,道: “要多少錢你才肯跟他們絕交?你開個價。”

雲小言: “?”

“他們是我的朋友,就算你把全世界的錢都給我,我也不可能跟他們斷絕關係的。”見男人好像是來真的,雲小言也有些惱了。

紀宸霖把他當成什麼人了?為了一點錢就能背叛好兄弟了?

紀宸霖磨著後槽牙,眼神凝固幽深,沒有說話。

因為他不能接受少年這個回答。

一直以來,他都在左右互博——不是網上的馬甲輸給三次元的身份,導致兩人分手;就是三次元裡輸給了網絡上的深情人設,致使少年至今都對他沒有感情。

這些他雖不甘,反反複複多次想要探究少年到底是否是愛他這個人,但終究是能接受的。畢竟那些都是他。

現在,得知了少年其實在巨大的錢財誘惑麵前,也會選擇與彆人的情誼,他接受不了。

畢竟當初,少年在錢權和他之間,毅然決然地……沒有選擇他。

“他們到底有什麼好的?值得你這樣做?”紀宸霖咬牙切齒道。

“他們好的地方多了去了,我兩隻手都數不過來!”雲小言抬起了雙手,誓死捍衛兄弟的尊嚴。

“所以你寧願騙我,也要跟他們一起吃飯?”

被紀宸霖這麼一反問,雲小言終於反應過來了——

“我跟誰一起吃飯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又有什麼資格管我?”

因為紀宸霖話語中沒由來的火藥味,雲小言聲音裡也帶了一些衝動與生氣。

但他說的是實話。

紀宸霖是太平洋警察嗎?管的那麼寬,他跟誰吃飯,跟誰做朋友都要插手。

“聽話!我們是夫妻。”紀宸霖站起了身,平息了一下心底翻湧的異常情感。

“可是當初不是你說不要跟我有任何的瓜葛嗎!不是你說就是看中了我隻圖你錢,不要感情嗎!”雲小言仰頭看著男人,原本鬱結的情緒一股腦衝了出來。

紀宸霖垂眸看著他,有些欲言又止,不知該從何處解釋起。

雲小言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說出了從前絕不敢說的氣話: “我之前追你的時候,你百般拒絕,現在我不喜歡你了!你不要再乾涉我的社交了!”

聽著少年的話,紀宸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校門口的場景——少年和彆人勾肩搭背,和彆人相談甚歡,又為了彆人而騙他。

他咬住了後槽牙,心中好不容易平息的潮水再次掀起滔天巨浪,眯眼道: “所以你喜歡他們?”

雲小言已經氣上頭了,就算心中的問號再多,也不想再跟紀宸霖解釋了。

他直接懟了回去: “你管我喜不喜歡他們,反正我不喜歡你。”

他也不想管自己的話會有多麼傷人了。

紀宸霖長呼了一口氣,看著少年道: “你是壓根不喜歡我這個人,還是因為有彆的顧忌?”

這是他至今沒有告訴雲小言自己就是雨林的根本原因。他想知道雲小言到底是不是真的愛他這個人。

但在這種氛圍下,雲小言哪還會去思索男人話裡的言外之意。

他雖擔心紀宸霖可能會打他,但此時被架上了高台,為了麵子,自然還要梗著脖子道: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當然氣勢已經弱了很多。

“我知道了。”紀宸霖朝著浴室走去,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話: “那你以後有事都找他們去吧。”

隨著浴室門“砰”的關上,雲小言氣得跺了跺腳。

他一個20歲的成年人,難道還得非靠著誰,才能活下去嗎?

聽著浴室傳來的水聲,雲小言越想越氣。

他不知道紀宸霖這些莫名其妙的情緒與質問都從何而來,但他感覺自己的有些東西好像在失控。

因為紀宸霖那轉身離開的孤寂背影在他腦海中久久揮之不去。

明明那身影依舊挺拔,依舊出挑,但鬼使神差的,他就是感到了一絲悲涼與難過。

這種包括後悔,懊惱,甚至是心疼的情緒太過鮮明,他都沒辦法自欺欺人地哄騙自己不存在。

不對勁,不對勁,有些東西不對勁了。

他能感覺到,再這樣下去,他和雨林來之不易的未來就又要消失了。

所以,不能再等下去了……

感受著自己想要衝到浴室抱住男人的衝動,雲小言覺得不爭氣地錘了錘胸,直奔著自己的臥房而去,在書桌裡埋頭翻找起來。

……

所以,紀宸霖洗完冷水澡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氣鼓鼓的少年,以及……零零散散擺滿了半張床的文件內頁。

“做什麼?”紀宸霖道。

雲小言坐在床沿上,扭頭不看他: “離婚。”

紀宸霖蹙了蹙眉: “你答應過給我兩個月時間的。”

“我反悔了。”雲小言想也不想就道, “離婚。”

“給我個同意的理由。”

“理由就是我不想跟你過了。”

紀宸霖冷笑一聲道: “想跟你那些所謂的好兄弟在一起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雲小言不理解這敵意從何而來。

“離婚需要夫妻雙方同意,你先告訴我你離婚後想乾嘛,我再考慮其他。”紀宸霖麵上平靜如湖水,實際上攥拳攥得骨節都泛白了。

“行,我告訴你。”雲小言不想玷汙了好兄弟之間清白的友誼,乾脆破罐破摔,實話實說: “我不喜歡你,我要跟前男友複合。”

紀宸霖握拳的力度稍微鬆了點,朝著少年的方向又往前走了幾步,故意問道: “所以我到底哪裡比不上他?”

經過了這麼一段吵架冷靜期,雲小言也平靜了些許: “你除了比他有錢,哪裡都比不上他。”

“你知道嗎?他會秒回我的信息,會早中晚都發信息關心我,會為了我舍棄自己的利益,更重要的是,他也喜歡我,我們是兩情相悅的。”

“我不要你承諾的,那所謂的一半資產了,就按照之前領證時簽的婚前協議來分割,但你得現在立刻馬上就和我離婚。”

“快點。”雲小言催促道, “我剛才跟我的白月光前男友說好了,咱們一離婚,我就跟他領證。”

“再說了,你想要什麼樣的妻子沒有,也隻是圖我新鮮,想追著玩玩罷了。大家好聚好散,再也不見,才是最好的結局。”

少年淺粉的唇瓣張張合合,明明看起來觸感那麼柔軟,吐出的話卻棱角分明,全是他不怎麼想聽的。

從見到雲小言的第一眼起,紀宸霖就覺得他是個單純的小少年。

但現在,他卻發現,自己根本猜不透,看不懂少年的心思與秘密。

他大腦裡的情緒剪不斷理還亂,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翻湧的情緒和想不通的秘密幾乎將他的理智吞沒,但雲小言依舊在小嘴嘰裡咕嚕地說著那些有關離婚的話。

