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個朋友…當時跟我在一起,顧休止給我打電話的時候,他也在旁邊。”
許恬看了路野一眼,“冒昧問一句,你跟你那個朋友是不是比較特殊或者親密的關係?”
“那個朋友追過我。”路野坦然道,“你這麼一說,我好像又記起來,有一次在他家裡的時候,這個朋友給我打電話,他應該也是聽見了的。”
許恬合上本子,放了筆,“那就是了,我大概找出問題所在了。”
“什麼問題?”路野和林臣秦異口同聲。
許恬正色看著他們兩個,“你們可能也清楚顧休止的情況,抑鬱症不是一句兩句能說得清的,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開導得了的,最重要的是,抑鬱症也不是一天兩天能患上的病。”
“當然,除了帶有先天病變基因遺傳的患者。”
許恬繼續解釋:“作為他的醫生,我可以很負責任地說,顧休止長期處在一種缺乏安全感的自我防禦狀態下,極度不自信、缺愛。”
路野沉默著,聽許恬講。
“當路野闖進他的生活裡,並且對他好,給他溫暖,他就會不自覺地想依賴這個人,並且有歸屬意識。”
“當他覺得你身邊出現了彆的可能會對他有威脅的人的時候,他就會進入戒備狀態。”
“他認為他表現得好,你就會繼續對他好,所以,他是在討好你。”
路野心神一震,覺得有些呼吸不過來。
‘討好’這個詞竟然會用在顧休止身上。
顧休止竟然一直不安地在討好自己。
許恬歎了一口氣:“他是潛在的討好型人格。可能為了快速改變,讓你看到他的表現,他才大量用藥,來控製穩定自己的情緒。”
路野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了,林臣秦也有些呆。
路野沒有想到,顧休止經曆了這麼多,他喉頭發緊,“許醫生,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
“問。”
路野咬著牙,努力讓自己說話清晰一點,“他今天生氣了,對我發了脾氣,我說以後再來看你,他突然說了句‘你是來看我,還是看彆人’,我不懂他是什麼意思,但我知道他說這話時情緒很崩潰。”
林臣秦在一旁默默補充了一句:“路野出去之後,顧休止哭了。”
路野眼眸緊縮,抿嘴不語。
“他說了這樣的話?”許恬也忍不住驚訝,看著路野,“那他是真的被傷到了…”
“這話怎麼說?”林臣秦看著許恬。
許恬謹慎地開口,“我在對顧休止進行心理疏導的時候,我們談過話,‘替代’這個話題,是他一直邁不過去的坎兒。”
“具體的談話內容,我沒有辦法告知你們,這是職業道德,我也答應了顧休止的,但是,我隻能說,這是他最不願意觸及的話題。”
“這跟他的討好還不一樣,他如果要討好你,不該再對你發脾氣的,你仔細回想一些,一定是做了某些事,讓他覺得自己是個替代品。”
許恬看了看時間,“不早了,我等會還有出差的飛機,關於顧休止的過往,我沒辦法講的太清楚,你們可以去問問知情人。”
路野和林臣秦出了許恬的辦公室,兩個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剛才談話的內容太有衝擊力,路野有些回不過神兒來。
“我們去找陳叔吧。”林臣秦猛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堅毅道。
他知道,現在路野比自己更難受,但是事情總要找出一個解決辦法,他們才能知道,顧休止的心結到底在哪。
*
“少爺現在在醫院?”陳叔正在澆花的手一抖,水壺落了地。
林臣秦攙著陳叔,怕他接受不了暈倒:“沒事了陳叔,他現在已經醒過來了,但是情緒有些不穩定。”
“到底是怎麼回事?”
