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真大方,沾了你的光,居然一次性放了那麼長時間假。”孟圓從包裡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正好電梯到了一樓,她朝外走,“再見了,下周見。”
談玉琢和她道完彆,回想她最後留下的話。
電梯到達負二層,談玉琢循著記憶朝車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給梁頌年發消息。
“你是不是又給我開後門了?”
談玉琢拉開車門,在上車前挑了一個表情包發過去。
梁頌年的消息回得很快,也很簡短:“沒有。”
“真的沒有嗎?”談玉琢坐上車,和司機報了地址,靠回車靠背,“可我還想這樣謝謝你呢。”
他惡意地挑選了一個可愛小貓親親的表情包發了過去。
談玉琢等了十分鐘,梁頌年那邊也沒有任何動靜,他以為對方不會回的時候,梁頌年的頭像上亮起紅色的消息提示標。
“嗯,開後門了,好好休息。”
談玉琢看得有點想笑,心滿意足地切換掉聊天界麵。
半小時後,車子停在一家私人醫院旁的花店門口,談玉琢和司機道完謝,約定好回去的時間後下車。
談玉琢推開花店的門,門上的風鈴被門頁推動,“叮鈴鈴”響。
站在門口收銀台後的營業員微笑著和他說了歡迎,談玉琢回以淡淡的笑容。
“今天早上剛拿的水仙百合很漂亮呢。”營業員見他很好說話的樣子,適時向他推薦,“還有粉色的卡特琳康乃馨,不論送給誰都很合適。”
水仙百合盈盈溫柔開放在花瓶裡,談雪很喜歡百合,談玉琢便挑了一束,叫營業員捆紮包裝好了,抱在懷裡走出花店。
醫院的走廊裡彌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談玉琢已經聞過很多次,但到現在依舊不太能夠適應。
站在病房門口,談玉琢低頭仔細把每朵花的花瓣都整理了一下後才推開門。
房間內部的裝修看不出病房的樣子,淡黃的薄紗窗簾合著,陽光朦朧地投進房間。
談雪還沒有醒,談玉琢輕手輕腳關上門,走到病床前把花放下,爾後俯下身。
即使每天的藥膳和補品流水一般地送進來,談雪依舊不可遏製地消瘦下去,短短幾天沒見,她的臉上隻剩下了薄薄的一層皮。
談玉琢看著她,又迷茫又恍惚,他最近老是夢見之前的事,夢見很久之前的談雪。
那時候她還很年輕,在檔口開了家服裝店,拿個小馬紮坐在店門口,身上穿著當時正時興的紅色吊帶裙。
地下商場門口買的廉價香水,噴在她身上,問不出劣質的香精味。
他趴在小桌子上用鉛筆寫作業,談雪和其他幾個老板聊天,有人說:“你兒子長大以後一定有出息,你要享福的。”
談雪捂著嘴巴笑,身子朝談玉琢的方向傾斜,“是的呀,我寶寶聰明,我就是享福的命。”
可惜,談玉琢是沒出息的,渾渾噩噩地活了許多年。
談玉琢坐了十幾分鐘,談雪轉醒,眼皮顫動了幾下,睜開來。
“媽咪。”談玉琢站起身輕聲叫她。
談雪的反應很慢,不知道是因為腦子的神經被壓迫著的原因,還是剛睡醒沒有完全醒覺的原因。
談雪聲音沙啞,很輕地叫了一聲:“寶寶。”
談玉琢抿了抿唇,儘量不讓自己露出難過的神色,眨了幾下眼睛,問:“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談雪笑,薄薄的皮肉被牽動著,看上去有點僵硬,“沒有,媽媽在這裡有人照顧,沒有不舒服。”
談玉琢倒了杯水喂給她,談雪喝了點水,再開口嗓子清澈不少。
“今天不是周二嗎?”談雪靠在床頭,關切地問,“怎麼有時間來看媽媽?”