隨著時間的推移,突然一下的,紀宸霖腦中繃著的弦倏地斷了。

他無法自控地往前邁了一步,掐著少年的腰,把少年推在了軟綿的床上,然後狠狠吻住了他,也堵住了那些他不愛聽的話。

一時間,雪白的文件飛散在床沿上,落在地麵上,床上的兩人肢體相糾纏,相互抗爭,卻遲遲沒有分開。

雲小言想把紀宸霖推開,但無論他使出多少力氣,男人都一隻手撐在他身邊,紋絲不動。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了自己和紀宸霖的力量差距。

到了後來,缺氧後,他就更沒力氣了。

不知過了多久,紀宸霖終於放過了唇瓣紅腫的他,也喘著粗氣道: “我沒有想隨便玩玩,我在心裡確認了無數遍,我是認真的。我就是喜歡你。”

“還有,”紀宸霖眯了眯眼, “你的白月光前男友也不會同意我們離婚的。”

第47章

不行

雲小言泄力癱軟在床上,半天沒回過神來,就是一整個的懵圈。

就連紀宸霖說出了那句莫名其妙的“你的白月光前男友也不會同意我們離婚的”,他也沒精力在去追究了。

他滿腦子都是——紀宸霖親了他??!

紀宸霖,親了,他?

雲小言抬手,欲蓋彌彰地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感覺自己要從中間裂開了。

眼見紀宸霖俯身還要再來一次,雲小言驚恐地捂嘴搖頭,悶悶地道: “你,你乾嘛?喝多了?”

他心中一開始的怒氣煙消雲散,隻剩下不知所措的惶恐與震驚,感覺自己的內心世界徹底坍塌了,看紀宸霖就跟看定時炸彈一樣。

紀宸霖: “……”

男人挑了挑一邊的眉梢,惡劣地擦了擦嘴角,戲謔道: “你剛才沒嘗出來嗎?”

回憶起方才溫軟的舌尖在他口中探索,侵占的觸感,雲小言的臉瞬間更紅了,在跟半掩在唇上的白皙手指對比之下,更像個可愛的西紅柿了。

他難以置信地微微搖了搖頭,卻感覺腰肢酸軟得一點勁都使不上來,估計已經被男人掐紫了。嗚嗚嗚!

等到稍微恢複了一些力氣,雲小言憋了口氣,趁著紀宸霖不注意,突然翻身,拔腿往門外跑去。

……紀宸霖就是這麼追人的嗎?太過分了!被拒絕了就用強的?

雖然這確實像是紀宸霖能做出的事,可是剛才那個是自己的初吻啊!這還讓他怎麼麵對雨林?!

雲小言頭也不回地往外跑,隻想離那個是非之地遠一些,再遠一些。

他小學時拿過短跑比賽的獎狀,按理說也有“跑得快”的基因,但這回,他還沒跑出二樓的走廊,就被紀宸霖拎著後領抓了起來。

“這麼晚了,去哪?”

雲小言從未覺得紀宸霖的聲音如此恐怖過,簡直就像是地獄修羅,在他耳邊訴說著低沉可怖的咒語。

雲小言掙紮著,好歹雙腳踩實了地麵,才有了點底氣。

他剛想說“關你什麼事”或者“你有什麼資格管我”,但一想到剛才才發生的事,又急刹車將這些話吞進了肚子裡,生怕又一個不當心,禍從口出。

不能說話,雲小言就隻能以實際行動來表達自己的抗議了——

他再次趁著紀宸霖開口的間隙,又往樓下跑去。

但身後的男人卻淡淡地開口道: “我把大門鎖了,你出不去的。”

雲小言腳步一愣,回頭看他,氣道: “你關我一時又有什麼用!我明天上學就跑了,跑了再也不回來了。”

紀宸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做思想鬥爭,最後,還是略微放緩了聲音道: “乖,外麵不安全。”

“你房間最不安全。”

紀宸霖: “……你想去哪?”

“乾嘛?”雲小言叉著腰,如臨大敵地看著他,屬於是又氣又沒辦法。

“我送你去。”紀宸霖從一旁的抽屜裡拿出車鑰匙,無奈妥協道。

雲小言鬆了口氣,小腦筋一轉,仰著下巴傲嬌道: “我要去住酒店,一個人開總統套房住。”

“不行,那裡不安全。”紀宸霖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雲小言想了一下,勉強同意道: “那我去安修傑家住吧,你把我送到他家去。”

“不行。他看上去會帶壞你。”

“那去竺陽明家住。”

“不行。”紀宸霖眉頭皺得更緊了, “不許再跟他有來往。”

雲小言: “……”

他無語道: “那你想讓我去哪住?”

紀宸霖不假思索地道: “回你自己房間睡吧。”

雲小言看著男人手中可笑的跑車鑰匙,惱了: “那你先把離婚協議簽了。”

他不提這個話題還好,一提,紀宸霖看上去又在情緒爆發的邊緣了。

雲小言雙手成防禦姿勢擋在身前,口中氣勢不能輸: “乾嘛!不行嗎?!”

“就非要離婚嗎?”紀宸霖垂眸看著他,黑眸中翻滾著他讀不懂的複雜情緒。

雲小言一頓。

按道理來說,他此刻就應該斬釘截鐵地說“是”。可是,為什麼現在卻覺得如鯁在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呢?

他不敢往深處想其中緣由,但紀宸霖偏要踩著這個話題再三追問: “你就對我,就沒有哪怕一點點感情嗎?”

雲小言往後退了一步,抿緊了軟唇。

他和紀宸霖自認識到現在不足兩個月,在這段時間裡,對方幫過他,追過他,關心過他,他視這份感情為友誼,絕對絕對不能變質。

“你又聯係前男友了?你到底有多少前任?”紀宸霖問道。

“……就一個啊。”雲小言聲音有些中氣不足。

“那他怎麼說?”

“他就說……讓我快點離婚,好跟他在一起。”說著,雲小言還補充道: “他人很好的,不會介意我離過婚。”

也不知是想在紀宸霖麵前炫耀,還是在說服感情快要失控的自己。

紀宸霖輕笑了一聲,道: “那你還挺解他。”

雲小言不知道他笑什麼,訕訕地接話道: “那當然。”

“非要現在就離婚嗎?”紀宸霖兜兜轉轉又聊回了最初的話題。

雲小言吞了吞口水。

“能過幾天再談這件事嗎?”經過剛才那麼一鬨,紀宸霖先退讓一步了。

“過多久?”

