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副院長見她一切已心中有數,安排妥當,放下心來,“你既然已做好了安排,老夫就放心了!
不過,這射箭場和馬房,哪個時辰是哪個學班在進行訓練,學院早已有了安排,不能變動!
所以你須先與射箭場及馬房管事溝通一下,何時是空閒時間。
老夫會交待下去,隻要空下來的時間,你隨時可以進去!”
紀子期道彆老副院長後,先去了射箭場。
棋林學院跟其他學院差不多,都是甲乙丙丁四級。
每級有甲乙丙丁四個班,每班二十五人,總共十六班四百人。
因為學院裡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從中級學院考上來,都已過了射禦兩科,所以學院裡每班每月總共隻有各四次射禦課。
平均算下來,每天射箭場和馬房大概有三個時辰是使用中。
也就是說,剩下的時間,紀子期都可以來了。
紀子期謝過射箭場管事門房後,又去了馬房。
老遠就聽到馬匹的嘶鳴聲。
馬房管事很熱情地帶她參觀了馬房,驕傲地一匹一匹同她介紹,還不時讓她伸出手來摸摸那些馬。
紀子期隻能站在旁邊嗬嗬乾笑。
馬房管事指著一匹純黑色的高大駿馬,“這匹馬性子烈,有點小驕傲,沒點功夫還駕馭不了它,最受學院男同學歡迎!
這匹青灰馬,彆看它個子高,其實年歲不大,最愛撒嬌,所以不少女同學喜歡它!
這匹紅黃馬,性子最好,最適合騎術不精的!
這匹馬最懶……
這匹馬最貪吃……”
馬房裡大概養了五十匹左右的馬,馬房管事一一介紹下來花了差不多半個時辰。
“這棋林學院是官家辦的,學院裡的學子將來都非凡人,所以這裡的所有設施包括馬在內,都是上等的。
這上等馬嘛,自然有上等馬的脾氣,就跟身處上位的人一樣,彆看平時多麼和藹可親,真發起怒來,那也是得地震三尺!”
馬房管事本來隻是想炫耀一下他所管理的馬都非凡品,誰知讓本來心裡就直打鼓的紀子期,小心肝又顫了三顫。
杜康當初也說他的聽風是追風的同胞兄弟,但性子最溫馴,可結果呢?
冷不防就讓她崴了腳,落下了個恐馬後遺症。
“紀小雪同學,你選中了哪匹馬?”介紹完畢的馬房管事,一臉期待地看著紀子期,就像推銷自己商品的商人,渴望被客人選中一樣。
紀子期訕訕道:“那個,吳管事,所有的馬都在這裡了嗎?還有沒有個頭稍微再小一些的?”
吳管事想了一會,“那邊倒還是有兩三匹,因為個頭太小體質不好,準備過幾日返回官府的!”
紀子期大喜,“那請吳管事帶我去看看!”
吳管事皺眉道:“你真要去看?”
“嗯嗯!”紀子期猛點頭。
吳管事想著老副院長的交待,儘量滿足紀小雪同學的一切要求,便帶她走向了另一個地方。
大約走了一裡路後,來到一個小馬廄前,裡麵蔫蔫地站著三匹瘦小的馬。
其中兩匹棕黃色馬見到有人來也沒什麼反應,隻看了一眼後,又低下頭繼續吃馬槽裡的草。
另外一匹最瘦小的棗紅色馬,連看都懶得看二人一眼。
站在那,動也不動,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
這人與人有眼緣,人與馬也有眼緣,紀子期一眼就相中了它。
她指著那匹棗紅色馬道:“就它了!”
“你確定?”吳管事對她的選擇非常懷疑,“這匹棗紅馬的兄弟姐妹倒都是好馬,出生沒多久,就被一些貴人選了去!
接生這匹馬的那人跟我熟,因為沒人要養了它許久,跟它有感情,舍不得放棄,便送了我這來!
隻是這馬從出生起就比其它馬弱,來這裡一兩個月了,一直都是呆呆的,沒什麼反應!
你確定你要它?”
紀子期道:“吳管事,這不知為何,我看了那麼多匹馬,第一眼就覺得跟它有緣,您讓留下來讓我試試吧!不行我再選其它的!”
吳管事歎口氣,“好吧!這眼緣的事有時還真說不清!既然你喜歡那就先留下來!”
不過吳管事心中對此事始終不抱持期望,擔心紀子期對這匹馬投入太多感情,最後結果卻不好白白傷心,就像他的老友一樣!
