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4 奇兵突進(1 / 2)

人人都愛馬文才 祈禱君 19043 字 10個月前

冬天的火燒儘一切,卻會為春天的萬物帶來新的生機。

如今的魏國各地雖然仍然戰火不休, 但洛陽的穩定卻像是深深紮入地下的根基, 即便火勢燎原, 卻隻能燒儘一切枯朽, 未來等待著春天的必然是蓬勃的生機和茁壯的成長。

相反, 處處繁花似錦的梁國, 卻因為根基的腐朽,注定了這一場空虛的熱鬨, 隻要一場風暴,便會人間無數雨打去。

可惜身在建康的“有識之士”們, 或是毫無察覺, 或是有所察覺卻無能為力, 還沉浸在“天下太平”的歌舞升平中, 幸災樂禍著魏國不幸的動蕩,慶幸著梁國將會因此而重新崛起。

歌功頌德的對象,從原本兢兢業業的老皇帝蕭衍,變成了新晉的“掌權者”皇子蕭綱。

和他的父親不同的是, 這位皇子從未有過單獨治國的經驗, 籠罩在其父和其兄頭頂的光環常常使他在政治上被人忽視, 他的詩賦和才學一直被人所稱讚, 然而像這樣被恭維成“在世堯舜”的情況,幾乎從未有過。

這樣的稱讚也讓他越發確定了自己的決定和選擇是正確的,至少即使父親和兄長還在位的時候,他們也沒有獲得過如此之多、如此之深厚的感激和稱讚, 佛門甚至將他奉為“護法持國天”,在各地的寺廟中供奉。

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皇子,徹底的沉浸在了甜言蜜語之中,漸漸迷失了方向,刻意遺忘了還在同泰寺出家的老父親,還有在各地鎮守藩鎮的兄弟們。

傅歧攻入同泰寺後,東宮和蕭綱對同泰寺加強了防禦,不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甚至為了不給人可趁之機,連同泰寺周邊區域都不準人進出了。

蕭衍積威太重,無人敢冒犯他。蕭綱再怎麼忤逆,對這個父親依然充滿敬畏,依然派了可靠的小沙彌去伺候他,而他的吃穿用度比照著當時在同泰寺出家的蕭統再加一等。

在蕭綱心中,他的父親不是被他“軟禁”了,而是在佛門“清修”,享受著皇家寺廟主持的供奉。

他甚至多次在宮人麵前發願,要將這個“傳統”繼承下去,待他年老後,也將前往寺廟出家,將這個國家交給精力更旺盛的年輕人。

這樣“虔誠”的言行更是引起了東宮上下的交口稱讚。

沒有多久,傅歧北逃魏國的消息傳來,讓東宮上下徹底鬆了口氣。

傅家上下是皇帝的心腹,傅歧又武藝高強、交遊廣闊,傅翽死在建康,傅歧能招募死士遊俠攻入同泰寺,可見他的智勇之過人,不僅僅是蕭綱,整個東宮都將他視作大敵,擔心養出一個“伍子胥”式的人來。

當日傅歧在同泰寺裡逗留的時間太短,皇帝並未被擄走,可這件事卻傳入了京中不少人家耳中,建康上下也暗潮湧動,即便蕭綱刻意控製、拉攏了京中的高門,還是有不少人擔心傅歧會外出尋人“勤王”。

再加上傅歧身邊有死士,這段時間蕭綱和東宮官員外出的頻率都少了許多,既怕遭遇刺殺,又怕傅歧真撕破臉不管不顧,在人前被責難。

東宮一直都有自己的耳目和眼線,追殺傅歧的人派去了一波又一波,卻都無功而返,那傅歧滑溜的像是條鯰魚,又狡猾似狐狸,一路上還有人幫忙,好幾次明明已經圍住了,硬是給突圍了。

現在聽聞他帶著人去了北方,而不是突圍去了梁蕭宗室最多的荊襄,自然覺得少了個大患。

南北因為政治迫害互相逃亡的例子很多,極少有能重新回國的,外國人到了異國很難獲得信任。

少了心腹大患,蕭綱又敢出門了,東宮官員們又繼續歌舞升平了,梁國朝堂上下充滿著又矛盾又和諧的詭異氣氛,沒有過多久,蕭綱便在東宮官員的“再三相勸”下,以“國不能一日無君”的名義臨朝為儲了。