“就這周末,去紀家住宅看了紀弘益之後。”

雲小言低頭思索著。

算來算去,也就了。這麼些天,就算紀宸霖有通天的本事,也沒辦法扭轉既定的乾坤了。

見少年沒有即使回答,紀宸霖又麵無表情地補充道: “老年人身體不好了,連我們倆分房睡都不太高興,恐接受不了離婚這麼大的變故。不妨看過了他之後再悄然離婚,讓他安心養病。”

雲小言一直猜不透紀宸霖到底對他父親是什麼樣的態度,也就沒意識到這話的奇怪之處。

“我答應你,但你到時候不準再反悔了。”雲小言想說自己跟他是不可能的,但又覺得這話太過傷人,所以乾脆定了結論。

“可以。”紀宸霖摸了摸他的頭,用下巴指了指自己臥房, “那這幾天就先湊合著過吧。”

一時的沒控製住情緒,就打破了他原先製定的所有計劃。那正好,所有的一切,就在這個周末,有個答案和了斷吧。

聞言,雲小言癟了癟嘴,十分不情願地重新往那混亂的臥房走去。

走著走著,雲小言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對跟著他紀宸霖振振有詞道: “你先答應我,今晚發生的事不能跟任何人說。任何人都不行!”

“什麼事?”紀宸霖故意裝傻地挑眉。

“就是,就是……”雲小言暗示性地雙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兩顆小鹿似的黑眸靈動地看著他。

紀宸霖沒忍住又揉了揉他的烏發,喉結上下滾動道: “知道了。”

得了承諾,雲小言本該會放鬆一點。

但一進門,看到那床鋪上有著褶皺引人遐想聯翩的床單,他好不容易靜下來的心又狂跳。

這一幕又勾起了他不好的回憶。

他還清楚地記得,紀宸霖是怎麼把他按在床上,不容抗拒地強迫著他承受所有的雨露的。

那充滿雄性荷爾蒙的力量和氣息,那手感極佳,堅實有力的胸肌,那魯莽衝動,沒有技巧全是感情的吻,無一不撥動了他的心弦。

果然,看起來再自律再衣冠楚楚的男人,到了床上,都會被欲|望吞噬理智,隻會挺腰和侵略。

雲小言不禁替紀宸霖未來的真愛妻子擔心了那麼一秒。

好在紀宸霖還算勤快,不等他說,就主動收拾起了床上散落的文件內頁和皺起的床單。

雖說雲小言確實生氣於紀宸霖不經過他允許,就強行吻了他的事,但是,考慮這可能就是兩人最後的相處時間了,雲小言還是選擇了暫時原諒。

他假裝對那晚失了憶,也不刻意疏遠和逃避紀宸霖,而是繼續把男人當好朋友來處,就像他對安修傑和竺陽明那樣。

兩人該說話說話,該一起吃飯就一起吃飯,該睡一張床就睡一張床上……

這樣的日子太過平常,和他們結婚快兩個月來的許多其他日子差不太多,因此感覺過得飛快。

轉眼間,就已經到了周末,他們該去紀家住宅看望紀宸霖的生父紀弘益了。

紀宸霖親自開車載著他,一路飛馳,雲小言坐在副駕駛位上攥著手指,有些緊張。

紀弘益對他並不算壞,而且從紀宸霖那日的態度來看,或許父子倆之間也仍有親情存在。

所以他就更不知道該怎麼以一個即將離婚的,或許會分走紀家家產的“小媳婦”身份去麵對病重的紀弘益了……

半個多小時後,汽車最後停在了一個占地誇張,裝修輝煌的大莊園前。莊園門前甚至還擺了兩個威風凜凜的石獅子,足可見紀家家底有多厚。

車停穩後,紀宸霖為他開了車門。

緊接著,寬大而溫熱的手掌牽住了他的小手,雲小言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掙脫,借著男人的力,乖乖跳下了越野車。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樣過分親密的肢體接觸他居然不覺得排斥,甚至還能從中汲取到一絲溫暖和安全感。

不等他細想,紀宸霖就牽著他,徑直地走向了莊園中的某個中式裝修的宅子。

男人個高腿長,但為了配合他,走得並不算快,甚至還有閒工夫給他介紹周圍的一些植被和裝修原理。完全不像是即將跟他離婚的模樣。

雲小言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然地朝男人點了點頭。

就算是演戲,他也要把這場和紀宸霖之間最後的戲份演完。

第48章

雨林

紀家主宅坐落於莊園的核心位置,外圍包著一圈精致的小型花園,再往外,是各種網球場,高爾夫球場等,綠化麵積極高,古樸而不失高調的奢華。

晨光熹微,主宅內明亮的燈光晃著眼。

雲小言拉著紀宸霖的大手,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古樹與噴泉交替出現的綠化。

他家祖上富裕,但到了他這一代,已然逐步式微,自然見識不到如此揮金如土的建築風格。

“喜歡嗎?”紀宸霖微微附身。

雲小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不敢抬眸看男人。

他心裡的弦繃得很緊,不明白一對即將離婚的夫妻,也能聊這些家長裡短,細枝末節的話題嗎?

“喜歡的話我給你推薦園藝設計師。”紀宸霖道, “離婚協議我已經讓律師重擬了,該給的都會給。”

雲小言不知道他指的“該給的”是什麼,隻能從牙縫中擠出一句: “……謝謝。”

“不客氣。”紀宸霖勾唇道, “都是我應該給的。”

直到木製的彆墅出現在眼前,雲小言心中的緊張才再次冒了出來: “見到你……父親的時候,我該說些什麼嗎?”

紀宸霖捏了捏他的手指, “像很久以前那樣就行。”

“很久以前?”

“嗯哼,”紀宸霖笑道, “就是之前你追我的那樣。”

雲小言心裡嘀咕著那不就是兩個月以前的事,麵上卻乖巧地點頭應下了。

“他已經癌症晚期,病入膏肓了,唯一的遺願就是我們能幸福。”紀宸霖轉過身,看著他道: “所以,不管未來怎麼樣,今天騙騙他,可以嗎?”

男人背光而立,清晨的陽光像是給他鍍上了一層神聖而溫和的金邊。他垂著眼眸,靜靜地看著少年,似有千言萬語無法宣之於口。

雲小言心中劃過一陣心疼,特彆是在紀宸霖放柔了聲音問他“可以嗎”的時候。

但考慮到雨林,他還是狠下心來,道: “我會的。但就隻限於今天了。”

紀宸霖頷首,撥通了紀弘益的電話,遞給了雲小言: “紀弘益比較喜歡你。你跟他說我們到了,問問他有沒有精力見我們。”

雲小言接過手機,深呼一口氣: “喂?紀叔叔?”

