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雲先生這名字,怎麼聽著這麼耳熟?我難道在哪裡聽過這個稱呼嗎?”
蘇竣心中有些疑惑。
但很快的,他就將這件事拋開了。
如今傅公以退為進束手就縛,謝舉暗中謀劃牽線搭橋,太子焦急等待小心應對,京中這一場驚天布局一觸即發,哪裡顧得上一個小孩子在煩惱些什麼。
此事若有差池,所有人都不能以“煩惱”形容了。
隻能成,不能敗!
**
得知父親八成沒事,傅歧整個人也鬆懈了下來,再不是昨夜戰戰兢兢的樣子。他擔心母親醒來後擔心父親有事又犯了心疾,還特意讓蘇先生寫了一封書函,詳細解釋了父親為什麼會被臨川王的人“請走”,讓人送去了後院。
嫂嫂動了胎氣,那安胎的藥大概有安眠的成分,也是醒的時候少,睡得時候多,沒法子,傅歧隻能讓下人把小侄女傅玉妍抱到了前麵來,走哪兒帶到哪兒,怕家中人心惶惶之下對小主人疏於照顧。
妍娘雖然有些怕這個長得又高又凶的小叔叔,但畢竟血濃於水,傅歧對她和顏悅色,又願意帶著他到前麵“玩”,沒一會兒,這個三歲的小娃娃就和傅歧混熟了,之前見著就躲,現在居然就坐在傅歧的脖子上,誰要抱都不下來。
傅異是個老成持重的“君子”,劉氏也是個賢淑女人,妍娘從小以高門仕女的閨範接受教育,自然沒這麼“肆無忌憚”過,偏偏傅歧也是個不守規矩的,想怎麼來怎麼來,傅家如今他說了算,所以就算一群丫頭婆子跟在後麵驚慌的大喊“小心摔了小娘子”、“這不成體統”,傅歧也隻扛著嗬嗬笑的妍娘滿傅府的亂跑,一大一小都玩的挺快活。
但很快的,傅歧就快活不起來了。
“小郎,今天晚上的炙肉,是炙牛肉,羊肉,豬肉,還是鹿肉?”
膳間的管事躬身詢問,眼觀鼻鼻觀心,絕不抬頭多看傅歧的脖子一眼。
廳堂裡代替傅母主持中饋的傅歧皺著眉,抬頭看了脖子上的侄女。
“妍娘想吃什麼?”
“想吃羊肉!”
妍娘哪裡知道什麼肉,隨便回答。
“那就吃羊肉!”
傅歧選擇困難,立刻如釋重負地回答。
“好的,小郎。那請問羊肉是要羔羊肉、乳羊肉,還是臘羊肉?”
那管事記下了,又接著問。
“什麼?”
傅歧臉皮一抽,撓了撓,遲疑著說:“羔羊吧?羔羊比較嫩?妍娘牙應該不行,吃嫩的。”
“那小郎,羔羊肉是取頸肉炙、前腿肉炙還是肋條炙?磨襠肉和元寶肉也不錯,做成炙肉挺香。”
管事的笑著又問。
傅歧臉上卻已經在冒冷汗了。
什麼磨襠肉?
什麼元寶肉?
炙個肉而已,要不要這麼麻煩?
“小郎?”
“你不知道一樣來一點嘛!愛吃什麼肉就吃什麼肉!”傅歧被問的快要惱羞成怒了,“嫂嫂和阿母以前都吃什麼肉?”
“這……一直是根據時令和天氣來的啊……”
管事的笑容一僵。
“那就照我說的,一樣來一點!小爺回了家,害怕我吃不完肉嗎?”
傅歧嗤笑。
管事隻能腆著臉笑著,認真在手中今日的膳食冊子上記下傅歧的“決定”,以免廚房以為自己趁主人不在亂來,就在傅歧鬆了口氣正準備繼續和小侄女玩的時候,那管事的將冊子翻過一頁,正經道:
“這炙肉定下了,蘸魚醢、蜃醢還是酸醢?”
醓就是醬料,傅歧照例抬頭問侄女。
“妍娘要吃什麼味道的?”
“酸的!”
小女孩歪了歪腦袋,隻對酸味有概念。
“酸的?”管事不由自主地清了清喉嚨,記下,又請示著:“還有素菜請小郎君定奪……”
“今天送來的素菜是綠葵、蕪菁和青筍。昨天的韭菜不太好了,不過要做也能做,小郎君,這些素菜要怎麼做?”
“小叔!”
妍娘感覺到傅歧身子一抖,驚得趕緊抱緊了他的腦袋。
“彆把我摔了!”
彆把你摔了?
我自己都要站不住了!
傅歧抹了把冷汗,隻覺得這管事一張嘴比沙場的刀槍還厲害,咽了口唾沫,乾巴巴地說:
“我,我不愛吃菜,你們看著做……”
“小郎君的意思是,隨便做?”
那管事一呆,頗受驚嚇地說:“那怎麼行!主母要知道了,我們都要受罰的。哪怕您隨口說一個也不能讓我們決定啊!”
“那,那就煮著吃吧……”
反正都是吃草,怎麼做味道都一樣吧?