他到底還保持著最後一點清醒,沒敢一步到位直接登基。

可即便是如此,從梁國宗室到各地鎮守的郡守,齊齊嘩變了。

梁國不似前麵幾朝,朝政更迭極快,太子經常換人,昭明太子在時,東宮自有一套官職和流程,各地無論是供奉還是覲見、傳書都有了成例。

現今皇帝剛下令裁撤東宮不久,蕭綱一無詔書二無國令便自立為儲君,各地沒有見到印著皇帝之寶的正式通文,便不肯認這個太子,認為違背了蕭衍立下的梁國立儲流程。

東宮官員們和蕭綱心中都懼怕蕭衍,一直不敢去同泰寺和他當麵對質、索要印璽,沒有皇帝之寶很多事情都無法進行下去,所以他們才另辟蹊徑,想要以太子之位攝政監國,等局勢穩定、朝中上下內外都信服了,再順理成章的登基。

梁山伯一直在等著這個時機。

蕭綱一稱太子,他便將皇帝臨危送出的勤王詔書抄做了幾十份,命人傳遞天下,而皇帝加蓋著皇帝之寶的手諭,則由陳霸先、楊白華等人親率騎兵送往荊襄,送至蕭衍的幾個兒子手中。

蕭衍的幾個皇子,蕭綱因為兄長是太子的原因,一直得以留在京中作為輔臣,和他們一母同胞的五子蕭續鎮守江州,四子體弱多病留在建康,其餘幾個年幼的皇子,都在太子出家那年被封往了藩地。

其中六皇子蕭綸接替了臨川王任了揚州刺史,但行事風格和能力都和臨川王差不了多少,沒人敢讓他治理揚州,隻是擔著刺史之名而已。

七皇子蕭繹年幼時因病致一眼失明,在眾人眼中失去了登位的可能,蕭衍心疼這個兒子因病殘疾,便將荊州、湘州都交給了他,又派了已故魏國名將王神念之子王辯僧輔佐。

荊襄沃地千裡,七皇子手底下人才濟濟,故而蕭衍有一封詔書是專門頒給蕭繹,命他調動荊邊四州的兵馬來勤王的。

如果說揚州和江州的皇子可能還處於各種考慮觀望一陣,那和蕭綱並非一母同胞的七皇子是絕對不會坐視不理的。

事實也是如此,收到陳霸先趕赴江陵送來的詔書後,七皇子蕭繹立刻便召集了湘東王府所有的屬臣、將領,將詔書示眾,又下令各軍將領整軍,準備前往建康帶兵勤王 。

王辯僧年紀雖輕,但自幼跟隨父親作戰,又一手訓練的兩州人馬,立刻便動員了十幾萬大軍,要發兵前往建康。

七皇子欣賞陳霸先的機警,在他送完信後招攬了他作為水軍校尉,獨領一軍,受王辯僧管轄。

而其餘諸州,雖一樣口誅筆伐,卻並未如蕭繹一般整軍待發,而是靜觀其變,準備伺機而動。

至此,建康城中的歌舞升平終於被打破。

***

建康。

“不是說當日闖寺的隻有一個傅歧嗎?那這個裴山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蕭綱怒不可遏,將禁衛首領王林罵得狗血淋頭。

“還有老七,其他人都沒動,就他又是發檄文又是調兵的,他是要造反嗎?!”

蕭綱又驚又怒,恨不得也下一個詔書,調兵將他滅了才好。

禁衛首領哪裡敢說傅歧當日見過了皇帝,隻能胡亂找著借口:“確實隻有傅歧一人闖寺!那裴山在陛下出家之前就被皇帝派出去辦差了,一直都不在京中,怎麼能末將看管不利扯上關係呢?!”

王林是守衛建康的倚仗,也是他們目前最需要的勢力,太子詹事王筠怕蕭綱得罪了王林,連忙打起圓場:

“也許那些詔書並不是後來寫的,而是陛下早就寫好的……”

“你的意思是?”

蕭綱一驚。

“父皇在入寺出家之前就預料到可能有變,提前做好了準備,所以才將裴山送了出去?”

“否則無法解釋傅歧去了魏國,那詔書卻在梁國傳遞啊。”

王筠順著蕭綱的猜測勸說。

被王筠和蕭綱這麼一猜測,蕭綱一脈的官員們都露出了驚懼之色。

其實算起來,從傅翽死到皇帝被軟禁,他們一路得手的也太容易了點。

就算最初皇帝是沒有料到兒子和百官徹底放棄了他,可之後被軟禁在同泰寺裡時,皇帝根本就沒有過多的掙紮,就好像認命了似的能吃能睡,也不要求離開後院。

之前他們慶幸著皇帝如此“識相”,現在想想,倒像是勝券在握所以毫不擔心一般。

“殿下,湘軍和荊州兵都是跟隨王神念征戰多年的能征善戰之輩,如果真的發兵建康,恐難抵擋啊……”

王林出身軍中,自然知道荊楚兵的厲害,越發擔憂:“殿下可否也下令調集各州兵馬,防禦京畿?”