早上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暈倒送去醫院了。
路野臉上滿是歉意,“對不起,陳叔,都是我的錯,是我考慮不周,沒有照顧到顧休止的身體,才讓他暈倒的。”
陳叔看著路野,張了張嘴,有些憤怒地想說些什麼,最後卻化作悠悠的一聲歎息。
路野目光灼灼地看著陳叔,異常誠懇:“陳叔,這次來,其實是想問您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
“我想知道顧休止為什麼會得抑鬱症。”
陳叔看了路野好幾眼,猶豫著該不該說。
林臣秦有些著急了,“陳叔,今天顧休止的情緒很不穩定,我怕他的病越來越嚴重,你就告訴我們吧,我們也好想辦法啊。”
陳叔重重地歎息了一聲,臉色看起來蒼老了很多,“走吧,我們進屋說。”
路野給陳叔倒了一杯水,他們坐在了沙發上。
陳叔喝了一口,把水杯放在了桌子上,緩緩開口,“休止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這個你們應該知道。”
“我知道,叔叔阿姨是因為一場意外的火災去世的。”
他和顧休止從小就認識,當時他們還很小,顧休止在這件事之後變得沉默寡言了很多。
“不是意外。”陳叔滿目悲切,“那不是意外的火災。”
顧休止的父親是一個很出色的人,長得儀表堂堂俊雅不凡,談吐也有修養和內涵,繼承了家裡的產業,並且把生意做的一帆風順。
然後他遇到了顧休止的母親,一個畫畫的藝術家,顧休止母親也是個美麗的女人,她和顧休止的父親一見如故,迅速墜入了愛河,並且孕育了顧休止。
故事到這裡一切都很美好,但是一切都因為顧休止的父親出軌而改變了。
顧休止的母親是個敏感多疑又脆弱的女人,在她發現丈夫出軌後,兩個人大吵了一架。在那之後,每次他們見麵,都以爭吵而告終。
身為一個多愁善感的藝術家,她始終過不了自己內心的這道坎,臟了的東西,就是臟了。
出軌已成事實,在無法挽回的情況下,這個美麗而又瘋狂的女人,選擇了和愛人同歸於儘。
她打電話把顧休止的父親叫回家,假意和好,卻在他們一起吃的飯菜下了安眠藥,選擇了最轟轟烈烈的方式,結束他們之間的愛恨糾葛。
一場大火。
還順便想帶走他們愛情的結晶。
所幸顧休止那天沒有吃飯,在自己的房間裡睡覺,而外出采購又回來的早,從大火之中把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的顧休止救了出來。
為了麵子,顧家封鎖了全部消息,隻對外宣稱這場大火是意外。
年幼的顧休止被送去了奶奶家裡。
經曆了那場火災且年幼的他,短暫地自閉了一段時間,拒絕和任何人交談,永遠躲在角落裡,一言不發。
但是很快顧休止的自閉就治好了,因為他發現,自己必須要多說話。
多說話,才能讓奶奶看自己一眼。
才能讓奶奶的目光裡不再帶著厭惡、憎恨、憤怒、無奈。
顧休止的奶奶一輩子沒有結婚,一個女人憑借著自己的鐵血手腕,繼承了顧家的家業,在她二十多歲的時候,產下了一個男孩,這個男孩就是顧休止的父親。
然而誰都不知道這個男孩兒的父親,也就是顧休止的爺爺,到底是誰。
顧休止的奶奶耗儘了自己畢生所有的心血去培養這個男孩,對他傾注了所有的愛,最終把他培養成為了一個優秀的繼承人。
這個已經年邁的冰冷的女人,沒有想到,自己半輩子的心血,被一個女人、一場火災毀掉的乾乾淨淨。同時毀掉的還有自己可笑的前半生。
她的無奈、憤慨,全都無處發泄。
她把恨意轉移到了顧休止身上,那個和他母親長得有八分相似的,她的孫子。
顧休止被接到奶奶家之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是承受著奶奶這樣的目光度過的。
他渴望有人告訴自己‘沒關係的,爸爸媽媽沒有了,還有奶奶愛你’。
因為那場火災之後,他不能再像彆的小朋友一樣對爸爸媽媽撒嬌了,他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人再愛他了。
他渴望有人把自己抱進懷裡,溫柔地唱歌哄自己入睡。
因為每天晚上,他都會渾身是汗的在半夜驚醒,夢裡全是熱浪、濃煙、火舌舔舐著他,而夢裡,傭人姐姐沒有跑去救他。
他渴望和彆的小朋友一樣,被家長帶著去遊樂園玩、去踏青。
因為沒有人注意到,爸爸媽媽死後,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過門了,所有人都在忙著悲傷,忙著準備葬禮,忙著安排未來,卻沒有人注意到小小的自己。
那個時候的顧休止才六歲。
他的童年,好像在那場火災之後,徹底結束了。
身為顧家唯一的子嗣,他卻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看著彆人的眼色生活,必須要功課滿分,不吵不鬨,奶奶才會機械化地誇他幾句。
因為他太渴望被愛了。他好想要伸出自己的小短胳膊摟住奶奶的脖子,在耳邊奶聲奶氣地說‘奶奶跟我出去玩’。
但是他永遠沒有這個機會。
小小的顧休止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奶奶根本不喜歡自己,從來不抱自己,不跟自己一起吃飯,也不關心自己的生活。
僅僅是因為那張和媽媽相似的臉嗎?
僅僅是因為那張和媽媽相似的臉。
可是,他是媽媽生出來的,長得像媽媽,他有什麼錯呢?
