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南岸的魏軍大營裡,絲毫沒有任何緊張的氣氛。
從洛陽跟隨“魏主”禦駕親征的官員們原本也許是憂心忡忡的, 但隨著北岸中郎城的捷報頻頻傳來, 原本緊張的魏國將士們也漸漸放下心來, 加上春光明媚, 黃河沿岸也是一片春意融融, 漸漸的, 明明是抵禦爾朱榮大軍的禦駕親征,竟成了君臣同樂的郊遊。
起先, 還有一些老成持重的臣子出於本分勸諫,畢竟爾朱榮這次來勢洶洶又是對洛陽勢在必得, 如此輕忽實在是兒戲。
元冠受才得洛陽, 不能做的太過放肆, 麵上聽了他們的勸諫安靜了幾天, 然而還沒過幾天就傳來消息,柔然大軍被這種局勢拖垮了,不得不和爾朱榮撕毀了盟約,回北方去了。
在洛陽的這些大臣, 大多是爾朱榮屠城後扶植的懦弱宗室或庸臣, 能力和才乾與官職完全不配, 一聽到爾朱榮的名字就兩股戰戰, 很多甚至從未上過戰場,之前那些宗室將領死了之後,便填上了各軍的空缺。
他們能陳慶之一來就開城門迎他們入洛陽,就是知道陳慶之的白袍軍厲害, 卻不知道陳慶之能厲害到這個地步。
所有人裡,唯有元冠受是跟這陳慶之一路從南方打過來的,親眼見證過他打仗的可怕。
不僅僅是白袍軍作戰英勇,陳慶之對天時地利人和的把握也遠遠超過旁人,大概是善棋,他更擅長推演對方下一步的動作,往往能根據敵手可能有的結果出謀劃策、決勝於出手之前。
就因為元冠受對陳慶之有自信,陳慶之捷報頻傳之後他就懶得再關注北方的戰事了。
魏國現在到處都在打仗,平時的國事不是哪裡反了就是哪裡流民跑了,元冠受每天看這些就覺得糟心,好不容易有些空閒時間,自然就領著群臣一起打打獵、郊遊一番,否則成天住在大營裡不是無聊的緊嗎?
元冠受相信陳慶之打仗的本事,卻不相信他沒有奪權之心,幾乎將魏國所有成編製的軍隊都調集到了南岸大營保護自己,隻給馬文才和陳慶之撥了極少一部分的兵,但是糧草物資卻沒有苛刻陳慶之的,畢竟他打的都是硬仗。
也因為如此,南岸大營的補給就很緊張,雖然沒有讓士卒們缺衣少食,但每日也僅僅能吃飽而已,半個月下來見點油腥眼睛都直了。
鮮卑原本是漁獵民族,現在是春天,理論上春季這種繁衍的季節理應禁獵,可惜這麼多年來中原連連征戰,軍中從上到下日子過的都很拮據,早就已經沒有了這樣的規矩。
元冠受帶著王宮大臣們遊獵,這些營中的士卒也沒有閒著,三三兩兩漫山遍野的抓兔子、獐子,或是去河邊打漁、抓些河蝦之類的改善夥食。
誰也沒想過爾朱榮的大軍會來到南岸,就如誰也沒想到陳慶之能以一萬人抵抗爾朱榮的大軍半個月之久,甚至耗跑了柔然人,耗的爾朱榮殺馬做軍糧,耗到爾朱榮要退軍一樣。
所以當爾朱榮的大軍突然出現在黃河南岸的時候,所有人都是懵的。
爾朱榮並沒有聲勢浩大的渡河,為了避開白袍軍的耳目,他花了四天的時間,每日夜裡讓人悄悄渡河,先到的人馬囤積在被廢棄的鄔堡裡,以肉乾和硬餅做糧食,一直撐到五萬大軍全部集結。
這五萬人全部拋棄了馬,一路沿著黃河急行軍到了黃河南岸的大營,派出斥候一探,頓時樂了。
魏國南岸的軍營號稱有十萬兵馬,實際上能有半數都算不錯了,更彆說營中還有皇帝禦駕親征後不得不帶的宮人、廚子、雜役等等,現在兵營裡人莫名其妙少了一半,營中空虛,一擊就能得手。
爾朱榮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大營裡沒有多少人,但絕對不會錯過這個好時機,當即命令全軍攻克南岸大營,直抄元顥的本陣。
可憐南岸大營中留下的兵卒原本都是警覺老成之人,正因為他們遵守軍紀才沒有在戰時隨意出營,卻反倒受到了致命的打擊。
很多士卒連衣甲都來不及披上,就在爾朱榮麾下凶神惡煞的士卒刀下成了冤魂,還有些勉力能逃出自己的營帳外,卻發現整座大營已經都被包圍了,除了背水一戰,根本就彆想單獨逃出去。
混亂中,大部分魏兵來不及上馬,更多的人是趕不到馬廄處去,爾朱榮的騎兵也都下了馬渡河,雙方都是步卒,隻能貼身肉搏,霎時間南岸大營裡殺聲震天,血肉橫飛。
狹路相逢,唯勇者勝!
