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才轉過身,意氣風發地對著身後的人笑著,一語雙關。
“準備準備,要繼續重新出發了!”
***
周家的船很快,非常順利的就到了陽羨。
陽羨是諸郡交彙之處,自古繁華,而且多產糧、茶、美酒,是個富饒之地,隻要到了陽羨的,都恨不得能多停留一會兒。
因為畏娘肋骨斷了必須靜養,所以不能馬上接受官府的宣召去審案,必須在陽羨停留好一陣子,沈讓來義興郡投親,他的叔父卻不是在陽羨,兩邊必有衝突,但這已經不是馬文才要思考的問題了。
派來接畏娘的婆子是王府裡畏娘姐姐的親信,畏娘已經寫了封信托人送去建康,說明了自己為什麼要留在陽羨一陣子,隻要她兩個姐姐還關心她的死活,定會再派人來。
也不知道徐之敬對畏娘做了些什麼,畏娘身上的放蕩味兒收斂了不少,加上她大病未愈,又在鬼門關走了一回留下了寒症,原本身上的妖冶氣質倒發生了變化,有著弱不禁風的嬌柔之態。
現在的畏娘,越發讓人轉不開眼,隻要一見,就忍不住麵紅心跳,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裡暖著,生怕她受到一點風吹草動。
臨走之前,她倒是特地來找祝英台等人拜謝了一回,她不良於行,是被人抬著過來的。
“馬公子,謝謝你派人送來的盤纏。”
畏娘感激地說,“其實你不必再給我‘重金’的,若不是你喊了一聲,恐怕我就要葬身在水底,成了真正的水鬼,永世不得超生……”
“我言出必行。”
馬文才意有所指,“至於當時喊人,也不全是為了救你,我也不知道掉下去的是誰,隻能說你命大。”
“我出身低賤,又在樂籍,見的人多了,自然知道公子是冒著什麼救了我……”畏娘苦笑,“能為我這樣的人得罪沈公子,甚至願意為我修書作證,可惜畏娘身上有傷不能跪拜,否則定要拜一拜恩人。”
馬文才見她是真的覺得自己為她做了許多,也就不再解釋其中內情了,坦然的接下了她的感激。
馬文才之後,便是祝英台。
說實話,祝英台還有些怕這個女人。
畏娘太漂亮了,漂亮的到有些邪乎的地步,這樣的人固然受到異性歡迎,但是同性站在一起,就不免覺得有些自慚形穢。
祝英台當然沒到自慚形穢的地步,不過一想到她居然手那麼重,把這麼漂亮的女人肋骨給壓斷了,心裡就有些內疚,大概就跟自己失手打碎了完美的瓷器一般。
而且這麼多天來,船上裡裡外外都傳出了無數種八卦,有說她救了畏娘,她肯定是感激不儘到想要以身相許的,也還有說沒辦法報答,也許會自薦枕席一晚的,甚至有人說她其實是個女鬼,靠祝英台的陽氣而活,所以一定不會離開她,想著法子也要和她在一起,長長久久的留著那□□下來的陽氣……
她自己知道自己做的急救室什麼,當然會將後者的陽氣說話嗤之以鼻,但以身相許”這種事,還真的十有**就會發生。
根據她多年來看各種電視劇和古代的經驗,但凡救人的是個年輕公子,長得不錯,家裡有錢有勢,還正好單身,被救的女人一定“大恩無以為報,隻能以身相許”,完全不要名分,不要好處,隻要跟著那公子後麵伺候就已經萬分感激。
這也是大部分古代話本裡最受書生喜歡的橋段,很多古代的男人都幻想過自己“見義勇為”之後得到這麼一個美嬌娘。
不但男人喜歡,願意不要名分跟著“救命恩人”的,大多不是流民就是奴婢,原本身份就不高,隻要攀上了這樣的公子,哪怕做個貼身侍婢,也比當時的處境要好。
至於救人的要是什麼腦滿腸肥的中年男人,家裡有妻妾的,又或者是梁山伯這樣的窮小子,其結果多半是“下輩子做牛做馬,結草銜環以報”,至於這輩子……
哎呀“大恩不言謝”嘛。
也不是祝英台自戀,她估摸著自己,名義上是祝家莊這樣鄉豪的嫡子,女扮男裝的扮相也還俊俏,年紀是最容易揉搓又耳根子軟的十四歲,妻妾無,身家豐厚,性子又和善,完全符合被“以身相許”的條件,見畏娘眼中含淚的過來,心中就不由得發慌。
不,不,不會真的……
“祝公子……”
畏娘被老婆子扶著,滿臉嬌羞地看了祝英台一眼,低頭說道:“一想到要跟公子分離,畏娘心中就十分痛苦。”
果,果然……
“哈哈哈,那個,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我覺得這樣挺好,挺好,哈哈……”
祝英台乾笑著。
“畏娘這條命,有馬公子相救之義,更多的卻是祝公子不舍之恩。按理說,畏娘當用這卑賤的身子報答公子的恩情,因為畏娘除了這副身子,也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可以作為謝禮……”
彆,千萬彆啊!
她一個女的要她的身子乾嘛?看她多豐滿碾壓自己的小乾癟嗎?
“不,不用了,我家家教很嚴的……”
嗚嗚嗚,架不住了哇!
