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才的眼神滿是嘲意地看著麵前的伏安。
這人是有多高抬自己?
他譏笑著。
“你們倒是先混上甲科。”
道不同,不相為謀!
“風雨雷電,我們走!”
***
所有惹禍的人甩手就走,被留下的祝英台有多尷尬,可想而知。
若不是還有梁山伯一直不離不棄始終陪伴著她,也許她真撐不下去了。
“走吧。”
梁山伯比祝英台高的多,又年長,看到祝英台像是棵霜打的青菜,忍不住伸出寬厚的大掌揉了揉她的腦袋。
祝英台隻覺得頭頂上熱烘烘的,可一整天經曆的事情讓她整個人幾乎是暈乎乎的,直覺告訴她她應該追上馬文才去問原因,可劉有助臨走時的悲憤又著實撼動了她,就如清早時候遇見的那個孩子仇三。
刹那間,她想到了仇三,想到了劉有助,想到了被割掉鼻子的無辜女孩。
記憶中那黑洞洞的傷口似乎像是一張擇人而噬的大口,在黑暗中蓄勢待發,隨時要將她拖進去。
祝英台滿頭大汗,渾身一個激靈。
“祝英台?”梁山伯心細如發,立刻察覺到了祝英台的不對。“你怎麼了?怎麼打了個寒顫?”
祝英台看起來不像是個會鑽牛角尖的人啊?
“我,我……”
祝英台茫然地咬著唇。
“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到底馬文才是對的,還是梁山伯是對的;她不知道是該遠離這些人,還是要親近這些人。
有時候她明明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一線生機,可那一線生機卻立刻就會被無情地抹掉;
有時候她明明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找到了正確的方向,可下一瞬那條路立刻無情地向她展示出殘酷的背麵。
她親近的,總是會漸漸遠離。
她不希望發生的,卻總是會發生。
而她的初衷,不過是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不要想太多,這不是你的錯。”
梁山伯心裡也有些情緒,馬文才來了這麼一出,原本有望變得融洽的西館現在又有了難以預料的變化,而這些變化卻不是他能時時關注的。
他畢竟是甲科生,並不會天天都來西館。
祝英台像是被人牽著的牛犢一樣被梁山伯帶著外門外走去,他穩穩走在她的身側,用自己高大的身體替她遮掩其他人的目光。
不僅僅是算一,早上的騷動也讓許多人記住了這個在西館裡隨意給彆人琉璃子當“打賞”的士子,各種或貪婪或各懷心事的窺探幾近要將人看穿,若沒有梁山伯一路相護,祝英台恐怕早已經崩潰。
梁山伯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莫名其妙就成了祝英台的保護者,明明馬文才和他的交情更深,甚至曾同為室友,而他和她的交情,不過就是“朋友的朋友”,或是“點頭之交”、“同門的室友”這樣的關係而已。
可要讓他真把他丟在一旁不管,他卻無法忍心。
看著祝英台,梁山伯好似看到了自己——那個年幼時滿腔怨懟,卻怎麼也找不到道路在哪兒的自己。
人都是要經曆這樣的痛苦和迷茫,然後才能一點點擺脫過去的桎梏,找到未來的方向的。
隻要他還沒有被打垮。
“你還好嗎?”梁山伯低下頭看了眼腳步沉重的祝英台,“我看你好像隨時會倒下去的樣子。”
“不會,隻是事情太出人意料了而已。”
祝英台抹了把臉,重新振作起來。
“你說的沒錯,馬文才那種連矛盾時都記得為朋友著想的人,會強行拿走我的手跡一定是有什麼原因,我待會去找他問問。他欠劉有助一個道歉。”
“你沒事就好。”
梁山伯笑了起來:“以馬兄的性格,道歉肯定是不會的,但必定會送上賠禮。對了,是否需要我和傅兄晚上暫時回避?”
還好這祝英台,看起來像是個堅強的。
“該死的士庶之彆!”