滿足了心願的紀子期笑容滿麵,“謝謝吳管事!”
什麼眼緣?都是唬人的!她就是看中了那匹馬最瘦小最老實最好駕馭!
她又不是要學騎馬去打仗,能騎上去慢跑個兩圈,剛剛夠及格就行了。
什麼跳躍啊,狂奔啊,這些得高分的技巧,從來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所以,她要那些有靈性有潛力的馬乾什麼?嗬嗬,老實木訥的才是她的上上之選!
解決了馬匹事情的紀子期非常興奮,又一一去拜訪了各個夫子。
禮藝射禦書五科在棋林學院這種專業的術數學院,本就不太受重視,所以各夫子雖然有些奇怪,也沒多說什麼,點點頭寒暄二句,就讓她走了。
不過術科的荀夫子可就不同了。
這學院裡居然有學子可以不上術數課?
他不隻是不滿,而且是非常的不滿。
即便老副院長,取了紀子期的資質測試題以及入學考試答卷給他看過。
但,那又如何?
身為學生,就得有學生的樣子!
身為有天賦的學生,更應該像個有天賦的學生的樣子!
哪裡能夠隨隨便便,想來就來,想不來就不來?
這騎禦能有多難?能有多重要?
平時下堂後,利用休息時間多加練習也就是了,為何要來破壞這學院裡的規矩?
一向循規蹈矩的荀夫子不光是對紀子期有了意見,連帶的,對作出此安排的郝院長以及老副院長心裡也有了埋怨!
隻是,荀夫子自認是個有修養的人,他心裡不滿歸不滿,卻也不有在言語上對一個小娘子太過苛刻!
於是他語氣冰冷,態度冷淡地道:“知道了!下去吧!”
紀子期自是感受到了他心中強烈的不滿,心裡因棗紅馬帶來的喜悅衝淡了不少。
她心想,暫時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隻能日後好好在夫子麵前表現,解了他的心結!
因為馬廄裡沒有了多餘的位置,棗紅馬便留在了原地,原本跟它一起的兩匹馬被提前送走了。
紀子期心中有絲愧疚,希望它們不會被送去太糟糕的地方!
她按照馬房吳管事的建議,先用打掃馬房與喂食的方式,與它打好關係。
紀子期給棗紅馬取了個名字,叫香菇,她說:“馬兒啊馬兒,我一看到馬就腳痛,一腳痛就想哭!
想哭,香菇,所以你就叫香菇吧!”
可惜香菇對她這一番念唱毫無反應,自己該乾嘛還是乾嘛,視她為無物!
碰了一鼻子灰的紀子期,甚覺無趣,戴上自製的口罩,開始了清掃馬廄的大行動。
不知是因為是臨時落腳地還是怎的,裡麵的沉積物特彆多。
紀子期光打掃乾淨都差不多花了二天時間。
偶爾有經過此地的學子,看到戴著口罩穿著青色衫的紀子期,還以為是學院裡新請來打掃馬廄的小廝。
馬廄裡的氣味終於消散了許多,紀子期癱倒在乾草堆上,看著遠處地動於衷的香菇,有些發愁。
她對高大的馬確實有些發怵,但對比她還矮小的香菇,心中其實沒那麼害怕。
她也曾試過在香菇一米內的範圍內同它打招呼,在它進食的時候添加過黑豆。
可香菇對這一切都無反應。
該不會真是如吳管事所說,是匹傻馬吧?或者是一匹患有自閉症的馬?
香菇感受不到自己這個臨時小主人的哀怨,自顧自地吃著馬食。
渾身酸臭的紀子期一回到紀園,小風立馬捂著鼻子跳開了,“大姐,臭臭!”
紀子期壞心忽起,故意不換衣衫,追著小風要抱他親他,惹得小風大叫,“大姐壞,大姐壞!二姐救命!啊!”
小風始終個子小,不兩下就被紀子期抱在了懷中,那氣味更濃,小風拚命掙紮。
紀子期故作可憐狀,“小風,香菇嫌棄我不理我,你也嫌棄我嗎?”
掙脫掉的小風立馬躲得遠遠的,聽到紀子期提到香菇,奇道:“香茹是誰?”
“就是姐在學院裡養的那匹馬!”聽到小風喊救命的小雨從房裡走出來,掩著鼻子道:“姐,拜托你先去洗個澡換身衣裳吧!
整個紀園裡都是馬的味道!”