“剛出差回來不久。”談玉琢解釋說,“項目完成了,老板給我們放了假。”
談雪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我們寶寶好厲害。”
談雪的手心很涼,談玉琢抬手握住了。
他現在應該調動自己的情緒,儘量多說些話,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像往常一樣把一些東西忽略過去。
這是他和談雪之間無言的默契。
談玉琢卻笑不出來,他垂著嘴角,細弱地叫了一聲“媽咪”,然後再說不出下一句話。
“我沒有厲害。”談玉琢垂下頭,他深知自己是多麼庸俗而一無是處的人,卻對此毫無辦法。
談雪的手從他手心裡滑落,落到他的肩膀上,“不厲害也沒關係,你一直當媽媽的寶寶。”
談玉琢很快地轉過頭,背對著談雪露出一個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我帶了花過來。”
談玉琢再轉回頭,神情已經正常了,他把花捧到床上,讓談雪看清楚,“我選了粉色。”
談雪摸了摸花瓣,笑得很開心,“很漂亮,就是我有點看不清了。”
“寶寶,你再靠近點。”談雪抬起頭,“剛剛一直都沒有看清寶寶。”
談玉琢便靠近了些,談雪眯眼仔細看了一會,“噢喲”了一聲,“都有黑眼圈了。”
“熬了好幾個夜,當然會有黑眼圈了。”談玉琢怕她看出更多,重新拉開了距離,“工作嘛,又不是去享福的。”
“是不是很累呀?”談雪問。
“也沒有很累,同事都很照顧我。”談玉琢在床邊坐下,忍不住把頭趴在談雪的腿上,像小時候一樣抱住她,“就是在家裡好多年,感覺好多東西都跟不上。”
他沉默了一瞬,語氣平常地繼續說,“我有點沒用。”
“怎麼會。”談雪捏捏他的耳朵,“小時候彆人都說你癡呆,但偏偏你最爭氣,考了那麼好的學校。”
“沒有人比你更有出息。”
談玉琢閉上眼睛,他前幾天給談雪買了新的香水,不知道她噴了哪瓶,聞上去有股淡淡的蘋果香。
花和香水,組成他所有記憶裡的談雪。
他抬起頭,看見的卻是談雪病弱蒼白,雙眼深深地凹陷下去的臉。
談玉琢握著她的手,因為過於瘦而突出的骨節硌著他的手心,明明緊握著,卻感覺無時不刻都在流失。
談玉琢很想向她撒嬌,像小時候不願她出門,讓她留下來陪自己一樣。
但他已經早過了可以任性的年紀,也明白了,並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順遂人意。
談玉琢在病房裡待了好久,和談雪一起吃完晚飯,才按照約定離開了醫院。
坐上下行的電梯,談玉琢麵對麵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腦子很空白。
司機中途和他通過電話,已經提前離開了。
談玉琢路過來時的花店,發現花店還沒有關門,思考了幾秒鐘,走進去買了一小束現成包好的花。
他辨認車標,最後打開停在路邊邁巴赫的車門,“都說你不用來接我了。”
梁頌年在回信息,沒有抬頭,也沒有看見花,“順路。”
談玉琢爬上車,從身後拿出花,擋在自己臉前,“猜猜我是誰。”
梁頌年從手機屏幕上抬起臉,入目就是一片純白的花束,他抬手輕輕摁下花,談玉琢的臉就從花後露了出來。
漆黑濕潤的眼珠,長又密的睫毛,近看好像一隻小貓。
梁頌年笑,配合他,“是誰啊?”
談玉琢把花送進他懷裡,“我挑了好久的。”
梁頌年接過花,看了好久,才把花好好地放在一邊,“謝謝,我很喜歡。”
談玉琢抱住他,在他臉上快速地親了兩下,“我就知道你喜歡。”
親完,他就自覺地坐回副駕駛座,係好自己的安全帶。
梁頌年發動車子,過了一會,他轉過頭,忽然問:“阿姨身體怎麼樣?”
