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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物整理師 迪克羊仔 58582 字 9個月前

第41章 再見我的可可西裡(六)

“分開的第一年我過得很痛苦, 我無數次想要回去找他,可是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我真的不敢。”

北樾說著,有些脫力, 往後坐在床上:“一年後我收到他給我寄的一封信, 說他要進山巡山了, 可是那封信的寄信地址很模糊,甚至是在四個月前就寄出來的, 他說要我好好生活,有機會還可以再見麵的。”

柳雨山在他身邊坐下:“那你們還有再見過麵嗎?”

北樾:“沒有,我在影視城熬了兩年, 簽了公司, 火了,越來越忙,他也不再有消息, 我以為他死了呢,托人去問了那時候的當地人鄰居,說他一直在保護站。他就是不想聯係我,我都那麼有名了, 想找我多簡單,可是他也沒有。”

“總之就是擰巴的十年, 我也挺忙的, 後麵慢慢的沒什麼時間去想這些事情了, 最近兩年幾乎都不會想起來了, 我以為自己已經過了這個坎了呢。”

北樾笑了一下,看向柳雨山:“不說了, 找地方吃飯去吧, 餓死了。”

蔣南鬆口氣, 他確實快餓死了。聞言趕緊拿上自己和柳雨山的東西放回他們的房間,三個人出門覓食去。

小鎮的街道並不長,幾乎是一眼就可以看到尾,街上的店鋪多是日用品農副用品,隻找到兩家買的店還開著門,都是新店了,北樾看著那家吃羊肉的店鋪惆悵片刻,說:“就這家吧。”

北樾戴著鴨舌帽,身上是奔波了一路沒有洗過的衝鋒衣,帶著些灰塵,人也灰撲撲的,完全沒有了大明星的樣子,他看著牆上的中藏雙語的菜單。

“看得懂嗎?”柳雨山打趣。

北樾笑:“都忘了,以前是知道一點的。”

剛點完菜,柳雨山的手機響了,他低頭一看,是前領導,打了個招呼出去接。

蔣南的眼神跟隨著柳雨山出去,臉上難得的浮現出憂慮的情緒,北樾單手撐著下巴,問他:“你這眼神怎麼那麼憂鬱,你倆吵架了?”

蔣南回過頭來,笑說:“沒有,反而是很久都沒有吵過架了。”

北樾嫌棄:“你抖M啊?不跟你吵架你還不開心了。”

“多少有點兒吧。”蔣南也不生氣,打蛇順杆爬地嘲笑自己。

北樾看他情緒不對,也不開玩笑了,認真問他:“怎麼了嘛,你們倆就差一層窗戶紙沒破了,找時間好好聊一下或者整點浪漫告白嘛。”

蔣南:“會嚇著他的。”

北樾聳肩,不太搞得懂這兩個大男人纏纏綿綿的情緒。

“有些事要他自己想好了才行。”蔣南輕聲說。

北樾恨鐵不成鋼,手裡拿著紙巾焦躁地撕來撕去:“哪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的,他這樣你也這樣,黃花菜都涼了你倆都沒親上一口。”

北樾話粗理不粗,蔣南也無奈,隻能笑一下,沒還嘴。

一開始沒那麼在意的時候能騷話連天的逗他玩,現在就差一步了,反倒謹慎了起來。越靠近目標越是緊張,有點近鄉情怯那意思了。

很快柳雨山就打完電話回來,剛好菜也上了,三人閒聊著梁木的事情。

好像是在回到這裡,並且北樾把自己和梁木的事情說出來之後,他整個人鬆弛了很多。

“那時候我在這裡,真的是任人宰割,日子過得並不好,我以為回到這裡會覺得不舒服呢,居然沒有。”

“這裡和以前也不太一樣了吧。”柳雨山說。

北樾:“很不一樣,太不一樣了,我也不一樣了,我現在可是身家百億的大明星,我還帶了倆身強力壯的幫手。”

“嘖。”蔣南抬起頭來:“拿我們當保鏢呢。”

柳雨山:“真的有百億身家啊?”

北樾哈哈笑:“誇張說法,我們這行稅很高的好不好,因為我還搞投資所以賺得稍微多一點。”

當地的羊肉確實很好吃,隻是這一路吃過的好東西除了羊肉還是羊肉,真的也是有點膩了,權當填肚子,吃飽了就先回去休息。

今天蔣南開車最多,最困的也是他,他衝了個澡之後吹乾頭發倒頭就先睡了。

柳雨山看看蔣南,收拾了他掛在床尾沒來得及洗的打底T恤,順手撈了打算去洗掉。

柳雨山覺得自己有點奇怪,就是他挺喜歡給蔣南做飯什麼的,現在幫他洗衣服竟然也覺得挺開心,好沒出息。

思前想後,這大概是因為平時自己手蔣南照顧多一些,好不容易逮著個機會能給他做一點事情就會覺得心情很好,這是一種有來有往的報恩行為。

“洗衣服呢。”

柳雨山嚇一跳,轉頭看到是北樾進來了,他過來接點水回去燒開了喝。柳雨山莫名的心虛,儘管北樾不可能看得出來柳雨山手裡正在洗的這兩件T恤其中有一件是蔣南的。

柳雨山隨口嗯了一聲,默默洗衣服。

北樾:“明天早上陪我去梁木家看看。”

柳雨山:“可以啊,幾點,我跟蔣南說一下。”

北樾:“就我倆,他老跟辦案似的,看見點什麼都要問一下是不是在犯罪。這裡的過去都是犯罪現場,怕他忙死。”

柳雨山:“確實,還總是雙臂插著恨不得拿出錄音筆來。”

“哈哈哈哈哈。”兩人像在吐槽男朋友一樣的樂嗬一番,各自道了晚安。

這個賓館的床比之前農家小旅館要大上許多,蔣南占了一半,柳雨山還在猶豫。

睡哪兒合適呢?

