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骨傳奇》全本免費閱讀
話說子昭將虎缶與曾淇一行人送至竹林林居所在的山腳下,依依話彆,眼見虎缶與曾淇二人相伴相隨,心中微微生出唏噓之意。此時,子昭原本沉寂一個多月的內心如一潭止水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漣漪不斷泛起。好友為社稷家國東西奔波,雖說辛勞,但總有建功立業的機會,而且身邊還有曾淇相伴。子昭雖比虎缶年幼三歲,但是情竇開竅反比虎缶要早一些,他從曾淇凝望虎缶的眼中看出熾熱的光芒,由此心中有所唏噓萌動,並不斷醞釀發酵,漸漸生出一些羨慕嫉妒。子昭望著遠去的曾淇,心中浮想聯翩,期望若是也有一位如此多情美麗的女子,不是以敬畏的眼神,而是以曾淇對虎缶那般熱切的眼光望著自己,那真是絕佳絕妙。
目送一行人消失在山間的林蔭之中,子昭低頭慢慢返回竹林林居,一邊拖遝著腳步,一邊暗自納悶,自己為何會羨慕虎缶。子昭自恃不論地位、才華、樣貌,自己皆不輸於虎缶。但今日卻對虎缶暗生豔羨,思來想去篤定必是因為兩點,其一定是羨慕虎缶有佳人相伴,而自己身邊除了鬼殳便是羊井。其二斷定自己在山中清苦日久,口中貪饞曾淇烹製的美食。想到此處,子昭拿定主意,待日後返回殷都,也要尋一位手藝絕佳的妙齡女子作自己的親隨近侍。
子昭一路盤算著殷都名門大族中自己所知的適齡女子,不一會兒便返回竹屋。眼前的場景立刻將其從曼妙峨眉環繞的仙境拉回人間,但見攸幾和羊井將上衣圍在腰胯間,光著膀子奮力砍伐竹木,揮汗成雨,體膚涔涔,十幾步外便能嗅到一股酸臭汗味。鬼殳則坐在旁邊砍伐好的一堆竹乾上,正在用一柄骨刀削去竹乾上的枝葉,一張折皺的黑臉,不論色澤,還是溝壑,都直追身上皺皺巴巴的皂衣。
看到子昭歸來,鬼殳和羊井起身行禮,攸幾隻是用目光打一招呼便又回頭伐竹去了。子昭進入竹屋,甘盤正在屋中用削好的竹條編織竹席,見子昭來到,甘盤手下不停,對子昭說道:“殿下請看,這竹席的經緯端正分明,方能持久經用。但有一處偏斜,便鬆散歪扭,不成一麵好席。若遇勤勉之人,必拆之重新編作,使其經緯端正分明。若遇懶惰之人,任憑竹席經緯不端,則席不堪用,月餘便會扭折破爛。願殿下思之、慮之。”
子昭知甘盤這席話是由物喻理,明說的是編織竹席的道理,實際是要開始論治國安天下之道,思索片刻之後,應道:“弟子思慮師傅所言,由編席之事得大道二。一者,治天下之道,必經緯分明。二者,國君者,經天緯地之人也,必以勤勉治世,不可懶惰而使天下糜爛。”
甘盤聞言,停下手中編織竹席的活計,追問道:“何為治天下之經緯耶?”
子昭想到昨晚虎缶講述的老戍之戰,答道:“將士雄壯,兵戈犀利,可使天下畏服,正是治天下之經緯。”
甘盤拿起一旁削竹片的小銅刀,說道:“士馬兵戈,正如此刀,可修竹斷篾,然用之不當,亦能傷己手臂,絕非經緯也。”
子昭稍加思索,又答:“大族貴胄,百姓之家,金貝糧粟皆出於其人。若欲治天下,必得其人之心,想來人心是治天下之經緯。”
甘盤放下手中的小銅刀,抓起一把身旁地上削切好的竹篾和竹條,說道:“天下人心,正如這竹篾竹條,竹席雖由其編成,然而若無經緯之術治之,竹篾竹條終是一堆碎竹,不能禦寒亦不能食,引火尚且嫌其不如木材,豈能是治天下之經緯?”