“看上去好多了。”談玉琢摸了摸鼻子,語氣裡聽不出異常。
梁頌年看了他一會,目光重新回到前方的路上。
梁頌年沒有告訴過談玉琢,他撒謊的時候會有一些習慣性的小動作。
梁頌年想起醫生的話,打開的車窗外湧進涼的夜風。
談玉琢經常以為,有錢能解決很多問題。
所以梁頌年在他眼裡,幾乎是無所不能的。
可是不管是談玉琢還是梁頌年,他們都心照不宣,明白錢從來都不是萬能的。
所以談玉琢從不過度要求,可梁頌年希望,談玉琢能指責他,指責他過去種種。
談玉琢吹了會風,有點冷了,把車窗關上。
“我想喝飲料。”談玉琢霸道地提出要求,“等會街口的便利店停一下。”
“少喝點。”梁頌年這樣說,但到了便利店附近,他還是靠路邊停了下來。
談玉琢下車,一蹦一跳地像隻兔子一樣跑進便利店裡,不多時就跑了出來。
梁頌年靠在車邊等他,談玉琢喘/氣/有些許急/促,把手裡另一瓶飲料遞給他,“給你。”
梁頌年不喜歡這種過度甜的飲料,但還是接過了。
“你一直看我乾什麼?”談玉琢擰開瓶蓋,“我這次可沒有藏煙。”
“過幾天有個宴會,你陪我去嗎?”梁頌年手裡握著飲料,卻不喝。
談玉琢眼睛就黏在他手裡的飲料上,敷衍地點了點頭,認真地問他:“你好像不喜歡喝,還要喝嗎?”
在這種地方上,談玉琢似乎有無窮無儘的小聰明。
梁頌年說不喝,他便高高興興地把飲料拿了回去。
第57章 人來人往
談玉琢降下車窗,看向山腰間若隱若現的彆墅身影。
早上起得太早,車內空調溫度開得高,導致他腦子迷迷糊糊的,被車外灌進來的涼風一吹,依舊沒有清醒多少。
“為什麼宴會那麼早開始啊?”談玉琢關上車窗,困得有點睜不開眼。
梁頌年抬起手臂,看了眼腕表確定時間,沒有抬頭地說:“因為要去和長輩請早,最好不要遲到了。”
談玉琢靠著車座椅背,幾分鐘過去也沒有任何聲響。
梁頌年抬眼看他,談玉琢雖然神情看上去很專注和認真,但梁頌年知道,他還在思考。
“什麼長輩?”談玉琢加載完畢,沒有在狀況內的樣子。
梁頌年放下手,笑了笑:“今天是家宴,會比較累,一直到晚上才結束。”
談玉琢目光過了幾秒後才聚焦到他身上,“什麼……你沒有提前和我說啊?”
梁頌年很坦然,“如果提前說了,你肯定不肯來。”
談玉琢一直認為梁頌年是個講道理的人,對他從來沒有提防,一下遭到背叛,瞬間陷入了巨大的漩渦之中。
“可是……”談玉琢慌亂地看向車窗外,車外的景色快速地從他眼前掠過,他連跳車的機會都沒有。
“我現在也不願意啊。”談玉琢企圖和梁頌年商量。
梁頌年從他的臉上移開目光,溫和一笑,反問:“是嗎?”
談玉琢被他簡單的兩個字繞了進去,暫時迷惑了一瞬,氣極反笑,“當然了,你把我叫來這裡乾什麼?”
談玉琢聲音音調大了不少,梁頌年卻沒有把他的惱怒看在眼裡,眉眼之間依舊是鬆散的。
“爺爺說想再見見你。”梁頌年說。
談玉琢皺起眉,他想不出梁鴻聲想見他的目的是什麼,但總歸應該不算好。
梁頌年伸手,寬大的手掌壓住了他的手背,談玉琢皺起眉,但沒有抽出手。
“我不想去。”即使車已經行至半路,談玉琢還是直白地表達出了自己的想法。
梁頌年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安撫,“沒事,不想見太多人,你呆在我房間裡就好。”
談玉琢煩躁不已,沉默了下來,想要像往常一樣壓抑住自己翻湧不止的情緒。
在梁頌年麵前,他最緊要的是聽話,所以無論梁頌年提出多少讓他為難的事情,他心有怨言,最後依舊會乖順地完成。
他告訴自己,沒有關係,像上次一樣,隻要模糊掉對麵的人,忽視他們微小的表情變化,走完過場就可以。
他不知道今天會來多少人,車已經拐上了直路,彆墅不再隱在群山間,看著大門旁的保安亭,談玉琢突然覺得喘不上氣。
人肯定會很多,談玉琢想得快要窒息,身體比他的腦子更快地動了起來,手猛地拍上車窗。
“玉琢?”梁頌年從身後握住他的手腕,談玉琢動不了,顯得更加焦躁了。
“我不想去。”談玉琢隻重複這一句話,他扭著自己的手腕,時不時轉頭看向車窗外,身子不斷往後退,“我不去。”
草坪上不時走過幾個人影,他被刺激到一般,使勁掰梁頌年的手。
“玉琢,冷靜一點。”梁頌年壓住他亂動的腿,談玉琢被壓在車角落裡動彈不得。
“你為什麼總是這樣。”談玉琢掙不開梁頌年的手,車停下後,他更加崩潰了,“你明明知道,你都知道的,為什麼還要不問我的想法就把我帶過來。”
“我不想見你的家人。”談玉琢控製不住地喊,“你可以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怕,可你有沒有想過我!”
