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拔官員沒有了門第之見,他們的兒女也可以去讀國子監、去各地郡學讀書,能被舉薦成為官員,甚至將他們的家業傳承下去。
他們把腦袋提在褲子上造反,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了子孫後代過的不像他們那麼窩囊嗎?!
花夭曾對六鎮人馬說的天花亂墜,此時都抵不過馬文才寥寥幾語,此時不免有些無奈。
她站在殿前,看著殿下的馬文才在朝堂上意氣風發、肆意揮灑著自己的才能和抱負,沒有人的目光能從他身上轉開,沒有人不認真傾聽他的話語,不由得揚起了一抹笑意。
能讓她花夭傾心並效忠的人,是個真正的英雄。
相比起其他人關心以後將沒有門第之見,賀六渾更關心的是“開科取士”。
“那何謂‘科舉’?”
“這是我在梁國曾經嘗試過的一種選拔方法。我梁國的五館之中用策論選拔甲乙等學子,而後朝中也曾用考試的方法選拔過一批官員。”
馬文才曾在祝英台那裡聽過天馬行空的幾句,後來便上了心,再後來馬頭城選拔官員時,他便向梁帝領了選拔的事情,試驗了一番這種選拔可能。
他大致地介紹了下梁國是如何選拔出互市司的官員們的,又無奈道:“現在中書、尚書、秘書等省幾乎沒有人用,我們需要的是立刻能用的人才,不是隻會誇誇其談出身高門的蠢物,所以考試必不可少。”
“除了用時務策和經義學問選拔天下有識之士外,我們還需要大量佐臣和屬官,負責主持各個地方的耕種、流民安置和賦稅等職責,因此還需要大量曆算、天文、術數和書法等方麵的人才,不拘一格。”
馬文才看著聽著迷迷糊糊的“大臣們”,又說道,“諸位將軍們去各地開府,沒有校尉和軍師也不行,所以還要開‘武科’,選拔武藝過人、膂力矯壯的勇士,亦或擅兵法、後勤的軍中輔臣,諸位將軍麾下若有厲害的士卒,也可舉薦他們來考武科,謀個出身。”
他笑笑攤手。
“我畢竟不是諸位將軍,可不知道你們手下有什麼能人,就算想為國舉賢也不知道賢良在哪裡啊,你們說是不是?”
這句話才真正打動了他們,心中一片火熱。
要說考什麼時務策,什麼書法天文術算,就算把他們剮了也倒不出幾點東西,他們也不是這樣的材料,可他們手底下會打架力氣大的人多啊!
眼見著他們馬上要去當官了,不能讓昔日的弟兄們吃糠喝稀是不是?
以為馬文才開“武舉”是為了名正言順給他們賞賜手下的,一群將領們都興高采烈地商議了起來。
“哈哈哈,梁王說的對,你哪裡知道哪裡有勇士可用,當然是我們來推薦了!”
“那是,我麾下有一勇士,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勇,可開兩百斤的大弓,騎射是一等一的好,謀個小將不在話下!”
“我也需要一個軍師!我每次打仗都頭疼什麼糧草,算都算不清,梁王幫我記著,挑個好用的人啊!”
