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難說,但天子的詔令下達後,應當就能募到了吧。”
聽他提起館主,梁山伯眼中也湧起一抹暖意。
“五館生,也算是等到一個春天了。”
“入了朝後,我常常在想,為什麼在朝中做一件簡單的事,卻總是這麼難?”
馬文才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梁國絕不乏可用之才,就在五館之中,就有成百上千的識字會算之人,役門、吏門與高門之中,能夠任用的人才更多。”
“明明朝中有能力實施複雜的管理,也能輕易選拔大量能處理公文、受過同樣環境熏陶的官吏,明明已經有更高效行事的可能,為什麼卻依舊維持著這麼多年來依然落後的辦法,甚至還弄出什麼‘流內’、‘流外’十八班官員來,養著一堆吃乾飯的閒人?”
梁山伯一聽他自言自語居然說得是這麼“禁忌”的事情,立刻斂容四顧,發現沒有人來這邊空地,才鬆了口氣。
他是言官,更知道出口成禍的災難。
大概是聽祝英台經常在他們麵前神神叨叨囉嗦慣了,現在他聽到這樣的話題,已經不會和之前一般駭然失色。
但上升到這種高度,也往往讓梁山伯膽戰心驚。
隻是原來以前祝英台隨口說的那些“政治弱智軍事白癡”,什麼“高效管理精細管理”的話,馬文才並不是隨便聽過而已。
“士庶天彆一日,這種情況不會終止的。”
梁山伯見身邊的摯友陷入迷茫,也壓低了聲音,喟歎道:“你已經替天下的五館生找到了新的出路,他們會感激你的。”
馬文才好似並沒有聽見梁山伯的話,而是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之中,接著自言自語:
“如果用五館之中考試的製度來選用可用之人,而不是出身呢?一開始固然是高門出身的更有優勢,但假以時日,卻未必是這個局麵……”
如果所有人在一個選拔體係裡呢,如果沒有了“士”這個階級,而是隻有“官”這個階級呢?
馬文才想起從一個貧苦學生培養到五館出館的困難,又隻能苦笑,識字讀書也看天賦和資源,士族和庶人的資源差距,至少百年很難彌補。
整個五館裡,甲等加一起也沒有百分之一。
除非全天下皆有學館,州有州學,郡有郡學,縣有縣學,否則選拔出來的人,依舊遠遠不夠。
他如今勢力不過稍稍擴大了一些,便常常為可用之人而發愁不已,要讓一個龐大的國家正常運轉,需要的人才更多。
馬文才在這邊自言自語,那邊梁山伯卻是認真思考了起來。
“也未必是更好的局麵吧。”
他和馬文才不一樣,他見識過更多的“庶人”,經曆過更多的“黑暗”,對於馬文才的推測,他更多的是持有一種悲觀的態度。
聽到梁山伯的歎息,馬文才終於回過神來,認真看他。
“沒有了‘屍位素餐貪得無厭’的士族,還會有隨心所欲無法節製的帝王、寡廉鮮恥聚斂無度的官吏,即使這個混亂而殘酷的時代終結,之後依然還會產生同樣僵滯沉悶的殘暴時代,因為‘人’是不會變的。”
梁山伯根本不相信什麼“美好”的治世會到來。
“所有堅實的基礎,到後來都會坍塌。”
馬文才眼神微黯。
“但無論是什麼結局,都是‘人’拚出來的。”
梁山伯著身邊的友人輕輕一笑。
“你我所能做到的,不過是努力讓這個世道‘拚’到更好一點罷了。”
馬文才眼中的迷茫儘泄而去。
“是,不過是想更好點而已。”
他重新振作起來,粲然一笑。
“眼下我們自己尚且自顧不暇,還不是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
梁山伯笑而不語。
就在他們準備結束這個沉悶的話題時,卻見一位身著騎裝的中年人在宮人的帶領下從宮門那頭匆匆而來。
馬文才定睛一看,這人他是認識的,正是皇帝隨魏國使臣送回洛陽的探子,以魏國人的身份留在洛陽打探消息的。
更重要的是,這人其實是馬文才的人。
見他風塵仆仆,離得老遠甚至還能聞到惡臭之氣,想來是一路疾行回來,吃喝拉撒都在馬上,連整理儀容都來不及。
馬文才假裝不悅,捂著鼻子走到這些人麵前,斥責道:“你們這是怎麼回事?衣冠不整怎麼能入宮?”
幾個宮中侍衛都知道這是皇帝麵前的紅人,不敢怠慢,連忙說:“馬侍郎,從魏國來了急報,此人持的是陛下頒下的印信,我等不敢阻攔。”
馬文才“哦”了一聲,命幾個宮人留在這裡,他和梁山伯帶著他去通報,那幾個侍衛也不耐煩聞到他身上的惡臭,連忙應允。
待幾個侍衛一走,馬文才和梁山伯便將目光轉向那探子。
“公子。”
那探子已經在脫力的邊緣,說話卻很清楚。
“魏國的花夭得了魏國小皇帝的衣帶詔,把胡太後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