梁頌年單手摁下他的手,捏著他的下巴,讓他麵對著自己,“玉琢,沒事的,你看著我。”
談玉琢瞳孔一直在亂顫,他看了一眼梁頌年,就叫了一聲。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等他神誌回來一點,梁頌年的食指和中指正卡在他的齒關間,強硬地撐開了他的嘴。
“呼吸,談談,呼吸。”梁頌年的力氣很大,談玉琢的下巴很快酸痛了,他搞不清楚狀況,“嗚嗚”叫了兩聲。
口腔被撐開太久,裝不下的口水沿著嘴角流下,談玉琢本能地握住梁頌年的手腕。
他喘了口氣,梁頌年的力氣才小了些。
談玉琢咳嗽了兩聲,差點被自己口水嗆死。
梁頌年鬆開他,兩根手指上全是濕乎乎的口水。
談玉琢恍恍惚惚的,梁頌年抽了張濕紙巾,低頭擦自己的手指,談玉琢看見他的指根被咬破了,淡紅色的血暈在紙巾上。
梁頌年擦完,又抽了一張。
談玉琢靠在車門上,見他靠近,害怕地瑟縮了一下。
梁頌年的動作一頓,爾後稍微往前了幾寸,見談玉琢沒有再明顯的抗拒,伸出手,濕紙巾觸碰到了他的嘴角。
談玉琢嘴唇無措地囁嚅了一下。
梁頌年擦乾淨他的下巴,兩人對視著,都沒有說話。
談玉琢還是想跑,他聽到了外麵的聲音,眼睛不住地往上看,梁頌年叫他的名字,過了好久,他才有反應,重新把視線放到了麵前的梁頌年身上。
“對,對不起。”談玉琢磕磕巴巴的,聲音很細很小。
到了這一步,他停頓了一下,還是低聲說:“我不想參加,求求你。”
談玉琢實際上沒有抱多少希望,梁頌年的固執和強硬,他無比清楚。
正如他無法阻止梁頌年出國一樣。
他什麼都知道,知道談玉琢正麵臨著孤立無援的境地,臨近畢業,對社會一無所知,母親患病。
他知道,但他還是走了。
梁頌年的思維很簡單,他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談玉琢隻是他生命中一個額外的分支,談玉琢遇到什麼困難,他都會大方地給予幫助。
但是談玉琢怎麼想的,他需要什麼樣的情緒反饋和陪伴,不在他思考的範圍內。
所以他顯然也忽視了一個問題,談玉琢身邊從來都不缺想對他施以援手的人。
他想要錢,就會有人巴巴地捧到他麵前,周時對他也是從不吝嗇。
談玉琢想咬自己的手指,但沒能成功,梁頌年緊緊握著他的手,他連根手指都動彈不了。
談玉琢已經快妥協,他想叫梁頌年先下車,自己冷靜一下。
“我叫人送你回去。”梁頌年先開口,談玉琢聽見聲音,下意識抬起眼。
“真的嗎?”談玉琢以為自己聽錯了,向對方更確定了一步,“送我回去?”
梁頌年點了點頭,談玉琢又問:“那你爺爺那邊呢?”