一時間,殿上喧鬨如菜市場,又要推薦人的,有喊著要優先挑人的,還有急著催馬上“開科”的,吵得人頭暈腦脹,哪裡還將殿上坐著的魏主元子攸放在眼裡。
賀六渾和任城王一乾勢力,眼看著馬文才借由“取士”一下子拉攏了大半的朝臣,再一想等真“開科取士”,馬文才少不了就是一言九鼎的選拔之人,日後為了官位投效的人會更多,眼中就不免閃過一抹憂色。
雖然憂慮他將在魏國隻手遮天,可即便他們想要管理好這個國家,卻一沒有馬文才那樣在梁國朝堂曆練過多年的能力,也沒有馬文才那樣曾在梁國試驗過考試取士的經驗。
甚至他們還聽得雲裡霧裡,沒有完全明白他要怎麼施為。
然而即便他們再怎麼無知,也能察覺到這確實是解決魏國眼下危急的最好辦法。
士人和有學問的人都瞧不起武將,他們都是武將,他們來征召賢人,沒有人會來應召,但馬文才不同,他是出身南方衣冠之國的漢人,會比魏國人更重視文人,由他來發動“征召”,才會真正有人來嘗試。
更彆說聽他的意思,開科取士要開很多科,他們也許行軍大戰、管理後勤是一把能手,真到“出題”這一關,都要歇了。
聽聞這馬文才是梁主的“門生”,是從地方到國子學一路曆練上來的,又曾任皇帝的秘書和侍郎,學問一定極好。
他們即便想要主持考試,也攬不了這個活兒。
想到此,賀六渾和慕容紹宗也就放棄了爭取這個招攬未來官員們的權利,轉而積極的參與到“武舉”的討論中,要為自己軍中的心腹爭取幾個要害的官職。
“開科取士”的設想在梁國不可能推行,隻有在中原官員幾乎被屠戮一空的魏國才有可能,馬文才曾經設想過許久的計劃今日才緩緩展露光彩,他看著殿中熱烈討論著“開科”的官員們,心中也放下了一塊大石。
他“拋磚引玉”的目的已經達到,接下來的事,便是水到渠成了。
“諸位大人莫急,即使要開科取士也沒那麼快,我們得先要統計出各部、各地的官員空缺,然後再先往各州府、郡發布‘舉賢令’,先將各地方能用的人手提拔上來,才能準備下一步的‘開科’。”
他見武將們都一臉被潑了冷水的僵硬,啼笑皆非地說:“當然,現在最重要的是安撫地方,武舉可以先行舉行,為文舉打下基礎、積累經驗。”
於是一乾武將們又齊齊鬆了口氣,跟演戲似的。
即便是馬文才看到這一幕也覺得有些好笑,喜悅之中越發壯誌勃發道:“我們的‘開科取士’,不僅僅要選拔魏國的人才,而是要選拔全天下的能人賢士來到魏國,為魏國效力。”
他見著怔住的諸臣們,微微一笑。
“魏國現在可用的人才,因兵禍損失殆儘,然而在江對岸的南朝,卻有大量有誌卻不能伸展的年輕人和懷才不遇的賢士,正在尋找著大展其才的機會。”
陳慶之身子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馬文才。
“你還準備在南朝取士?這……這怎麼可能?”
“為何不可能?”馬文才轉首看向陳慶之,自信道:“魏國廢除門第之見、‘開科取士’的消息隻要傳遍天下,全天下的能人誌士都會齊聚洛陽!”
“這天下,因‘士庶天彆’、‘門第之見’,實在是受壓抑太久了,已經到了爆發災禍的邊緣。陳公如此大才,領軍作戰堪稱神人,為何在梁國卻三十餘年名聲不顯,甚至連領兵作戰的機會都沒有?”
馬文才歎息道:“難道不是因為門第之見的原因嗎?”
他想起那些連馬都不認識、高喊著“這是老虎啊”的衣冠華族們,輕鬆就能擔任像陳慶之這樣的將才一輩子都擔任不了的高官;
再想想自己因為是“二流士族”,恐怕苦熬一輩子才能在梁國當個太守,馬文才不由得越發感激上蒼還能給他重來一次的機會。
見馬文才提到自己的遭遇,陳慶之也隻能長歎一口氣,不願再多說。
“就怕他們寧願在梁國為官,也不願來我們魏國。”
賀六渾見過洛陽漢人對他們的鄙視,南朝隻會更甚,“梁國政局平穩、百姓富足,何必背井離鄉來我們魏國?”
“誰說梁國政局平穩?我看梁國即將大亂了!”
馬文才笑著拋下一句“預言”。
“這是何意?”
“難道梁國出了什麼事?”
一時間,殿中竊竊私語不斷。
馬文才這才命人請了傅歧上殿,讓他將自己家在梁國的遭遇說了一遍。
聽聞三皇子囚禁了皇帝、控製禁軍把守住了建康,而他和禦史率人衝破層層包圍衝入同泰寺,得到了梁帝的勤王詔書後,不少人對著健壯的漢子生出了好感,紛紛大聲讚道:
“好漢子!”
