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欺世盜名(1 / 2)

人人都愛馬文才 祈禱君 12684 字 10個月前

今上好佛,幾可謂以佛法治國,不願用士兵打仗而異想天開攔水坐壩淹沒敵人,也大半是因為不願多“殺生見血”的緣故。

魏晉以來,尤重玄學,梁國這位天子最初立國時,定下的規則也是“三教並流”,他自身是位極為博學多才之人,六藝皆精備,而陰陽學、緯候、卜筮、占決、草隸、尺牘、騎射,莫不稱妙。

可隨著他的統治漸漸穩固,佛教的地位被抬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朝廷不但下令以佛教為“國教”,還建立了無數佛寺,搜集大量的銅器鑄佛像,以致於民間都無錢可用要用鐵錢的地步。

在這位天子還沒有當皇帝的時候,起初是信道的,道門在三吳之地和海邊諸郡信者甚眾,北方倒是信佛者居多,可隨著佛門被定為國教,即便天子的態度並沒有表現出抑道,但道士卻越來越少,到最後到了大多歸隱山林修行而不出世的地步。

也有想要挽回道門被佛門壓迫的窘態,積極在建康奔走的道人,但南方再也出不了寇謙之、陸靜修這樣出類拔萃的道門首領,佛道之爭隻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道門已經占據極為不利的下風,甚至在諸多摩擦之中,漸漸已經到了針尖對麥芒的地步。

吳興郡屬於三吳之地,原本是道門信徒的集中之地,傳道者甚多,如陳慶之這樣從小信道的,皆是受到家庭影響。

但這些年來,因為佛教漸漸勢大,又經常施粥、開齋會、超度亡靈等等,道門也漸漸在失去對三吳之地這個大本營的控製,而且官府對道士的資格諸多盤驗,對僧人的資格卻常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以很多逃避重稅和徭役的人,將頭發一剃,找個寺廟投靠,就變成了僧人。

他們一路行來,行腳的僧人見了不少,群聚的道士卻沒有幾個,在這長城縣見到了一群,還是如此有本事的,自然是驚駭萬分。

隨著那青年一聲道號,大喊“蛇妖已除”,人群之中像是打了雞血一般躁動起來,歡呼聲稱讚聲不絕於耳。

那股狂熱像是某種傳染病一般,一個傳染一個,刹那間,施府門口就像是成了什麼道場,圍觀的百姓磕頭的、求藥的,求“神仙”去家裡看看病人的,從各方圍將了過來。

那跟著青年“道士”的幾個道人似乎早已經習慣了如此,在人群未圍上來之前就護著那青年到了施家的正門下,又在外圍一一聽著他們的訴說,用神案上的紙筆記下各家的訴求,並不因為對方貧窮顯赫與否而區彆對待。

唯有那豐神俊秀的青年一派高人風範,態度自若的在和施家的家主應對。

“道長果然是神人,老夫之前多有怠慢。”

施家的家主原本對“捉妖”也是半信半疑,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試試,可沒想到真在午時陽氣最重之時,親眼看到這斬妖除魔的“神跡”。

“江道長抓妖一定耗神,還請入室休息片刻,老夫已經命家人設席款待道長,捉妖的酬勞也都一並備好了。”

被稱為“江道長”的青年不卑不亢地點了點頭,又回身看了一眼門前,輕聲道:“待貧道的師兄弟們記下此地百姓的困難,我等再一起入內。捉妖雖有我之功,但也多靠他們護法,鎮守各個方位。”

那施家的家主自然不願得罪能驅使斬滅鬼神之人,連忙應諾,肯定宴席少不了這些道人,捉妖的酬勞也不會隻是一個人的。

此時門外一片嘈雜,門前卻有幾人隻是眼神難掩詫異,卻沒有擠入狂熱的人群之中。

“熱鬨看完了,走吧,我們下午還要回船上,耽擱了天黑了就得在這裡住一夜了。”

祝英台不耐煩地看了眼天色。

“走走走,去其他地方逛逛。”

“咦,祝英台,你不是最喜歡熱鬨嗎?這現成的熱鬨怎麼要走了?這可是‘天師’哇!”

傅歧詫異道。

“這算什麼熱鬨,江湖騙子罷了。”

祝英台見人多,也不願生事。

“走吧?”

“子不語怪力亂神,雖然看起來神妙,不過我等都是儒生,沒必要攙和。”

梁山伯第一個回應,點了點頭。

馬文才從第一眼看見那些道士的時候就想走的,隻是怕態度有異引起彆人的懷疑,所以才按耐住性子忍到現在。

那道士每抬一次手、斬一下劍,他都會心驚肉跳半天。

按理說,他這種天地不容的遊魂野鬼死而複生,應當是有悖天道的,所以他從小就躲著僧人道士,也從不進佛寺和道觀,就怕哪天來個高人被拘了去的。

可那麼多年過去了,也沒一個道士能看見他,馬文才這顆“少年老鬼”的心才慢慢放回了腔子裡。

可凡事就怕萬一,假如這道士真是個能看穿一切的呢?