被二人嫌棄的紀子期隻好揉揉鼻,灰溜溜洗澡去了。
晚膳的時候,小風還對香菇戀戀不忘,“大姐,香菇為什麼不理你?也是你嫌你臭嗎?”
“嗬嗬!”小雨笑得樂不可支。
紀子期瞪她二人一眼,唬著臉道:“大姐去的時候可是香噴噴的!”
小風沒被她嚇到,求知欲極強地追問:“那它為什麼不理你?是你不讓它吃紅豆糕嗎?”
紀子期被他逗笑,“小風以為馬兒跟你一樣,愛吃紅豆糕嗎?”
小風絲毫沒覺得是被取笑,嬌嬾的童音理所當然地道:“當然!紅豆糕那麼好吃,誰不愛吃?”
說完後麵上糾結了好一陣,似下了個非常重要的決定,神情鄭重地對紀子期道:“大姐,小風本來留了兩塊打算明天早上吃的,就讓你明天帶給香菇吃吧!”
紀子期捏捏他的臉,大笑出聲,“你這個可愛的小子!”
小雨也笑得趴在桌上。
小風摸摸被捏的地方,用很嚴肅地表情,對紀子期與小雨正色道:“大姐,二姐,以後不可以再捏小風的臉了!
學堂裡的陳衝說,被女人捏多了臉,長大後會怕媳婦的!”
“天!小風你個小鬼頭!”小雨笑得喘不過氣,“你知道媳婦是什麼嗎?”
“知道!”小風睥她一眼,“娘就是爹的媳婦!”
話題至此,氣氛忽然沉默了下來。
紀子期見二人眼眶開始泛紅,忙轉移話題,“小風,你紅豆糕哪來的?”
小風還有些蔫蔫,“學堂裡餘慶娘做的,他娘讓他帶來送給我吃的!”
又是娘?怎麼繞過這個話題?
紀子期故意板起臉孔,“你就偷偷藏起來一個人享用,也不分給大姐和二姐吃?”
“你們不是不愛吃嗎?而且現在小風都拿出來給香菇了!”小風想起紅豆糕的美味,還有些不舍。
“對,小風最乖!”紀子期連忙順著往下講,“吃完了我給你們講講香菇好不好?”
小風放下手中的碗筷,拍手道:“現在講,現在講!”
小雨也放下了,雙手撐在下巴上,裝出一副感興趣的樣子。
“好!”紀子期看著小雨故作堅強的模樣,鼻頭有些發酸,她吸吸氣,又大力吐出,擠出笑容道:“香菇是一匹一歲左右的小母馬,額頭中央有一長條白毛……”
一大早準備出門前,小風拎著一包東西塞給紀子期,“大姐,這是給香菇的紅豆糕,你一定要記得喂它吃哦!”
紀子期原本隻當是開玩笑,見他如此認真的表情,便隨手收下放入了懷中。
馬廄裡的氣味雖散了不少,但經過一晚的吃喝拉撒後,那股難聞的味道又漫延開來。
紀子期認命地提來水,戴上口罩,認真打掃起來。
差不多一個時辰後,馬廄裡重新恢複到昨日的樣子,紀子期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滿意地笑了。
她看看日頭,現在射箭場上應該空了,便對香菇道:“香菇,我先去練會射箭,等會再來給你喂食!”
射箭場剛剛走了一批學子,管事正在收拾,看到紀子期便跟她打了個招呼,“紀小雪,你好,今天過來練箭啊!”
“是的,盧管事!”紀子期笑眯眯地道:“今天要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盧管事微笑著搖搖頭,“這裡沒人來,才是麻煩!有人來,老盧勁頭都足些!”
紀子期笑著接過他遞過來的弓箭。
“你初次射箭,怕是力道有所不足!老盧專門選了幾張比較輕的弓,你多練練手感!”
“謝謝盧管事!”紀子期感激道:“盧管事想得周全!”
“不用客氣!”
盧管事將弓箭交給她之後,就繼續收拾東西去了。
這是天涼回來之後,紀子期第一次碰到弓箭,手感上確實比在天涼的輕許些。
其實一般學院裡為了照顧女孩子的臂力,特意會要求工坊,製造一批比較輕的弓箭。
而且男子射箭的距離是五十米,女子射箭的距離是三十米。
所以,不能說紀子期之前的功夫白練了,但確實是,可以不用那麼辛苦的。
紀子期當然還沒有意識到這種區彆。
盧管事很自然地帶她到了女子射箭專區,紀子期隻知道這射距近了不少,還以為學院裡都是這樣的。
她伸吸兩口氣,按著啞叔交待調整過的姿勢,挺胸收腹雙腿微開,手臂呈一條直線,瞄準紅心,放!