確如紀宸霖所說,紀弘益已經是風年殘燭了,聲音就跟破風箱一樣,說兩句咳三聲,通過手機傳到耳邊,完全聽不出來情緒。

“哥哥,他說今天狀態好多了。”雲小言捂著手機下方的麥克風,看向男人。

紀宸霖點了點頭,示意他掛斷電話。

雲小言鬆了口氣,dj了“取消通話”。

似是因為電話的時間有些長,他一掛斷,手機屏幕上就自動跳轉了鎖屏界麵。

於是,那張雲小言再熟悉不過的背景圖片,就這麼突然跳入到了他的視線裡。

雲小言毫無準備地僵在了原地——

紀宸霖的手機封麵上,居然赫然顯示著他小時候的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上,他臉上畫著大塊圓形的腮紅,頭上紮著衝天辮,顯得蠢萌蠢萌的。正因如此,他一直將其掖著藏著放在雲相冊的最角落,隻給一個人發過……

雨林……

“怎麼了?”紀宸霖湊近了些許,麵帶疑惑地看著他。

“沒,沒什麼。”雲小言下意識就將手機息屏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些什麼。

誰知,紀宸霖竟隨口戳中的要害: “喜歡我的手機封麵?”

雲小言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一整個陷入了震驚。

“隨便找的網圖。”紀宸霖重新接過自己的手機, “看上去還挺可愛,就保存下來做手機屏保了。”

“……網圖?”

雲小言腦中一時間閃過許多推測,才將另一個恐怖的想猜測硬生生壓了下去——

或許是雨林的賬號被人盜了,照片流出;又或許是他爸媽曾經“秀”過他的照片,不知怎麼就被人傳到了網上。反正不會是……

“你覺得可愛嗎?”紀宸霖重新點亮屏幕,打斷了他的思路。

“……還行。”雲小言嘴角抽搐。

“是吧?每天看看可愛的小朋友,心情也會變好。”紀宸霖抬腳, “走吧,去看看些會讓人心情不好的東西去。”

雲小言還沒反應過來,小手就又被紀宸霖拉住了。

男人的力度柔和還不容拒絕,雲小言隻能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進了木製大彆墅內部,就立刻有管家和保姆迎了上來: “大少爺。”

紀宸霖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且拒人於千裡之外,應都沒應一聲,隻在某個年邁的保姆麵前停留了一下,開口道: “秀姨,好久不見。”

被他叫秀姨的保姆抬頭,慈祥地笑道: “少爺。”

“這是我的妻子,雲小言。”紀宸霖鬆開了握著雲小言的手,轉而攬住了少年單薄的肩膀,將其親密地帶入到自己懷裡。

雲小言被迫倚靠在紀宸霖滾燙有力的懷抱裡,露出了個乖軟的笑: “阿姨好。”

幾人還沒說上多少話,就突然穿來一個小孩的尖叫聲: “我討厭這個!我討厭!”

緊接著,就傳來樂高模型重重砸在地上,被摔碎的聲音。

原本成排歡迎他倆的傭人瞬間變了臉色,目光不受控製地偷偷往樓梯處瞥去。

雲小言愣了下,也忍不住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然後就見一個五六歲的熊孩子,站在樓梯轉角處,朝著傭人大喊道: “我要吃巧克力點心,現在立刻馬上就要!”

聞言,幾個專門負責做飯的傭人紛紛試探性地看向了紀宸霖。

“去吧。”紀宸霖用下巴指了指廚房,看起來習以為常,滿不在乎。

他鬆開了緊攬著雲小言的手,朝著熊孩子走去。

換了不了解紀宸霖的彆人,可能會覺得紀宸霖心胸寬廣,覺得現在的場麵無傷大雅,但跟男人相處了兩個月的雲小言,卻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就像暴風雨前平靜的湖麵……

他急忙小跑著跟了上去。

紀宸霖站在樓梯下,抬眸看著站在轉角處的小孩,以及他腳邊上摔的東一塊西一塊的模型。

儘管這是一個仰視的姿勢,但紀宸霖身上那長期久居高位,發號指令的氣質卻依舊極具壓迫感。

熊孩子梗著脖子道: “乾,乾嘛?”

紀宸霖勾起唇角,眼眸中卻毫無笑意: “你砸的是我的模型嗎?”

雲小言愣住了。

紀宸霖上前兩步,彎腰撿起了腳邊一些積木模塊。

從這麼高的樓梯上摔下來,能發出如此大的聲響,但依舊保留了一些關鍵部分的模塊,足可見當時這塊模型是被用了多大的力氣拚上的。

紀宸霖挑了挑眉梢,看起來毫不在意地顛了顛手中的某個模塊殘骸。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小孩終於意識到了危險,一癟嘴,就要被嚇哭了。

雲小言看著那高大修長的背影,莫名感到了一絲熟悉感。

他好像在某個人身上看到過類似的,狠厲又不露山水的氣質——在被侵犯權益的時候,淡淡地,甚至笑著地反問對方,看上去很好說話,但到事後該算賬時,卻又冷血無情,不留情麵。

不等他想清楚這熟悉感來源於誰,樓梯上就匆匆下來了一個優雅高貴的中年婦女,將委屈的熊孩子給抱了起來。

雲小言認識她,在紀家晚宴上見到過——

紀弘益在紀宸霖生母死後娶的妻子,紀宸霖的繼母。

想必眼前的這個熊孩子,就是紀宸霖同父異母的弟弟了。

“不好意思,小孩子調皮慣了。”紀母哄著小孩, “你父親在樓上等你,你去看看吧。”

“他摔了我的東西,就這麼算了嗎?”紀宸霖平靜地問道,像是在討論什麼嚴肅的學術問題。

“哎呀,小嘉還是個小孩子,不懂分寸,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要斤斤計較這麼些小事呢?”紀母皺眉,突然放輕了聲音道: “你就願意樓下這麼多傭人,看我們紀家的笑話嗎?”

熊孩子坐在她懷裡,拉著下眼皮,吐著舌頭,朝著紀宸霖做了個得意洋洋的鬼臉,儼然是一副恃寵而驕的模樣。

紀宸霖卻對此視若無睹,反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似是很認同紀母的說法。

雲小言不懂這些豪門內的口齒紛爭,半個身子躲在紀宸霖身後,垂著視線,腦子裡一團亂麻。

突然一下的,某張長條狀的小紙條進入了他的視線——

紙條上,用鉛筆寫著稚嫩的文字,記錄著該模型的拚接時間,地點,甚至是拚模型過程中遇到的最大的困難和心情——家裡太吵了,生氣又難過。

由於年紀尚小,紙條上很多字都是用拚音寫的。

他甚至能透過這張簡單的小紙條,穿過二十多年光陰,看到那個坐在桌前忍著吵鬨,小心拚模型的小孩子身影。孤獨又認真,視唯一的玩具為瑰寶與精神寄托。

而剛才,紀宸霖又說,這是他的東西……

在寂靜的對峙中,雲小言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砸了模型確實不是什麼大事,讓小朋友把拚好還回來不就行了嗎?”

