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暗度陳倉(1 / 2)

人人都愛馬文才 祈禱君 12016 字 10個月前

有些事情,朝廷開始正視了,和朝廷不聞不問,是兩回事。

之前皇帝被浮山堰的事情“嚇”去了同泰寺,這浮山堰就成了人人忌諱不敢討論的事情,可太子出宮、百官上諫之後,浮山堰之事就被拉到了明麵上,雖然依舊還是忌諱,甚至半天拿不出一個章程,但畢竟開了這個口子。

臨川王出了那樣的大事,短期內不敢再蹦躂,那些打著他名義斂財的惡官酷吏也隻能收斂點,揚州買賣路引的事情再沒有那麼明目張膽,各地州縣也敢壯著膽子接收流民了,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看著城外成片成片的人餓死,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無動於衷。

而馬文才他們一路北上,能感覺到的就是南下的人越來越少了,而且南來北往的人,終於也敢說一說浮山堰的事。

至少浮山堰,不再像是一個在地圖上抹平了的地方。

“南下的人少了,一定是有什麼人安置了這些流民,而且來往的客商都說水退了,應該是有什麼緣故。”

陳慶之每到驛站一定回和彆人閒聊,他不拘身份,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商人官吏都能說幾句,就這樣一點一滴的,收集了許多的信息。

“為什麼地方上沒有人報德政?”

馬文才聽完後第一個反應是這個,“安撫收容流民是有功之舉,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誰知道呢,也許行了非常之事不能上報,也許摸不清朝廷的態度,不敢以此居功……”陳慶之歎息道:“若是朝中將賑濟流民當做德政,此事才能以德政上報啊。”

馬文才幾人也隻能感慨。

後來越往北走,得到的消息越多,說是還在修浮山堰的時候,淮水下遊的陽平郡太守崔廉就一直悄悄地在修東漢時期留下的一條長堰,等浮山堰破了,水往下遊淹的時候,陽平郡的百姓大多逃到了地勢較高的河堤上。

後來那河堤被人為破開,水被泄入了洪澤地區,雖淹沒了不少良田,可陽平郡附近卻沒有死太多的人。非但沒死人,還在洪水中救了不少的人命。

周邊許多受災郡縣的百姓,也多虧陽平郡收容。

隻是這陽平郡太守和轄下四縣的縣令在那時候悄悄修漢堰,未免有些對朝廷大不敬,倒像是提防著隨時破堤似的,所以這事就一直捂著不敢提。

那漢堰被破開後也不知道淹了多少田地,雖說刻意將水泄入這些田地是為了救人,以免讓上遊洶湧而下的洪水淹死太清、永安、安宜、豐國四縣的百姓,可這世道,田地大多不是百姓所有,而是庶族地主和士族高門的田地。

尤其是這種靠近湖澤的灌溉地區,一定是被士族以“占田法”占的上上良田,這一淹一年的收成都沒了,明年春天的耕種也不知道會不會被耽誤,這就是斷了彆人的財路。

那些士族不見得就舍不得這些田地裡的收成去救百姓,壞就壞在這太守在士族中也是個異類,是親庶人的,這一次先斬後奏先淹了彆人的田地,然後才出麵去道歉,誰也不是傻子,對這太守恨的咬牙切齒。

用他們的家產去博他的名聲,又怎麼能不恨?

再加上陽平郡能力有限,自己雖沒遭受大的損失可損失也不小,還收容了第一波最艱難的災民,實在也無力再繼續收容,也不敢再宣揚這裡還不算受災嚴重。

這時代消息原本就不通,士族和庶族的地主們不願宣揚崔廉的“美名”,崔廉也不願再有流民源源不斷的往這邊湧,所以陽平郡做了這麼大的事,竟沒有多少人知道。

但現在隻是情急之時,全郡上下的士庶人等、流民百姓都需要崔廉主持政務,一旦災情過去,水完全退了,就以崔廉做的事,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就這麼多士族以“蓄意毀壞田地”的罪名上奏,崔廉這輩子仕途就到頭了,要再嚴重點,恐怕還有牢獄之災。

陳慶之得到了陽平郡的消息後,忍不住一歎。

“崔廉今年不過三十四五,正是精乾之時,身份能力都有,若因為此事而獲罪,也太可惜了點。”

“子雲先生認識這位太守?”