要是跟蔣南睡一張床是不是顯得自己太主動了,那種吊著人家主動貼貼但就是不捅破的渣男形象呼之欲出。但是單獨睡吧……他不想自己睡,這邊晚上真的是好冷啊。

糾結了一會,柳雨山還是鑽進了蔣南的被子裡。

賓館條件好了一些,蔣南睡覺就隻穿一件T恤和睡褲了,整個人像個大火爐,熱乎乎的,比電熱毯好用。

柳雨山板直地躺好,然後再輕輕往蔣南那邊挪,沾點兒熱氣。

“嗯……”蔣南感覺到有動靜,哼了一聲之後翻身成側躺湊到柳雨山旁邊,一隻胳膊直接搭在了柳雨山肚子上。

“趕緊睡吧。”

柳雨山偷笑:“哦,好。”

次日一早,柳雨山醒來的時候蔣南還睡著,大概是昨天開車真的累壞了,當然他本人也是一個很愛睡懶覺的。

柳雨山小心下床,出門去洗漱的時候看到北樾已經站在走廊儘頭了,他微微探頭從走廊儘頭的窗戶往外看著,不知道在看什麼。

“北樾。”柳雨山喊了一聲。

北樾轉過身來,整個人沐浴在早晨的陽光裡,他很燦爛的笑了一下,跟柳雨山招手。

柳雨山手裡拿著牙刷走過去。

北樾輕輕拉著柳雨山的手腕,指著很遠很遠,幾乎看不清楚的一座山說:“雪山,你看到了嗎?”

柳雨山努力聚焦眼神,慢慢看到輕薄雲彩後麵冒出的一點點山尖,白色的,藏在陽光下,散發著點點光輝。

“看到了,好遠啊,很漂亮。”

“我第一次看到。”北樾也擠過來,癡迷地看著遠處:“以前梁木跟我說這裡可以看到雪山,我一次都沒有看到過,以為他是為了騙我起床呢。”

柳雨山看著雪山尖尖,想起了乞力馬紮羅,那好像是柳如雪很喜歡的雪山呢,要不要趁現在有時間去一趟,去看看。

又想起了莊曉意店裡的那張照片,莊曉意說是柳如雪送給她的,那一定是很喜歡了。

柳雨山洗漱結束之後和北樾一起往鎮子街頭走,因為路程不是很遠就懶得開車了,正好早上起來走走看看景色。

太陽出來了,曬在身上暖洋洋的,沿路買了兩個餅子,邊啃邊往目的地走。

梁木家其實就在小鎮邊緣,獨門獨戶的,就他一家在那裡,圍了個院子,但是院牆已經坍塌了一大半,都不用從門進。

“梁木家裡沒人了嗎?”

北樾:“嗯,他跟著爺爺長大的,後來爺爺去世了。”

柳雨山看著這個破敗的屋子,高原的風吹雨淋更加凶猛,十年下來,幾乎是住不了人了的。

他們走進院子裡,順著窗子縫隙往裡麵看,都是空的,隻有幾件大家具。

“他說從他十二三歲的時候爺爺去世開始,他就沒有在這裡住過了,跟著彆人出去放羊,後來又當巡山隊員,總是在外麵走著的,不回來。”

北樾說完,伸手往旁邊的門上一推。

儘管兩個人都感覺得到在用點力說不定這個門就倒了,但是北樾沒有用蠻力推開,門上還有鎖,不知道鑰匙是不是在梁木那裡。

沒什麼可看的,這裡沒有梁木的痕跡了,兩人又晃悠著往回走。

柳雨山的手機響了一下,就是軟件的推送,他關掉了。

“有什麼事嗎最近?”北樾問。

“沒有啊。”

北樾歪頭看他:“你總看手機,還避著我們打電話。”

柳雨山抿著嘴想了一下,說出來也沒什麼,就說:“是工作上的事情,我前領導想叫我跟他去進個公司。”

“要走嗎?”

柳雨山猶豫片刻,還是說了實話:“不知道,還沒想好……可是我我心裡是清楚自己不會一直做遺物整理師的,我還是會回到計算機行業去。”

北樾笑:“所以你是舍不得蔣南,糾結的是你走了你和蔣南就完了。”

“也不是這個意思。”柳雨山說。

可是在腦子裡措辭了一會,還是不知道還怎麼表達,隻是說:“就是我覺得我和蔣南的結構是不穩定的,一不小心就坍塌了,這個一不小心可能就包括我最終還是會離開長北市。”

北樾沉默一會,“我真是不理解,喜歡的話還有什麼是不可以的呢,要是當年梁木不是偷偷走的,我可能一個衝動就跟他回來了。”

柳雨山:“不怕失去嗎?”

北樾:“最終都是要失去的啊,我們拍電影也有這種說法,鼎盛的時候要想著最終還是會沉寂下來的,低穀的時候要想著最終都會起來的,總之,不可能一下分鐘還和現在這一分鐘一樣。感情也是。”

一堆一堆的大道理堆滿了柳雨山的腦袋,他也開始在懷疑,自己這樣是不是不好。

可是,可是,總是有很多可是,隻好先逃避了。

回到賓館的時候發現樓下還有另外一輛車,也是越野,但是很舊了,看得出來改裝過。

柳雨山抬頭看看二樓,自己和蔣南的屋子窗簾已經拉開了。

“是不是保護站的隊員來了?”

北樾也迅速反應過來,兩人往樓上跑。

果然蔣南的房間裡有人說話的聲音,柳雨山趕緊進去,發現裡麵還有另外一個人。

那人比蔣南矮一點,精瘦的,黑黝黝,非常有精神,他看向柳雨山:“就是你?”