他這句話看似是在調解矛盾,實際上對紀母來說則是一種刁難。

紀宸霖似乎也有些驚訝,微微側目看向了他,隨即笑道: “你說的對,就隻是一件小事。又不是拚不回來了。”

紀母臉色瞬間變得又紅又綠,但紀宸霖卻依舊置若罔聞,拍了拍手道: “就這樣吧,拚好了放回原處。”

正如他所說,他在紀家的絕對地位是無法撼動的,就連紀母,也隻敢拿長輩的身份來道德綁架他。聽了這看似理所應當的話,她不僅不好發火,甚至還得點頭讚許。

紀宸霖拉住雲小言的手往樓上走去,不近人情地遠遠丟下一句: “拚不好就彆睡覺了吧。”

他剛說完,熊孩子就“哇”地哭出了聲,紀母煩躁得甚至都沒出聲安撫小孩。

自幼的成長環境決定了紀宸霖不喜正麵交鋒,最擅長的是事後算賬,捅陰刀子。所以其實就算紀母再怎麼口吐金蓮,他事後也會通過彆的方式,讓兩人付出沉重的代價。

但現在,紀宸霖沒想到得是,被喜歡的人維護的滋味,遠比他想象中的要好。

恍惚之間,他仿佛回到了在網上第一次遇到雲小言的場景。

那天深夜,是他生母的祭日。他打了一局又一局的遊戲,打到整個右手刺痛發抖到握不住手機,還依舊選擇了“匹配下一局”,企圖用無儘的輸贏麻木自己的神經。

但由於右手和心理狀況不佳,就算他選了不怎麼需要操作的輔助,也依舊有些跟不上節奏,不出所料地被隊友口吐芬芳了。

他不在乎輸贏,也不在乎被罵與否,甚至有時候都懶得用握在手裡的封號權。

隻是那天晚上有些不太一樣,因為有一個可愛的小中單為他說了話,幫他懟人,安慰著他,還信誓旦旦地表示要帶他上分。

那一天,他一直下著雨的,枝葉繁茂但陰沉沉的內心世界,終於照進來了一絲陽光。

“我比我想象中更喜歡你。”紀宸霖轉身,毫無征兆地看著身後的少年的唇瓣,問道: “我可以吻你嗎?”

第49章

日記

“我可以吻你嗎?”

雲小言一愣,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紀宸霖也不惱,彎腰拂去他額前的碎發,眼底閃過一絲柔意。

被紀宸霖這麼不加掩飾地看著,雲小言第一反應就是雙手捂住了自己的額頭,直到男人輕笑了一聲,他才意識到自己這個動作有多傻。

“這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雲小言捏了捏手指。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紀宸霖好像開始在他麵前不吝笑容了。可是明明剛認識的時候,男人還麵容冰霜,惜字如金,讓他懷疑對方是不是在性冷淡的同時,還是個麵癱。

紀宸霖站直了身體,推開身後的門,悠悠道: “他不是小朋友。”

“啊?”雲小言跟在他身後,往門裡瞥了眼——

寬大的臥房裡一張簡約的床和桌子,風格鮮明到一眼便知道是誰的房間。

唯獨讓人意外的,是那緊貼著雪白牆壁的,放滿了各種誇張模型的亞克力架子。這本該是一個賞心悅目的展櫃,但下方卻無端缺了幾個大型模型,應該是被熊孩子不止第一次糟踐了。

紀宸霖一邊往裡走,一邊毫不在乎地道: “小朋友是可愛的代名詞。他最多隻能算是兒童,或者小孩。‘小朋友’我心中另有他人。”

雲小言也不敢問那“他人”具體指誰,訕訕地轉移話題道: “這是你以前的臥室嗎?”

“嗯。”紀宸霖走到書桌前,從櫃子中掏出了一本頁腳泛黃的本子。

雲小言則好奇地打量著那滿櫃的樂高,它們有些隻是些小人小房子,有些就隻是耗時巨量的大型模型了,往往售賣給成人。

他記得紀宸霖好像小學時就出國留學了,所以……這些全都是他很小的時候拚的嗎?

“哥哥,你在看什麼?”雲小言轉身,發現紀宸霖正垂眸看著書。

而他手中的筆記本,已經紙張皺巴巴的有些年頭了。

“曾經的日記。”紀宸霖也不遮掩。

“看這個乾什麼呀?”雲小言尊重他的隱私,站在原地沒有動, “我們不先去看望一下你的父親嗎?”

紀宸霖從日記本上抬起眼眸來,說的話卻叫雲小言大跌眼鏡: “因為我突然發現,我好像不知道未來該怎麼辦了。”

這句話換了除他來的任何人說,或許都更合適。

學曆出眾,年少又成,獨掌大權……他身上的種種光環,無一不昭示著那天之驕子的身份。要是連他都困惑未來,普通人還活不活了?

雲小言瞠目結舌道: “看以前的日記,就能找到答案了嗎?”

紀宸霖挑了挑眉,隨手翻了幾頁,走到雲小言身邊來,指著黃白紙張上的一句話道: “當然可以。”

——不喜歡的人,那就殺了他。

滾圓可愛的字跡飄乎乎的,卻寫著血淋林的殘忍與偏執。

雲小言瞬間睜圓了眼眸,呼吸一滯,勸解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聽見紀宸霖抱歉地道: “不好意思,翻錯了。”

男人修長的手指又往後翻了翻,最終書本停留在某張隻寫著一句話的頁麵上。

——赤子之心,赤誠以待。

落筆日期,在二十年前。

出乎意料的是,短短幾張翻下來,這頁上麵的話居然變得出乎意料的正能量。

紀宸霖重合上日記本,道: “我總在想,該如何衡量一個人在我心裡的價值。”

“現在我想通了,”他看著雲小言的眼眸說, “恨我也好,背叛我也罷,我平生最討厭的,隻有一直欺騙我的人。”

“你知道嗎?有時候,善意的謊言比真相更讓人難以接受,因為我自始至終知道那是謊言。”

雲小言小腦筋飛速運轉,思索著紀宸霖這幾句話的意思。

但罪魁禍首卻相當放鬆,悠哉關了日記本後,就拉著他要往紀弘益的房間方向走去。

直到站在了那扇實木房門前,雲小言還有些沒有回過神來。

紀宸霖低沉的聲音,以及那幼稚而血腥的“那就殺了他”在他大腦中揮之不去。

因此,他也就終於被紀宸霖得空占了便宜——

男人趁機在他額上落下一吻,聲音中夾帶著微不可察的笑意: “彆擔心,我永遠喜歡你。”

“我過會還有事,我先進去跟他說兩句,然後你再進,好嗎?”紀宸霖道。

也不知是不是男人那一絲笑意給了他勇氣,雲小言心中鬱結的一口氣疏散,他拉了拉紀宸霖的衣角,小聲問道: “我們倆不一起嗎?”