“有血性!”
“這位勇士來我們魏國吧,彆回梁國跟隨什麼狗屁蕭老兒了!”
“我和陳將軍是在外征戰的將領,白袍軍又是梁帝的本部兵馬,按照規矩,是要回國勤王的。”
馬文才的話成功讓眾人又安靜了下來,“但現在魏國百業俱廢、危機四伏,我們這時候抽身事外,便是不負責任。所以……”
他頓了頓,看向所有人。
“……等梁國真的生亂,又有了合適的時機,我們可能要勞煩幾位將軍領軍南下,以白袍軍的名義‘勤王’。”
這句話的含義實在太多,不少人聽出了其中的隱晦之意,均是若有所思。
現在魏國缺糧、缺人,實在沒辦法趁亂南下,何況魏國自己也一片亂,需要整治一番、團結起各方勢力,才能將這個搖搖欲墜的帝國重新運作起來。
在這個時候,自然是沒辦法還有餘力去梁國的,所以馬文才才說要等真的生亂,又有了“合適的時機”,方能南下。
可即便如此,這個“誘餌”也實在是太具有誘惑性了,武將們的天職是打仗,功名利祿都得從戰爭中獲取,即便現在有“開科取士”,選拔出來的人才也得有用武之地不是?
於是一時間,朝中諸將都蠢蠢欲動,有些恨不得當即把自己的兒郎們全扒了衣服換上白袍,送到南邊去“勤王”才好。
陳慶之雖然聽了馬文才的“企圖”後也心中有所動搖,但本心卻不想這群窮凶極惡的魏國將領有南下的機會,他很擔心真有如此可趁之機,這些野蠻的將領們會學爾朱榮一般將南方劫掠一空,隻留下一片焦土。
他畢竟是南人,不想見到這樣的情景出現。
馬文才看懂了他的眼神,給了他一個安撫的表情,顯然有些事隻適合私下去談。
陳慶之心中一定,便不再贅言,看著馬文才與各方交涉、回答各方首領的問題,麵對種種刁難和質問都迎刃有餘,顯然早有準備。
不知不覺間,馬文才也已經成長為可以與一國之主比肩的人物了啊……
陳慶之在心中如此感慨著,再看著金殿上猶如樹樁一般木著臉被人遺忘的元子攸,實在有些同情。
如果馬文才是和爾朱榮一樣隻會用威逼手段的粗人,元子攸還能在這種情況下表現出他身為魏國之主的“剛烈”,可馬文才從頭到尾都對他恭恭敬敬的,也隻字不提“禪位”的事。
這一路過來,無論是要舉賢還是開科都征求他的意見要求他下令,如果元子攸不同意,反倒是急著要為部下們謀利的諸位首領要先把元子攸撕了。
除此之外,正在外征戰的關隴集團要聽到“開科取士”的消息,必然也會放棄擁兵自重占據地方的念頭,即便是為了家中的子弟,也要想辦法班師回朝、在馬文才麵前為家中子孫們討取個官職。
說是“開科”,不過是為了服眾罷了,文章這種東西,誰好誰壞主觀性太強,哪怕文章不好,馬文才泄漏點時務策的範圍,找個門客家臣寫一封難道不會嗎?
反倒是那些術算、律法等諸科選拔出的“學士”,才是魏國現在最需要的人才,左右沒有了“門第”這個阻礙,官員考核全靠功績,一旦有了施展的舞台,還怕不能升遷不成?
“莫怪馬文才瞧不上白袍軍的統軍之權,他心懷之大,豈是一個小小的白袍軍能裝得下的啊!”
如此一想,陳慶之對馬文才越發歎服,心中那最後一點不甘也蕩然無存。
等朝堂上眾人討論的差不多了,馬文才方才出聲打斷了他們的議論。
“現在討論梁國之亂,還為時尚早。我說出此事,也隻是讓諸位將軍心中有數,靜觀其變以待來年而已。眼下要緊的,是耕種和舉賢之事,為了日後能有兵有糧爭奪天下,眼下還有個難以克服的難關,還希望諸位將軍能助我……”
馬文才對著眾人,微微躬身。
“不敢不敢!”
