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到那處馬廄,花夭先看到了一片被圈起來的草場,外圍像是羊圈一樣圍著一圈柵欄,裡麵養著一大群肥碩無比的牲畜。
馬是會跳躍的,絕沒有人用這種方式圈馬,所以花夭起先還以為養的是牛羊,可到了附近時,才發現裡麵養著的真是馬,但不仔細看的話,還以為是那些是豬……
馬是很難被養出肥肉來的,它們往往胸廓深長、肌肉發達,但這裡的這些馬已經被喂得看不清麵目的清俊,四肢更是蠢笨無力,有些馬甚至違背馬的習性沒有站著,而是倒臥在那裡,嘴裡還在無意識地吃著口邊的草料。
整座馬圈裡灑滿了各種精料,這些馬在這裡唯一的目的就是吃,實在讓花夭無比震驚。
眼見著已經有在喂馬的馬奴看到了自己,花夭果斷轉過身,飛奔而去。
再往前跑,越是往前,風中傳來的惡臭氣味就越是明顯,花夭見著這一大片連綿不絕的馬廄,估摸著那邊才是養著用來作戰的戰馬的地方,腳步不由得又加快了幾成。
此時是盛夏之時,還沒到那馬廄之處,花夭已經被四周胡亂飛舞的蠅蟲和飛蜢騷擾的不得不遮上口鼻,全靠手臂來回揮動驅趕它們。
大概是因為太臭蠅蟲又多的緣故,她一路跑過來,竟沒有看到一個人。
等她跑到那連綿的馬廄處時,映入眼簾的場景讓她倒吸一口涼氣,駭然到身子都晃了幾晃。
“不,不……”
諾大的馬廄裡,橫七豎八地堆滿了骨瘦如柴的馬匹,這些馬腿部幾乎都沒有毛了,皮膚上布滿大片的膿瘡。
蠅蟲像是咆哮般在破敗的馬廄裡飛舞,以至於那些膿瘡上都密布著蠅蛆,那些密密麻麻在蠕動著的白色像是在馬身上長出的**之花,讓整個馬廄裡都彌漫著一種死亡的氣息。
“這是河西馬?這居然是河西馬?”
花夭撲倒在一隻高大的白馬身邊,淚如雨下的撫摸著它已經稀稀拉拉的鬃毛。
它不像那些河西馬一般傲立與地,而是側臥在廊廄之中,劇烈的咳嗽著、喘息著,用它滿是白翳的雙眼直直盯著眼前的花夭,像是在請求著什麼。
北魏初年平定統萬以及秦,涼等地,由於河西之地水草豐美,太武帝拓跋燾就於太平真君元年前夕下令開辟了河西牧場,當時四方駿馬作為戰利品彙聚魏國,畜生繁殖甚為旺盛,最多時大小馬匹多至三百多萬,駱駝兩百多萬,牛和羊更是不可勝數。
河西牧場有專門的人管理駿馬,這些人專門負責趕著健壯的馬匹,每年從河西一直放牧到並州,再從並州驅趕回來,這些馬身體健康且適應力超強,很難出現水土不服,對水草的種類更是並不挑剔,已經漸漸成為魏**中主力的馬匹。
在這裡的馬,俱是最健壯的河西馬……
或者說,曾經是最健壯的河西馬。
花夭的手掌從它低垂的頭頂上、脊背、腿部撫過,一雙能夠開石裂碑的手掌如今不住顫抖著。
這是匹絕不超過十歲的年輕駿馬,它的頭部長大、鼻梁隆起,這樣的馬最適合作戰;它的腿部骨骼流暢,如果能站起來,也必定是身材高大的好馬。
可這樣的好馬,如今卻苟延殘喘在這樣的地方,用儘全身的力氣隻為了能夠咳嗽出一聲。
花夭的手急切地摘下腰下係著的一個皮囊,她的大黑喜歡吃黑豆,但這種豆料價格昂貴,所以她隻有在它做的不錯時候才會給它喂上一點,為此,她已經習慣了在身後攜帶一些黑豆。
被喂了黑豆的瞎子馬用鼻子輕輕地拱了拱花夭伸過來的手掌,在確定了送來的是豆料後,它像是愣住了,好半天後才開始小心翼翼地用舌頭將它們送入嘴裡。
它吞吃黑豆的速度極慢,即使這是對戰馬來說最為美味的料豆,它也沒有表現出如同大黑一般的急切,它那樣慢條斯理地咀嚼著,慢到令人納悶。
直到隨著咀嚼的動作,它露出了已經幾乎被磨損到不剩幾顆牙齒的空洞牙床。
花夭隻覺得心口有一團火在燃燒,那火燒的如此熾烈,燒的她想要一把火燒了此處。
但下一刻,那火又轉成了徹骨的冷。
已經瘦到脫型的馬兒在緩慢地嚼動之後,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動作,白翳的眼睛失去了最後一絲靈動,溫熱的鼻子裡也沒有了輕輕的噴息。
花夭顫抖著又從皮囊裡掏出一把黑豆,因為手掌的抖動,豆料從指縫中漏走了不少,她卻渾然不覺,隻將那一把黑豆放在那匹河西白馬的嘴下,口中喚起呼喚戰馬的呼哨。
一個呼哨聲起,整座馬廄中都猶如被什麼東西所驚醒,那些骨瘦如柴的戰馬們原本倒趴著的耳朵極快地前後動了起來。
開始有馬嘗試著想要站起,然而它們實在是太虛弱了。
沒一會兒,不甘的嘶鳴聲響徹馬廄,噴氣聲和拉破風箱般的喘息聲此起彼伏,它們是那麼急切的想要回應騎士的呼喚,那樣的急切甚至突破了身體的極限,讓它們在臟汙的地麵上劇烈地滑動了一小段距離,能站起者卻寥寥無幾。
而那匹河西白馬,再也沒動了。
“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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