“你狀態不好,恐有露餡的風險。”紀宸霖大拇指抹去他額角的汗珠,展示給他看。

雲小言點了點頭。

還是紀宸霖考慮周到些。最後一天了,演也要完美無瑕地演完。

“他很好說話,到時候你進去了,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紀宸霖轉過身,推門走進了房間。

雲小言心臟像被大手抓住了一樣,緊張到呼吸困難。

以至於,他完全沒發現,紀宸霖進紀弘益的房間時壓根沒敲門。這跟他先前表現出的,進門都要先打電話“彙報”的態度大相徑庭。

大概五分鐘後,男人就再次推門走了出來。

“怎麼了?”紀宸霖走近,揉了揉他的烏發, “不是說彆緊張嗎?”

“我,我沒事。”雲小言深呼吸了一下。

他隻是社恐犯了。

畢竟他身份尷尬。萬一演砸了,就完了。

紀宸霖一頓,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道: “要不我陪你進去?”

雲小言抬眸,看他猶豫的樣子不像作假,還是道: “沒事,你先忙你的事吧。我可以的!”

說完,他還自打氣般握了下拳頭: “加油!”

紀宸霖確認他狀態沒問題,無奈地輕聲附和道: “加油。”

雲小言又長呼了一口氣,在男人關切的目光下,敲了敲門,然後推開了沉重厚實的房門。

他背著身輕輕關上了門,入目的就是一個已經行將就木的老人,躺在床上,身上插滿了各種儀器設備的插管,一咳能把肺咳出來。

相較於上次紀家晚宴,紀弘益的狀態差了許多,唯獨那雙和紀宸霖如出一轍的黑眸,還泛著些許的寒光。

紀弘益沉默著看了他兩秒,然後才露出慈祥的笑來: “是小雲吧?來,快坐快坐。”

雲小言鬆了口氣,露出甜軟的笑容,乖巧地坐在了床前的椅子上,叫了句: “紀叔叔。”

紀弘益笑著應了,半靠在床上,眯著眼感慨道: “我的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也不知還有多少時日。剛才小紀進來的時候,我能感受到他明顯不想見我,應該是你勸說他來看我的吧?”

紀弘益粗糙的大手輕拍了下少年的手背,笑道: “多虧了你,才讓我不至於病死也不得見親生兒子一麵。”

不知為何,紀弘益的目光和觸碰都讓雲小言感到了些許心理上的不適。

但他嘴上還是道: “沒有啦,哥哥隻是口上不說,但實際上還是很關心叔叔的。”

“哥哥?”紀弘益捕捉到了關鍵詞,反問道。

雲小言自知失言,手心瞬間出了一層薄汗。好在下一秒,紀弘益就哈哈大笑道: “這是你跟小紀之間的小情趣嗎?”

雲小言鬆了口氣,紅著臉點了點頭。

紀弘益笑了好一會兒,才將視線重新鎖在少年臉上: “你們感情很好?”

雲小言心道考驗果然來了。

這是離婚前他唯一能為紀宸霖做的事了,一定不能演砸。

他暗中攥緊手指,麵上卻依舊乖軟地笑道: “對呀,我很愛哥哥,一秒都不想跟他分開的。”

幸而他曾多次在紀宸霖麵前說類似甜膩的話,所以演技已經磨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了。

紀弘益精亮的眼睛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笑了。

“那我就放心了。”紀弘益道, “有你這麼孝順的兒媳婦,在紀宸霖那個豎子身邊監督他,我就安心多了。”

雲小言被他說的一頭霧水,疑惑道: “哥哥怎麼了嗎?”

聞言,紀弘益臉色頓時垮了下來,皺著眉頭道: “那小子,一進門就跟我吵架,還威脅要在我病危的時候把我身上的管子一把拔了。”

紀弘益偷偷注意著雲小言的神態,見少年目瞪口呆到口中能塞入一個雞蛋,火上澆油道: “也怪我們小時候沒養好他,算是把他在品行這方麵給養廢了。”

這種場景下,雲小言自然得極力挽回紀宸霖的形象: “不是這樣的,哥哥也有善良的一麵的,他還投資過流浪貓救助機構的。”

紀弘益掩唇咳了幾聲,搖頭道: “可能你不了解他吧。”

雲小言一時被噎住了。

因為他確實不了解紀宸霖,對男人的過去甚至幾乎算得上是一無所知——不知道他手疾何來,不知道他如何養成這般性格,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突然就喜歡上了自己的。

“雖然我還是向著自家兒子的,但是,你也要為自己考慮。比如說,自己的人身安全。”紀弘益目光爍爍,在燈光的照射下,隱約顯現出一絲狠戾。

“什麼意思?”雲小言徹底傻眼了。

今天不是他和公婆的見麵會嗎?剛才因為熊孩子他無意間惹惱了紀母就算了,為什麼現在紀父還話裡話外都在讓他離紀宸霖遠點。

那短短五分鐘間,紀宸霖到底跟紀弘益都說了些什麼?

雲小言腦中像是炸開了一朵煙花,倏地一片空白。

繁瑣且不合理的線索在他腦中纏繞成了線團,翻來覆去,也找不到線頭在哪裡。

就在這時,紀弘益老樹皮一樣的大手又覆蓋在了他手上。

雲小言注意力不集中,一個機靈就下意識將手從那粗糙的觸感下飛速抽了回來。

紀弘益倒也不生氣,反而哈哈笑道: “我是站在你這邊的。”

聽著這話,雲小言也意識到事情走向的不對。他緊緊盯住了紀弘益,原本被紀宸霖擦去的額間冷汗又一顆顆冒出。

就在此時,他的手機適時地響了一聲——

【紀宸霖:不想跟他聊了,隨時跟我說,我開車來接你。】

【紀宸霖:我辦事的地方離紀家不遠,五分鐘車程。】

雲小言深吸了一口氣,不想讓對方太多擔心,打字道——

【沒事,我跟叔叔聊的挺合得來的】

對方秒回了他。

【紀宸霖:加油。】

也不知這兩個字有什麼魔力,雲小言感覺身體裡突然多了一絲無名的力量。

就好像……此時此刻,紀宸霖正站在他身邊,一如方才在門口那樣,跟他說“加油”,給他勇氣。

他一定要替紀宸霖穩住紀弘益,至少……至少也要讓紀弘益在死前一直相信——他們之間感情很好,沒有婚姻不和,會白頭偕老。

“叔叔,你是什麼意思?可以明說嗎?”雲小言抿了抿軟唇,豁出去了般回看向紀弘益。

紀弘益看到他這樣的反應,洪朗地大笑出了聲。

“就是字麵意思。”紀弘益道, “相信你也聽說過紀宸霖曾經因為口舌之爭,就當眾打了一個長輩的事吧?叔叔也不想給你給你添煩惱。但是,你就不害怕,他有日會對你也拳腳相加嗎?”

老人的視線直直盯著他,就像鎖定目標的老狐狸一般,讓人後背發涼。

“……還好。”雲小言被他看的手心已經汗濕了,說話也有些不利索。

“那如果這樣呢?”紀弘益突然毫無征兆地擼起袖子,露出了小臂上一道陳年舊傷。

那是一道被鋒利利器深入肌膚所造成的傷痕,儘管過了多年,傷口周圍都有些泛白,但卻依舊能給人以殘忍而恐怖的視覺衝擊。

“如果我告訴你,在他小的時候,就曾用刀捅過我呢?”

