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居安思危(1 / 2)

人人都愛馬文才 祈禱君 17957 字 10個月前

到了陽羨,馬文才也成功的和之前派出去去照顧象龍的驚雷彙合,一切就像是有人將日晷給撥快了一番,雖然還是有條不紊,但一切都變快了。

快的就像是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追趕似的。

就連最遲鈍的傅歧都感受到了不對勁,但是隨著越來越靠近南徐州,這種急切也感染了他,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到淮水去。

那些陳霸先、江無畏,對他們來說不過是旅途中有緣遇見的過客,救了過客一會,與其有了些牽扯,但這些牽扯卻不會讓他們停下腳步,也許未來這些緣分能開花結果,但現在……

所有人都記得自己為什麼北上。

從陽羨到延陵隻能陸路,過了南徐州,便是淮水所在的範圍,建康就在淮泗以南,從前麵帶來的消息,肆掠的淮水以及不時飄下的屍首讓許多人放棄了走水路,即便陸路十分辛苦,但還是選擇了走官道。

畢竟越靠近建康,陸路就越是四通八達,若是用車,人是辛苦點,半點也不比船慢,畢竟馬文才他們沒有帶太多東西。

從進入延陵開始,所有人都帶著一種提前做好的心理預期,畢竟淮河以南受到了那麼大的災害,也許從淮南到建康、晉陵地區,到處都會是拖家帶口的難民,也許路上會非常的不安全,他們帶了這麼多護衛,原本也就是為了這個而準備的。

可他們想象中的場景並未出現,航運雖然蕭條,陸上也有往來不絕的商旅和行人,卻幾乎沒見到一個像是逃難的人。

“也許這次洪災,朝中派人賑濟了?”

梁山伯騎在青驢上,看著麵色嚴肅到幾乎淩厲的馬文才,小心地猜測著。“也許在當地得到了妥善的安置,所以沒有南下?”

這也是大部分人的猜測,淮水以南離揚州地區要比東揚州近得多,大凡哪裡遭災,應該先湧入最近、也最安全的地方,比如說建康。

建康是都城,淮南地區雖然受創極重,但隻要建康開城收納百姓,就算是大半淮河地區的災民也能妥善安置,君不見梁國水淹壽陽的時候,壽陽城把周邊所有的百姓都收容到高處新城裡了嗎?

壽陽不是都城,尚且能收容整個淮河以北的百姓,更何況建康。

“但願如此。”

馬文才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微笑,硬邦邦地回答。

同樣麵色沉重的還有作為領隊的陳慶之,越靠近建康地區,他就越發沉默,隊伍裡的侍衛和騎手不停的被他派出去打探消息,官道上不但有去建康方向的人,也有從建康方向出來南下的人,找到南下的人打探很容易。

可他們什麼消息都打探不出來。

官道上來來往往的人都像是堅守著什麼秘密,對於淮南方向的事情似乎一問三不知,有些問過之後會欲言又止,可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淮河以南和浮山堰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空洞,徹底從梁國的地圖中被摳了出去,沒有人能具體說出它現在什麼樣,消息靈通的多半是官員,可這些人看了看這支隊伍的組成……

以白身的次等士族、區區太守之子做領隊的遊學隊伍,似是根本不需要知道這樣的事情的,所以沒有人願意,或者說,沒人有義務替他們解答任何問題。

梁山伯缺乏的隻是對時事的了解,他和大部分當世的庶人一樣,除了巷頭的流言蜚語,幾乎得不到任何獲知國家大事的渠道,想諸葛亮那樣身居茅廬之中卻知天下大事的——

開玩笑,諸葛亮的老婆黃月英是白娶的嗎?他的嶽丈是沔陽名士黃承彥,嶽母是蔡瑁的妹妹,小姨子是劉表的續弦,他要出門去打探天下大事?