“沒事,我會和他解釋。”梁頌年說完,談玉琢的臉上就露出了小小的笑容。
談玉琢想不了更多,甚至在他麵前,也忘記了偽裝,表現出了自己最真實的反應。
梁頌年先通知了還留在家裡的陳春,然後給司機打了電話。
司機很快去而後返,梁頌年下車,談玉琢降下一點車窗,隻露出自己兩隻眼睛。
“那我回去了,你好好吃飯。”談玉琢還是很緊張,餘光時刻關注著周圍的動向。
梁頌年還沒對他笑完,有人路過,談玉琢很快地縮回腦袋,把車窗關上,像某種機警的食草小動物。
梁頌年在僻靜處,抽完兩根煙,才走進門。
老宅平時很冷清,隻有在這時候才熱鬨了起來。
梁頌年穿過客廳,中途和幾個長輩打了招呼,梁震最先看見了他,從後麵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麼來得晚了?”梁震有點責怪的意思,“爺爺剛剛念叨你,快去看一眼。”
“有點事耽誤了。”梁頌年一邊說一邊往樓上走。
梁震在樓梯下等了會,沒有見到人,跟在他後麵走了幾步,問,“不是說要帶人來嗎?”
梁頌年走在前麵,這幾年,他長得比自己的父親都高大了許多,也更讓人難以猜到他的真實情緒。
“他身體有點不舒服。”梁頌年的語氣聽不出什麼異常。
梁震並沒有過多地關注,隨口提了一嘴後,沒有再問。
走到二樓,梁頌年站在門口,梁震見他不敲門,轉頭看了他一眼。
梁頌年握住門把手,垂著眼看不清神色。
“他好像不太願意。”良久,梁頌年開口。
梁震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梁頌年抬起臉,轉頭看向他,“婚期可能又要推後了。”
梁震愣怔一瞬,隻說:“你先進去。”
梁頌年聽話地敲門,等了幾秒後打開門。
梁鴻聲照舊坐在主位上,他看上去精神頭好了許多,看見梁頌年便爽朗地笑出聲,叫他快進來。
梁頌年挨個請完早,梁鴻聲單獨拉過他的手,輕聲問他:“怎麼你自己一個人來啊?”
這些年,梁頌年瞞得很緊,哪怕梁震有心調查,也沒有調查出什麼,隻有梁鴻聲知道談玉琢的存在。
梁頌年也幾乎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高中剛談戀愛不久,便把人領到他麵前。
梁鴻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過就當過完明麵了,所以哪怕是梁震想查,也沒有查出什麼。
“他身體不太舒服,我沒讓他來。”梁頌年俯下身,“下次再帶過來。”
“有什麼事多溝通。”梁鴻聲生完病,身體還是虧空了些,握著梁頌年的手止不住發抖,“我看他不是個膽子大的,彆嚇到人家。”
梁頌年反常地沒有反應,片刻後,才輕輕“嗯”了一聲。
作者有話說:
前麵看見有寶寶問,為什麼玉寶還沒有喜歡梁哥,因為實際上玉寶視角下,他一直過得挺委屈的,梁哥基本每件事都在強迫他,也不太會溝通
梁哥家裡人基本都知道他的德行,所以他雖然經常把婚期掛嘴邊,他們也心照不宣地懷疑:你小汁,是正規渠道談的戀愛嗎,對方有沒有答應啊?!
第58章 絲帶
過午,正是時間難打發的時候,梁思齊主動約梁頌年去打高爾夫。
幾個小輩裡,梁頌年的年紀不大不小,正好夾在中心,上下都能說得到幾句話,是他們這輩的主心骨,有什麼活動都希望他能參加。
大多數時候,他也不會擺架子,不論誰來邀請他,他都會答應下來。
梁思齊來的時候,梁頌年正低著頭在手機上打字,不知道在給誰發消息,少見地沒有立刻理人。
梁思齊禮貌地沒有亂看。
梁頌年發完消息,抬起眼,用一貫的溫和語氣問:“什麼時候喜歡玩高爾夫了,小時候不是嫌太枯燥嗎?”
梁思齊輕聲坦白:“這裡太悶了,隻是想出去透透氣。”
一行人便隨便在車庫裡挑了幾輛車,從老宅出發,到了高爾夫球場。
梁頌年打了幾杆球,算作熱場,便自覺退場,把球場讓給底下年紀更小的弟弟妹妹。
梁思齊今天沒什麼手感,輸了幾場後便也不玩了,和梁頌年一起坐在遮陽傘下休息。
“哥,聽說你把玉琢招在身邊做了助理。”梁思齊用餘光看梁頌年的臉色,“單獨安排了一個辦公室。”
梁頌年麵色如常地“嗯”了一聲,把手裡握著的杯子放下,“在我辦公室旁邊。”
梁思齊沒想到他說得如此坦然,原本預想好的聊天節奏被徹底打亂,明顯慌亂了一瞬。
梁頌年平靜地看了他一眼,“你爸叫你問的?”