“不是!”蔣南趕緊上前解釋,站到柳雨山這邊指著旁邊的北樾說:“是這個,他才是北樾。”

北樾心情有點激動,說了聲你好。

對方點點頭:“東西就在車上,馬上拿給你。”

北樾:“他人呢?我……我的意思是他的屍體呢?”

對方愣了一下,有些不忍地解釋:“巡山的時候碰到盜獵人,中了兩槍,胸膛和肩膀,三個隊員全部遇難,無人區有狼有禿鷹,沒有全屍,隻找到他們的車和一點骨頭,埋在可可西裡了。”

第42章 再見我的可可西裡(七)

“那……那我是不是也不能去看看。”北樾問。

“抱歉, 不能,我們也沒辦法去做所謂的祭拜,甚至下一次路過那裡是什麼時候都不知道。”

大家都大概知道一點藏族喪禮的形式, 隻是沒想到連屍體都沒有辦法弄回來。

梁木的同事簡單說了一下當時的情況, 梁木和另外兩個同事照常巡山, 路上發現了新鮮的車輪印,一邊聯係保護站一邊跟上去, 直接被一群錯過好幾次的追了好多年的盜獵團夥撞個正著,對方人多,都帶槍, 毫無疑問的被反打。

等保護站的人找到那個地方已經是四天後, 屍體已經被野狼和禿鷹弄得麵目全非。連完整骨骼都沒辦法找到。

“屍骨已寒,靈魂落地,是在我們發誓畢生守護的可可西裡, 葬在那裡是他們心中所願。”

同事說完,堅毅的臉龐浮現一絲溫柔,對北樾說:“想他的時候就為他燃起桑煙,看看天空, 他會知道的。”

北樾低著頭,麵無表情但是眼淚流了一臉, 他沒辦法控製。

曾經梁木就跟他說過, 想我的時候看看天空, 我會向星星述說心事, 它知道我也很想你。

保護站的工作忙碌,梁木和另外兩個隊員的死是近幾年比較大的盜獵分子凶殺事件, 已經立案了。同時失去三個得力隊員對巡山隊來說也是重大損失, 他還要趕回去工作。

一行人下樓去拿梁木的遺物, 一個行李箱,一個紙箱子,還有一個書包,沒了。

梁木同事從副駕駛拿出一件格子襯衫來,“找到他的車時在後座上留下的,不知道他當時怎麼脫了放在車上,還保存完好。”

那就是梁木所有的東西了,同事不打算逗留,馬上就開車返程。

柳雨山和北樾輕聲說:“注意安全啊,太危險了。”

那人握著方向盤,伸出頭來露出笑容,常年經受風沙的皮膚粗糙,笑起來眼角滿是褶子。

他說:“謝謝,會的,我們在決定做這個工作之前,比任何一個人都知道它的風險。”

關上車窗前,他又說:“再見,無論如何,祝你們生活愉快。”

柳雨山看著遠去的越野車尾,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太矯情了的感覺,很多時候困住自己的隻是貪念而已。

真正熱愛的人,即使知道會死,還是會英姿勃發地往前走。

他轉身看了一眼蔣南,蔣南也看著車子離開的方向,手裡還抱著一個紙箱子,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回去吧。”倒是北樾最先回過神來。

三人把東西都搬到樓上的房間裡,他們甚至都還不知道梁木的同事叫什麼名字,他急匆匆的來,又急匆匆的走了。

不像他們,還要發呆。

東西都是收拾好了帶過來的,蔣南和柳雨山覺得沒有什麼他們可以做的工作,想讓北樾自己看看梁木留下來的遺物就準備離開。

“彆走。”北樾叫住他們,“陪我一起看看吧。”

柳雨山和蔣南對視一眼,坐在床沿看著。

北樾手裡拿著那件格子襯衫,來回看了一遍:“我以前送過他一件差不多的,我們逃出去之後我賺到的第一筆錢,給他買了一件。”

柳雨山:“不是這件嗎?”

北樾又看了看,確認:“不是,領子上的標簽都不一樣,應該是他後來買的吧。”

說完北樾把襯衫掛起來,蹲在地上看那個紙箱子,裡麵是兩本書,還有一些生活用品,指甲刀、手套什麼的。

最底層有個正方形的鐵盒子,盒子上的花紋都掉了,看不出原本是裝什麼的,想來應該是餅乾之類的。

北樾扣了兩下,沒打開,應該是太久沒開過生鏽了,蔣南見狀上前去用力一掰,嘩啦一下就開了。

因為用力太大沒收住,裡麵的東西散落了一地。

——全是信封。

晃眼一看至少有個三十來封,沒個信封上都沒有寫地址名字,也沒有郵票,但是又好好的用信封封住了裡麵的信紙。

北樾拿起一個來,嘴裡喃喃:“這和他九年前寄給我的信封一模一樣。”

估計是當時隨便找了個地方買的,一口氣就買了幾十個。

柳雨山走過來,在他身邊蹲下一起看,北樾也不在意,就當著他的麵拆開那封信。

“展信佳。”北樾念出來之後大致掃一遍,皺著眉頭說:“他連我的名字都不寫。”

許久沒有說話的蔣南插一嘴:“工作特殊,可能是怕出事了會沿著信息打擊報複。”

柳雨山:“對哦,寫上北樾兩個字,都不用調查,上網搜一下就知道你是誰了,名字又很少見。”

北樾點點頭,繼續念:“今天是除夕,我們順利的完成了去年的最後一次巡山,路上一場暴雪凍壞了左邊的小腳趾,現在走路一瘸一拐,十分滑稽。”