梁山伯沒有任何渠道知道天下大事,但他會察言觀色,從馬文才越來越冷冽的表情中,從陳慶之每日清晨眼下青黑越發加劇的情況中,他敏銳地察覺到,有什麼大事一定在不遠處發生了,以至於什麼消息都打探不到。

打探不到消息,比打探到壞消息還可怕。

三吳地區被稱之為“東南諸郡”,顧名思義,會稽郡處在建康的東南邊,但浮山堰卻是在建康的北方的,而且比起跨著整個東揚州的三吳,建康和淮南之間幾乎近的可謂是唇亡齒寒。

就連後世也經常笑稱南京是大安徽的省會,概因南京地區離安徽更近,曆史上聯係的也更緊密。

但他們的隊伍卻不準備從建康過,因為他們現在也不知道建康是什麼情況,萬一因為災民太多而戒嚴,或者禁止前往浮山堰地區,那他們必會更有一番波折,一旦陳慶之的身份暴露,他勢必要回宮中去,而不是繼續南下查案。

更何況現在整個建康地圖已經北上和南下的道路,就像一道閘門,將所有人都關在了建康以北,誰也打探不到任何的消息。

延陵前的一站是曲阿城,因為擔心著越往南糧價越高,這一日,所有人準備在曲阿多補給一些所需。

由於他們是從東邊來的,進城的時候沒有受到什麼盤問和阻攔,可一入了城,整個城中的氣氛都不太對。

曲阿也算是中等規模的城,因為就在建康附近,還算繁華,可隨著他們進入曲阿,城中的人似乎多的……有些超出尋常了。

陳慶之是經常在揚州往返的,對曲阿也熟悉的很,徑直領著所有人到了曲阿東市的一家相熟的客店,安排今夜在這裡住下,大概是因為他提前派人打了招呼,還未進入客店所在的坊間已經有人熱絡的相迎,見到陳慶之還似乎很熟悉的打了招呼。

這一路上都在趕路,既壓抑又痛苦,無論是梁山伯也好,還是馬文才也罷,大腿都有不同程度損傷,傅歧在家中經常騎馬,可這麼長時間下來也吃不消,下馬的時候兩腿都在打顫。

大概一群人裡隻有坐著粗陋版減震馬車的祝英台,以及一路上在馬車和騎馬之間轉換的徐之敬還算神態沒那麼狼狽的,但明顯也沒有了力氣,下車時連興奮的感覺都沒有了。

他們下車的時候,立刻有一群人從坊門口圍了過來,伸手想要乞討,每個人都衣衫襤褸,卻不像是乞丐,乞丐沒有這麼乾淨的,而且乞討的大部分都是少年或青年人,看著就沒有讓人行善的衝動。

有手有腳的年輕人,應該去乾活,而不是躺在客店門口騷擾要住店的客人。

“怎麼會有這麼多年輕人討飯?”祝英台想要掏錢,可在馬文才的眼神下硬生生忍住了衝動,有些心裡不安的說:“為什麼不去找個差事……”

“這些應該是淮河以南逃難的人吧?”梁山伯從他們身上單薄的秋衣上掃過,哀歎著說:“之前我們猜測這些人應該是到建康地區了,我猜錯了,他們都來了南徐州。”

“那為什麼不讓我給他們點錢啊。”

祝英台咕噥著說。

“這些人不是來討飯的,是眼線。”

馬文才冷著臉,“住客店的都不是當地人,得罪了不必擔心被當地人趕出去,那些看起來懶散的,其實一直盯著坊間的入口,若遇見人沒那麼多看起來又爛好心會隨便給錢的就會記住,你現在給了他們錢,除非你一直不出旅店,否則隻要一落單或是出門的人不多,說不得要遇見一大群搶劫的人。”

“這位公子說的不錯呢。”

那個引路的客店小廝聞言地也回過頭,像是終於敢接口,“那些人啊,不是討飯的,出門在外,財不露白,這位小公子彆一時好心結果被人害了。”

祝英台聽了嚇一跳。

“搶?大白天的……”

