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歧對於危險的應對是一種天生的直覺,無論是父親的離開,還是蘇竣的欲言又止,都讓他在這一刻產生了“果然會出事”的感覺。
“讓家中所有男丁會武的穿上甲胄,把守好各處門戶,千萬不要讓宵小之輩趁亂摸入家中。女人和孩子都到屋子不要出來,外麵男人要頂不住,她們在外麵也沒用。”
傅歧覺得女人這個時候能不添亂已經是萬幸了。
“那公子你……”
家將們擔憂的看著一邊發號施令一邊穿著甲胄的傅歧。
“我帶著侍衛去守住我嫂嫂的院子,我嫂嫂現在不能隨意動,隻好委屈我娘和我嫂子在一處,否則我還要分兵兩頭。”
這時候肯定是照顧好自己的親人,宵小摸進來最多不過是渾水摸魚偷點錢財,可是女眷那邊如果輕忽防禦,說不定就要釀成大禍。
傅家一動作起來速度極快,老家將原本就是行伍出身,又熟悉傅家的地形,將家中幾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要道都派了人把守,又親自領著人巡視幾道門,以防有人趁機縱火。
這不是大軍壓境,敵人攻城,至多是內亂。就算造反,造反的人也不會喪心病狂到對功臣勳舊大開殺戒,隻要守住門戶不失,等大局已定,就算是撐過了這一劫。
信息不對稱,這一夜也不知有多少人家都如傅家一般風聲鶴唳。
傅歧穿著甲胄,腰配寶刀,親自帶了七八個人和子雲先生借給他的侍衛一齊往後院走。
大概是命令傳下去了,又大概是大家覺得傅家小公子身邊應該是最安全的,府裡的侍童和使女婆子們都往少夫人劉氏的院子裡跑,等傅歧到了劉氏院子裡的時候裡麵已經守滿了人。
傅歧母親身邊的健婦也有不少是練過棍棒的,傅歧請她們在屋裡守好母親、嫂嫂和小侄女,又叫其他丫鬟婆子都回屋去,自己帶人守在後院的門前。
這一番戰戰兢兢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派去打探消息的家人說外麵亂的很,有不少人往台城去了,又說台城那邊火光大盛,應該是有人在攻台城。
這麼一聽,傅歧越發肯定是有人闖宮,既然圖謀的是皇位,和他們家關係就不大,他父親不在家中,就算想調兵護台城也不是他能調動,現在隻能守好門戶,等一切過去。
傅歧在院門口守得百無聊賴,屋子裡一室女眷卻是膽戰心驚,不敢入眠。
“阿家,你安心休息吧,院子裡有這麼多人守著,屋子裡也有健婦,不會有事的。”
劉氏也疲倦的很,她剛剛哄睡下自己的女兒,婆婆不睡,她也不好先睡。
“我怎麼能放心,出了這麼大的事!”
傅母又不由自主地看了院中一眼,捏住了媳婦的手。
“你快睡,你肚子裡還有個孩子,我白天無事睡了許久了,現在正好睡不著,萬一有事,我就把你叫醒。”
劉氏推辭了幾下也推辭不過,再加上真的累得很,又怕肚子裡的孩子有什麼差池,在幾次勸說婆母無果之後,隻能獨自去睡了。
傅母見兒媳去休息了,隨手找張娘子要了她手腕上的佛珠,幾步走到廊下,一邊眺望著兒子的背影,一邊默默數著佛珠分散注意力。
火把和燈籠將院子照的分外明亮,傅歧雖然年紀小,但身材高大腿長手長,此時穿著祖父的甲胄,從背後看來,儼然便是一員猛將。不從彆的來說,就這一身打扮,若真有什麼宵小闖了進來,定會嚇一大跳,乖乖知難而退。
劉氏的院子裡種了不少果樹,取的是果樹“多子多福”,此時正是秋末,不少果子已經摘完落完,枝頭也光禿禿的,看著越發蕭條,像是預示著什麼含義。
“我以前隻想著果子多好,怎麼沒想過若秋天過去,這一院蕭瑟,能把人愁煞了?我那兒媳天天看著這一院荒涼,心中還不知有多難過。”
傅母心中憂歎。
“我隻覺得我大兒子不見了,心裡難過,可阿青卻是沒了夫婿,每天還要陪著我這麼個麵目嚴肅的婆母主持中饋,為我解悶,這倒是我的不是。若真有事,讓歧兒送阿青走吧,我一把年紀了,又有心疾,何必連累這些孩子。”
傅母腦子裡亂七八糟想了許多東西,大概是這肅殺的氛圍印象了她,讓她腦子裡俱是些悲觀的想法,一下子想著夫婿若有不測,她便跟他去了,一下子想著要是真有亂軍打進來,她就帶人留下斷後,讓兒子先走……
她在廊下望了兒子大半個時辰,而傅歧也靠著一棵樹站了大半個時辰,絲毫不見煩躁或驚恐,安定的猶如他生來就該站在那裡似的。
看著看著,傅母的眼中漸漸泛起了淚光,一時間丈夫和大兒子的身影似乎都和小兒子重合了起來,心中又說不出的安慰。
“夫人,外麵風大啊。”
張娘子有些不放心,進屋拿了一件厚披風,將傅母蓋的嚴嚴實實。
“為什麼不在裡麵看?”
