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為什麼謝舉在看到那枚簽文後就建議褚向換掉的原因。
但褚向在考慮再三後,還是為了成績沒有選擇這麼做。
此時他的策論已經寫了一半,但由於一些原因,其實他寫的很是艱難,而且寫著寫著就會出神。
寫到瓶頸的時候,他總是反射性地抬起頭看看馬文才,正因為如此,他看到了馬文才的毅然決然,也看到了賀革的擔憂猶豫。
看到了馬文才的以身護文,也看到了賀革的無奈轉身。
褚向低下頭,看著自己麵前的錦繡文章,驀地一咬牙,突然將它伸手揉了個乾淨,拋擲一旁,重新拈起一張紙,提筆疾書起來。
褚向這樣的舉動實在是冒險,很多人都已經將自己的策論寫到了尾聲了,他才剛剛開始寫,時間急迫之下,褚向也沒辦法選擇更沉穩大氣、適合策論的隸書,而是用一筆蒼勁有力的行書匆匆書就。
等到收卷的鑼聲響起時,褚向才勉強完成了自己的策論,丟下筆時,他隻覺得自己背後潮濕冰冷一片。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出一身冷汗。
收卷的學官一張一張的收過文卷,待到了褚向這裡,竟站住腳走不動了。
褚向的俊美一直是驚人的,但他懦弱又畏縮的氣質總是讓人忽視他的俊美。
可現在坐在案後閱卷的他,猶如拂去了灰塵的寶石。
挺直的脊背像是蒼鬆般高潔,一雙眼睛裡更是閃動著讓人無法直視的熠熠光輝。
渾如劍豪亮劍殺人,美人持美行凶。
另一頭的學官見同僚不動,疑惑地喊了一聲。
刹那間,仙人的法術像是被破解了一般,剛剛那個耀眼到讓人無法移開目光的褚向消失了。
遞上試卷的,依舊是那個溫和的、毫無鋒芒的學生。
抱著卷子的學官像是夢遊一般將卷子交予了廳上主座的幾位考官,看著那張墨跡未乾的試卷,突然很想奪過來看看,看看上麵到底寫了些什麼。
謝舉無意將一場考驗持續好幾天的時間,所以所有人交了卷後並沒有走,隻是留在原地等候最終的結果。
甲科一共也沒有三十個人,走了梁山伯和祝英台後也就剛剛二十出頭,三位閱卷官分彆是謝舉、賀革和大中正派來的一位中正官,三人皆是德才兼備的智士,閱卷的速度也不慢。
謝舉一邊低聲和左右討論著手中的卷子,一邊在策論上寫寫畫畫,注上自己的意見,再交予另一個人。
三個主考官都看完後,才會決定是乙還是甲,再將卷子放在歸類的那一邊。
所有甲生安靜地在席下等候,看著不知是誰的卷子被討論、選擇,最後放在一邊。
於是乎,右邊的卷子越堆越高,左邊卻沒有一張。
很快的,他們意識到右邊便是沒有任何希望的乙類,緊張之色越來越深。
這樣閱卷閱了有七八張,終於出了一篇讓三位主考官產生爭議的策論,在謝舉聽從另兩位主考的意見後,他斟酌了一會兒,在卷上寫了批語,放在了左邊。
坐在第一排的孔笙、虞舫等人不可避免地伸長了自己的脖子,好似那樣就能看到卷子是誰的,然而最終也隻能失望地重新坐正。
隨著卷子一張張被批閱,終於到了馬文才那張沾了墨跡的卷子。那墨點太過明顯,想不注意都不行。
賀革歎了口氣,先行看完那篇“論士”,這才轉手遞給了中正官。
那中正官接過卷子,才看了兩行,就驚訝地抬起頭來,無措地看了賀革一眼。
“這……?”
“看完吧。”
賀革點點頭。
“拋卻觀點,文采不錯。”
那中正官滿臉冒汗地看完那篇幅,幾乎是不敢停頓地雙手向謝舉遞上。
後者好奇兩人的態度,接過馬文才的卷子一看,突然笑了。
“到底是年輕人!”
謝舉素來以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本事自得,來當閱卷官其實是大材小用,他原本以為馬文才和大部分人一樣,隻是用聳人聽聞的開頭來博取考官的眼球,可待他繼續看下去,表情卻越來越凝重,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待他完全看完,再次抬起頭來,眼中已經是一片複雜之色。
“這篇策論,我無法批判。”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卷子放在左邊。
“隻有陛下能對它批示。”
抽氣聲突然響起,想到那張卷子上的墨跡,眾人都用既羨慕,又好像理所當然地表情看向坐在首位的馬文才。
然而閱卷還未結束,賀革懷著對馬文才的深深擔憂,又拿起了一張卷子。
看到卷子的抬頭,他笑了笑。
“論戰。”
這是一個很刁鑽的題目,尤其在現在這個時候。
隻是當看到策論上明顯沒有見過卻又有些眼熟的筆跡時,賀革微微愣了下。
會稽學館裡所有的甲生都是他親自教導的,每一個人的字跡他都熟悉無比,甚至教導學生的書法也是他的課業之一。
這麼耿介特立的文字,甲科裡隻有傅歧“興致”好時能寫得出,但也沒有這般瀟灑。
賀革看向卷子的署名,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