畏娘露出了個“果然如此”的笑意,點了點頭,“是啊,我這樣的殘花敗柳之身,委身於公子,反倒是占了公子的便宜呢。而且畏娘原本生性放蕩,也受不了隻跟著一個男人,這樣的‘謝禮’,畏娘也隻是想想而已。”
“你不用這麼說自己的。”祝英台聽得心裡有點難受。“你在樂籍,又不是你自己想的。我不是什麼托付終身的好人選,要是有可能,想個法子出籍,再攢點錢,過上自己喜歡的生活,你才是真對得起我救回來的這條命。”
畏娘沒想到祝英台會這麼想,不禁一愣,笑得花枝亂顫。
她肋骨有傷,這一笑又牽動了傷口,表情又有些痛苦,這笑痛之間,表情就越發怪異,看著猶如中邪。
祝英台也害怕,咽了口唾沫,隨時想跑。
“哈哈哈,祝公子覺得我是在自輕自賤嗎?不是的,畏娘說的都是真心話,畏娘是真的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好女人,要真跟了您,不是報答您,而是禍害。除非你把我藏在後院,否則我是不可能消停的。”
她捂著肋骨處,眼神裡滿是輕鬆之意:“我原本想著,一定要找到一個最強的男人才隻跟一人,除此之外,誰也不能讓我隻在一個男人身下而活。可現在我受了這病根,以後都要嬌養著,再過這送往迎來的日子是不行了,而且經此一事,讓我越發覺得世事無常,誰知道我在遇見那個最強的之前,會不會先成了一縷亡魂?”
畏娘眼神裡有著野心的光芒閃動。
“所以這次畏娘去了建康,一定會仔細挑選個有權有勢的男人,定將他迷得神魂顛倒,從此以後除了我,再不要彆人……”
祝英台看著麵前笑得肆意的女人,隻覺得三觀徹底被顛覆,一張嘴張成了原型,表情也像是個白癡。
“嗬嗬,小公子是沒見過我這樣的女人吧?讓你看看也好,以後就不要被我這樣的女人騙了,以為是什麼落入凡塵的一朵富貴花,其實我們啊,就是等著纏上合適大樹的藤蘿罷了。真有風塵女子看上您,那一定是為了您的家世和好相貌,絕不是為了什麼感情。”
她壓低了聲音,悄悄地說著:“你知道我在徐公子那裡知道了什麼?原來我已經染了病,自己都不知道。要不是徐公子借我這破敗身子試藥驗方,也許我要不了到老,就一身暗病被人丟了出去。小公子,見到我這樣的女人,千萬彆亂碰,小心得了臟病。”
如果說祝英台之前還覺得畏娘讓人陌生到可怕的話,如今聽到她這般用揭開自己傷疤的方式告誡自己,心裡卻有了複雜的感覺。
她生活的環境太單純,以至於完全無法解釋清楚自己的複雜是什麼,但她確實感受到了畏娘自己的善意,以及對她“溫和”之後的擔心。
“謝謝你。”
所以她誠懇地回答著。
“雖然我肯定不會,咳咳,像你說的那樣沾花惹草,不過還是謝謝你。”
聽到祝英台嚴肅地向她道謝,而不是麵露鄙夷的嗤笑她傷風敗俗,畏娘喉頭一梗,鼻中也有些發酸,掩飾什麼似的扭過了頭去,過了一會兒才偏過頭來,臉上已經是正正經經的表情。
“祝公子,畏娘的命是你救的,畏娘雖然隻是個下賤的身份,卻對自己對付男人的本事有幾分自信。畏娘現在沒辦法報答你什麼,但你且再等幾年看我,我定會讓建康城裡的女人都知道我畏娘的名字。”
她嘴裡說著如此驚世駭俗的話,表情卻像是理應如此。
“您現在也不需要我報答什麼,一個懷揣萬貫的富賈何必要乞丐一樣的人的報答?可也許你以後也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
祝英台已經有些懵逼了。
“如果幾年後你在建康遇到了什麼麻煩,可以派人出去打聽打聽,隻要我在,隻要我能幫上忙,必定萬死不辭。”
她慎重的說著,複又一笑。
“當然,如果您打聽不到什麼,那一定是我爭寵不成,已遭不測,您也彆想著一個死人能給您幫上什麼忙啦。”
說罷,她直著身子做了個行禮的姿勢,從懷裡掏出馬文才給的那塊玉。
“這是彆人給我的,因為還算值錢怕丟了,出事那天我沒帶在身上,我身上其他東西俱是恩客所贈,隻有這個還算‘乾淨’,就留給小公子做個信物。”
她將那玉在唇部親了親,塞入已經懵了的祝英台懷裡,眼中含淚。
“畏娘不知道日後是希望看到此物,還是不希望看到此物。”
她哽咽道:
“希望祝公子日後,還記得畏娘這個人。”
說罷,她掩麵扭頭欲走。
這一番動作說不出的嫵媚風流之氣,引得不少男人麵露憐惜之色,恨不得自己是那祝英台,伸手去挽留她。
祝英台也確實伸手了,一把抓住了她的裙子。
“等等!”
畏娘抬腳卻發現裙子被抓,羞澀地回頭,眼中還噙著淚光,“公子,我現在真伺候不了您……”
“不是。”
祝英台鬆了手中的裙子,她這才發現情急之下抓的東西不對。“我就是想問你,你叫什麼?你一直畏娘來畏娘去……”
江無畏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嫣然一笑。
“江無畏。”
她笑中含淚。
“我叫江無畏。”
作者有話要說: 中秋事忙,親戚繁多,今日你家,明日我家,不能二更,還望見諒。中秋過後就恢複如常。
小劇場:
祝英台:(心慌)怎麼辦怎麼辦我連男人都沒有拒絕過現在先要拒絕女人嗎?萬一她要以身相許我怎麼拒絕救命啊會不會傷了她的心以為我嫌棄她什麼的……
畏娘:我真的想以身相許,但你年紀小技術差,身家也沒到我希望的地步,而且我還喜歡沾花惹草,跟了你你還要為了我爭風吃醋其實是惹禍,所以巴拉巴拉巴拉……
祝英台:(懵逼)所以其實是我被嫌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