念到這裡北樾笑了一下,柳雨山也跟著笑。

“巡山前出去過一趟,去網吧看了你的新電影,演得真好,雖然你以前就很漂亮,現在更漂亮了。我喜歡看你的采訪,你看向鏡頭的時候像是在和我對視。看到你喜歡自己的工作,並且在上麵取得了耀眼的成績我特彆開心,昨晚回到保護站之後有點發燒,迷迷糊糊之間做夢,夢到了四年前我們擠在那個小屋子裡生活的樣子,但是現在更好。現在外麵的雪停了,希望不要再暴雪,巡山的時候碰到了母羊們可以好好生下小羊。

我剛剛出去了一會,和隊友們吃烤羊,剛過了零點,新年快樂。”

北樾抿著嘴,很溫柔地說:“是五年前寫的,那年我上了《春風》那個電影,是我的第一個影帝提名。”

柳雨山記得那個電影,當年的電影市場競爭激烈,北樾一個從電視劇轉電影的年輕演員的第一個電影,殺進影帝角逐場中,雖然最後沒有獲獎,但也是轟動娛樂圈的事情。

北樾繼續打開下一封信。

“展信佳。上次給你寄了一封信,不知道有沒有收到,距離現在已經是半年多,離開你總共一年的時間,已經能在電視上看見你了,很為你高興,想了想,以後就把這兒當做樹洞,不會再寄出信去了,本想是安慰你鼓勵你,但是我差點忘了你是堅強又很有魅力的人,你一定會成功的。

原本帶我的師父去世了,被犯罪分子綁住手腳,扔在戈壁灘上活活餓死的。送師父回家,師母關上門不願意見我們,我很羞愧,好像沒有保護好可可西裡,也沒有保護好師父。”

柳雨山坐在地上,背靠著床沿,看北樾打開一封又一封,都是寫著自己關注到北樾最近如何如何,自己最近怎麼樣,看著他們從沒有名分的自發性組織到後來法律政策卻來越完善,他見證著北樾的變化,也見證者可可西裡的變化。

時間越往後信的內容就越少了,有時候就是一兩句話,說一句今天天氣很好,說昨晚夢到你了,又說能見你一麵就好了。

北樾的眼淚像是泉眼一樣,流個沒完,但是又能控製住自己不出聲音,就那麼默默流著眼淚沒有抽泣。

最近的一封信是在半年前,沒什麼特彆的內容,說了一句今年總是下雨,覺得特彆異常。

看完之後北樾一一收拾好信,又放到鐵盒子裡去。

他不說話,轉身打開那個棕色的書包,是個登山包,隊友說平時去巡山會帶著,這次剛好沒帶。

北樾從背包裡拿出一件外套,還有幾包壓縮餅乾還有一個小水壺、充電寶、手電筒之類的。

裡麵確實是去野外需要帶的東西,不知道是不是他忘了拿。

還有行李箱,行李箱裡衣物偏多,還有他父母和爺爺的照片,應該是近兩年發現照片褪色得厲害才去加了塑封,塑封很新,裡麵的照片卻泛黃了。

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多的東西。

這是柳雨山和蔣南一起工作這麼久時間以來見過遺物最少的一個人,少到隻花了兩個小時就完成了查看所有遺物其中包括三十幾封信件的內容。

北樾像是累壞了,不是身體的勞累,是心裡很疲憊。

他在床沿坐了一會兒,說:“好累啊,想休息一會兒。”

蔣南抬手看表,已經快一點鐘了,他們還沒吃午飯,就說:“那你休息一會,我和小宇出去弄點吃的回來,吃點再睡。”

“好。”

柳雨山跟著蔣南出門,下樓的時候念叨了一句:“我沒想到做野生動物保護這麼危險。”

“其實這個類型的工作危險係數高的原因受環境影響很大。”蔣南解釋。

柳雨山:“環境?”

蔣南:“嗯,從事盜獵的人你不能指望他們很文明讀書懂法律,他們就是野蠻的,無視法律的,或者說,在這幾大片無人區內,法律的手根本伸不進來。”

“可是殺人不比盜獵的罪重多了?”

蔣南雙手揣進兜裡,很無奈道:“可是他們殺了人有誰知道?一望無際的戈壁灘和雪原上可沒有監控,沒有天眼,殺了人還有野狼‘幫忙’處理屍體,在他們看來不過是和獵殺一隻藏羚羊那樣罷了。甚至是羊皮能賣錢,巡山隊員隻是擋了路。”

柳雨山皺著眉頭:“太野蠻了。”

聽完蔣南說的再去回想北樾說的在曾經充滿違禁品交易的這裡生活的日子,所有的畫麵都罩上了一層陰影。

“即便是一直知道危險性,他們還是義無反顧的去了。”柳雨山說著,轉頭問蔣南:“這就是信仰嗎?”

蔣南:“我可能不太懂這種與生俱來的信仰,但是我穿警服的時候,確實也有信仰。”

“蔣南,你這樣說讓你整個人看起來很帥。”柳雨山說。

蔣南笑了一下:“你敲鍵盤的時候也可以這麼帥。”

柳雨山:“那真的沒有,我們都是伸著脖子像個王八一樣趴在桌子上。”

蔣南:“那你一定是最帥的王八。”

柳雨山:“神經病。”

找了個館子炒了幾個菜帶回去,敲門的時候聽到北樾虛弱的回應,柳雨山趕緊推門進去,發現北樾臉色很不好,發燒了。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突然發燒,柳雨山弄了濕毛巾給他降溫,又找了應急藥包裡的退燒藥給他吃。

但是北樾還是越燒越厲害,兩人不得不帶他去鎮上的小診所掉點滴。

柳雨山守著北樾,他半夢半醒間一直在哭,一邊哭一邊喊媽媽,喊阿木,說我好疼。

熬到晚上,終於退了燒,回到賓館休息,日落的時候有霞光照進來,打在北樾蒼白的臉上。

他輕聲說:“可可西裡是什麼意思啊?”

柳雨山湊過去:“什麼?”

