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教誨,梁山伯省得。隻是家父當年落水蹊蹺,身為人子,不得不查。”梁山伯悲憤道:“不敢再就此事煩勞先生,日後山伯若能有所前程,一定報答先生今日提點之恩。”
陳慶之見他這是一定要追查到底了,忍不住又歎了口氣,將他扶了起來。
“不盼你以後報答我,隻要你日後不要後悔就好。”
梁山伯此刻終於得到了有用的消息,高興還來不及,哪裡會後悔,自是沒有將陳慶之的歎息放在心裡,腦子裡隻死死記著建康令、內獄、卷宗、王大來等事,眼見著也沒有心思繼續學棋了。
陳慶之見他這個樣子,隻能將他送了出去,囑咐他不要想得太多。梁山伯雖應言去了,可他還是有些掛懷。
見龍在田,潛龍勿用。前者還好,後者明明是指時機未到,如龍潛深淵,應藏鋒守拙,待機而動,動則不利。
“先生,就這麼跟他說了真的好嗎?”
見梁山伯走了,從船艙內屏風後走出一個人影,赫然就是這一行人中的侍衛頭領。
“您指點他去找傅翽問明當年的大火之事,說不得就會得罪臨川王,那場大火明眼人都知道是臨川王放的。”
“讓他這麼胡亂去查,才會查出大禍。梁新是個好官,正因為是好官,他的犧牲幾乎是必然。已經死了那麼多人,可真相卻不能大白於天下,能不能讓他們死個明白,就看天意了。”
陳慶之似乎對梁山伯查明真相也不報希望。
“不過是一寒門學子,能走多遠都是造化。”
***
自馬文才做了噩夢驚動眾人之後,一路一帆順風,幾乎連大的風浪都沒有碰到。
這艘運糧船原本就是吳興官船,對馬文才諸人照顧的自然是儘心儘力,到後來連祝英台都被禮遇的有些不好意思,每當小吏雜工們殷勤的伺候,總要多給幾個賞錢,給上幾個笑容。
時間久了,全船上下,無論是船工也好,吏長也罷,都對這個和氣的祝公子好感大增。
為吏的卑躬屈膝,卻不下賤,每當祝英台用著帶著歉意的神情說著“勞煩”時,倒常常讓這些被認為是“賤人”的人受寵若驚,長期被人輕賤的人,其實都渴望得到彆人的尊重。
正因為如此,祝英台的房中永遠都有熱水,她獨居的艙房也永遠一塵不染,毫無異味。若不是半夏死命救下主人的衣服,這些殷勤的船工們多半連祝英台的臟衣服都拿去洗了。
但這種變化又是悄然無息的,甚至因為祝英台出手的闊綽,讓很多人都認為他們是為了祝英台的錢,連祝英台自己都不免有些“還是錢好啊”的感慨。
大部分人即便對船上這些“好利者”對祝英台的諂媚有些嗤之以鼻,卻沒有意識到祝英台的舉動也是不合時宜的,還算是賓主皆歡。
運糧船的目的地是烏程,可馬文才等人的目的地卻是陽羨,一路上船在水路中航行,早就過了烏程。
這些船將他們送了一路,終於臨近歸期,不得不將他們放在最近的港口安置好,而後折返回烏程。
一天前船上的人就已經知道要下船了,所以提早就在準備,船一到渡口,準備好了下船的諸人倒是動作很快,陸陸續續下了船。
留在最後的是馬文才,船下已經等著租來載物的牛車,等著馬文才交待完後才走。
“公子,船已經安排好了,雖不是官船,卻是義興巨賈周家的船,販完茶回陽羨的,也不臟。聽說上船的是吳興太守之子,都誠惶誠恐,再三向我保證一定會照顧好諸位呢。”
船曹長帶著殷勤的笑容說道:“就是不知道公子為何路過烏程,卻不願意繞些路回烏程看看,馬太守見到您應該很高興才是。”
“我時間急,沒時間回家了。”
馬文才知道他這般殷勤是為什麼,笑著從懷裡取出一封信。“勞煩運糧船送我們一路,也帶累了你們比預期的歸期稍晚回轉,這封信麻煩船曹送往我家,我父親會明白你的苦衷。”
這些船曹對他們如此照顧,無非就是想借著他的路子搭上太守府的關係,馬文才見他們一路照顧的貼心,做事也爽利,便不吝嗇於給他們一條路子。
他特意留下來讓他們送信,便是投桃報李。
兩人心裡都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船曹得了貴人引路,船工得了賞賜,船上的諸人得了照拂,也算是皆大歡喜。
那船曹目送了馬文才下船,看水麵寬闊無垠,胸中也滿是舒暢。
他在船上熬了二十多年,一直隻是個不入品的船曹,比一縣吏都不如,但凡遇到水麵起了風浪延誤了歸期,動輒便是丟俸祿受罰,早就不想再在船上待了。
馬太守夫婦隻有這一個兒子,他將太守的愛子照顧的妥帖,馬太守自然也不會虧待他,就算沒因此得了什麼前程,賞錢也不會少。
更彆說那祝英台祝公子下船時還讓書童塞了他幾貫錢,說是謝謝他一路照顧,有了這些賞錢上下打點,他活動個不上船的差事還不容易?