建康之中的王公從來都不擔心魏國人能打到建康,因為建康在長江以南,若無水軍則難以南下,何況南人擅水戰,舟楫眾多,魏國實非對手。

但梁國自己的軍隊就不一樣了,荊州和湘州擁有梁國最先進的戰船,若路上沒有阻攔,用不了多久就能從水路到達建康。

“我向各地發了公文,可各地並無動作。”

說起這個,蕭綱就恨得牙癢癢。

“我的那些好堂叔伯和兄弟們都等著看熱鬨,好分一杯羹呢!”

東宮控製了驛站,梁山伯便將蕭衍的詔書以禦史台的通路發往各州,事發之後,三吳與江州、揚州各地的勢力都蠢蠢欲動,然而畢竟沒有和七皇子一樣的膽量先冒出頭得罪如今的蕭綱朝廷。

除此之外,蕭衍多年來善待宗室,宗室即使犯下重罪也不會有事,不少宗室被養的蠢笨如豬,出了這樣的大事也隻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封地做個安樂的王爺,哪裡有什麼雄心壯誌去救皇帝?

就算有野心的,也都打著坐收漁翁之利的想法,絕不會先動。

於是就造成了蕭綱下令各地調兵回京防衛,結果卻無人理睬、也無兵可用的棘手情景。

唯有他一母同胞的五弟接到求救書後準備北上,可他鎮守的是江州,在梁國的東南方,遠水救不了近火,即使立刻北上,恐怕也沒有蕭繹的人馬快。

“之前發往豫州的兵馬呢?下令調他們回京?!”

又有人出著主意。

“聽說豫州也出現了大批魏國兵馬,現在戰事正陷入膠著,恐怕不好回調。”

負責東宮軍事參讚的臣僚反對道:“如果現在下令回防,很有可能被魏兵趁機擊潰,到時候損兵折將得不償失,就算能趕回國,皆是些殘兵敗將、又有什麼用呢?”

“你們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倒是有個像樣的辦法!”

到了此刻,蕭綱無謀的缺點終於被暴露無遺。

“不讓我調豫州兵馬,我難道去借天兵天將不成?”

就在東宮諸官一籌莫展之時,忽然有一人興高采烈地衝入殿中,高喊道:“恭喜殿下,賀喜殿下,魏國有兵馬來投了!”

他們正在頭疼何處可用兵,突然聽聞有人來投,頓時又驚又喜,連忙追問:“魏國有人來投?是何方人士?”

蕭綱想的更多,驚懼道:“不會是陳慶之領著白袍軍回來了吧?”

以陳慶之對父皇的忠心,要南下一定是來勤王的!

“不是不是,來投效的人是朔州的羯人侯景,原本是爾朱榮麾下的大將,當初第一個帶兵攻入洛陽的就是他的部隊。此人英勇彪悍又足智多謀,在洛陽外率部殺死了魏主元冠受和一乾魏國將領,大破南岸大營十幾萬大軍,隻是回程時聽聞爾朱榮在洛陽城外被生擒,不得不率部南下,投奔梁國……”

那官員知道蕭綱在擔心什麼,直擊要害,“所以此人不但不是白袍軍的附庸,反而和白袍軍有過節。這樣的勇士和之前投奔的元法僧之流絕不相同,若不是他擔心魏國在擒獲爾朱榮後會受到牽連,是絕不會南下的。”

聽說此人曾是第一個帶兵入城的猛將,又殺了白袍軍擁戴的元冠受,白袍軍留在魏國的結局可想而知,蕭綱忍不住心懷快慰,大笑了起來。

“好,果然是勇士,這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我正愁著去何處招募精兵強將,老天就給我們送來如此悍勇的將士!”

他心中高興,滿懷著期待問:“那他帶了多少人入梁?”

既是爾朱榮的前鋒將軍,又大破十幾萬大軍,怎麼也有個幾萬人馬吧?

那官員笑容頓了頓,聲音漸小了些。

“他帶來了五千人馬。”

“五千人馬?五千人馬能頂什麼用?”

蕭綱大失所望。

“我梁國兵強馬壯,哪裡找不出五千人馬?就算各州不肯回軍,我在建康城裡臨時募集青壯也能募來五千人!”

