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骨傳奇》全本免費閱讀
在目邑寬厚高聳的城墉之後,放眼望去邑中都是些低矮簡陋的小屋,隻有邑落最中心立著兩座高大的殿堂。夜色已深,明月高懸,夜梟也早已鳴罷,靜靜停在枝上。在這宮殿之中燭火獨明,剛剛戰敗返回目邑的目方國主君目溫,獨自一人,高居殿上,安靜地自斟自飲。此時的目溫一如既往的麵無表情,一杯又一杯飲著鬯(g)酒(釀造過程中加入了香草、香花或者其他香料的酒)。
目溫昂首將杯中美酒飲儘,伸手抓過案上的銅盉(hé)斟酒入玉杯,名貴的鬯酒飄著獨特香味飛流直入杯中,杯滿目溫猶不停手,珍釀如白水一般溢出杯外,流滿了案幾。目溫低沉的心情愈加煩躁,突發怒吼一聲,將手中銅盉甩出,寂靜的殿中發出金石相交之聲。目溫的怒氣仿佛更熾,繼而拿起溫潤光滑的玉杯猛擲於殿下,發出一聲脆響,摔得粉碎。
目溫任由香醇的酒滴從衣袖和手指上涓涓滴下,垂首回思這一年來家國、朝堂、軍旅、戰陣之事,一點點、一樁樁、一幕幕、一件件的事情由心間湧出,使得目溫猶如一塑雕像,安坐席上,紋絲不動。
一年多以前,遠在西邊的盧方(在今河南省盧氏縣)和南邊的息方(在今河南省息縣和羅山縣一帶),先後派使者攜重禮來到目方。由於盧方、息方二方國俱是不願臣服天邑大商的蠻夷之方,故而目伯溫與一眾臣工小心翼翼地接待了來使。在朝堂之上,使者當著眾人麵隻說此行前來表達本國願與目方交好往來、互通財貨之意。但是,在目伯溫私邸之中,使者卻悄悄地道明了真實來意。盧、息二國曆代受大商征討打壓,土地、人口和牛羊財貨屢屢被掠奪。兩年前盧方找到了地處西鄙,實力強勁且與大商有血海深仇的羌方為強援,息方尋到了南方的一強國願為其後盾。二方國下定決心聯合抗商,請求目方與他們攜手一起反抗大商暴政。使者帶來各自國君的承諾,隻要目方奮起反抗,盧、息二方願意出兵一起討伐大商。盧、息二方國身後的兩大強援,因路途遙遠即便一時難以出兵,均願意提供兵戈車馬、金貝穀食,以壯三國聲勢。
反抗天邑大商的強取豪奪和貪婪盤剝,目伯溫及其父親、祖父、曾祖,皆在心中不止一次悄悄地、暗暗地、恨恨地思量過此事,但是從未敢於說出口,哪怕是自家的至親之人也從未知其有此想法。更彆說將這一大膽得近乎瘋狂的想法去謀畫、去籌備、去計議,甚至大張旗鼓地將之付諸實施。因為,數百年以來,就在目方身邊不遠處的天邑大商一直強盛無比。哪怕近幾十年以來,大商因為內亂導致商道衰微,對四邊方國的影響日益下降,但那也隻是對遠離王畿的方國而言。目方國土與大商王畿毗鄰而居,現在的王都——殷都距離目邑僅有區區六百餘裡,而曾經的大商王都——隞都(áo,今河南鄭州管城區),距離目邑更是近在咫尺,也就二百裡路程。雖然隞都已不是大商王都,但隞都中仍有大商的王族、貴胄、百工、邑人和精兵居住。弱小的目方,反抗就在身側的猛虎一般的強商,隻能是以身飼虎,猛虎甚至不用起身,隻需扭頭,便可一口咬掉目方的腦袋。目伯溫毫不猶豫,甚至義憤填膺地拒絕了盧、息二方國使者的提議。
然而,這兩位使者仿佛約定好了一樣,在目邑羈所長居了下來。其後三個月,盧、息二方國的禮物由其他使者不斷送至目邑,進呈到目伯溫的宮中,送到目方臣工將帥的府上。禮多人不怪,貪戀貴重財貨的目伯溫又一次在私邸之中接見了二位使者。使者滿腔義憤地勸說目伯溫,莫說商道業已衰微,但說近在咫尺的隞都,都中王族與遠在殷都的商王,二者之間的奪嫡之仇,恐怕遠勝於大商與反叛方國之間的仇恨。使者還拍著胸脯保證,盧、息二方國已與隞都中執掌權柄之人商議約定,隻要目方起兵後不進犯隞都,隞都中的大商王族們必然會按兵不動,靜觀目方與殷都的商王廝殺。
目伯溫已然年逾三十,深宮之中、方國之間的勾心鬥角和爾虞我詐見過許多,這種除國滅族的反叛大事自然不會輕易應允。但這一遭,目伯溫隻是淡淡地駁斥盧、息二方的使者,三國聯兵討伐大商,即便此時商道衰微,但大商的王師精銳猶存,三師中,隨便抽調一師便可與三方聯軍勢均力敵,若有兩師,則足以大敗三方聯軍。更何況大商還有那許多的邑卒戍兵,目、盧、息三方國憑什麼反抗大商?目伯溫又舉一例,就算三隻狐狸咬死了年邁的老虎,又如何吞下這龐然大物,豈不是與他人作嫁衣?
見目伯溫此次沒有嚴辭拒絕,隻是提出了反抗的難處,這讓二位使者看到了希望。他們辯道,狐狸就算吞不下老虎,撕下兩塊肉來使自己肥壯,也是美事一樁。緊接著使者終於拋出了翦商的詳細計劃:三國聯兵隻是襲擾大商,讓這個已經受傷的龐然大物繼續流血。而四麵受敵,內部尤自爭權奪利的大商,斷然無力集中兵力討伐三國。隻要三方國不斷襲擾,甚至占據富庶的河南兆之地,則身後的強援便會大舉發兵,以河南兆為基,渡過大河北伐殷都。待擊破王師之後,不僅僅是目、盧、息三方國,大商四邊長期受其酷政所害的眾多方國必將群起而攻之。屆時,目、盧、息三國必成各路伐商方國的盟主,那時再行東征西討之事,分彆製服隞都、亳都、邢都、奄都等地的子族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