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陳年舊案(1 / 2)

人人都愛馬文才 祈禱君 11793 字 10個月前

馬文才的噩夢似乎沒有改變什麼,除了他難得睡了懶覺到午飯時間才起床,以及和他同樣缺席到中午的祝英台。

傅岐是個不記仇的性子,丟了臉雖然當時氣惱,但梁山伯哄過之後回去補個覺起來,他自己都忘了當時在氣什麼。

徐之敬對於庶人非常不客氣,但對於同樣士族出身的“同伴”卻是很上心的,知道馬文才一直容易做噩夢後,立刻寫下了好幾張方子在私底下斟酌,想著用哪一個方子最合適,等下船以後找方抓藥,為馬文才調理。

眾人之中,隻有梁山伯算是最為清醒,按著每日約定的時間去和子雲先生學棋。

梁山伯說是“學棋”,其實受益良多。這位子雲先生也是寒門出身,和梁山伯看待事物的觀點很像,但因為他已經走得很遠了,所以許多梁山伯如今無法想明白的問題,對於過來的人的子雲先生來說,卻很容易就為他指點迷津。

再加上兩人的棋術實在差的太多,梁山伯雖在被子雲先生完虐,可隨著一天天過去,從動輒滿頭大汗到現在勉強能跟上他落子的速度想到後麵十幾手,他也感覺到自己的大局觀在一點點開闊。

如果說之前的他隻能著眼於“術”的角度,恨不得將自己每一個棋子的作用都利用到極致,犧牲很容易的話,那到了“勢”的局麵,因為看到犧牲一個棋子也許對整個大局觀的作用沒有那麼大,犧牲倒變得沒那麼容易,反倒轉向堂堂正正一步一步的布局上去。

梁山伯依舊在苦思冥想,好整以暇的陳慶之卻還有餘力隨口問著他問題:“早上馬文才噩夢,後來怎麼樣了?”

梁山伯執黑的手一頓,落完子後,像是掩飾什麼似的飛快回答:“早上徐公子來看過了,就是被魘著了。主要是做噩夢時伴有抽搐,徐公子說他這段時間在船上沒怎麼活動,正在長個子的時候,所以才抽了筋。”

“那就好。”

陳慶之落了一子,笑著說:“還要長?他沒生在將門之家倒是可惜了。不過他怕是也不願生在將門吧。”

“馬兄對將門沒有偏見,相反,他騎射頗精,拳腳功夫也不錯。”梁山伯見子雲先生對馬文才似乎有什麼誤會,連忙說:“他會如此體魄是有原因的,這是在船上無法,平日在會稽學館裡他每天都要晨起跑圈練武。”

“咦?他會武?我以為他隻會騎射。”

畢竟君子六藝有些士族也會精通那麼幾項。

陳慶之意外地自嘲:“難怪他奇怪我不會騎馬射箭,和他一比,我倒才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這少年倒當真有趣。”

看他行事決斷,就是最標準的士族,在這個人人以將種為粗鄙的時候,會有非將門出身的士人子弟主動學習武藝騎射,也算是……

居安思危?

“身為馬家的客卿,怎麼會不知道自家的少主精於騎射?”

聽到陳慶之的自嘲,梁山伯心底升起了疑惑,但很快又將其壓了下去。

這是彆人的家事,他沒有什麼打探的理由。

從馬文才如此尊重子雲先生來看,必定是他有什麼連馬文才都心悅誠服的大才,在馬家的地位也許並不是客卿那麼簡單。

陳慶之和梁山伯的棋局正你來我往,突然間,正見招拆招的梁山伯發現陳慶之的棋路陡然一變,變得煞氣四伏陰氣森森,忍不住整個人一驚。

他和先生下了好多天棋,早已經摸清了對方的棋路,他在大局上透徹的可怕,可大部分時候都是中正平和的路數,突然變得這麼詭異當然讓他吃驚不小。

“這,這……”

梁山伯握著棋子,幾乎覺得對麵坐著的人在棋道上是個怪物。

“能,能變?”

陳慶之依舊是那樣笑眯眯的,按下了一子。

“當然能變,我之前說過,我這一生,大部分時間在執黑。但我還忘了說,我這一生,大部分時間在和同一個人下棋。”

他下的漫不經心,似乎隨意變幻棋路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如果你長年累月和一個人下棋,如何讓對方一直願意和你下棋?你我下了沒有幾天,你就已經習慣了我的棋路,如果下上一個月,下上一年、十年、數十年呢?”