紀弘益含著笑意的聲音在耳畔沉沉響起,就像是惡魔在低語。

————————

第50章

真相

“如果不是看你投緣,我可能也不會跟你說這些,畢竟紀宸霖是我的兒子。”紀弘益將袖子放下,遮住了那道傷痕。

“你要知道,有些人,他從根裡麵就是爛的。”紀弘益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他,聲音輕而深沉, “也怪我,沒給他留下好的基因。”

雲小言心塞一下了。

第一反應不是害怕,而是感到了一絲莫名其妙的心疼,從心底裡鑽出來,讓他四肢百骸都乏了力。

但紀弘益卻打斷了他的思緒,靠在床頭閉眼道: “從前我和他母親感情不和,估計給他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陰影,他能同意結婚,也是我意料之外的。”

“心理陰影?”雲小言反問道。

“嗯,吵得很厲害。他跟他母親一樣,性子倔,半步不肯退讓,一點就著。”紀弘益閉著的眉眼皺起, “這是埋在他潛意識裡的,恐怕未來哪天就會暴露在你麵前。”

若是換了剛認識紀宸霖的時候,雲小言恐怕真的會被唬住。

但現在,他聽這些早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在複雜的心情中,仍能保持最基本的冷靜。

他問道: “紀叔叔,我聽說哥哥小時候右手受過重傷的,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紀弘益倏地睜開眼睛,眼底的疑惑一閃而過: “聽說?誰跟你說的?”

“就是……哥哥說的。”

見紀弘益驚訝的神情,雲小言就意識到,這件事應該是紀宸霖極為私密的事,知曉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床上的人才會反應這麼大。

“他怎麼跟你說的?”紀弘益視線掃過雲小言的臉。

曾經紀家晚宴上的那偽裝出的慈祥蕩然無存,隻剩下讓人感到不適的,黏膩的試探。

“他說,是不小心摔的。”

他說完這句話,房間就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裡,隻剩下醫療機械在細小聲響中運作。

紀弘益看著自己遍布皺紋的蒼老的手,想起了紀宸霖剛才跟他說的話。

——他會把紀家的半壁江山分給他的摯愛。

雖然他那個一貫寡言的兒子沒有明說“摯愛”姓甚名誰,但看著雲小言此時此刻的對紀宸霖的態度,答案簡直昭然若揭。

紀弘益知道紀宸霖在很多方麵都無懈可擊。就算外麵的負麵傳聞眾多,也仍能勾的隔壁世家的小公子魂不守舍,一心一意就要嫁給他。

但是,紀宸霖並非絕無弱點。

比如說,他的過去。那是段任何人聽了都會對他“敬而遠之”的經曆。

現在的紀宸霖羽翼豐滿。完全無法撼動其在商業上的地位,更彆提阻撓那玉石俱焚,不計後果的打算了。

所以,如今就隻剩下了一條路能走——毀了自家兒子和摯愛的感情。

“叔叔先問你一件事。”紀弘益皮笑肉不笑,重新看向雲小言, “你跟叔叔說實話,小紀有沒有跟你提過紀家財產分割的事情?就是……一半一半?”

在紀弘益隻言片語的暗示下,雲小言腦海中第一時間冒出的就是那離婚協議書上的“財產分割”款項。

他瞳孔微縮,手指本能地攥緊了自己的衣角。

紀弘益為什麼這麼精準地提到這件事?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在試探自己和紀宸霖感情和不和?

雖然雲小言心裡一直打算的是不要那麼誇張的“補償”,但是他卻無法說出口。

因為一旦解釋,就暴露了自己即將和紀宸霖離婚的事。

他還沒忘記今天的任務——瞞住紀弘益他倆夫妻即將離婚的事,讓老人安心地在病痛中去世。

“……沒有呀。”雲小言汗顏道。

少年那撒謊的技巧太過拙劣,見慣了形形色色各種人的老狐狸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不對勁。

——看來紀宸霖說的是真的。

除非少年有著過人的演技,以及精確到麵部每塊肌肉的控製力,故意作此姿態,想要騙他。

但這可能性趨近於零。雲小言沒有這麼做的動機。

確認了這件事的真實性後,紀弘益的臉色反而更差了。

他沉默幾秒,決定乾脆以身入局,就算毀了自己的名聲,也要不惜一切代價粉碎雲小言對紀宸霖,對紀家的濾鏡,進而保住家族的江山。

“他的手傷,我知道。”紀弘益開口道, “是我乾的。”

雲小言瞬間雙目瞪圓: “?!!”

“我跟你說過,我跟他生母感情不好,那女人出身底層,完全是個潑婦。所以我跟她之間爭執也並非文質彬彬的吵架,而是動真格的。”

“記得那天吧,那個女人為了進公司管理層,鬨著把客廳的所有花瓶都砸了。我實在是被她無止境的折騰鬨煩了,一時被激怒,就順手將酒櫃裡的酒瓶全砸了。在各種玻璃的破碎聲中,她本性畢露,抬手就要打我。”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紀弘益笑看著麵前單純的小少年。

雲小言已經被他描述的場景給嚇呆了。

他自幼養尊處優,那些爭吵甚至家暴,都離他很遠很遠。

紀弘益顯然也沒真打算等他回複,接著道: “我自然不能讓這種下等女人打我,我抓住了她的手腕,反手給了她一巴掌,她往後踉蹌兩步。我揪住了她的衣服,打算趁勝追擊,再多給她一些教訓,這時候,有人抱住了我的腿。”

似是因為這些隻有他知道的過去在心中憋了太久,一旦開了個口子,就忍不住地想往外宣泄出去。

“那時候的小紀呀,才比床高一點,繃著個嚴肅的小臉,就不準我再動手。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出現的,又看這場鬨劇看了多久,我正在氣頭上,他卻打死也不肯鬆手,口中奶聲奶氣地讓他媽媽快走,卻沒喊我一聲爸爸。”

“其實他媽對他也不好,絲毫不考慮小朋友的心理承受能力,把小紀往房裡一鎖,就天天跟我吵架。所以……”紀弘益眯了眯眼。

“所以你推了他。”雲小言聲音發著抖。

根據紀宸霖身上那些不規則的陳年舊傷,以及紀弘益剛才所說的摔花瓶摔酒瓶,自然能推出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

“嗯。你猜對了。”紀弘益彎了下眼睛,眼底卻沒有笑意, “我知道就算甩開了他,他也會再纏上來。沒錯,他小時候就是這麼固執不懂事。我對他煩的不行,乾脆瞄準了地上最大的玻璃碎片,一個甩手,直接把他推在了上麵。”

