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覆水難收(2 / 2)

馬文才沒有再多提這件事讓她為難,隻是抖抖手褪下了身上披著的葛袍,將其搭在台沿,竟好似對這荒誕的一幕視若無睹,甚至都沒把那碗水拿開,就這麼徑直鑽進了自己的絲被之中。

他的情緒大概很是不好,既沒有和祝英台搭話,也沒有發出什麼聲音,身子一落入被中便閉上了雙眼。

祝英台的心中卻十分內疚不安,雖然知道這個是未來可能會將她害的很慘,甚至有可能“棒打鴛鴦”的主兒,但現在的他畢竟什麼也沒有做,從他表現出來的來看,甚至還是個體貼心細性格和善的好孩子。

本來嘛,最早的梁祝故事裡也沒這馬文才什麼事,你看越劇裡隻有十八相送,也沒蹦出個馬文才不是?

現在他隻是單純來讀書的上進少年而已,屋子裡被分配的“舍友”是個女人不是他的錯。

她選擇了這樣的道路,便要承擔路上有可能發生的所有危險,哪怕有可能遇見夜襲。

現在因為自己的選擇而對毫無所覺的人產生了困擾,即便這困擾是她的侍女造成的,她也不能當做和她毫不相乾。

也鑽入被褥之中的祝英台微微側過身子,猶豫了一會兒,輕輕對身側的馬文才道了聲:

“對不起”。

對不起,她還沒學會該怎麼做好一個這裡的“上等”人。

這不是半夏的錯,也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

驀地,祝英台感覺到一臂之外的身側微微一震。

“睡吧。”

馬文才有些發悶的聲音從絲被之中傳來,低低地在這幽暗空曠的寢間之中回響,竟有些讓人覺得脆弱。

祝英台咬了咬下唇。

他是個有禮有度之人,甚至沒問她,自己那書童為什麼要這麼做。

馬文才緩緩翻了個身,讓自己背對著隔壁的祝英台,幽幽歎著。

“我睡相很好,翻不潑那碗水。”

***

一句“對不起”,讓馬文才的思緒又飄到了過去。

他會對屋子裡有半夏守著那麼生氣,並非隻因為半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半還是他從小就從不讓下人值夜的緣故。

不是有什麼怪癖,而是不願意讓外人看到他的脆弱。

無數次抽泣著從噩夢中驚醒,直到眼淚流乾,身體也抽搐到酸痛,那樣的自己,實在是當不得“人中之才”的評價。

甚至會讓家族蒙羞。

父母並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願讓人在晚上伺候,小孩子做噩夢實在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起初,他的母親擔心他,甚至在晚上親力親為的照顧,但男女畢竟有彆,七歲之後,馬文才已經開始學會自己獨自麵對漫漫的長夜。

他本來就是個善於忍耐的人,無數次從過去的夢魘中驚醒後,便再也不會發生半夜驚叫著弄醒了所有人的事情。

但夢魘和痛苦依舊還存在,他注定要獨自承受這些痛苦。

來會稽學館前,他也想過如果祝英台發現他會半夜驚醒或流淚該如何是好,不過既然他決定要讓祝英台為自己死心塌地,這樣事情她遲早是要知道的,也就無所謂什麼丟臉不丟臉。

妻子,本來就是和夫君福禍與共的存在。

白天時,他曾想過,當夜晚來臨,代替梁山伯躺在她身側的他,是會得意於自己的謀劃,會憤怒祝英台的不知廉恥,還是會期待這“勝利”來臨前的美妙……

隻是想象,都能讓那時的他開始覺得暢快起來。

可當祝英台一句“對不起”輕輕傳來時,馬文才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也是會說“對不起”的人嗎?

她也會有後悔和愧疚之心?

“如果有的話,她又為何在答應了婚事之後做出那樣的事情?”黑暗像是有種邪惡的力量,讓馬文才在被子中陰暗地想著。

“既然可以誓死反抗,為何不在納彩問名之前就以死明誌?”

還是她那“以死明誌”的舉動,隻是在見到梁山伯墳塋後刹那間怨恨爆發後的產物?

無論如何,斯人已逝,他再也找不到答案了。

“睡吧。”

馬文才內心一片麻木。

祝英台是欠他一句“對不起”,但不是身側的她。

他緩緩翻了個身。

“我睡相很好,翻不潑那碗水。”

覆水難收。

這一次,他絕對不會讓那水再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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