北樾:“沒什麼,你去休息吧,我自己睡會兒。”

柳雨山讓他吃了點東西才走,折騰一天他也有點累,癱在床上看窗外落日的餘暉。蔣南剛去弄了點炒菜過來,一一擺在小桌子上:“來吃飯了。”

“蔣南。”柳雨山懶洋洋地問。

“嗯。”

“他這以後可怎麼辦啊?”

“什麼怎麼辦?”

柳雨山:“他說這輩子遇見這樣一個人,一輩子都忘不了,沒辦法再愛彆人了。”

蔣南笑笑,過來拉他起床:“你可不能這樣,彆摔過一次,就不敢再跑了。”

柳雨山:“什麼意思?”

蔣南居高臨下地看著柳雨山笑,聳聳肩。

“什麼意思啊你?”柳雨山坐起來追問他。

蔣南猶豫了一下,還是看向柳雨山:“你能跟我試試麼?”

柳雨山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是在說自己因為沒有處理好和柳如雪的關係現在對親密關係很排斥。

柳雨山雙手撐在床上,有點不好意思,蔣南說這話的感覺就好像在菜市場問賣肉大伯能給我抹個零頭麼一樣。

太不……浪漫了,讓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小宇,”蔣南突然在柳雨山身邊坐下:“彆害怕,真的,要是真處不好分手了……”

柳雨山不可置信地看向蔣南,眼神裡都是你沒事兒吧說這個?

蔣南:“分了大不了就複合再來一次嘛。”

第43章 再見我的可可西裡(八)

“你看看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柳雨山扶額。

蔣南:“怎麼了嘛, 還不是你瞻前顧後總怕我們倆戀愛沒談好分手了,到時候連朋友都沒得做。”

柳雨山:“所以你的做法就是當前男友!”

蔣南:“複合了不就變成現男友了,多好, 糾纏一輩子。”

“我……”柳雨山語塞, 糾纏一輩子什麼的聽起來還挺帶感的。

但是他現在餓了, 隻能說:“先吃飯吧,回去再說。”

蔣南也沒有逼他, 隻是笑笑,一起坐到小桌子旁邊一起吃飯,但是總有事兒沒事兒就盯著柳雨山看, 把柳雨山都給看無語了。

“差不多得了。”柳雨山說。

“什麼。”

柳雨山:“有那麼著急嗎你?”

蔣南做作地聳一下肩:“倒也還行。”

吃完飯洗了澡, 兩人在樓下轉悠了一會消食,隨便地聊著天,晚上氣溫低, 腦子總是會清醒一點,不敢聊什麼嚴肅的話題。

轉悠累了就回去睡覺,現在就等北樾身體好一點就能啟程回去了。

洗漱完之後兩人又躺在一張床上,胳膊貼著胳膊。

都躺上去好一會了, 柳雨山有隱隱睡意,這時蔣南突然說話:“小宇, 我突然在想, 是不是我太老土了。”

“什麼。”柳雨山迷迷糊糊的。

蔣南:“你說我們整天幾乎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 吃飯一起, 晚上都睡一起了,我還糾結個什麼?”

柳雨山突然清醒:“你什麼意思。”

蔣南嘿嘿一笑, 伸出一隻胳膊來:“來, 摟著睡。”

柳雨山還想再說點什麼呢, 但是人已經莫名其妙躺在蔣南的臂彎裡了。

好奇怪啊,怎麼會這樣。

一天之後,北樾退燒,身體狀態好了很多,能吃東西了,但是不怎麼願意說話。

高原環境對大家來說都是陌生的,對於北樾恢複病情也沒有什麼好處,那天早上吊了最後一次點滴,吃了午飯,三人踏上返程的路途。

這次蔣南的壓力大了很多,北樾開不了車,柳雨山沒駕照,隻有蔣南一個人開,中途免不了要多休息幾次。

出藏區之後,找了個最近的城市的機場,北樾的經紀人和助理已經在等著了,她們來接北樾回去繼續治療。

但是肉眼看,北樾就瘦了一大圈,回來的路上時不時嘔吐腹瀉,已經超出了一般發燒的症狀。

經紀人給了他們一個地址,讓他們把車開到這個地方去,到了之後再買機票回長北市,一切費用他們來承擔。

有時候北樾會昏沉到無法站立,經紀人和助理都是女孩子扶不動,蔣南和柳雨山送到安檢口。

進去之前北樾昏昏沉沉地跟他們說:“彆丟了東西。”

航班起飛,蔣南和柳雨山要繼續穿越大半個中國把車給北樾開回去,沒有時間要求,兩人就開一段停一段的,晚上會找個高速路口下去找地方休息,有點像是來旅遊那意思了。

心情好的時候還會去看個電影,還偶然拿到了兩張演唱會的票,柳雨山曾經定時定點地上線都沒有買到的演唱會門票,竟然就那麼偶然的、輕鬆的和蔣南一起看了。

演唱會結束之後,他們兩個人隨著人流往酒店走,因為人和車都太多,根本沒辦法打車。

看演唱會的歌迷們也不在意,頭上還帶著周邊發箍,手上的應援棒也舍不得扔,一路和朋友們歡聲笑語地回味著演唱會慢慢走回去。

這一趟回來,好多城市慢慢慢慢的就入秋了,晚風吹來的時候帶著一絲涼意,柳雨山的頭發有點長了,劉海遮擋眼睛,時不時用手撥一下。

他隨口說:“回去得找地方把頭發剪一下了。”

蔣南的頭發比柳雨山的長多了,他頭發紮個小辮兒,人高馬大的,手臂肌肉線條很明顯,走在人群裡很顯眼,總有人打量他,“那到時候我也剪一個去。”

柳雨山轉頭看他:“不留了?”