祝英台咬著牙踢開了路上的一顆石子。
這滿滿的挫折感已經將她踐踏的體無完膚。
“孩子氣。”
梁山伯突然又想揉一揉他的腦袋。
他仰起頭,對著天空一聲歎息。
“無論哪朝哪代,公侯將相之家和寒門子弟都會有如天隔,‘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永不會到來。”
這下,倒換成祝英台怔愣住了。
梁山伯給人的感覺,就是後世那種情商很高的高材生的樣子,那種雖然家境貧窮靠獎學金讀書,但和大家在一起卻很融洽,也不會讓人覺得窮酸或偏激什麼的那種樂觀同學……
從她開始接觸梁山伯起,他的話語總是有一種勸人向善的積極,可無意中發出的喟歎,卻又是這麼的消極。
樂觀和悲觀,積極和消極,是能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的嗎?
“不是這樣的。”
看到這樣子的梁山伯,祝英台不由自主地開口。
“不會永遠這樣。”
“咦?”
梁山伯錯愕。
“人心是向往更好的一麵的,所以曆史永遠會因為人心而推動著往好的方向發展。這一朝既然能打破以往建立五館為寒門提供求學的機會,以後說不定就會慢慢廢除門第之見,繼而廢除門閥壟斷,實現真正的開科取士。”
祝英台的聲音漸漸縹緲,像是有某種天地間的至理,正在借她之口傳達著它的本意。
“九品將中正不再存在,無論寒門還是世家都要通過考試才能步入朝堂。人們會開始注重才乾而多於家世,百姓會覺得‘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貴族和寒生共同支撐起這個國家,乃至千秋萬世……”
她的眼眶不知不覺間繼續起淚水,那淚水來的突然又洶湧,幾乎要嚇到麵前的梁山伯。
“也許會經曆戰亂,也許會經曆殘酷的鬥爭,也許會有各種分分合合,但這世道最終將往人性所趨的方向發展。終有一日,女人能和男人一樣光明正大地坐在學堂裡讀書,哪怕是最貧窮困苦之人也能為傑出的人才……”
(後文多贈送字數接作者有話說)
作者有話要說: 祝英台的話太像是孩子胡亂說出的童言,又像是得了癔症的病人胡亂得出的臆想。
“到那時,學館裡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大家從五湖四海為自己的理想彙聚在一起,他們因誌趣而相投,不會一張嘴就是攀比門第,誰又配不上誰。”
“他們相信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願意給予人與人之間最大的善意……”
可她的表情實在太認真,她的淚水實在太真實,她的眼睛裡充滿著突如其來的感情,讓原本該覺得可笑的梁山伯,腦子裡竟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她展望了起來。
這是一種梁山伯從未有過的瘋狂體驗,理智上他應該斥責祝英台驚世駭俗、妖言惑眾,可實際上他卻完全說不出一句反駁他的話,甚至隱隱希望祝英台說的都是真的。
“你這話實在是……”
最終,梁山伯啞然失笑。
“我這是怎麼了,竟然也跟著你胡思亂想,當成真的一樣。”
“好吧,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他摸了摸還在怦怦心動著的胸口,似乎這樣就能阻止它跳的太快,跳將出來。
可下一瞬,他的笑容裡又滿是無可奈何。
“這話在我麵前說說就是了,千萬彆在外麵亂說。‘君子慎言,君子慎謀,君子慎獨’。”
“是真的。”
祝英台拚命地擦著不受她控製流出的眼淚,像是提醒梁山伯,更像是提醒自己。
是真的。
那一切都是真的。
——因為,她就來自於那樣的時代!
小劇場:
“祝英台?”梁山伯心細如發,立刻察覺到了祝英台的不對。“你怎麼了?怎麼打了個寒顫?”
“我,我……”
祝英台茫然地咬著唇。
“我不知道。”
馬文才(咬牙切齒戳小人):祝英台我咬死你啊啊啊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