子昭又思索一陣,輕聲道:“治天下之經緯,莫不是子姓王族,亦或是各方神靈護佑?”
甘盤將手中一把散亂的竹篾和竹條放在身前,開始一一理順,用銅刀削去上麵竹刺。聽聞子昭的回答愈發沒有自信,甘盤一邊理著竹篾,一邊說:“銅刀、竹篾、竹條等物皆為器也,治器必以道。治席之道,經緯端正皆在治席者心中規矩方正,規矩由心至眼,由眼及手,而後由手施其道,治其器也。故而規矩方正為治席之經緯。”
說到此處,甘盤再度停下手中的活計,望著子昭繼續說道:“而天下之治在禮法綱紀,治世者心存禮法,由人臣施行禮法於萬民,如治席者之手施力於竹篾。方才汝所言,由王師軍旅征伐不臣,猶治席者以刀修竹。由此觀之,禮法乃治天下之經緯。”
甘盤說到禮法,子昭不由得想起虎缶所說婦嬋作為助祭參與周祭,在饗宴上陪同父王坐在主席,而自己的庶兄子時也在抵禦目方之戰中立下首功,心中隱隱不安。
甘盤見子昭作若有所思狀,以為其在思索禮法之道,便繼續解說:“禮,上下之紀,天地之經緯也。天下大治在治天下者之心,其心端正,則禮法正,禮法正則萬民從,萬民從則天下歸一矣。”
子昭突然發問:“若治天下者不顧禮法,行廢長立幼、廢嫡立庶之事,若何?”
甘盤聽聞此言,方知子昭心中所想早已不是治國平天下之道。虎缶昨夜所言甘盤亦曾與聞,知道子昭擔憂並非空穴來風,便安慰子昭道:“禮法自在人心,若治國者罔顧禮法,必使天下洶洶、人心惶惶。上天神靈亦佑禮法端正之人,殿下修德正己,必得神靈護佑。”
甘盤又與子昭談論一些上古聖賢尊崇禮法之道而使國家興旺,無道之君因悖逆禮法而導致禍亂叢生的典故。子昭已然心不在焉,甘盤也不強求,便結束當天的論道,教了子昭兩個沉心靜氣的法門。一個法門是幫助攸幾等人勞力做活,以身體疲乏化解心中煩惱,另一個是登上山巔遠望清嘯,以壯闊景致舒緩煩悶心事。
子昭毫不猶豫的選擇第二個法門,辭彆師傅之後,也不告知忙碌修建竹屋的鬼殳等人,孤身一人走出竹林,向北往北碭山深處走去。沿著青綠蜿蜒的山路快步而行,兩刻時光便來到竹居所在山峰北麵那座更加高大的山巒之下,聽聞攸幾所說,山中之人喚此山作“垂水山”,皆因此山中有那一簾大瀑布而得名。登上垂水山北行,山路已是斷斷續續,很多陡峭難行之處已無路可循,子昭便沿山勢平緩之處攀爬前行,小食之時便抵達與甘盤初次相遇的飛瀑,山中之人稱之“南垂水”。
按照攸幾所言,在北碭山山脈更北麵被稱為“主山”的大山中還有一道水勢更大的瀑布,山中人稱其為“北垂水”。子昭早有心去北垂水一觀盛景,但攸幾說從竹居去主山腳下要走五十餘裡,其中大多是無路的密林山嶺,主山更是陡峭高聳,攸幾也隻是到過主山腳下,未曾見過北垂水。近些日子子昭整日與甘盤論道,自然無暇遊山玩水。從攸幾處聽聞北垂水的所在後,隻是暗下決心,日後若得閒暇便要帶上刀弓,備足乾糧,與鬼殳和羊井一同去探看那雄壯神秘的北垂水。
隻是今日僅有半日閒暇,子昭孤身一人,身無長物,隻能觀望南垂水稍遣情懷。山中此時彆無他人,子昭箕坐在一塊大石之上,靜觀飛瀑流水。此時已是初秋,但是與盛夏時節,子昭初次來時相比,南垂水水勢絲毫不減。子昭沉浸在這份清幽之中,心事重重,呆望飛瀑間,隻有山林間的鳥鳴和飛瀑的轟鳴在耳邊縈繞,絲毫察覺不到時光飛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