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霜雨》全本免費閱讀
到九點半,她幫胖丁收拾好課本,領著他回家,送到他奶奶手裡。
且惠走出去時,正碰上沈宗良從外麵進來,手裡抽著一支煙。
看見她從院子裡出來,他踏滅了煙:“怎麼會在袁主任家裡?”
路燈灰蒙蒙的,一大團細小的飛蟲追逐著光圈,投下昏黃的斑塊。
且惠逆著光,眯了下眼才看清是他,連忙點頭致意。
她快步過去,在沈宗良麵前站定,“教胖丁寫了幾道作業。”
他換了件黑襯衫,挺括的衣料勾勒出筆直的身形,如月下昂然的翠竹。
沈宗良的衣擺鼓著風,他漫不經心地下定論,“你好像很喜歡教小朋友。”
她順嘴答得快:“和小朋友相處比較輕鬆,比大人強多了。”
沈宗良皺了下眉,偏過頭,“比如呢,哪個大人?”
“這個嘛......”
其實且惠本意不是說他,但話趕話到了這裡,仿佛就是專程說給他聽,點他似的。
雖然他這個人相處起來也挺累的,實在沒冤了他。
她還在支支吾吾,袁奶奶已經提著兩箱東西出來,要她稍微等一等。
趁這個機會,且惠趕緊回過頭,忙著推辭起來:“奶奶,您不用這麼客氣。”
但袁奶奶堅持要給:“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你拿著。”
黑燈瞎火的,貴不貴重且惠也看不清,她隻是本能地想要拒絕。
輔導胖丁不過就順手的事,也耽誤不了她多少時間,這麼弄得好像是另有所圖。
老人家禮數周到,且惠又堅決地不肯收,一時拉扯不下。
末了,還是沈宗良開了口:“好了,小惠。”
這是他頭一回這麼叫她。
昏茫的夜色中,沈宗良那把動聽的嗓音,直觀無礙地入了她的耳,她的心。
鐘且惠怔怔望著他,紅唇微張,半天發不出聲音來。
沈宗良把她拉到身後,伸手接過那兩樣東西:“那就謝謝袁主任了。”
且惠的臉剮蹭著他的襯衫,聞見他身上一股潔淨的氣味,雪一樣翩躚落在她的鼻尖。
聽他這麼說,且惠拉了拉他的袖子,壓著聲音:“怎麼好收人東西的呀?”
沈宗良用手肘往後拱了拱。且惠撇撇嘴,聽話地安靜下來。
袁奶奶定睛看了看,恍然大悟:“噢,原來是小沈啊,我老眼昏花的,竟沒認出你來。”
他晚輩姿態地恭敬問候:“這麼多年不見,您老身體還是這麼硬朗。”
“也不行了,每天要吃一大把藥,”袁奶奶點著掌心數給他聽,“補充微量元素的,降血壓的,控製血糖的,多得很。”
沈宗良笑著點下頭:“但您還是這院兒裡最長壽的,莊社長都已經不在了。”
袁奶奶歎著氣說了聲是。
她掃了一眼且惠,有點明白又不太明白,猶豫地問:“你們這是......”
鐘且惠剛要說,我們什麼也不是,什麼也沒有。
那個擋在她前麵的人,再自洽不過的口吻:“哦,住樓下的小孩子,碰上了,我和她說兩句話。”
袁奶奶沒有再問,她說:“好好好,說完話早點回去吧,我不留你們了。”
沈宗良做了個請回的手勢,“天晚了,您也早點休息。”
目送她進去後,沈宗良又領著且惠走了兩步。
她一句話也沒說,方才滿腔的不情願都化為烏有,被樹梢的風吹遠了。
沒彆的,隻為沈宗良這番應承,令且惠想起了小時候。
過年節的日子,鐘清源也是這麼帶著她拜訪長輩的。
她什麼都不用說,隻需要跟在爸爸身後,聽他周全一切。
沈宗良把兩箱東西歸攏了提在手裡,腳步放得很慢。
他說:“剛才不是很多意見?怎麼不講了。”
且惠灰心地自責自糾:“我一開始就不該拒絕。老一輩人有老一輩人的固執,我們不好和他們一起固執的。”
這會子倒不用他開口,她自己就先悟出來了。
沈宗良往下睨一眼,壓著笑說:“有時候你還挺聰明。”
“嗯,我隻是不喜歡張揚罷了。”
“......”
她兩隻手交在背後,一麵低頭走路,一麵大方地受了誇。
進了樓道,沈宗良替她放在了門口:“就這麼兩樣,自己能提進去吧?”
且惠還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也不說話,一味點頭。
他低下眉頭,看向她隱於睫毛下的眼睛,稀薄的山煙一樣空洞縹緲。
沈宗良半眯著眼眸,關心了一句:“從出來到現在,你都在不高興?”
沉默的、年輕的小姑娘還是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