一直吃大鍋飯的傅歧使勁回想自己吃的素菜都是怎麼做的,無奈他對菜的概念就到“這破草不吃不行啊不吃嘴巴要爛”的地步,此時回想,腦子裡一片空白,隻能真“隨口”說一個。
“煮?……都煮?”
管事的和傅歧一般,也開始額間冒汗了。
“都煮都煮!”
“咳咳,那就都煮。”
管事有些受到驚嚇的低下頭,又翻了一頁。
“那小郎君,羹是用五味羹、蓴羹、魚羹、豆羹還是……”
“魚羹!有魚有肉嘛!”
傅歧信口回答。
“米是煮白玉、胭脂還是竹稻?”
“是軟還是硬?是粥還是飯?”
傅歧感覺腦子已經快要炸開,脖子上坐著的妍娘還在把玩著傅歧的腦袋,她臉上笑嘻嘻的,不知道她的坐騎快要暴走了。
那管事的見傅歧不說話,以為他有其他想法,忙不迭地說:
“若郎君不想吃飯,還可以做些麵食,蒸餅或是做炊都行,小郎君想吃什麼?”
“吃你奶奶的熊!”
傅歧額上青筋直冒,當即一躍而起,扛著自己的侄女一陣風似的跑了,隻留下呆若木雞在原地的管事們……
和一串猶如銀鈴般的笑聲。
“嘻嘻嘻,小叔叔再跑快一點!快的飛起來!”
***
當天下午,傅母終於悠悠轉醒,隻是胸悶的厲害,還下不了床。
見了蘇竣的手書,又聽說前麵現在是小兒子在主持,後麵有兒媳婦照料著,傅母胸悶似乎都淡了幾分,隻是她主持家事太久了,還是有些不放心。
“阿青身子那麼重,獨自一人主持中饋可忙得過來?我記得她不能久坐,站也站不住,能堅持那麼長時間嗎?家裡還有那麼多雜事……”
傅母拉著雪姨娘的手,不放心地問著。
“這……”
雪姨娘本就不是什麼城府深的人,劉氏動了胎氣連說話的心神都沒有,這後麵是傅歧主持著,還不知道亂成什麼樣,完全不知道怎麼回答。
傅母所在的主院有自己的小廚房,傅翽不在家的時候是單獨開火的,她昨日昏迷不醒,誰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醒,小廚房裡粥菜都是備著的,也已經服侍她用了,自然也不必和傅歧、妍娘他們用一樣的飯菜。
所以說,已經吃飽了的傅母原本不用操心這樣的問題。
可雪姨娘偏偏遲疑了,遲疑了不算,臉上還有憂色,傅母一看心裡頓時不踏實起來。
她沒想到劉氏出了事,隻以為媳婦果然沒有精力好好準備家中的膳食,再想到兒子和孫女還在長身體的時候,臉色就不太好。
“雖說老爺在外麵有了些麻煩,但家中卻不能亂。若家裡都亂成一團,外麵該怎麼看我們傅家?阿青畢竟年輕,還懷著孩子,我這老婆子昏一下就昏一下,你們怎麼不去幫她?”
傅母掙紮著起來,本想下地,不料一陣頭暈目眩,隻能退而求其次。
“你去,讓膳房把今晚主子用的膳食一樣端一份來,讓我看看。”
雪姨娘支支吾吾,半天沒邁開腿。
“你愣著乾什麼,去啊!”
傅母催促。
“是!”
雪姨娘一咬牙,轉身出去了。
少頃,膳房的使女們捧著案幾,頭也不敢抬地把今晚的菜肴端到了主母的屋子裡,捧在了主母的麵前。
作者有話要說:
傅母原本見著他們端著的餐具,有肉有菜有羹有主食有點心,臉上還帶著絲笑意,心想著雖然用的人少,但至少沒壞了規矩,可當那些菜都被端到了她的麵前……
羔羊肉本來就少,沒取最嫩的那幾塊,反倒切得支離破碎的被炙了,帶著奇怪的酸味被擺在燒紅的石板上……
韭菜、綠葵、蕪菁、青筍統統煮成了菜湯,擺在一個個小碗裡,大概是端來的路上時間長了點,蔬菜的顏色都已經變黃,看著就沒有食欲……
已經有這麼多菜湯了,還擺著一大碗魚羹,魚羹旁就食的不是蒸餅,而是一大碗稀粥,看著就讓人一陣尿急……
“這,這是什麼鬼……”
傅母一口氣憋在胸口出不來,悶得隻拍胸脯。
“這是什麼鬼!!!!”
小劇場:
給侄女喂飯的傅歧:(訕笑)來,乖,張口,吃一口肉,這不是你要的羔羊肉和酸醬麼……
小侄女:閉嘴驚恐的搖頭。
傅歧:(耐心)那來吃一口菜菜,乖,小孩子要吃菜菜,否則臉會黃黃!
小侄女:(要哭出來了)吃了這些黃菜臉才會黃吧?!
傅歧(臉一僵):那,那我們喝魚羹?
小侄女:(大哭)嗚嗚嗚嗚,阿叔要餓死我,阿娘嗚嗚嗚嗚嗚!不是羹就是粥哇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