馬文才好奇地問。

“這位太守是太府卿祖衝之最年幼的弟子。他少時遊學諸州,十幾歲時就在建康很有名聲,在天文地理和算學方麵都有極高的造詣,和許多士族子弟不太相同,沉迷格物之學。不過他受到家門經曆所痛,一直都沒有出仕。”

陳慶之對此人印象頗深,概因他的家門。

“他是齊朝大將崔慧景的幼子,崔慧景反叛齊昏侯被殺,崔家也被齊昏侯滿門屠儘,唯有他遊學在外逃過一劫,東躲西藏在民間數年。梁國建立後,他一直對仕途沒有興趣,直到七年前才接受了舉薦出仕。”

“咦?既然對仕途無意,為何又出仕了?”

祝英台聽得這人是祖衝之的弟子,當然是肅然起敬,聽到他的經曆後有些好奇,故而開口詢問。

“這……我就不清楚了。”

陳慶之搖頭,“約莫和祖暅之的勸說有關。”

祖暅之是祖家這代算學最傑出的子弟,任大舟卿一職,兩人有這般淵源,會聽他的勸說也是正常。

“清河崔氏也是名門,他出身不低,父親又與天子有舊,曾一起騎兵討伐齊昏侯,這些年天子一直想要補償這位崔家的遺子,可他拒不領受官職,後來接受了舉薦卻不願在太府出任官員,就去了陽平郡任官,直至升為太守。”

陳慶之越說越覺得造化弄人:“當年修建浮山堰時,朝中有許多人都大為反對,祖暅之和陳承伯更是在浮山地區考察了幾個月,都認為淮河這裡雖窄,但淮水漂疾洶湧,沿岸沙土鬆散,難以壘堰,強硬築堰是勞民傷財之舉,且合攏無期,力諫不可修堰,為此陳承伯死諫在當場,祖暅之若不是太子相護,大概也就在那時死了……”

“那麼多人都反對……”

祝英台喃喃低語。

“那麼多人都反對,為何要修呢。”

這些話按理都是朝中*,說出來並無益處,但浮山堰既然已經破了,這些事情日後遲早會漸漸被人知道的,陳慶之也有意讓這一群少年知道一意孤行的後果,所以將此事說的十分詳細。

這件事馬文才是知道的,畢竟上輩子就經曆過一次,這輩子又極力阻止過,再聽一遍,除了氣憤之外,更多的卻是無奈。

可其他人卻不知道這其中這麼多乾係,尤其是梁山伯,他因為身份所限,對浮山堰的事情知道的並不比其他平民百姓多多少,聽到這些內情之後,越發覺得百姓太苦。

“祖暅之曾在淮河南岸考察的事情並不是秘密,當時去浮山峽地區時更是崔廉一路接待照顧,畢竟陽平郡就在淮水沿岸,而且陽平郡附近的洪澤和淮水相連,屢屢泛濫,祖暅之身為掌管陂池灌溉、保守河渠的大舟卿,與陽平郡也一直有聯係,兩人還係出同門,也許也一起去勘查過淮水地區。”

陳慶之做著推測,“大概那時候起,崔廉就已經看出浮山堰也許有失,才開始修已經幾乎荒廢的漢堰。祖暅之是大舟卿,有他在京中的掌令,崔廉修建漢堰並不紮眼,修理各地的河工,疏通河道,原本就是大舟卿的職責。”

崔廉若覺得河道需要修,往朝中上報,隻要大舟卿批複認為有修的必要就能同意,隻要不向朝中要錢,得了同意就可以修了。

也就是說,這件事祖暅之肯定也有關係。

“這麼一說,倒希望這件事永遠不要被揭發出來。”馬文才一聽便知道其中的“合謀”之處,“否則大舟卿恐怕又是一劫。”

