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風聲鶴唳(1 / 2)

人人都愛馬文才 祈禱君 11868 字 10個月前

士族高門十分講究飲食的烹製,可以一日不吃飯,卻不可一日將就。

世人常道:“三世長者知被服,五世長者知飲。”是否通曉飲食的製作與品評,成為衡量家世高下的標準之一,是所有世家婦最大的“女德”,至於會不會吟詩作畫,能不能量體裁衣,皆是小道。

北魏崔浩的母親盧氏,曾口授《食經》給家中子弟,怕的是後代經過喪亂後不能繼承這些傳統。

有的家族傳有飲食的方法,但密不示人,以此來彰顯門第的高貴。

一個家族主人用的是什麼食物,甚至跟季節、氣候乃至每個人的體質相關,作為當家的女主人,必須要對家中所有親人的身體狀況有所了解,什麼東西某個階段能吃,某個階段不能吃,要怎麼吃,都是很大的講究。

士族看待一個人的家世是不是開始衰敗了,不是看家中還有沒有人出仕,子弟還有沒有成才,而是看該人家中是不是還能維持起居的做派,飲食的規格,以及禮儀的規範,這也是為什麼傅母一口氣差點提不起來的原因。

這要是她夫君回了家,看到一桌子這樣的菜,保不準還以為家裡人都已經死完了呢!

即便後來知道這些菜是兒子亂來一氣弄的,傅母也惱怒到恨不得把兒子拉過來再打一頓。

傅家和馬家這種次等士族不同,傅氏是北地靈州的郡姓,傅母更是出身高貴,馬文才尚且能夠鑒賞飲食,在會稽學館中時廊下就食,每每聚集不少士族高門子弟,傅歧再怎麼少小離家,也是高門的公子,居然連蔬菜該怎麼吃都不知道,豈不是粗鄙之人無異?

當下傅母就把傅歧叫了過來,硬是讓他跪下了。

可憐的傅歧跪在那裡,聽他娘從傅家興盛時說起,說到經過多少喪亂尚且維持家中的規範,又說到菜的十種吃法和人體五行與飲食的關係,連他和他阿兄長得比彆人高都是她飲食有道的功勞,看其兩眼發光,那裡有得了心疾之人的樣子?

“算了算了,她說的高興就好,好歹現在有力氣罵我……”

傅歧已經被他娘暈倒的樣子嚇到了,心中直嘀咕。

“我跟我阿兄長得高難道不是因為我祖父和我阿爺長得高嗎?而且我們從小就學騎射,祖上又是北人,不高才奇怪吧?算了算了,這話要說出口又得挨兩耳刮子。”

“你侄女雖然隻是一口小牙,但現在正是要練牙的時候,你給她來一堆粥羹湯菜是什麼毛病?乳餅不知道做,吃總吃過吧?蕪菁能煮著吃?你牙也壞了嗎?”

“還乳餅,我在館裡吃的都是梁山伯做的栗米餅,乳餅?我連牛乳都沒喝過了……一路趕路,船上能吃點胡餅白粥就不錯了。真是在家好日子過多了,都忘了斷了我幾個月用度,隻能隨便吃喝……”

傅歧神遊天外,兩眼無神。

“是我不好,沒把你教好,嗚嗚嗚……”

傅母見兒子滿臉放空,不由得想起大兒子的精致周到來,再想到他從小不聽話也不講究,十二三歲就跑出去自己讀書,能跟他教這些的人都沒有,會稽學館是寒生聚集的地方,搞不好連吃飯的規矩都沒有,越發心痛。

她捂著自己的心口,嚶嚶地哭著:“我要給你找個家世、門第、家學都出類拔萃的賢婦,否則連個飯都吃不到嘴,你以後可怎麼繼承我傅家的家門啊!嗚嗚嗚嗚……”

傅歧此時迷迷糊糊,聽到他娘又來了,反射性回嘴:“不是還有阿兄麼!”

這句話一出,兩人俱是一怔,傅歧一副後悔不已的樣子扇了自己一耳光,傅母則是臉上神色越發哀戚,哽咽著抽泣:“但凡你阿兄還在,但凡阿兄還在……”

誰還擔心你吃不吃的好,穿不穿的暖!

你阿兄在啊!

刹那間,傅母捂著心口一陣心悸,眼見著又要暈過去。

“阿娘!彆嚇我!我保證不回嘴了,我學,我學還不行嗎!我回頭就把《食經》、《食疏》、《食饌次第法》全背下來,能比梁律還難背嗎?”

傅歧一把攬住母親,手臂堅實有力。

“來人,傳家醫!傳家醫!”

因為有這麼一場變故,傅母原本還算平和的心境又起了起伏,到了下人們噤若寒蟬的地步。

傅歧也是後悔不已,早知道他娘這麼看重這個,哪怕他厚著臉皮到處去問人,或是放下身段好好問那些管事,也不至於做一桌子被他娘說成“豬泔水”,繼而想起自家的兄長,又動了心病。

他是真的不耐煩這些繁文縟節的,是天生就不耐煩。

即便生在這樣的豪富人家,祖上世代公卿,可傅歧還是對飲食、規矩、責任,天生有一種不敏感的輕忽。

乍然間梁柱沒了,一家子老小吃喝拉撒行全部壓在他身上,傅歧隻覺得萬分惶恐,如履薄冰。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幾個同伴:

馬文才這樣的不必說,若他是自己,哪怕是嫡次子,也依舊會把家中的家學了解的透徹,讓人指不出一點錯來,看他在學館裡依舊還帶了廚子用小廚房就知道。但他又不是不能吃苦的人,在船上時,在趕路時,風餐露宿都有的,他嚼著硬邦邦的胡餅,毫無不快之色;

梁山伯雖家境貧寒,但是個講究吃穿的,他的講究在於能將最有限的資源充分利用,哪怕沒有什麼材料,也儘最大可能將那些粗陋的材料做出好吃的東西來。自己死活要跟梁山伯住一間,其實得益的是自己,因為心細到那樣的人,必定是不會讓自己和自己護著的人吃一點苦的;

若是他來做這一桌子菜,肯定沒他這麼隨意,又是菜湯,又是羹粥。

至於祝英台……

傅歧回想起祝英台平時吃小廚房送來的飯菜,似乎也沒什麼講究,給什麼吃什麼,有一次還開玩笑跟自己說:“這是套餐甲,套餐乙和套餐丙嗎?這倒方便,省的人選了……”

對了,套餐!

他不會做,難道還找不到會做的人嗎?讓管事的把每種菜的做法舉上個多少種,湊一起合個菜單,每天隨機搭配輪換就是了!

學館裡不就是這麼做菜的!

哪裡要每天都重新決定吃什麼這麼麻煩,一個菜的十種吃法每天換,能吃出個花來嗎?還不是那個菜!

現學已經來不及的傅歧腦子裡靈光一閃,終於有了解決這個頭疼事的辦法。

不管了先頂一頂再說!好歹看起來像那麼回事!

傅歧說乾就乾,當即召了家中廚上所有的管事來,在雪姨娘的陪同下,將當季所有時令菜的做法都彙總了一遍,讓廚房做了冊子和菜牌,每天來直接拿有備菜的冊子和菜牌來,不要再給他一個個問了。

再從頭問一律拖下去給他小爺抽幾鞭子,省的他娘費神。

大概是有了這個啟發,傅歧把家裡的管事都叫了過來,將過去的慣例都問了一遍,叫人記下了,讓他帶在身邊隨時看。

這法子雖然笨,也沒辦法隨機應變,可對於他這種“掌家”新手來說,左右出不了大問題,先暫時這麼用著,反正他父親很快就會回來,他也不會一直管家。

管家就特麼不是他這樣漢子該做的事!

就這樣又管了一天的家事,居然沒出什麼問題,第二天晚上菜被端到傅母房裡,把傅母激動地又哭了一回,隻覺得自家兒子隻要想做,就沒有什麼事情是做不成的。

就連家中上下,對這位在外遊學的小公子都有了極大的改觀,要知道管家最難的不是要有多聰明,而是有沒有找對方法,傅歧一天之內就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法子,這等敏銳的直覺,簡直可怕。

就這樣,在傅歧、以及所有傅家人都以為再這樣熬幾天下去,一定能平平靜靜的等來傅令公回家的時候,變故陡生。

變故是在傅翽被帶走的第三天晚上發生的。

睡得迷迷糊糊的傅歧被守門的家將叫起,還未回過神來,就被他說的話嚇了一跳。

“你說什麼?外麵有火光?你確定?”

傅歧當下就被嚇得完全清醒,立刻開始穿衣。

“是火把還是哪裡起火了?是流民作亂?你有看清楚嗎?”

“是火把,是不是流民還不清楚,但這裡是內城,流民不可能進得了這裡,標下擔心是有人作亂。”

那家將是老將了,一頭頭發都花白,說是家將,其實是榮養在家中的老家臣,他見多識廣,在建康見過幾朝政變,性子堅毅剛直,無論是傅翽還是傅歧都有些怕他,也都重用他。

“你是說,造,造……”

傅歧表情如傻子一般扣上腰帶。

“怕是啊。內城若亂,必定是圖謀台城的。”

傅家老將一臉憂色地說。

聽到這樣肯定的回答,傅歧還能說什麼,當機立斷扭頭向值夜的人吩咐:“開家中兵械房,去把我祖父的皮甲和佩刀取來,讓家中家將……”

他說一半直接領著老將往外走。

“算了,我自己去說。”

但凡京中動亂,絕不會是小事,城中亂起的時,所有的高門就是最容易被趁亂下手的目標。

高門目標大,家業興盛,而且家中值錢的東西大多在庫房、倉房這樣顯眼之處,可由於建康是王都,在地方上擁有眾多部曲和護院的閥門在建康時反倒不能在家裡布置太多護衛,以免有僭越和謀反之嫌。

至於弓、nu這樣的兵器更是不能私自收藏,除非是按律有兵將配置的王府,一般臣子士族家裡所藏兵甲不得超過一百副,其餘遠程兵器也絕不能有。

傅家世代將種,擁有的兵甲數量極多,但在京裡也不敢冒大不韙,家中兵械間常備甲胄兵器也不過幾十副而已,最好的幾件自然是傅琰當年留下的,時時都有人擦拭照顧,刀刃鋒利的依舊可以吹毛斷發,其他武器也不是擺設,隨時可以拿來上陣殺敵。

梁國建國不過十幾年,當年梁代齊京中的那場動亂還猶是京中許多官宦士門之家心頭的陰影,但十幾年天下承平過去了,也不知多少人家刀槍入庫再無保養,連皮甲的繩索都爛了,許多將門之家的子弟都提不起槍,舞不得劍,更彆說護衛家人。

但這些人裡絕對不包括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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