梁思齊尷尬地點頭,“我沒有說出玉琢的名字。”
“沒事。”梁頌年看上去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很寬容,“總要知道的。”
談玉琢所有的信息都記錄在檔,若真心想要調查,哪怕有梁鴻聲明裡暗裡的阻撓,也不算難事。
梁頌年說話總不會很滿,短短的一句話可以延伸出無數個意思,梁思齊摸不透他的意思,沒有再說話。
工作人員適時走過來,為他們添了新的甜品水果和飲品。
梁頌年把手邊那杯果汁推向梁思齊,“我爸爸一有什麼事情,就攛掇你爸爸來問,三伯把他從小慣到了大,一大把年紀了,還愛做這種事。”
梁思齊接過果汁,食不知味地喝了幾口,混合果汁混雜了好多水果的味道,喝到最後,隻覺得上顎發酸。
梁頌年打開手機,私人賬號上沒有任何新的消息提示,他忍住打電話的衝動,端起桌子上的冰水喝了一口。
半小時後,梁頌年的手機才響起一聲消息提示音。
梁思齊看著他摁亮手機屏幕,看了沒一會,彎起嘴角笑了笑。
因為視角的原因,梁思齊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一點內容,是一張照片,拍的東西也很簡單,隻是一桌的食物。
梁思齊不知道讓他高興的點在哪裡。
在他們不遠處,從高爾球夫車上下來三個人,梁思齊注意到其中一個不斷地朝他們的方向望。
周瀟紅把自己手裡的球杆遞給球童,自然大方地和梁頌年打招呼,“小梁總。”
梁頌年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平靜地看著她,“你好。”
“上次見麵還是在我繼子的葬禮上。”周瀟紅穿著一套休閒的運動裝,很襯她,更加讓人看不出年紀,哪怕三人當中隻有她站著,也絲毫沒有扭捏的形態,“不知道小梁總有沒有忘記我。”
梁頌年說“記得”,聽不出有幾分真意,他轉頭對梁思齊說:“你先去玩會。”
梁思齊點頭,也不過多好奇,很快地起身走了。
周瀟紅在他的位置上坐下,開門見山地說:“小梁總,今天見到你是意外,不過機會難得,我有些事想和你講明。”
周瀟紅抬起自己的手,轉過手心,用手背麵對著梁頌年。
在她的無名指上,一顆粉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我已經離婚了。”周瀟紅塗了裸色口紅的嘴唇輕輕揚起,“小梁總差不多也可以收手了,再做下去,我前夫要上門分我的財產,我可就太心疼了。”
“恭喜。”梁頌年神色不動。
周瀟紅低頭,手指擺弄手上的鑽戒,“我知道你是做生意的,不做沒本的買賣。”
她轉身,把身後的包拿到身前,從裡麵找出一個信封,放在桌子上。
“周時的遺物基本都是我經手處理的,我看見這個的時候,想著應該你會感興趣,就一直隨身帶著。”周瀟紅點了點信封,信封紙微微下陷,模糊顯露出裡麵角落裡小硬物的輪廓。
梁頌年雙腿交疊,靠在椅背上,漫不經心地看了信封一眼,給人沒有攻擊力的錯覺。
周瀟紅沒滿十八歲的時候就獨自跑到G市進娛樂圈,心態無比強大。
“我知道你為誰出氣,但我實話說,除了讓他跪了會靈堂,其餘事情我可沒有刁難過他。”周瀟紅打開煙盒,細長的女式香煙夾在手指間,“他和我沒什麼兩樣,我犯不著為難他,但我也沒義務救他。”
周瀟紅想點煙,但梁頌年在場,她猜對方應該不願意聞到煙味,就沒有動作。
她望著遠處的草坪,眯了眯眼,眼尾出現些許細紋,“他自己知道火坑,他願意跳,沒人救得了他。”
梁頌年直起身,拿起信封,向她道謝。
周瀟紅碾著手裡的煙卷,垂下眼睫,做足了姿態後輕笑:“可能你不會理解我們,但人總要掙出路。”
“說句難聽的,晚上躺在身邊的人是誰,對我們不重要。”周瀟紅把蹂躪過的煙扔進垃圾桶,“如果你新鮮勁沒過,多給些錢,買他多點笑臉。”
周瀟紅說完,腦內就浮現出談玉琢的樣子。
她很少看見他笑的模樣,一張小臉總是蒼白的,嘴角微微下垂。
周時喜歡他這副模樣,他總是把自己母親的形象不斷投射到談玉琢身上,周瀟紅逐漸在他身上拚湊出那個可憐的原配的模樣。
瘦削蒼白,隱忍寡言,和人說話的時候眼睫總是垂著,眼睛卻像小鹿一般。
“實際上,他命還算好—”
周瀟紅話沒有說完,有人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周瀟紅站起身,臉上浮現出笑意,握住了還沒到自己肩膀高的男人的手。
男人認出梁頌年,用紙巾胡亂擦著汗,責怪周瀟紅,“你怎麼沒和我說你認識梁總?”