“沒什麼,睡不著。”
傅母故作輕鬆地說著:“看著我的兒子長大了,我心裡也高興。”
張娘子自是知道自家主母為什麼高興,也就順著傅母的意思撿她樂意聽的話去說。
“小郎君是長大了,已經能獨當一麵了。所以說傅家的兒郎哪裡有浪蕩的,那是以前沒開竅,現在開了竅,都是能文能武的。”
“我倒盼他不要開竅,至少,不要是這樣開的竅……”
傅母喃喃低語。
就在兩人說話間,傅歧突然動了。
之前他一直背對著屋裡的親眷,警惕地看守著院門,可現在卻突然直起了身子,就像是突然出鞘的利劍,眼神熠熠地抬頭看去。
傅母眼睛的餘光一直放在兒子身上,傅歧一動,傅母也不由自主地隨著兒子的目光往天上看去。
這一抬頭,院中諸人齊齊動容。
台城方向,起了召集將士、拱衛內宮的烽火。
***
同泰寺裡,正在安心休息的蕭衍突然被一陣腳步聲驚醒,猛然伸手去握枕下的匕首。
這間禪房裡雖然隻有他一人,但門外卻有侍衛數十,能被人衝到內院來,必定是出了什麼大事。
“陛下,台城出事了!”
門外的侍衛語氣焦急。
聽到確實是他信任的侍衛在說話,蕭衍手中的動作卻絲毫不見放鬆,反倒握得更緊。
“哦?台城出事?出了什麼事?”
蕭衍狐疑地問。
“陛下,沒辦法說清楚,您出來看看就知道了!”
幾個侍衛不敢擅自闖入皇帝“修行”之所,隻能請他出來看。
但這些侍衛越是讓蕭衍出來,蕭衍心中的疑惑越重。
“是有人想要趁我開門時行刺?”
他想。
“還是門外有人埋伏?”
他向來信任自己的親人,卻不信任身邊的這些侍衛,所以此刻非但沒有起身開門,反倒怒喝了一聲。
“你們支支吾吾什麼,若說不清楚,就不必再說了!”
好在他的侍衛們在他身邊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立刻有人意會到皇帝在擔心什麼,突然跑到禪房的一扇窗下,“啪”地推開了西邊的窗戶。
他的動作太大,這一聲響動與靜院之中無異於驚雷一般,蕭衍立刻從床上一躍而起,手中還握著那把護身匕首。
窗外的侍衛並沒有從窗戶裡躍入,而是滿臉驚恐地指著西邊的天上。
此時正是半夜,外麵一片漆黑,天上也是無星無月,正因為如此,西邊台城烽火台上,那熊熊而起的煙火,刺眼的猶如末日之兆一般。
南梁立國十餘年,這台城中的烽火台從無一日點起過烽火,蕭衍也是第一次得見,可這第一次得見,就已經讓他膽顫心驚。
台城有失!
有人攻打台城?
太子還在宮裡!
蕭衍將匕首往腰上一彆,大步流星地上前打開禪房的大門。
朕的孩子們都在宮裡!
“召羽林軍,即刻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