“雙方都會疲倦而失去新鮮的感覺,誰會願意和一個一成不變的人下同一種棋局?所以要經常‘求變’呐。”

陳慶之看著梁山伯如臨大敵的落下一子,嗬嗬一笑。

“棋局如戰場,如果老讓對方摸清自己的套路,也就沒什麼為之一戰的價值了,八成是輸。唯有敵我雙方經常變化自己的布局,才能勢均力敵。”

他笑過之後,撚起一子,重重地落在“天元”上,棋枰發出清脆的一響。

“我今天教你的,就是如何跳脫出自己的局限,中途‘變局’。”

在陳慶之的不按理出牌下,就算是和陳慶之旗鼓相當的對手也會覺得很棘手,更不要說梁山伯這樣的,結局很顯而易見的,以梁山伯潰不成軍精疲力竭的失敗而告終。

棋局一完,他甚至毫無形象地扶著棋案去緩解耗費巨大心力計算的空虛感,這種空虛感讓他難受的直想嘔吐。

在龐大的計算過程中精神一點點變堅毅,也是棋術所帶來的鍛煉和好處,所以陳慶之並沒有打擾到他,耐心等到他回複了氣力,才將棋子掃開,再一點點複盤,告訴他為什麼要那麼下。

梁山伯其實已經有些迷迷糊糊,聽完之後更覺得對麵坐著的先生太過可怕,他努力把今日教授的東西全部強行記住回去慢慢消化,可剛剛經曆過棋局的先生卻尚有餘力到隨意複盤。

可對於陳慶之龐大的計算能力和這種“心力”上的堅毅,梁山伯心底深深的浮現出一種恐懼。

他無法想象一個如此能力的人,竟然隻能在馬文才家門下做個客卿,如果這樣的話,那馬家有多深不可測?

各種猜測和驚懼在他心中不停浮現又不停被壓下,最終隻能小心翼翼地從最不那麼敏感的話題開始提起。

“先生,您說您大部分時間隻和一個人下棋,那人是誰?您的夫人嗎?”

“胡說,怎麼會是夫人!”陳慶之有些驚慌地回答,“不是夫人!”

不是夫人,卻能經常在一起下棋?

這……

梁山伯納悶。

“不是夫人,卻比夫人更掛心。”陳慶之歎道,“是個對我來說,如父如師的人。”

“原來是長輩。”

那就說得通了,子雲先生如此厲害,那他的長輩隻會更厲害,兩人都是棋逢對手,和這樣水平的人下過棋,其他人也就再不能入眼。

梁山伯恍然大悟。

見陳慶之心情還算不錯,梁山伯一邊收著棋子,一邊試探著問出自己心底最想問的問題:

“先生曾說對家父略有耳聞,不知道先生是從哪裡知道家父的事情?”

陳慶之聞言看了梁山伯一眼,在梁山伯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緩緩開口:“我曾經見過一個案子,有一竊賊,在天監八年因入室盜竊而被捕,因為他盜竊的是一官家。此人名叫王大來,在天監六年之前都曾是山陰縣的捕頭,在你父親梁新任下為吏,後來報了失蹤。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你父親的名字。”

梁山伯在聽到“王大來”時,人已經完全坐直了起來,連眼睛裡都泛起了淚光。

王大來曾是他父親的左膀右臂,出了名的橫人,讓山陰縣裡地痞無賴並無數犯人聞風喪膽的“王煞神”就是他了。

但這個王煞神對他卻一直很好,他小時候經常騎在他背上隨他在山陰縣城離亂逛,看著人人都喊他一聲“王頭”,那時覺得威風極了。

也正因為如此,連他都一口咬定父親是掉落河中而死時,他才會那麼憤怒。

“一個報了失蹤的人,還曾是縣吏捕頭,卻因偷盜而被捕。他身份特殊,而且偷盜之後並沒有逃,倒像是等著故意被抓,建康令覺得內有蹊蹺,連夜審問。但這王大來不肯告知建康令其中內情,一口咬定要上訴,建康令無法,隻能上報,要將他移交給上級。”

“就在禦史台派人去提這犯人的前一天,建康府衙的內獄突然著火,大門離奇被鎖鏈鎖住,等開了門的時候,燒死熏死犯人一十七名,其中也包括了這個‘王大來’。”

聽到王大來已死,梁山伯臉色煞白,麵色難看到讓人不願多看。

陳慶之知道梁山伯為何激動後又失望,但他並沒有因此而動了惻隱之心。

“天監八年內獄的那場火在建康頗有些蹊蹺,但其中內情卻沒幾個人知道。王大來為何入獄、為什麼要盜竊,死無對證之下也再無法追查。天監九年時建康令因衝撞臨川王被貶謫到桂州,天子點了你那位朋友傅歧的父親傅翽為建康令,掌管京中衛戍。”陳慶之指了他一條明路,“如果你真想要知道天監八年,其實去翻建康令衙內的卷宗,也許比我知道的更多,畢竟我不是當事之人。”

“謝過先生指點。”

梁山伯一心想要找到的線索,猝不及防的就這麼出現在了他的麵前,這讓梁山伯對陳慶之感激涕零。

他站起身來,一掀下擺,端端正正向陳慶之行了個大禮。

陳慶之看著地上跪著的梁山伯,歎道:“我不知你為何如此關心你父親的事情,但你繼續追查下去,可能什麼結果都沒有,也可能結果根本不值一提。人總要往前看,你有大好前程,理應將心思用在濟世安民之上,否則隻是給自己徒增禍端,那才是真正的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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