雖然當初他隻是想讓自家多管閒事的兒子有個疼痛的小教訓,並非刻意想讓他落下終身殘疾,但這些並不重要,也沒有區彆。

雲小言缺氧地吸了口氣,感同身受地抖了下。

紀弘益三言兩語之中,勾勒出的就是小紀宸霖噩夢一般的童年。

“當時血流如注,鮮紅的血液汙染了紅酒純淨的色調。他被送上救護車的時候已經疼暈了,最後醫院判定身上傷痕十三處,右手貫穿傷,終身無法痊愈。”

紀弘益說這些話的時候,甚至是笑著的,沒有一絲作為父親和罪魁禍首的愧疚。

“忘了說,他母親是後來跟我吵架離家出走後,由於司機酒駕,出了車禍,而意外身亡的。”紀弘益將“意外”兩個字咬得很重,其意味晦暗生澀。

“你跟紀宸霖相處這麼久了,應該知道他從來滴酒不沾吧?這就是原因所在。”紀弘益笑道, “所以啊,就算偽裝得再好,其下意識的習慣都會暴露出他的本性。”

“比如說,為了他那個便宜母親,就不顧時間地點,和家裡的親戚大打出手。”

“你再考慮考慮我說的話,為自己多做打算吧。”

“……”

從紀弘益的房中出來,雲小言的腿還是軟的。

他不知道紀弘益為何要對他說這些,既破壞了他和紀宸霖的感情,又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地毀了自己的名聲。

或許是……人老糊塗了?臨終前有了奇奇怪怪的良心?

雲小言魂不守舍地想著,下樓梯的過程中,差點踩空了台階。

“小心,雲少爺。”方才在玄關處見到的秀姨及時扶住了他。

雲小言捂著胸口喘了兩口氣,道: “抱歉。”

秀姨祥和地拍了拍他的背,道: “紀少爺有事出門了,讓我好好招待一下你,要不你先去二樓的招待室坐坐?”

換了平常,雲小言定是要拒絕的,但現在,想到紀弘益跟他說的那些話……

他抿了抿唇,朝秀姨重重地點了點頭。

二樓招待室裡,喝著秀姨遞給他的茶水,雲小言才勉強平複了自己的心情。

“秀姨,你很早就在這裡工作嗎?”雲小言問道。

“是啊。”秀姨彎眸,眼尾顯出一片慈祥的皺紋, “紀少爺剛出生的時候,我就是紀家的保姆了。”

“那,那……”雲小言強迫自己不要那麼激動,穩了穩聲線道: “那你知道他小時候的事情嗎?”

他本不抱什麼希望,畢竟這是紀家隱於水下的秘辛,怎麼可能隨便打聽打聽就能知道。

誰知,秀姨想了想,朝他點頭道: “知道。”

“可以告訴我嗎?”雲小言急切地拉住了她,晶亮的眼眸在燈光下閃動著水光。

……

秀姨說的跟紀弘益差不多,隻是補充了許多細節。足可見兩人應該不是串通起來驢他的——

那段壓抑的時光,起始於紀宸霖三歲那年。

在那之前,紀宸霖父母都維持著表麵的和諧。

或許也真像紀弘益曾在晚宴上所說的那樣——小紀宸霖會在晚飯的時候抱著紀弘益的腿,為了跟事業繁忙的父親多說兩句話,甚至飯都不吃。

但自他長大些許後,一切都變了。

他的母親野心很大,堅持孩子三歲已經可以自理了,她絕不會一直做家庭主婦,必須得外出工作。為此,她日日和抱有不同意見的紀弘益爭執,吵架,甚至動手。

那時候紀宸霖還小,不懂原本還算和諧的家庭怎麼一夜之間就變成那樣了。

他左右為難,隻能用小孩子唯一能博得大人注意的哭鬨來打斷兩人的爭執。

但紀父紀母之間的矛盾鋒利,顯然都不想分出任何精力來安撫大哭的小孩。

他母親給他買了一堆模型,直接把他反鎖在房裡,無論小紀宸霖怎麼懇求哭嚎,都不心軟一下。而紀弘益就更過分了,借以“懲罰”的名義,讓才幾歲的小孩在書房裡罰跪,敢起來就是家法上身。

……也難怪白季言和紀弘益都跟他說,這個世界上沒人對紀宸霖好。

但是,紀宸霖自幼便表現出了極強的韌性和聰慧,這些封鎖與控製都不是長久之計。

這一切讓紀父紀母煩躁。

直到……小紀宸霖在上學的路上撿到了一隻流浪貓,並且視其為最喜歡最珍貴的夥伴。

於是,他的軟肋出現了。

紀弘益借此為威脅,來控製紀宸霖,讓他“聽話”。

哪知一次意外,不小心玩脫了,失手將才兩歲的小橘貓殺害,導致了紀宸霖的徹底崩潰與無儘的報複,給他帶去了許多麻煩。

所以後來,他故意將紀宸霖往酒瓶碎片上推,也有這層反擊的意味在。

那次意外傷害導致終身殘疾不久後,紀母便出了車禍,紀弘益為了紀家的名聲,裝了半年的深情,最後如願重娶了性子溫順的妻子,兩人恩愛幸福。

紀宸霖此時申請出國留學,多年來從未往家裡送去過任何音訊。

再後來,紀宸霖的爺爺,當時紀家話語權最大的人,身邊的大師都一致算出——紀宸霖將是那個給紀家帶來無儘鴻運的“天選之子”,當得重用。

說來可笑,當初被家裡所有人嫌棄的孩子,因為這寥寥數語,就名聲突轉,被求著哄著回了國,以讓所有人都吃驚的鐵血手段,順利坐上了紀家一把手的位置。

從曾經無助的孩童,到當下讓人聞風喪膽的男人,其中沉默的血與淚自然不用多語。

……

直到手中的茶涼了,腿坐酸了,雲小言都沒能從秀姨的話中回過神來。

秀姨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善解人意地離開了招待室,給了少年獨自消化情緒的空間。

雖然不知道紀宸霖少爺為何這麼準確地算到少年會問這些,又為什麼會讓她“無所謂地知無不言”,但她還是毫不保留地遵從了。

就當是對當初那個孤立無援倒在血泊中的孩童的補償,對那個心疼難受卻又隻能站在一旁無能為力的自己的贖罪。

雲小言坐了很久,才放下手中的茶盞,扶著桌沿站起了身。

他走出了招待室,猶豫著走向了走廊儘頭的那個房間。

紀宸霖沒有鎖門,推開臥房的門,入目的依舊是那顯眼的亞克力模型架,上麵擺著意味變得深長的樂高……

但此時卻又有更重要的東西吸引了雲小言的注意力。

隻見紀宸霖曾翻給他看的日記隨手甩在了床上,泛黃的封麵上用著稚嫩又天真的字跡填寫著個人信息——

紀宸霖。

雨露班二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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