“哎,以前不是這樣的。”那小廝恨恨地說,“以前哪裡有這麼多賊人,都是淮泗地方跑來的。也不知道建康那些官兵是吃什麼閒飯的,居然還放了人過來。現在天還沒黑都沒人敢出門了,就我們這條街,這幾天就遭了三四回賊,抓完了又有,差吏都忙不過來了,誰顧得門前這些人……”

他絮絮叨叨說了一會兒,大概怕他們覺得這裡環境不好會產生惡感,連忙又補救一般地說:“不過我們客店有自己護院的壯丁,這些人一般不敢上門,隻能在坊門前找‘肥羊’,像客人們這樣人多勢眾又有侍衛的,他們也不敢惹。”

但他的解釋卻沒讓人放鬆,所有人都沉默著跟著他進了店,揣著各自的心事。

“我在想,我是不是要給家裡去封信,這裡離建康這麼近。”趁著陳慶之離開眾人去處理瑣事的時機,傅歧壓低著聲音說,“萬一有了我兄長的消息,又或者我兄長已經被救回了建康,我就不用去浮山堰了,直接回家看看我兄長就行。”

“那就送唄。”

祝英台說。

“可我又怕沒找到兄長,家裡知道我就在曲阿,派人把我抓回去了。那我從會稽學館跑來豈不是白搭!”

傅歧瞪著眼。

“他們隻會把我當孩子,根本不會讓我再出門的。”

“根本沒有兩全之法,換成我,我也不會讓你往浮山堰跑的。”

梁山伯想了想,替他出主意,“要不你騎快馬回去看看,兄長有消息了就留下,沒消息就尋個空跑出來,快馬追上我們?我們沿官道而行,你單人匹馬追上我們很容易吧?”

到了建康,傅歧本來就心中癢癢,隻是不敢說,聽到梁山伯這麼建議一顆心立刻又動了,重重點頭跑向馬文才。

“喂,馬文才,把你的似錦借我幾天!”

他還算沒那麼魯莽,知道象龍自己駕馭不得,城裡也不能騎馬隻能騎著,去借最溫順的五花馬似錦。

另一邊,陳慶之和自己相熟的客店掌櫃打探著一直打探不到的消息。

“我看生意冷清的很,以你店裡廚子的手藝,這情況不多啊。”

陳慶之看似隨意的扯出了一個話題。

這客店掌櫃也不知道陳慶之是什麼身份,隻知道他是個有身份也有財帛的人,經常在建康附近來去,如今又見他帶了一群明顯是高門公子的人來,當然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沒敢敷衍。

“我這都是往建康去的客人,南下的都從建康走了。說實話,這時候還敢出門的人,也確實不多了,這幾年來,就輸今年最不景氣,哎。”

客店掌櫃看著點裡稀稀拉拉的人也發愁。

“就算偶爾有幾個要住店的,看到門口那幫人也走了。”

“門口那些青壯,是流民?”

陳慶之問,“你們就任由他們在門口嚇跑你們的客人?”

“可不就是流民,不是流民能這麼躺著?一開始也趕過,哪裡趕得過來,趕走了又來,官府都不管,能過來的都是有本事不要命的,惹急了趁夜一把火把街坊燒了都有可能,我們也就隻能吆喝幾句讓他們不要太過分,真要,真要鬥,哎……”

他說著說著更是無奈。

“能過來的?”

陳慶之突然抓住了掌櫃話中的疏漏,狐疑地問。

“其實不給說的,我也是因為開客店聽到的多了點……”

掌櫃壓低了聲音,既神秘又有些不安地對陳慶之透露:“聽說淮水那邊受災的百姓不計其數,一出事全往建康跑,京中怕發生動亂,將廣陵郡至齊郡、建康所有的路全部封城了,官道上也有人把守,不給人進來,外麵據說有幾萬災民,都是從南邊跑過來發現不能過去的,就在建康以北忍饑挨餓。”

“所以你才說,不能過來?”

