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府裡, 蕭綜陰沉著臉, 聽著麵前之人的解釋。
昨日的那場騷動, 在彭城中造成了太大的動蕩, 也間接使已經隱隱有向他靠攏的元法僧一家和他產生了芥蒂。
說到底, 不過是三千個奴隸而已。
“……殿下,馬文才那時也是騎虎難下。彭城司吏與府兵都把馬文才當成了您,而那時已經有了百姓暴動的跡象, 馬文才會命人放了那批士卒。這也是為了保全殿下的名聲。”
陳慶之回憶起當時的場景, 雖知這樣做會得罪元法僧,但不得不說, 即使蕭綜在那裡, 也唯有那樣做才最合適。
“彭城如今新附,元法僧急著要入朝,他挑選完了奴隸便可離開,若激起民怨,卻是要殿下收拾爛攤子。”
陳慶之知道蕭綜不是蕭宏那樣的蠢貨, 也聽得進人勸,苦口婆心道:
“殿下帶來的人馬隻是從鐘離等城借調的, 遲早要回去。如今守城全靠徐州當地的士卒,元法僧在這個時候要強征徐州兵勇做奴隸,怕也沒有懷著什麼好心思,殿下聰慧過人, 更應當警惕的是元法僧父子才是。”
蕭綜自是聽出陳慶之的意思:元法僧要挑走彭城最精銳的士卒當奴隸, 一來是想看梁國對他的態度, 二是向梁國人展示自己在彭城的威望和權柄,最重要的,若是在交接之中太過平順,梁國人也就不把他當回事了,說不定得了彭城後就把他一腳踢開。
“陳將軍說的都有道理,但本王知道,你是為了馬文才,不是為了這些理由。”
蕭綜表情寡淡:“他冒認我的身份,假借我的名義,擅自下令放走了數千人,之後又大搖大擺回來向我認罪,陳將軍難道不覺得他根本沒把我這個五州兵馬大都督放在眼裡?”
“殿下,此事實乃情勢所逼,更何況馬文才並無恣狂之意,在順應民意後就來向殿下認罪,明明是極為敬重殿下,怎麼能說是馬文才目中無人呢?”
陳慶之手心裡已經滿是冷汗,可依然極力勸阻。
“更何況此時彭城新附,諸事繁雜,馬參軍能力出眾可堪大用,可否先讓他從監牢中出來,戴罪立功?”
昨日馬文才回來認罪,元法僧的人也隨後過來告狀,蕭綜當時便怒不可遏,將馬文才下了大獄。
彭城的監牢中現在關滿了魏國被俘虜的將領,馬文才當時冒充蕭綜設下計謀、後來又和元法僧一起率領兵卒衝破營地,此時被蕭綜關入牢中,會遇見什麼事不言而喻。
陳慶之一直能感到二皇子對馬文才的敵意,卻不知這種敵意從何而來。按常理二皇子即使關押了馬文才也不會把他投入敵營將領所在的監牢,但他聽聞,這位殿下就是這麼做了。
尤其在昨日見到馬文才令人動容的那一幕後,陳慶之是發自內心的希望這個年輕人不要出任何事。
馬文才無論是心計還是能力在年輕人中都是翹楚,更難能可貴的是,他是士族之中少有的能看到下位者卻不以為鄙的人中龍鳳,假以時日,或是“國士無雙”,或是“國之肱骨”,必能成大器。
在那一日到來之前,切不可折損在這裡。
“你讓我放了他?”
蕭綜嗤笑,“陳將軍,你是我父皇一手培養出來的心腹,我們幾個兄弟從小便敬重你,可你今日所做之事,卻有點辜負我們的敬重。”
他繼續嘲笑道:“昨日之事,如果發生在太子殿下身上,不必馬文才回來認罪,太子反倒會嘉獎他,因為他就是這麼看不得人受罪的人。”
“居然連太子殿下都能嘲諷,這位二皇子的脾氣……”
陳慶之心中歎息。
“然後呢?引得元法僧動怒,一氣之下裹挾數萬百姓一起南下,索性將三千奴隸變成數萬?還是讓他認為我梁國人前腳得了徐州後腳就可以打了臉,乾脆煽動徐州其餘諸郡作亂,後腳就斷了彭州的去路?”
蕭綜看著突然啞口無言的陳慶之,語氣意味深長,“陳將軍,彭城雖然得了,淮陽可還在元法僧弟弟手裡呢。”
無論是梁國繼續增員還是他們撤回國內,都要經過淮陽,否則彭城就是一塊飛地。
陳慶之也未必看不清其中的利害關係,隻是他對馬文才有半師之誼,此時關心則亂罷了。
徐州這一戰贏的太過漂亮,隨著他們梁國原本的名將韋睿、馬仙琕相繼離世,梁國的高級將領頗有些青黃不接的態勢。
陳慶之經此一戰,肯定要在軍中立足了,白袍騎也表現極為出色,這次大破魏人,而元鑒以善用騎兵聞名,他們在元鑒手裡得了不少戰馬,白袍騎以後說不得要成建製,更不好這時候撕破臉。
所以看著父皇身邊最受信任的老臣露出羞愧的表情,蕭綜也不欲繼續為難,歎氣道:“在陳將軍眼裡,我就是這麼心胸狹窄之人?若我不在元法僧來告狀的關頭先行發作,現在這局麵才真的是騎虎難下。”
陳慶之聽了蕭綜的話,不由得眼前一亮。
“殿下的意思是,此舉是為了保護馬文才?”
但隨後,那亮光又暗了下去。
“但是殿下,現在彭城監牢裡並不安全,聽聞殿下又把馬參軍投入了那些魏國將領之中,這難道也是為了保護馬文才嗎?”
無論怎麼看,都像是因馬文才冒充皇子擅做主張而惱羞成怒、趁機報複啊。
“馬文才好歹也是我父皇麵前重用之人,我就是公報私仇,也不會用這麼個蠢法子。”
聽到陳慶之的話,蕭綜也很無奈,“會將他投入彭城監牢,不是我的意思,是馬參軍自己要求的。”
“什麼?”
陳慶之傻眼,“馬文才要求殿下將他投入彭城監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