懷著對未來的憧憬,這船曹隻覺得全身都充滿了力氣,一點時間都不願意耽擱,待所有人都下了船,立刻迫不及待的讓所有船工升上船錨,準備出發。
站在船頭的甲板上,意氣奮發的船曹身上居然也有了幾分豪邁之氣,這個勁瘦的中年漢子使出全身的力氣,從胸腔裡吼出了現在最迫切的願望。
“兄弟們,揚帆起錨,咱們回家!”
帶著所有人殷切希望的運糧船,猶如插上了被願力推動的翅膀,一路又是順風順水,比來時不知快了多少,很快就回到了吳興郡的治所烏程。
烏程多是內湖,並不適合大船聚集,吳興各地的運糧船負責將吳興各縣的糧草運回,但船到了烏程附近,還是得停泊在官府的渡口之內,由壓糧官將這些糧食卸下、運回治所。
到了烏程,這些運糧船曹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接下來無數天就是冗雜的點糧、運糧的過程。九月月初雨勢連綿不斷,太守府下令各縣搶收糧食,所以收糧也並不如往年那般從容,一來二去耗費的時間更多。
但這船曹再也不必擔心什麼了,他甚至連等壓糧官來點糧都來不及了,船一靠岸便換了身見人的衣服,對幾位得力的屬下吩咐了幾句,揣著馬文才的家信,上岸去船衙裡借了匹驢,直奔太守府。
他持著太守府公子的家信,進太守府自然容易。由於在會稽學館讀書的公子突然出現在了吳興郡,還坐了運糧船,連大管事都驚動了,直接領著這船曹一路徑直去了太守處理公事的官廳,遞了信函。
馬文才從不避家人,信裡詳細的寫了如何偶遇京中禦使,如何因緣際會要幫著侍禦使掩人耳目前往淮南,又說了自己擔憂父親今年官績考評的苦衷,不得不前往淮南一趟,為了不引人注意,不得回返烏程雲雲。
馬文才從小主意大做事又有分寸,信裡說來皆是輕描淡寫,似乎這趟淮南之行猶如秋遊一般,可接到信的馬驊卻心中滾燙,眼眶都有些泛紅。
他當然知道兒子為什麼要囤糧,為什麼要走這一趟,若不是他時運不濟又不夠強勢,哪裡需要自家尚未及冠的兒子為他奔走前程!彆人家的父親都在想法子護庇自己的孩子,唯有他家,到是兒子天天操心老子的將來。
馬太守有器量,自然不會在船曹麵前失態,收了信後好言感激了他一路來對兒子的照顧,又問了他的官職、任所,便讓大管事領著他去後麵的賬房領賞。
問官職、任所便是要派人打個招呼多多“照顧”,即便這趟運糧過程中因時間延誤有什麼差池,也不會有什麼麻煩了。
而馬家這樣的人家賜賞,自然不會一點小錢就打發,那船曹得償所願,又見了自己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的上司,整個人神清氣爽,跟在那大管事身後連腳步都輕盈了不少。
待和大管事去了賬房,果不其然,直接給了絲帛兩匹。船曹計算了下這一路下來和太守府裡得的財帛,足以他走動個好點的差事,以後也不必經常和家人分離,頓時喜笑顏開。
那大管事是個穩重之人,見他捧著絲帛笑得輕浮,臉色卻沒有任何變化,隻派了家丁送他出去。
隻是兩人剛過了二門,還未走出院落,突然從後院跑來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鬟,匆匆喚住了兩人。
“方船曹,請留步!”
那丫鬟腳步極快,沒一會兒就到了他們麵前,微微屈了屈膝。
高門的丫鬟也不是他們這些賤吏能輕慢的,船曹驚得連忙低頭,隻敢看著自己的腳尖,生怕衝撞了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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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喚住小人是?”
這曹吏心裡七上八下。
“方船曹,我們家主母聽說您帶了公子的信回來,想見見你,問問公子最近可好。”
她笑著打消了船曹的疑慮。
這是又有一份賞錢?
曹吏抬起頭,眼睛一亮。
見到曹吏這樣,那丫鬟還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以手遮掩偷偷笑了一下,脆生生地說道:
“主母有請,就彆耽擱了,請跟我去前廳吧。”
晚上有應酬,回來二更,大概要到10點後,能等則等。
下章比較高能,切莫喝水時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