所以祝英台一說要走,馬文才立刻就驢下坡,也看了看天色,點頭應道:“天色是不早了,長興縣水道縱橫,產各種魚,魚的味道最是鮮美,現在走還來得及進城找一家合適的魚館,好好嘗嘗長興縣的魚。”

傅歧原本還想看看熱鬨,聽到有好魚吃立刻不囉嗦了,反倒催促眾人快走。

徐之敬是醫家,醫者和道者經常並不分家,素來對道士也有好感,還準備去結交一番,可見其他人都要走,也不好一個人留著,隻能歎息機緣不夠了。

眼見著門前那一群身著儒衫的少年就要離開這裡,原本還在和施家家主閒談的江道士立刻和施家人打了個稽首,說聲“我去去就來”,徑直向著幾個要走的少年而去。

“那邊幾位公子,請留……”

他聲音原本就清朗,發聲應該是做過訓練,乍一開口四方都聽得清清楚楚,馬文才幾人聽到那道人的聲音剛剛頓住腳步,突變陡生。

“就在前麵!那群裝神弄鬼的道士就在前麵騙財!”

一道沙啞的嘶聲之後,幾個漫不經心的聲音也跟著陸陸續續傳來,從街那頭出現了幾個身穿皂衣、手持哨棒的衙役。

“法生啊,我是看在你說給我打五天魚的份上來看看,如果那群騙子跑了彆怨我們腿腳慢……”

為首的老皂班本來是看在熟人的麵子和許諾的好處才來看看的,他們這群人在市井裡見的太多了,知道這樣的江湖騙子向來撈了就走,斷沒有原地留著等官府來抓的,所以也沒太當回事,權當白得了個便宜。

可這皂班說了一半的話卻被麵前的場景堵在了喉嚨裡,噎了半天吐不出下句。

施家門口高設的神案,比集市還多的人群,施家家主麵帶微笑的表情,這一切一切,都讓這些油滑慣了的人精們生出不妙的預感。

可那領著他們來的少年是沒這種預感的,指著施家的大門大喊道:“就是這群人!就是他們裝神弄鬼,之前還到我們下若裡去行騙!”

此話猶如石破天驚,江道士剛下了台階,聽到他喊了這麼一嗓子,皺起眉看了他半天,心中一震。

原來是這小子!

這小子怎麼陰魂不散!

領著官差來的少年長相並不怎麼出眾,露在外麵的皮膚黝黑,聲音也嘶啞難聽的可怕,顯得又普通了不少,但是他身材精乾,氣勢彪悍,大約在鄉野間也是爭鬥慣了的,渾身一股子草莽氣。

這少年身體大概也不錯,在深秋季節還穿著一身單薄的麻衣,露著左右胳膊,絲毫不見冷意,這天氣還有人這般穿著,應當是家中有人去世,所以許多人一見就露出了晦氣的表情。

聽到那少年喊什麼,不少人當場義憤填膺:“你這小孩,渾說什麼!這位天師剛剛斬了施家的蛇妖!”

“哪裡來的毛頭小子,小心衝撞了天師禍及家人!”

“還請了缺德的皂吏來抓人,小心折壽啊你們!”

刹那間,唾罵聲、重啐聲紛紛響起,甚至有準備請天師“抓妖看病”的有意討好天師,已經在擼袖子了。

也因為這般變故,馬文才一行人和那道士被人硬生生分在了兩邊,剛剛他為什麼會叫住他們,倒拋到了腦後。

馬文才見皂隸來抓騙子倒鬆了口氣,徐之敬則是見到這麼多皂隸庶人往這邊湧來,難以忍受地皺了皺眉。

“我們走吧?”

梁山伯見所有人又不走了,輕聲提醒。

出人意料的是,之前第一個吵著要走的祝英台此刻卻不走了,望著來人露出了厭惡的表情。

“我就知道這些騙子這麼溜,肯定不止騙了這一戶人家,我們先彆慌走,看看他怎麼倒黴。”

“你怎麼知道他們是騙子?”

馬文才好奇。

祝英台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你忘了我擅長什麼?這等微末伎倆,我當年學化……學習的時候,都算是拿來當玩笑開的把戲。”

馬文才一聽和煉丹有關,恍然大悟,煉丹本來就跟方術有關,他又不是不知世事的紈絝子弟,腦子一轉就明白了這些人大半不是什麼“世外高人”,隻不過是學了一點方術或煉丹來招搖撞騙的,離去之心倒沒那麼迫切了。

於是這群少年又大咧咧的在隨從的護衛下繼續看熱鬨。

另一頭,這群皂班們被少年求來,以為隻是抓幾個普通的江湖騙子,可一見麵前這犯了眾怒的情況,再見眾人都向他們看來,眼神中都有憤慨之色,連卷袖子的都有,頓時後背生涼,不願再趟渾水。

“胡皂班,你們這是乾什麼?”

站在門前的施家主人見居然有衙役上門,麵色難看。

“我家難道有什麼貪贓枉法之人需要勞動你們上門抓人嗎?”

這施姓家主是江南大族施家分支的子孫,雖然在長城縣算不得什麼高門,但也占了個好名頭,士族關係向來錯綜複雜,打斷骨頭連著筋,況且施家也是長城縣的大戶,而這些人不過是吏門裡最下賤的衙役,哪裡敢得罪。

那胡皂班立刻一指那少年,把責任推了個乾淨。

“施使君,不管我們的事,我們接到這小子舉報,說是前麵有人行騙,我等兄弟負責維護本縣街道的治安,當然不能推辭。現在看來大概是情況出了錯,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皂班頭子是個怕事的,見情況不妙就想溜,其他皂吏也就都把哨棒插回了腰上,不敢再再放在手裡。

他們拉了拉少年準備走,那少年腳底卻像是生了根,死活都不肯動一下。

“胡皂班,你怎麼能走!”

少年見他們說走就要走,麵色赤紅。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