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在平時,蘇喬並不會在父親跟彆人談生意的時候貿然開口說話,還是這種質疑的、不太好聽的話。
他固然是被偏愛的不必太懂事的小兒子,但家教不錯,多數時候都乖巧又有禮貌。
可一旦對麵是宋聞星,蘇喬就陡然變得像炸毛的小貓一樣,即便沒什麼攻擊力,也還是齜著牙想要給敵人一點苦頭嘗嘗。說話時那股刻意針對的勁頭都快溢出來了,表情再怎麼故作懵懂,眼神還是凶巴巴的。
蘇父看得好笑,既然知道宋聞星目的不善,自然也就不會阻止小兒子出一口氣。
他沒開口,呷了口茶,心不在焉地垂頭看檢測報告,其實耳朵豎著聽聲音。
“怎麼不會有假,前些天的新聞都說了,大多數罐頭廠家市場抽檢不合格。”蘇喬一本正經地說。“檢測報告要真的嚴格按照國家標準來做,一點水分都沒有的話,市場上應該全都是合規的產品呀。”
宋聞星本就心虛,注意力泰半放在看檢測報告的蘇父身上,並未注意到蘇喬是故意這麼問的,隻敷衍地笑了笑:“啾啾,你可能不懂這些,檢測報告是權威鑒定,要是出了差錯,做檢測的研究人員和出具報告的負責人都要受牽連的,所以都非常謹慎。這種事情怎麼會有假?”
蘇喬從鼻腔裡發出輕蔑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哼”還是“嗬”。駱雲深嘴角帶著點不明顯的笑意,低眼看他生動的表情。
“麻煩宋先生注意一下場合,談合同的時候,請稱呼我蘇先生。”蘇喬繃著臉說。他明顯很不高興,一雙眼睛大且圓,瞪起人來充滿不悅,飽滿的嘴唇也抿緊了。“就算是論私交,也請你不要叫我的小名,我們並沒有熟悉到這種地步。”
宋聞星一怔,隨即無奈道:“啾啾……你不要耍小性子。”
蘇喬:“……”
他皺著眉頭,被宋聞星這副包容又理解的模樣噎了一下,頓時如鯁在喉。
不得不說“人以群分”這句話還是有道理的,宋聞星此刻的表情,跟長久以來蘇羽裝出來的那副溫和兄長做派有百分之九十的相似度。
就好像蘇喬無理取鬨一樣,他自己則是一個明理又大度的成年人,不願意多計較。
蘇喬憋著氣,把頭扭到一邊,求助似的望著駱雲深。
兩方不合,作為一個有偏向的第三方不公正發言人,駱雲深當然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在商言商。”駱雲深道。“宋先生注意分寸,單方麵認定的朋友不是朋友,這個道理宋先生應該知道吧?”
宋聞星:“……”
他自知有幾斤幾兩,不敢跟駱雲深唱反調,隻得裝作不在意這似有似無的嘲諷,笑著點了點頭。
蘇喬半點沒有通過不公正手段獲得勝利的羞愧,他非常開心地翹了翹腳尖,棉拖鞋柔軟的表層被頂起來一點。他仗著有人撐腰,狐假虎威對宋聞星露出一個不屑的表情,還翻了個白眼,並附送無聲的“略略略”。
宋聞星:“……”
駱雲深看著有趣,揉他的頭發,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發根穿梭,摸到後頸的時候感覺蘇喬瑟縮了一下。他不動聲色地記下這個位置,覺得沒準以後可以派上用場。
蘇父埋頭看了半天的檢測報告,也不知道上邊到底寫了什麼東西,總之是半天沒抬頭也沒說話。
宋聞星漸漸開始焦慮,催促道:“蘇伯父?”
蘇國安:“啊——嗯嗯,我剛看完。”他露出一種如夢初醒的表情。
宋聞星見他這樣,也將目光投向檢測報告,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漏看了什麼。莫非裡麵有漏洞,他沒有發現?
蘇國安表情嚴肅,斟酌半晌,慢慢道:“我覺得啾啾說得有道理。”
宋聞星頓時愣住。
他完全沒想到蘇父會這麼說。
照往常的情況來看,蘇家的生意是由蘇父跟蘇羽打理,蘇喬根本完全不會參與,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對商場一竅不通。
代工罐頭的檢測報告都拿出來了,因為蘇喬的一句話,蘇國安就認同他?
官方機構的檢測報告,抵不上你小兒子一句話麼?宋聞星腦海中一時閃過無數思緒,恨不能質問蘇國安是不是腦袋有毛病。
哪怕說是自己發現了檢測報告有什麼不對——等等——宋聞星忽然明白了。
什麼覺得蘇喬說得有道理?這隻不過是個借口罷了。
要是正兒八經地談事情,他這會兒應該單獨跟蘇國安在書房,就像之前那幾次一樣,而不是現在坐在客廳,當著駱雲深、蘇喬、蘇母這幾個人的麵說話。
這哪裡是談生意的樣子?根本就是看熱鬨。
想到這裡,宋聞星呼吸一亂,忽然有些驚慌起來。
蘇國安是發現什麼了嗎?什麼時候開始的,他有哪裡做得不對露出破綻了?可是……蘇家怎麼會知道?
一片沉默中,宋聞星緩緩將目光投向坐在角落裡,從開始就一言不發的蘇羽。
對方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看不清表情。
是他嗎?宋聞星想。畢竟是蘇家人,二十幾年的感情……再怎麼樣也不至於非要把自己家弄得烏煙瘴氣,所以反悔了?
但是他們都領證了,現在完全綁在一起,即便是從利益角度考慮,蘇羽也沒有這麼做的理由。
……怎麼回事?宋聞星茫然又驚怒。
蘇國安還沒有說話,但從他的表情裡,宋聞星已經能猜到接下來他要說什麼了。
“檢測報告沒有問題,但這件事不是我們說了算的。”蘇國安不急不緩地說。“畢竟東西是賣給外國人,雙方第一次合作,自然要準備得充足一些。代工的產品合不合格,要那邊親自檢查才行。”
這就是睜眼說瞎話了,蘇家生產的食品能滿足訂單需求,壓根沒有什麼外國人需要宋聞星手裡這批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