他在被人無視、不被愛的生活裡熬了整整三年。
一切在他九歲那年發生了改變,顧休止漸漸長大,身體、相貌也開始成長變化,偶然的一次,他在彈鋼琴,側臉看起來像極了他已經去世的父親。
那一幕被奶奶看到了,她破天荒地走近了顧休止,問他最近鋼琴彈得怎麼樣,功課做的好不好。
顧休止又驚又喜,奶奶對他的態度改變了,不再是那個冷冰冰的奶奶。
這個時候他九歲,在經曆了三年難熬的時光後,他仍然選擇相信愛,期待愛。
他開始發現,他在彈琴的時候,奶奶會一直出神地望著他,臉上帶著慈祥的微笑。
那場火災之後,奶奶也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顧休止想。
於是他就用力地彈鋼琴,他想讓奶奶開心,這樣他也會開心。
他想,他這輩子的鋼琴都要彈給奶奶聽。
奶奶的態度逐漸開始轉變,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花在顧休止身上,教他學習很多東西,傾儘所有心血培養顧休止。
那個時候的顧休止沒有察覺到絲毫的不對勁,他沉溺在奶奶慈祥的愛裡,完全沒有發現,奶奶現在對待他的方式,和當初自己父親如出一轍。
一直到十八歲,他都沒有發現這個事實。
他捧著國際鋼琴比賽獎杯回到家的時候遞給奶奶的時候,奶奶已經躺在床上呼吸都困難了,奶奶太老了。
意識到這個世界上僅剩的愛著自己的人要去世了,顧休止慌張、難過,他偷偷去參加了國際鋼琴比賽,想贏得冠軍,把獎杯送給奶奶,讓她開心,讓她高興。
因為小時候,隻要自己彈琴,奶奶就會笑。
這是顧休止想要送給奶奶的臨彆禮物。
奶奶卻用儘了自己的全力把獎杯摔在了地上,用當年那種厭惡、憤慨的眼神看著自己,她已經很虛弱了,但是說出的話卻無比鋒利,“顧城其沒有參加過鋼琴比賽,我不需要什麼狗屁獎杯。”
“我恨你,恨你的母親,你隻是城其的替代品。”然後奶奶永遠地閉上了眼。
這個一生冷血而優雅的女人,在彌留之際說了粗俗的臟話。
這幾句話,是奶奶送給顧休止的臨彆禮物。
順便說一句,顧城其是顧休止父親的名字。
顧休止淚流滿麵,看著躺在床上奶奶已經沒有呼吸的奶奶,突然明白了當年她對自己的態度會轉變。
僅僅是因為想用自己複刻爸爸的人生嗎?
僅僅是因為想用自己複刻爸爸的人生。
她最後說:“你隻是個替代品。”
那個滿是皺紋的慈祥的女人,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惡毒,以前多麼溫暖多麼珍貴的和她在一起的回憶,這一刻都變成了利劍,狠狠的刺向顧休止。
她用這樣的方式撒手人寰,到底是計劃了多久呢?顧休止想,她未免也太惡毒,對一個還要活在世上很久的人說這樣的話。她倒不如善良一點,帶著自己一起走。
多麼荒謬,多麼可笑,自己過去的十八年,彷佛完全就是一個笑話。
過去的那麼多年裡,他擁有的愛,都是從彆人那裡‘偷’來的。
九歲到十八歲的那段年華裡,顧休止活得很努力,很充實,他以為沒有了爸爸媽媽,但至少他還有奶奶,這個世界上跟自己有血緣關係,還愛著自己的人。
但是他不知道,他從來不是顧休止,而是顧城其。
他從來沒有機會為自己而活,也從來不配擁有愛。
他覺得沒有比自己更悲哀的替代品了。
從那之後,顧休止完全變了一個人,脾氣變得古怪,醫生確診發現重度抑鬱症,在然後開始厭食,最難熬的那段日子裡,他甚至選擇過了結自己的生命,最後卻被救了回來。
顧休止現在二十一歲,十八歲到二十一歲的這三年裡,他活得無比艱難。
……
聽完整個故事,林臣秦已經淚流滿麵了,他不知道,顧休止一個人經曆了這麼多難熬的時間。
大概在顧休止八歲的時候,林臣秦全家就都搬去了國外,他記得當時他走的時候,鄭重地跟顧休止道了彆,那個時候顧休止還問自己,可不可以也把他帶走。
路野的手腳冰涼,他現在什麼都不想思考,什麼都不想做,隻想馬上回到顧休止的身邊,緊緊地抱住他。
他突然想到了顧休止的那句‘你是來看我,還是來看彆人’的含義,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顧休止醒來之後對自己發脾氣,讓自己再也不要出現在他麵前。
如果路野沒有記錯的話,在餐廳的時候,顧休止是暈倒在了廁所門口。
而自己,正和葛經理在廁所裡。
那個時候葛經理正在和自己聊天,葛經理說:
跟小黎也太像了吧。
像和小黎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
當時的顧休止一定是聽到了這些話,覺得自己被當成了彆人的替身。前十八年被當作彆人生活,現在好不容易遇見了一個人,卻還是被當成彆人的替代品。
天知道顧休止聽到那些話的時候,心裡到底有多難過,到底有多絕望。路野甚至想給自己一巴掌。
他會暈倒在廁所門口,應該是身體裡最後一絲力氣都用儘了,再也沒有什麼力氣去‘當彆人’了。
路野機械地站起身來,控製著自己的身子不讓自己顫抖,但是聲音卻抖地厲害:“我現在去醫院找他。”
“我現在就去醫院找他。”路野又重複了一遍。
路野要告訴顧休止,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告訴顧休止自己從來沒有把他當作任何人的替代品,他也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他怎麼敢?
他怎麼舍得?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