蔣南:“突然想man一點。”

“你這樣也挺man的啊。”

蔣南搖頭反對,“剛剛看到你用手撩劉海,真的很娘,反觀一下我自己,應該也差不多。”

柳雨山:“……你欠揍是吧。”

之前柳雨山說了回去再說,蔣南一路上就真的沒再說什麼,除了高原之後晚上也不會冷了,兩人各睡各的。

蔣南的暫停讓柳雨山感到放鬆。

再這樣的心態下,柳雨山好像能夠好好的去思考自己的人生了,領導那邊催了很久,他也能感受到柳雨山的猶豫了。

其實誰不明白在外工作心裡缺失的是什麼呢?隻是高薪和看似很有前途的工作讓人很難放下。

曆時五天,把北樾的車送回他的住所,北樾狀態好了很多,裹著一件花灰色的針織衫在車庫裡等他們。

柳雨山第一個看見北樾的,從車窗裡伸出手跟他打招呼:“北樾!”

北樾也朝他招手,車子緩緩開近,穩穩停進車位裡。

這一趟下來這輛價值不菲的越野車灰撲撲,急需一次包養,北樾卻不甚在意,這幾乎是他最便宜的車。

“我看小宇發朋友圈,你們去看演唱會了啦。”北樾走在柳雨山身邊,帶著他們上電梯去他家裡。

回途他們會慢慢的過來,路上會好好休息玩一下,這是早就和北樾打過招呼的。

柳雨山說:“碰巧遇到一對情侶有事去不了了,把票賣給了我們。”

北樾:“真好,這票很難買呢,我自己弄都難。”

一路聊著天到了北樾所在的樓層,這個高檔小區是一層一戶,完全不用擔心有鄰居泄露隱私。

柳雨山和蔣南都奔波了一路,雖然不像進藏的時候那樣沒條件洗漱灰撲撲的,但人曬黑了,衣服也皺巴巴的,和這個公寓形成強烈反差,倒有點不好意思了。

“進來吧,我給你們拿喝的,喝什麼?要不小宇跟我一起?”

柳雨山說好,換了拖鞋跟北樾一起去廚房。

房子很寬很大,裝修得比較簡潔,很多智能家具,廚房幾乎都有他家客廳那麼大。

柳雨山不由自主地誇讚:“這房子真的好大。”

北樾笑笑,說:“是我演完第二部電影,大概七年前買的,那時候狠心拿出所有錢付了首付,到現在還沒還清呢。”

不用問也知道在這樣的地段這樣的房子價格會有多貴,那時候的北樾說是前途無量,但誰能真的知道以後會賺大錢呢?這個房子對於那時候的他來說是不小的負擔。

“那時候我滿心想的都是買房子買車子,安定下來,就是想有個落腳的地方,要自己為之努力,想著說萬一哪天真的有人會跟我一起住呢。”北樾說著,打開冰箱讓柳雨山挑:“後來真的賺大錢了,可是買的大房子一直隻有我自己。”

本以為北樾狀態好了許多,現在看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柳雨山也隻能輕輕拍一下他的背,“會越來越好的,人生還長得很呢。”

北樾笑笑,拿了一瓶蘇打水,“也是,就是需要點時間。”

柳雨山就拿了兩瓶礦泉水,剛把冰箱關上的時候聽到北樾叫了一聲小宇。

“怎麼了?”

北樾:“我上飛機的的時候不是帶走了梁木的書包嘛,我把那件格子襯衫和所有的信都塞裡麵了,前天從醫院回來,晚上我就拿著那個書包在翻,發現書包夾層裡麵還有一封信,是他去巡山之前寫的。”

“他寫了什麼?”

北樾靠在流理台上:“他說最近心裡總覺得不安,擔心是我會有什麼事情,於是時時在心中祈禱佛祖保佑我。但他沒想到的是這次是他。我重新看了其他的所有信,關於那個襯衫他寫過,是我買的那件不小心丟了,他自己去外麵買了一件,假裝就是我買的,一直帶在身上穿著。他還寫過,就是說隨著時間的推移,經常很久不會想起我一次,偶爾想起來會覺得很幸福,想到我也許會遭受苦難,會誠心為我禱告,我慢慢的變成了某種類似信仰的東西。”

聽到這裡,柳雨山的心情突然輕鬆了起來,他打開水瓶喝了一口水,歪頭看著北樾:“我怎麼覺得,梁木其實挺……”

“挺幸福的。”北樾接話,笑著說:“他內心很富足。”

柳雨山:“是。”

原本滿是悲□□彩的一件事,轉換一個角度來看卻是完全不同的樣子。

對於梁木來說,打擊盜獵、保護北樾、守護可可西裡是他想做的所有事情,他全都做到了。

兩個人在廚房說悄悄話,蔣南還被晾在客廳,說完梁木的事情,北樾又問柳雨山和蔣南怎麼樣了。

柳雨山有點不好意思,就說:“就那樣唄。”

北樾:“還要走嗎?”

柳雨山:“之前認識的一個風投公司的朋友給我介紹了一個創業公司,是大學生合夥做了一個新項目,受到了很多投資公司的關注,也許是下一個風口,就在長北市。”

“你打算留下來了?”北樾問。

柳雨山笑笑,說“如果接觸下來能合適就最好了。”

三個人在北樾家裡吃了一頓外賣當午飯,柳雨山和蔣南還要趕高鐵回長北市。

北樾叫助理開車送他們去高鐵站,臨走前柳雨山突然說:“你發燒迷糊的時候問過一句話。”

北樾:“什麼?”