祖暅之曾是他國子學的算學博士,他身上兼任著國子學博士的官職,教導諸位皇子和官宦士族子弟的算學,馬文才並不擅算學,也曾被祖暅之出的題打擊的體無完膚,但對於這位先生還是尊敬的。

“這大概隻是他們最後的希望吧,誰也不願意浮山堰出事。”梁山伯眼前卻似乎浮現了兩位同門愁眉不展,卻毅然決然的畫麵:“但既然他們一開始就覺得浮山堰並不牢靠,大概也就做好了出事後遲早被發現的準備。崔太守也好,大舟卿也好,恐怕早已經料到了會有這樣的結局,但還是做了。”

梁山伯的這一番猜測,讓所有人都沉默不語。

雖然不願承認,但他們都覺得梁山伯的話十有*是對的。

浮山堰不出事,這一道漢堰不過就是防止洪澤地區泛濫的工事,也就當做一項普通的河工混過去了,最大的風險不過是被參一本勞民傷財。

可既然這漢堰修建是為了攔水分流的,修的再好也是要破掉的,加上分流的地區淹沒的雖不是人流繁華的地方而是田地,就算控製的再好恐怕也要出一些人命,而且還淹沒了大量士族的良田,又怎麼能得到什麼好結果。

浮山堰會垮的事隻要透露一點點就是妖言惑眾,崔廉根本不能和任何人商量,消息透出去一點丟官是小,離開他,這陽平郡也就修不好漢堰了。

那時候舉全國之力修浮山堰,陽平郡也抽丁不少,要偷偷修就不能向朝中要錢,崔廉能頂著各種壓力把漢堰修成了,怎麼想僅僅用“能乾”來形容此人都算謙虛了。

此人的城府、韌性、手段以及能力,必定都極為厲害。

但現在這極為厲害,甚至救萬民於水火之中的官員,卻恐怕要成為被“浮山堰”這一車輪狠狠碾過的犧牲品。

也許還包括逃過一次死劫,卻可能逃不過第二次的大舟卿祖暅之。

連這些尚不知政事的少年聽得一二,都能推測出崔廉和祖暅之怕是要不好,就更彆說朝堂內外、地方上的那些官員了。

就這樣等著牆倒眾人推的情況,陽平郡還能接納那麼多流民,消息甚至被封閉的這麼嚴密,這崔廉又是何方神聖?

“這位崔使君,實在是讓人敬佩啊……”

馬文才自己就曾經想阻止過浮山堰事件,可無論如何努力也不過隻將這浮山堰推遲了兩年,當然明白崔廉隱秘的完成此事有多艱難。

他知道自己隻有中人之姿,將他放在崔廉的身份上,也許做的還沒有對方十分之一,所以對崔廉越發敬畏。

“聽起來是個好官,希望不要出事。”

傅歧撓了撓頭,“也許朝中會有明白人?我看太子殿下說不定還會出手相救的,之前不是救了大舟卿嗎?”

“也許並沒有那麼險,北方不靠朝中鎮撫能撐到現在,隻靠一個太守可不行,一定是有位高權重或在地方上大有能力的官員高門護庇住了百姓,否則這麼多流民,硬生生就能拖垮了北方各郡。”

馬文才憑借自己對地方上的一點了解推測道:“也許浮山堰快要出事之前便有不少人發現了端倪,隻是不敢顯露,陽平郡做了這個出頭的,各方才敢做出應對……”

他說,“你們看,越往北,南下的人越少,可建康附近卻有許多流民,應該是剛出事時人心惶惶,不知情況的百姓都往南跑,可水患一旦安穩下來,受災的百姓卻不流竄了,足以證明他們有了可去之處。陽平一地,哪裡容納的了這麼多災民?”

陳慶之聽了馬文才的分析後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笑著點頭:“馬文才,你分析的不錯,就憑這樣的敏銳,你現在出仕已經可以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