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辰似乎聽到了子昭心中的想法,說道:“在下也知,兵事四起,司工大人整日調撥兵戈車馬、各類用具,這戰弓銅矢必然緊缺。因而特情殿下撥冗為我鹿邑美言幾句,可憐鹿邑無城無壕、缺兵少弓。如有殿下美言,想是司工必不敢怠慢,即使能撥出十張強弓,三百支銅矢,也遠勝這獵弓骨箭。”
子昭看出,鹿辰是個忠於公事的老實人。如今,這老實人都開始麵色凝重地拍馬屁,可見其練兵實在難處頗多。於是,子昭誠心說道:“弓矢之事,邑長不必心憔,我必想儘辦法為鹿邑籌足弓矢。”
子昭心中暗暗思量:司工那裡定然是指望不上了,弓矢之類的事情要自己向父王請命,純屬自尋責罰,自己府中收藏的那些弓矢足夠鹿辰要的數量了。但轉念一想,那幾張由能工名匠做的好弓,自己實在喜愛得緊,這樣送給一麵之緣的鹿辰拿去打仗,心有不忍。思來想去,子昭下不去忍痛割愛的決心。最後暗自思量,從藏弓中選出幾張不愛的,再花些貝幣,買些弓矢也能湊夠鹿辰要的數量,難題自然迎刃而解。隻是又有些擔心,如今四處用兵,兵戈箭矢的價格自然一路高漲,自己怕是要多花費些金貝了。
一行人邊說邊走,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一片寬闊的田地旁邊。隻見田中阡陌縱橫,將田分成了整整齊齊的方塊,田埂上的土被踩得堅實,應是經常有人來回耕耘,田中禾苗已經拔出了幾寸,鬱鬱蔥蔥,田中不見雜草,看來這片田地耕作得甚是用心。
鹿辰用手指著眼前的田地,對子昭說:“從腳下的田埂一直向前,這一百畝田都是殿下的籍田。籍田都由鹿邑抽選夫役耕種,在下從邑人中選出勤勞善農事者為殿下耕種籍田,農忙時由田官每日照拂看護,督促耕耘。鹿邑籍田眾多,若有耕種不善者,還請殿下恕罪。”
子昭對農事一竅不通,但是眼前田中的禾苗長得生機勃勃,加上每年從鹿邑籍田收上來的收成可觀,想是這籍田耕種得應是不錯,於是誇讚道:“多虧邑長用心看顧,我這籍田才得歲豐年稔。”
看著一望無垠的田園壟畝,間或有一個農人握著石鏟在田中鋤草,連飛鳥都無一羽,而身邊站著一本正經的鹿辰和恭敬謹慎的鬼殳,子昭頓覺索然無味,籍田已觀,當是返回用膳之時。於是,子昭扭頭率領鹿鬼二人原路返回。
鹿辰原以為子昭風塵仆仆來觀籍田,定是有高明見教,是殷都有了新的稼穡之法,還是有新的莊稼穀物由方國傳入。但見子昭來到籍田邊觀看片刻便要扭頭返回,也是心中愕然,不知其用意。正在三人沉默無言地由原路返回之際,遠處漸漸傳來悠揚嘹亮的歌唱之聲,打破了這尷尬的沉默。
歌聲由遠及近,詞分三聯,歌者一遍又一遍反複唱誦,歌聲中充滿了懊悔沮喪。子昭漸漸聽清了歌中詞句:
“烏首之牛,且耕且馱,係之桐柏,不知其災。
或係之牛,旦立旦臥,其人耕耘,邑人之災。
無蹤之牛,空餘斷繩,呼之歎之,無妄之災。”
繞過一片灌木後,子昭終於看清了歌者,是一位而立之年的男子,頭戴竹笠,垂頭喪氣,一身邑人打扮,一手持短鞭,一手拎一截斷繩。這男子一邊高歌,一邊拖著無力的腳步踟躕前行,手中皮鞭無力地揮著,漫無目的地抽打路旁的灌木。
鹿辰這時也看清了來人,大聲呼喚,打斷了歌者的歌聲:“鹿觀,你不是去易貨嗎?怎地又在此悠遊歌唱?”
這名叫鹿觀的男子,本來垂頭喪氣地沉浸在自己的歌聲當中,在鹿辰的一聲呼喝之下,才抬頭發現對麵的子昭三人,怔了一怔,回答:“天未明,我便牽著家中的馱牛,馱著自釀的黍酒去鄰邑易貨,咱家酒美,換得羊皮、陶壺、瓷盤。其後之事正如我歌中所唱,返回時路過自家耕田,見田中有雜草,將牛拴在田邊樹上去田中除草。田中雜草團團簇簇,不覺已日上三竿,待返回田邊牽牛之時,牛繩已斷,牛與貨物皆已無影無蹤。嗚呼哀哉,無妄之災,從天而降。”
鹿觀越說越傷心,眼見著又要唱起來,歌以詠哀,鹿辰趕忙接著問:“若是牛啃斷繩索,定然走不遠,說不定老牛識途,還能自己走回家,你可曾在周邊尋找一番?”
鹿觀道:“我在周邊奔跑找尋了幾個來回,也未見牛的影蹤,怕是被人牽走了。”
鹿辰皺眉道:“古人路不拾遺,今人卻順手牽牛,真是人心不古。若是鹿邑中人牽得此牛,定能幫你尋回,若是邑外之人,怕是難以回還。”
鹿觀哀歎道:“罷了罷了,無妄之災,天降之災,人力難違。”
子昭突然插話:“這裡毗鄰大道,往來人多,如是邑外之人牽走此牛,必然沿大道疾行,遠離失牛處。若是邑中之人牽得此牛,必不敢牽回邑中,定要急急牽出邑外,或藏匿,或變賣。”
鹿觀雙目放光,醍醐灌頂道:“鹿邑隻有朝南朝北兩條大道,朝南大道往大河渡口去,而渡口皆已封閉,隻有朝北才有去路,我這就往北邊的大道去尋牛。”扭頭奔跑前還不忘向子昭深行一禮,道:“多謝指點!”
鹿辰叫住他道:“鹿觀,你先去教場,叫鹿吉為你備馬,騎馬去追。”循著已經跑開的鹿觀的背影,鹿辰又補充一句:“邑中可隻得兩匹馬,驅策時且須謹慎!”
鹿觀頭也不回地喊到:“遵令,多謝邑長大人!”
待子昭與鹿辰返回邑外教場,已到日頭最毒之時,教場中的士卒已經三三兩兩在樹蔭下乘涼喝水,拿出乾糧充饑。鹿辰對子昭說:“待士卒歇息三刻後,還需操練至小食時刻,一日操練方能結束。殿下如不嫌棄,請到舍下用小食。”
子昭欣然應允,一是因為自己在鹿邑實在無事可做,如若不在此處觀看鹿辰訓練邑卒,便隻能返回羈所高臥而眠了。二是比起犁地種田,子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