“你說,可可西裡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柳雨山微微皺著眉頭。

蔣南好像是聽說過,但是又不確定,拿起手機準備搜索一下,這時候北樾開口了。

“梁木在信裡解釋過,因為我以前問過他,他說可可西裡保護區橫跨多個身份,其中含義被改變引申很多次,大概的意思就是‘美麗的青山,美麗的少女’吧,喻指可可西裡是美麗又危險的地方。”

柳雨山和蔣南相視一笑,上了車。

北樾看著他們消失在車庫拐角,深呼吸放鬆一下身體。

其實梁木的信裡還有一句話,他說:“可可西裡在我們藏族理解中的意思是美麗的青山,美麗的少女,我覺得,也是你,是我的摯愛。”

北樾把那件襯衫掛進衣櫃裡,想了想,怕衣服落塵變舊,又隨手拿了一件自己的外套罩在外麵。

“再見了,我的可可西裡。”

作者有話要說:

北樾和梁木的故事結束啦!

第44章 柳如雪(五)

此行耗費了柳雨山和蔣南的很大精力, 不單是體力上的,還有精神上的。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令人動容的事情,這些事情範圍內的輻射身邊的親友, 很快就會隨風而逝。

世界之大, 得信仰撫慰心靈, 得摯愛熱愛人間,如塵土飛揚般落在信仰之地, 這一生算是值得。

柳雨山和蔣南都悶頭睡了兩天,兩家的臥室滿打滿算相距不到五十米,但愣是兩天沒見過麵。

第三天淩晨的時候, 柳雨山莫名其妙的在在四點多醒來, 怎麼也睡不著了。

於是起床,還沒洗漱就在家裡轉了一圈,電視櫃上有個日曆本子, 翻頁的那種。

柳如雪每年都會用心的挑選日曆,小時候會去文具店裡挑,一定要是最好看的,是她愛的港台帥哥美女之類的, 後來開始網購了,日曆的類型豐富了起來, 柳如雪會挑兩個好看的, 買回來之後在重要的日子上麵做好標記避免自己忘了事情。

柳雨山看著已經好久沒有翻頁的日曆, 把它拿起來翻到今天。

今天是柳如雪的生日。

柳雨山在陽台上站了一會兒, 看著遠處山與天的夾縫處透出一絲天光,現在是五點鐘, 距離日出還要一個多小時。

但是此時的天空看起來很溫柔, 暗沉的、柔和的、油畫一般的。

柳雨山站在陽台上看了很久, 這個城市還很安靜,風吹過的時候樹葉發出沙沙聲,讓人心裡很平靜。

六點的時候,天色又亮了一點。

柳雨山開始想,其實柳如雪不是想拋棄誰,她離開也許不楠是厭惡,而是向往。她隻是不想再過這種圍著孩子轉的生活,她向往外麵的世界。她那麼年輕的時候就獨自帶著自己打拚,她已經很努力的讓這種日子變得有意思一點了,可是她為之放棄喜歡的生活的人,也就是自己,並不能理解她,這讓她感到挫敗。

所以她離開。

就像梁木離開北樾一樣,他當然不是不喜歡北樾,隻是有對於他而言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梁木偷偷的離開是因為心裡明白,如果他正式地和北樾告彆,他一定會哭著挽留,會耍賴著要一起走,那樣他會舍不得。

就當柳如雪也是這樣好了。

柳雨山洗漱之後換了一身清爽乾淨的衣服,抱上柳如雪的骨灰出了門。

路上他聯係墓園的中介說他今天要下葬,雖然中介大哥很無語早上六點要下葬這件事,但是畢竟柳雨山買了那麼貴的一個墓碑,他隻好說我馬上就到。

柳雨山在小區門口等著,要是出租車先來就坐出租車,公交車先來就坐公交車。他還想著會不會在這裡碰到早上外出采購的莊曉意,但是最後沒有碰到。

公交車先來了。

早上六點多的公交車沒什麼人,有兩個環衛工人,一個疑似剛下夜班的保安,還有抱著骨灰罐子的柳雨山。

他還沒有放到骨灰盒裡呢,就是一個白瓷罐子,因為柳如雪火化的時候沒有親人在身邊,沒來得及買骨灰盒。

後來買墓碑的時候順便買了一個,但是柳雨山覺得太像棺材了,擺在家裡有點嚇人,就一直沒帶回家,就放在墓園中介處。

柳雨山不是第一次這麼早出門,隻是以前不是趕飛機就是有什麼急事,沒有在車上好好看過這個時間點的城市。

總是忙碌的城市,在這個時間點看起來竟然是可愛的。

在溫柔的點點朝陽下活動的人們看起來很有生機。

在七點左右抵達墓園,敬業的中介已經在等著了,這時候太陽已經升起來,但是畢竟已經入秋,還是挺涼的。

柳雨山抱著柳如雪的骨灰跟中介沿著台階往上。

“我最近還在想呢,您這怎麼這麼久都不來下葬,以為您又回去工作了。”中介跟他閒聊。

柳雨山確實是因為工作出去了一段時間,但這個不是不下葬柳如雪的原因,他想了想,很認真的看著中介說:“你說有沒有人永遠不下葬的,就一直放在家裡。”

“呃……”中介給愣住了,甚至覺得有點麻:“按規矩說是沒有的,俗話說入土為安,中國人講究這個,就算沒有屍骨都要葬點貼身衣物求靈魂安定轉生呢,更彆說把骨灰一直放在家裡了。”

柳雨山繼續問:“那你這個意思就是隻要不埋,人就不能轉世,就一直在人間晃蕩咯。”

中介回過頭來,看看一臉認真的柳雨山,又看看他懷裡抱著的骨灰罐子,眨眨眼,緊張得吞口水:“算……算是吧。”

柳雨山心裡在憋笑,嘴上還要賤兮兮地說:“那早知道我去哪兒都帶著了,帶我媽到處轉轉。”

中介:“這不太好吧……”