箭射了出去,堪堪擦過箭靶。
“歐耶!”紀子期握緊拳頭,手臂用力往下,歡呼出聲。
雖然沒中箭靶,可比起之間在天涼同杜康一起練箭時,連弓都拉不開的情形好太多了!
此時的紀子期才不管主要是因為弓身輕了的緣故!
她興奮地拿起另一支箭,深吸一口氣,瞄準紅心,右臂平行向後使力,放!
比剛才的情況差多了!
紀子期不氣餒,繼續抽出一支箭。
接連幾次,結果都差不多,偏離箭靶好遠!
紀子期手臂開始酸痛,有些灰心了!
想她當初還在場上幫人調整角度,哪知現在自己連靶都射不到!
如果當時有人起哄要求她做示範,肯定是丟臉丟到姥姥家!
紀子期現在想起這事,不由得有些慶幸當初的運氣。
放下弓,一轉身看著盧管事站在一旁,也不知道站在那看她射箭射了多久!
紀子期有些不好意思道:“學藝不精,讓盧管事見笑了!”
“沒事!沒事!”盧管事的招牌搖頭動作又來了,“看你姿勢不錯,應該是有專人教過!不過你平時太少摸箭,手感差,多練練就好了!”
聞得此言的紀子期大感安慰,心情舒爽了不少,“謝謝盧管事!”
差不多又到彆班學子來練習了,紀子期便告辭盧管事來到了馬廄。
香菇似乎還待在紀子期離去時的那個位置,一動不曾動過。
紀子期歎口氣,想著當初吳管事的擔心還真不是多餘!
這不管是對人還是對馬,相處久了,總會有一些感情在!
紀子期拎起乾草和黑豆,倒到香菇的馬槽前。
彆看香菇傻歸傻,吃起東西來可不含糊。
看著它吃的那香甜勁,忙累了一上午的紀子期肚子也咕咕響了起來。
她伸手摸摸肚子,不小心碰到一塊硬硬的東西。
想起是早上小風塞給她的紅豆糕。
正好!香菇怎麼會吃呢?便宜我了,用來先墊墊肚子!
紀子期拿出紅豆糕,揭開包在外麵的油紙。
一股紅豆香味鑽到她的鼻子裡。
真香!
自家做的,比外麵賣的,就是料足了許多!
紀子期不由咽了咽口水,張嘴咬了一口。
嗯!甜而不膩,味道真不錯!
紀子期閉著眼,三兩口就吃下了一塊。
正吃著第二塊時,發覺馬廄裡靜了下來。
她睜開眼,發現香菇停止了進食,正用它的馬眼看著她。
這是香菇第一次正眼看她。
紀子期激動不已,忙將手裡的紅豆糕塞進嘴裡,大力咀嚼了兩下吞咽下去,然後走到香菇跟前。
“香菇,香菇,你真的是在看我嗎?”她伸出手在香菇麵前晃動。
香菇沒有任何回應,眼一合,又低下頭繼續吃它的馬料。
紀子期發誓,香菇低下頭的一瞬間,她覺得它的眼裡似乎閃過可惜的神情。
她覺得不死心,蹲下身子,又伸出手在香菇麵前晃動,“香菇,香菇,你剛剛是在看我對吧?”
香菇沒有反應地繼續進食。
紀子期又伸手晃了晃。
香菇突然抬起馬頭,對著她噴出一口馬氣。
“媽呀!”紀子期嚇得跌倒在地,在香菇低下頭的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了一絲嘲弄。
我今天是怎麼了?難道太累了眼花了?不可能吧?隻是一匹馬,怎麼可能會有這些神情?
紀子期還是不死心,逗弄了香菇一個下午。
可香菇還是同以往一樣,吃完東西後就站在那一動不動地入定。
之前看向紀子期的那一眼和那一噴,就好似錯覺一般。
一下午毫無成果的紀子期,精疲力竭地回到了蘇府。
小風一看到她回來,立馬放下手中的小三輪,跑過來問道:“大姐,那紅豆糕香菇喜不喜歡吃?”
“沒…”紀子期正想說沒吃,是她自己吃了,突然想起香菇當初看她的時候,正是她吃紅豆糕的時候。
心中突然升起了一個奇怪的想法,莫非真是那香味吸引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