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一邊這麼感慨著,一邊開心的用著書童們已經糊好的紙殼。
閒暇的時候,祝英台就背這些公文,她雖然繼承了原身的過目不忘,自己的記性也極好,可每天抄書抄的頭暈腦脹,就怕自己背混了,給梁山伯惹麻煩。
漸漸的,掌管這邊書閣的秦主簿對她也越發和顏悅色,甚至好幾次提出要為她向太子求取封賞,都被祝英台驚慌失措地謝絕了。
開玩笑,她窩在這裡是為了低調隱藏住自己的身份的,抄書還抄出功勞來,還怎麼隱遁啊?
再三確定祝小郎是真的不喜名利,就是喜歡抄書後,秦主簿也擔心自己自作主張會氣走了這位可用的“人才”,隻能對此作罷,而且還極為可惜。
在他看來,字寫得漂亮、能耐下性子抄書都是其次,很多士族學生都做得到,更難得可貴的是祝英台能邊抄寫邊分類,還可以校對、製作封麵,甚至裝幀(文件盒),能有條不紊地完成如此複雜的工作,說明她有著獨當一麵的才乾,更甚於她的字。
太子身邊有許多大儒,也有很多詩人文士,缺的就是這種人,可惜祝英台根本不願邀功,否則這樣的人才對編選“文選”大大有益。
不過出於這個時代對“隱士”的追捧,書閣上下對祝英台是更加欣賞了,隻是祝英台不知道罷了。
這一日,祝英台剛抄完幾頁,感覺有些疲累,揉了揉眼睛,被窗外不遠處的秦主簿看到了,和顏悅色道:
“可是昨日休息的不好?如果真的累了,不如歇一歇眼睛,四處逛逛,你在這裡這麼多日,還沒好好逛逛玄圃園吧?”
祝英台這幾日都在馬文才在城郊那名為“染坊”實為實驗室的地方折騰,下午離城清早入城,確實困乏,所以抄上幾頁就想睡覺,既然秦主簿這麼“體貼”了,祝英台也就謝過了他的好意,準備在園子裡逛逛,找個好地方去睡個午覺。
她丟下書卷出了屋,沒一會兒,秦主簿畢恭畢敬地請進了一個人來。
“阿兄還不知道祝英台的本事?”
進來的正是二皇子蕭綜,他隨手拿起一個檔案盒,看了眼盒上的索引,訝異道:“這倒是個好辦法,省得每次都要在案牘上翻了。”
“是,他還提議在這裡橫放幾排書櫃,每個書櫃上也如這般分類,以詩賦的種類先分好類,再來抄寫,我思忖著搬進書櫃是容易,可這些書卷遲早是要還回去的,打亂了順序也許不好歸還,就暫時先壓下考慮了。”
秦主簿摸著胡子,笑著說。
“他是個有想法的年輕人。”
“詩賦還能分類?怎麼分?按作詩者?”
蕭綜好奇問。
“說起來也有意思,他不是用作者分,而是想將詩賦按照‘建築’、‘鳥獸’、‘詠古’、‘傷懷’、‘宴會’、‘遊覽’、‘贈答’這樣的類彆分,還說……”
他搖頭,“一會兒抄傷懷,一會兒抄遊仙,早上還在彆離,下午就又重逢,多來幾次,人就要得癔症了……”
“此人倒是有些意思。”
蕭綜看著分門彆類顯得格外整齊乾淨的公文,像是試探著問:“不知我找太子去要此子,能不能要來。”
秦主簿一聽頓時大驚,雙手連搖:“使不得使不得,我們這裡好不容易召來一個可用之才,殿下切莫開玩笑!”
秦主簿能在這裡修書,自然不會是什麼普通的吏人,事實上,他也是國子學裡負責教導書法的博士,因為不喜歡國子學的氛圍才自求在玄圃園抄書,之前“編製”沒滿之前,大部分工作都是他親自完成的。
蕭綜年幼時,這位秦主簿也做過他書法上的先生,此人性格古怪,但在尊師重道上卻並無虧損,秦主簿連說“使不得”,他也沒有在這裡再說什麼強求之類的話。
秦主簿願意讓蕭綜進來,是思忖著祝英台不願意他向上請賞,但可以通過幾位好文的皇子“曲線”為之,此時見蕭綜似乎對祝英台起了興趣,腸子都要悔青了,沒一會兒就找了個借口請了他出去。
但見著蕭綜施施然離開的背影,他一顆心卻還是七上八下。
“要不然,還是和太子殿下說了吧?”
秦主簿擔憂地自言自語。
“若是這位殿下,怕真留不住人啊……”
***
另一邊,祝英台漫無目的的在玄圃園中閒逛,沒有一會兒,就逛到了上次被人衝撞的那片空地旁。
但這一次,她看見的場景卻讓她結結實實吃了一驚。
隻見諾大的空地上,那些原本曬著竹簡、經卷的地方,跪滿了赤著上身的書吏,他們皆俯首與地,全身緊繃,承受著來自身前之人的鞭笞。
負責鞭笞他們的行刑官們並不凶惡,可即使如此,幾乎每人都挨了好幾記,等他們收了鞭子,更是苦口婆心道:
“其餘幾部任務都能完成,‘經’部更是每月都能得到封賞,唯有你們‘竹’部每月都完不成安排下去的差事,莫說你們怕到月底,連我們都怕了。我希望下個月不用來了,我們皆大歡喜,你們說呢?”
挨了鞭子的人不但沒有脾氣,反倒還唯唯諾諾,待那些拿著鞭子的人離開了,他們才互相攙扶著起來,淚眼滂沱。
“怎麼辦,再完不成差事,我們怕是要被驅逐出園裡……”
一個高大的漢子卻哭得像是個孩子。
“要被趕出去,我全家老小就要去修皇陵,我娘已經六十多了,肯定熬不住!”
其餘諸人也是戚戚焉。
一人恨聲道:“要不是填字的書吏總是跑了,我們怎麼能編不完這些竹簡?可恨上官從不願解決症結,隻想著讓我們把差事乾完了。沒人分類,都不知道這些鬼東西是什麼,哪裡知道怎麼編成冊!?”
說罷,他把手中的殘簡狠狠往地上一擲。
“鄭公,你瘋了!”
“彆擲,彆擲!”
摔出去的殘簡在地上蹦起,彈出好遠,正落在祝英台的麵前。
書館裡都是飽讀詩書之人,即使是幾個書童也都精通文墨,平時交往起來皆斯文有禮又保持安全的距離,讓人很是舒適。
祝英台原以為太子是個寬厚風雅的人,所以整座玄圃園裡也都是這樣的氛圍,可她剛剛才看完“集體行刑”的場景,方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見之前衝撞的“貴人”又來了,而且還看到了他們破壞殘本,幾個為首的吏人臉色煞白。
在眾人驚慌失措的表情中,祝英台彎腰撿起了地上的殘簡。
她伸指拭去了其上的灰塵,見其上灼痕斑斑,一片焦黑中露出幾句殘句,乃是一篇祭文。
“你們是不是找不到分類的人?”
抬起頭,祝英台看著這群臉上淚痕未乾的吏工,遲疑著開口。
“要不,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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