很快到了選好的墓地,中介已經找人在墓地位置上挖好了坑,立刻就可以下葬了。

柳雨山站在墓地前,看著眼前的景色,覺得這位置真的是很不錯。

沒有搞一般人下葬的那套繁瑣程序,柳雨山就是很簡單的把骨灰放進了坑裡,然後填土,工作人員幫忙封一下水泥立好墓碑。

那麼豪華那麼大的墓碑上就隻有四個人的名字,柳雨山不禁笑了笑:“媽,你說要是我也死了,咱家可就絕種了,沒人來祭拜了。”

當然,柳如雪大概是不在意什麼絕種不絕種的。

這一堆事情做完已經是九點多,明明已經很簡單了,還是花了兩個多小時才完成,柳雨山甚至沒帶什麼祭品,隻從包裡掏出一罐雪碧,在柳如雪麵前喝了。

出了墓園在路邊好一會都沒有公交車來,柳雨山這才想著去看一下旁邊的路牌,好家夥,兩個小時一趟,而且上一趟剛過去半小時。

不過一般來墓園都是自己開車來,像柳雨山這樣坐公交的沒幾個。

打開叫車軟件猶豫了一會,柳雨山在轎車軟件和通話列表隻見切換好幾次,還沒糾結出個結果,蔣南的電話先打過來了。

“喂?”

蔣南:“你去墓園下葬柳阿姨了?”

柳雨山:“你怎麼知道?”

蔣南:“我剛在樓下朋友個奶奶說你一大早抱著個罐子出去了。”

“啊是,”柳雨山笑笑:“已經下葬好了。”

蔣南:“回來了嗎?”

柳雨山微微抿嘴:“嗯,等公交車呢。”

“墓園的公交車你等到地老天荒都不一定來,我來接你吧。”

“哦,也行。”

柳雨山美滋滋的在長椅上坐下,半小時後蔣南開著他的麵包車來了,沿著盤山公路一路往下。

蔣南說:“就那麼葬了,後麵有什麼安排嗎?”

柳雨山是有的,但還是說:“休息幾天再說。”

蔣南笑笑,“彆休息了,堆了一堆單子呢,今天開始乾活吧。”

“乾活可以,先供吃的,餓死了。”

“我就說要準備貢品祭拜一下吧,至少祭拜完可以吃貢品。”

“我是突然決定要下葬的,沒想那麼多。”

“受什麼刺激了?”

“滾,今天是我媽生日。”

“哇,那不得好好慶祝一下,你請我吃飯吧。”

最近的日子很平靜,柳雨山和蔣南把囤積的單子都解決了,其中最多的是孤寡老人,他們沒有兒女,也沒有去養老院,平時看著身體也還挺好的,就是突然一下子就去世了。

有天下午柳雨山約好了去見投資人創始人,但是上午臨時有個單子過來,他和蔣南早起去收拾。

地址位於城中村,一大片的自建民房,這裡租金便宜但是設施老舊,租住在這裡的很多都是剛到長北市來打拚的年輕人,環衛工人、清潔工、外賣員之類的職業比較多。

麵包車隻能開到路口,巷子太窄,隻能過一輛車,蔣南怕裡麵沒有合適的停車的地方堵上了路,就停在巷子口了。

柳雨山抱著一個大箱子,蔣南也是大包小包的,兩人往裡麵走。

他們穿著人間山海的工服外套,總有人往他們身上打量。

走了十幾分鐘才找到房東家裡,房東又帶著他們去另一棟房子。

“您是房東嗎?”柳雨山問,不然為什麼帶他們去彆的房子。

房東笑眯眯地回答:“我是啊,這棟,這棟和那棟都是我的。”

柳雨山:……

原來是富婆。

近幾年不管什麼城市都在拆遷,這要是拆了,能吃三輩子吧。

帶到地方,房東開了那個房間,“這個老姐姐是在外麵出事的,人已經被家人接回去了,現在拜托我把東西寄回去,你們收拾好了叫我吧。”

房東走了,柳雨山和蔣南進門把東西放下。

“她這麼多房子要是拆了,得多少錢啊。”柳雨山感歎。

蔣南:“不知道還要等多久呢。”

柳雨山:“為什麼,我看旁邊那個老小區都拆了。”

蔣南:“這一片太大了,拆不起啊,這裡太雜了。”

說得也很有道理。

兩人穿戴好工具準備收拾,房子是個改裝的一室戶,進門就是個大概不到三十平米的房間,旁邊是個小儲物間,過去式水泥砌的台子用來做飯,還有個很小的衛生間。

很老很久,但是整理得挺乾淨。

房間角落裡放著一個畫架,旁邊堆了很多油畫。

柳雨山走近了蹲下,拿起一張來看。

“蔣南,你看,還挺有意思的,好看。”

“你們是她親戚?”

柳雨山和蔣南轉頭,看到門口有個阿姨,好奇地看著他們。

“不是,我們是來替她家人整理遺物的。”

“哦。”

柳雨山:“您認識這個阿姨嗎?”

對方說:“認識啊,我們也經常搭夥吃飯。”

“她是做什麼的?”柳雨山舉著手裡的畫問。

阿姨笑笑,靠在門框上:“我們都是清潔工,在大廈裡搞衛生的,那個就是她平時畫著玩兒的。我之前還笑她呢,說都五六十歲了出來打工還有這個閒情逸致呢。”

“然後呢?”

“然後她就說,覺得現在的生活可好了,她很有享受生活的欲望。”

阿姨想了想,組織一下語言接著說:“你知道像我們這樣五十歲往上的婦女,在老家就是沒有賺錢能力的,隻能照顧照顧家裡,種種地,沒什麼價值的。但是我們到大城市來了,發現自己居然還可以一個月賺五六千塊錢,我們靠自己掙的錢花著就是舒服,也敢弄點小情小趣,畫畫呀唱歌跳舞呀,想乾什麼乾什麼,可有底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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