“梁王有什麼要幫忙的,儘管說!”
馬文才見氣氛渲染的差不多了,這才說道:“如今地多人少,各地流民喪亂,即便陛下下令各地流民回到故鄉,恐怕也不可能那麼快放下恐懼回到故裡。所以大片荒蕪的良田沒有人耕種,更是缺少可以耕地的牛馬……”
他見其他人茫然,麵露羞愧道:“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算我再怎麼有能力,也沒辦法變出這麼多人和耕牛來。”
“如今已經沒有了大的戰事,軍營裡兵馬閒著也是閒著,聽聞過去軍戶還要為軍中耕種、養馬,不知可否請諸位將軍幫忙,讓你們的士卒去耕種、放牧,籌集糧草?”
馬文才見眾人沒有太多抵觸的意思,又施之以利。“當然,秋收得到的糧草和牛羊,諸位將軍可以留下七成,將三成交予國庫便可。”
這一句話,徹底讓所有人心動。
“哪裡的話,真要沒糧了我們也要餓肚子不是?我允了!”
立刻有首領一口答應。
“我們六鎮子弟最窮困時,在山中打獵幾天不吃也是有的,不過是耕田放牧,有什麼使不得的!”
“我們也允了!”
一時間,從者如雲。
賀六渾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花夭,見她對自己點了點頭,心中也是一歎。
花夭說馬文才想要改革軍製,有“軍戶”變為“府兵”,這協助耕種放牧的“嘗試”,便是邁出的第一步了。
現在如此缺糧,哪個將領心裡不慌?聽聞可以留下七成,就是搶種也要種下一批糧食,甚至比馬文才還急。
等嘗到了這上麵的甜頭,再加上軍戶們習慣了耕田放牧,便會覺得放下武器乾這些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再推出府兵製、賜下軍田,恐怕還會感激不儘。
“我曾聽聞‘治大國如烹小鮮’,這馬文才的手段如此溫和,卻又無法抗拒行之有效,實在是令人駭然。”
賀六渾看著馬文才,不明白他年紀輕輕為什麼會有如此沉穩和老辣。
難道真有人生而知之?
被賀六渾當成“生而知之”的馬文才卻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麼輕鬆,一下了朝就躲開各方“攀交情”、“托關係”的勢力,請了陳慶之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說話。
“馬文才,你剛剛說要讓魏人帶兵南下,這是何意?”
陳慶之麵露不憂慮,“難道你要趁機攻打梁國嗎?”
“我拿下豫州,為的不是河南,而是荊楚巴陵。”
馬文才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用意。
陳慶之錯愕。
“如今梁帝下令各地勤王,荊襄是梁國發跡之地,經過幾十年的經營,宗室將領盤踞,富庶無比,唯有拿下荊襄巴楚,方有在南方立足之能。”
馬文才壓低了聲音,“陛下下令回兵勤王,鎮守各地的皇子為了儲位必然要班師回朝,一旦地方空虛,便有了可趁之機。”
“……邊境的守將怎麼可能眼睜睜讓我等南下?”
陳慶之被馬文才的野心嚇到了。
“何況荊襄之地皆有重兵把守,你以為是腹地空虛的魏國嗎?”
“原本不太容易過關,但現在傅歧帶來了這個……”
馬文才取出了梁帝“傳位”的詔書和命令白袍軍勤王的“手諭”,一一在陳慶之麵前展開。
“這……這……”
陳慶之瞠目結舌,終於悟了。
“難道你要找個假蕭綜,好出師有名,用他叩關回國?”
這……這簡直太過瘋狂。
可仔細想想,若梁國真能亂起來,也未必不能。
若能占據豫州,再攻其不備,一路南下便是湘州、荊州和巴州……
馬文才聽到陳慶之的疑問,眸中微微一閃,但笑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是的,馬爸爸在籌備籌備,囤積糧草,準備爭霸天下了。
接下來的時間,小弟們都要湧入洛陽謀取出身了,蝴蝶扇沒了東西魏,曆史名人們都洗洗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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