陳慶之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

“是啊,老弱婦孺當然不能過來,可總有能翻山的,能涉水的,繞過城去,想儘辦法繞過廣陵、齊郡進來,能過來的都是你門口看到的那種精壯的漢子。我們曲阿還好,遇見這樣的人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建康外每天都有許多被發現的流民給趕出去,還有發生衝突死了人的,若家裡在城裡沒什麼可靠的親戚,連站都站不住,更彆說活了。”

掌櫃的摸了摸鼻子,大概覺得這樣有些哪裡不對。

“哎,其實都是些苦人。聽說建康現在做工的價錢越來越賤,也有些知道是流民還偷偷用的,乾一天活那些人隻要幾文錢,有些連錢都不要,隻要給吃的就行。所以能找到活的還算能偷偷留下來,找不到活的……”

陳慶之越聽越是詫異,根本沒辦法想象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

“朝廷沒人賑災嗎?沒人管?”

“哎喲,陳使君,朝廷的事,哪裡是我們這群開客店的能知道的。”

一提到朝廷,這掌櫃的立刻謹慎了不少,環顧了下人煙稀少的自家客店,聲音已經低到不能再低。

“現在災民的事情都不許說,被檢舉了或給人知道了,抓緊官府就要以‘散布流言’杖三十呢,都說這水原本不該有,是……哎,不能說,不說……使君知道就好,上麵不想下麵人知道,下麵人知道了就有禍。”

他不願多說,該打聽的陳慶之其實也打聽的差不多了,和這掌櫃寒暄了幾句,一臉沉重地走了過來,吩咐少年們早點睡,可能要在這裡耽擱幾天。

前麵既然封了路,他們就不能走正規的渠道過去,得找個由頭走明路,最好是跟著官府到淮水南岸,否則靠近建康肯定要被盤問。

是他之前想的太簡單了,以為浮山堰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月餘,朝廷一定按不下去開始賑災了,他隻要以賑濟災民的名義就可以去淮水以南,卻沒想過北方的流民都聚集在了建康以北,如果不找到妥善的法子,就他們這點人,一過建康大概被災民搶的連褲子都不剩。

陳慶之表情沉重,卻正中了傅歧的下懷,當場向陳慶之說了自己的想法,牽馬就想回建康。

“你要回建康……也好。”

陳慶之思忖了下,“如果你回了建康,正好打探打探現在京裡對浮山堰的事情是什麼態度,最好能問到官府裡有沒有去賑災的隊伍,又或者城裡有高門派了家人出建康賑濟的,能打探到消息就是最好,沒有也不怪你。”

“打聽有沒有賑災的是吧?”

傅歧一口應下,“家父是建康令,這是小事一樁,如果我兄長在家裡,我求阿爺給你們派一支人送你們走官道都行。”

他家的部曲家將不少,所以才有此豪言壯語。

陳慶之卻對此不抱什麼希望,拱了拱手:“那就多謝傅公子了。這一路也許不怎麼太平,讓我派幾個人送你一路。”

傅歧一口應下,也不囉嗦,陳慶之點了幾個侍衛,小心囑咐了些什麼,就請他們護送傅歧入建康。

祝英台有些迷茫的看著傅歧來了又去了,馬文才發揮著長袖善舞的能力,和同樣剛剛投店的一位公子攀談什麼,兩人相談甚歡,以至於兩人的侍衛家人都在旁邊乾著急——您倒是先住進去呢,還是不住呢?

就在祝英台覺得自己就是個吃閒飯的吉祥物時,門口進點的一對母子卻引起了她的注意。

這婦人一點都不美貌,非但不美貌,還長得有些粗壯,身後背著個背簍,裡麵有個一兩歲大小的孩子。

她像是已經走了很遠的路了,渾身風塵仆仆,一臉長途跋涉後疲憊不堪的神情,隻有臉上還算乾淨,但從那同樣灰撲撲的脖子和下巴邊際看來,大概臉也隻是在剛進門的時候擦乾淨的。

見到她一進來,門口招呼的幾個小廝就露出了戒備的表情,站了起來,勉強擠出笑意上前問:“客人是住店,還是吃飯?”

那婦人有些不安地答著:“住,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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