元冠受領著的人馬多是睢陽、滎陽城保留下的守軍士卒,也有從河南各州郡調來的駐軍,之前從未在一起長期作戰過,缺乏默契和團結不說,有的亂起來了連哪邊是友軍都弄不清楚。
而爾朱榮領著的卻是多年進退一致的鄉兵,幾年,幾十年,甚至幾代人的磨合讓他們不用開口都不會錯辨對方的身份,隻是一個碰麵,南岸大營裡就少了一半的人。
能在這樣的突襲中活下來的都不是庸手,剩下的人迅速集合在一起,一邊派人向四方、尤其是中郎城求援,一邊組織起抵抗。
這場殘酷的廝殺從清晨一直持續到正午,不知什麼時天空突然飄起了雨絲,讓爾朱榮原本準備放火燒營的計劃破滅,隻能下令加快進攻的速度。
但是飄雨的天氣也打斷了南岸魏兵們打獵的興致,開始陸陸續續的回返大營,準備和同火們一起分享漁獵後的成果。
有些聰明警覺點的,在回來的路上就察覺到了不對,掉頭或逃向中郎城、或逃向洛陽方向,大部分人並未察覺到南岸大營裡暗藏殺機,一回來就遭到了突然的伏擊,連性命都很難保全。
在南岸大營裡正在進行著一場屠殺時,由魏軍精銳和王公貴族組成的遊獵隊伍也在半路回返了。
元冠受自然不是聰明警覺的,看到半路上泥濘混亂的腳印時還能笑出聲來:“看來這幾天軍中的小家夥們都憋不住了,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打到老虎、豹子這樣的大家夥。”
有宮人諂媚的恭維:“是陛下寬厚,底下的人才敢同樂。若是有人獵了大蟲和豹子,必然會獻給陛下,這幾日都沒聽說有人獵到大家夥,可見陛下才是最擅騎射的那個勇士。”
前幾日元冠受遊獵時遇到了一隻大野豬,鮮卑貴族再怎麼懦弱也要參加田獵,雖說野豬是公認的難獵,他卻一點都不懼怕,手底下一群士兵將野豬圍在中間,用箭活活將它射死了。
野豬死之前撞死了兩個圍截的普通士卒,元冠受為了表示仁慈,下令厚葬撫恤,這幾天都頗以此得意。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南岸大營的營口,這次終於有人察覺到了不對。
“怎麼沒人出來迎接?”
有官員表示不滿。
“就算再怎麼散漫,也不能對陛下失去禮數啊!”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我怎麼聽見營中有些奇怪的動靜?”
也有領過軍的猜測著。
“難道有人在營中嘩變?”
沒有人能猜測到是爾朱榮過了河,畢竟前幾天才傳來柔然人撤軍、爾朱榮殺馬以作軍糧的事情,最多猜測是有人叛變了。
元冠受惜命,下令隊伍暫停前進,派了人去探查,然而他派出去的輕騎還未入營就像是被虎狼追趕的兔子一般飛奔了出來。
“敵襲!陛下快撤,是爾朱……啊!!”
斥候們還未傳達完要說的話,就被背後如雨點般疾射而來的箭矢射落了馬。
爾朱?
爾朱榮的軍隊?
“撤,撤退!”
元冠受身後的王公大臣們一聽聞是爾朱榮的人就嚇破了膽,一個個大呼小叫起來,下令撤退。
去打獵的都是騎兵,此時從南岸大營裡奔出來的敵軍都是步卒,元冠受的人馬受了驚立刻掉頭就跑,而爾朱榮的人發現來的是條“大魚”,哪裡會讓他們就這麼跑掉?
“精銳營和先鋒營出陣了,騎上大營裡的馬,隨我一起去追那支人馬。”
接到消息的爾朱榮遠眺著倉促奔逃的人馬,當機立斷。
“那必是元冠受那小子的本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