這官員是被派去邊境調兵的,恰逢侯景在邊關投了降表,此人也是聰明非常,知道太子蕭綱現在是用人之際,於是便私下見了侯景,兩人一拍即合,一個願意投效蕭綱作為在梁國的晉升門路,一個收了侯景重金賄賂,要替他在蕭綱麵前說好話,以得到重用。

侯景賄賂他的都是魏國國主和貴族官員所帶的奇珍異寶,他下了血本,這人自然也肯為他美言,於是各種誇獎傾瀉而出。

“殿下有所不知,爾朱榮用兵之能天下聞名,其中又以羯人親兵最為武勇,各個都有以一敵十之能。而這侯景,便是爾朱榮最為重用的親衛軍,本身就是一員猛將,麾下更是勝過猛虎。否則也不會讓他領了去追殺魏帝的任務……”

那東宮屬臣將侯景的勇悍說得天花亂墜。“殿下並不缺人馬,正如您所言,哪怕是建康城中都隨時能征召數萬人馬,但是缺的是可用的將才。這侯景恰巧便是這樣的將才!”

他又提醒道:“殿下想想護送北海王入洛的白袍軍,那陳慶之也就隻有七千人馬,不也將魏國人殺得丟盔棄甲,一路大勝麼?”

正是他這一句話說動了蕭綱,最終決定同意侯景的請降,召他及其部下入京覲見。

那侯景在邊境等候了好多天,終於等到了太子蕭綱同意見他,與麾下諸將歡歡喜喜地一路南下入建康。

從徐州到建康快馬加鞭不過三日路程,侯景聽說蕭綱剛剛當上太子,各地的宗室都不服,正是要用兵的時候,自然是大喜過望,加之帶來的都是騎兵,一路快馬加鞭就急著奔赴建康。

他們之前跟隨爾朱榮在並州起兵,而後一路攻克中原,打下的都是河北、河東這些保守戰火摧殘之地,即便不是殘垣斷壁也都是一片焦土,如今雖然隻是匆匆南下,一路上看到的都是鶯歌燕舞的繁華景象,驛站城池裡來往的都是吳儂軟語的嬌軟女子,真是心旌蕩漾,隻恨沒早一點來南方。

那侯景做出如此決定,自己也洋洋得意,一路都在激勵部將們。

“南方田地多莊園多,美女更多!這蕭綱小兒正是要用我們打仗的時候,一樣是打仗,這南方可比我們魏國好多了!”

侯景感受著風中傳來的陣陣花香,陶醉地說道:“等我到了建康,一定為兄弟們要錢糧要地盤,當然,諸位跟隨我拋家棄業,女人更不能少了!”

一乾部將紛紛大聲叫好。

等他們一路到建康,早有約好的東宮官員來接風洗塵,台城不準外來兵將進入,侯景也不惱怒,在城外留下自己的人馬,隻領著十幾個親信的將領進了建康,稍微打理了下自己的儀容,便入了台城。

一路上,出於武將的天性,侯景下意識的將建康和洛陽想必,思量著誰更容易防禦外敵。

建康和建立在平原上的洛陽不同,城中水係發達,外城和郭城分隔並不明顯,隻以秦淮河和玄武湖的水係相隔,而內部修建了一座台城,由百官議政的尚書朝堂區、皇帝朝宴的太極殿區以及後宮內殿區、宮後莊園等組成,城門高闊、砌磚為牆,十分堅固。

看完以後,侯景得出結論——建康易得,台城難下,無法強攻。

那接應侯景的正是受了賄賂的屬官,見他一路過來不住打量,還以為他是被南方的繁華所迷,笑嘻嘻地也不催促,反倒一一向他講解各處的關防、景致,以及進出城門的時間。

那侯景帶著部將們入了台城、進了東宮,眼見著東宮主位的太子蕭綱是個文弱的年輕人,那手臂細的恐怕連劍都舉不起,心中大為輕視。

與其相反的,當蕭綱看著這“北魏猛將”侯景領著部將們進來時,卻是大喜過望,十分滿意。

爾朱榮是羯人,世代放牧秀榮川,侯景和他的部將們在北地長大,以牛羊為食,生的高大粗壯,又因為膂力過人,肩膀寬闊,胳膊上的肌肉高高隆起,一看便是武力過人之輩。

就是……

“將軍的左足,略有點跛?”

蕭綱仔細看了看,好奇地問。

“末將左足有瘤,但末將是騎兵,殺人不靠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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