梁頌年替周瀟紅解圍,和男人攀談了幾句,最後以男人喝完了一杯水結束。
下午五點,一行人離開高爾夫球場,回到老宅。
這次家宴,不單單隻是例行的團聚,還有為了老爺子大病初愈祝福的意思,下午就在外草坪上擺好了祈福壇。
梁頌年並不迷信,往常都不會往前湊,這次卻從請來的大師手裡拿了香,跪在蒲團前拜了三拜。
他許了幾個心願,又往功德箱裡塞了錢,希望談玉琢以後能過得順遂些。
梁頌年對幸福的定義並不明確,他怕上天不明白他的意思,便把能想的都想了,具體到每一頓餐食的冷熱鹹淡。
晚餐一直到十點才堪堪結束,梁頌年被灌了不少酒,他借口頭暈,去樓上醒酒。
老宅裡還留著他的房間,雖然不經常回來住,但房間依舊日日有人來打掃。
梁頌年給自己倒了杯水,慢吞吞地喝著,撥出電話。
樓下的喧嘩聲時不時地響起,隔了門板,就像隔了一個世界。
房間的窗簾沒拉,窗戶開著一條縫通風,靜謐的夜不斷往房間裡送進晚風。
梁頌年放下空了的杯子,打開書房的門,走到角落的書櫃前。
他耐心數著書本的數量,數到第十本,他手指順著書脊往下滑,拉開底下的抽屜。
在抽屜的夾層裡單獨放著一個錦盒。
談玉琢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喂,怎麼了?”
梁頌年打開盒子,一條打著蝴蝶結的藍色絲帶躺在裡麵。
“睡了嗎?”梁頌年喝過酒,嗓子變得啞了些。
談玉琢懷疑他在沒話找話,但還是乖乖回答,“沒睡。”
梁頌年指尖挑起絲帶,柔軟的布料繞在他的手指上,過長的一端從手心裡滑落。
“我好像喝醉了。”
梁頌年閉上眼,把絲帶送到唇邊,輕柔地親吻蝴蝶結中間的結。
“都叫你彆喝那麼多酒了。”談玉琢聲音黏/黏/糊/糊的,“我才不管你。”
象征著新娘純潔的蔚藍色在他手指間流淌,流淌進他的唇舌,化作甜蜜濃/稠的蜜,填滿他的身體。
“嗯。”梁頌年聽上去很冷淡。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身子開始細/細/地顫/栗。
純白的婚禮背景,談玉琢小小地尖叫著,被眾人抬上鋪著白玫瑰花瓣的宴桌。
因為有太多雙往上摸的手,他抬腳躲了幾下,花了些時間才把層層疊疊的厚重紗裙擺挽起。
穿著白色絲襪的小腿一閃而過,他解下綁著襪子的絲帶,玩笑地朝四周甩了幾下,絲帶輕飄飄地落下。
眾人哄散而去,為了爭奪這條絲帶。
談玉琢並不知道這條絲帶真正的含義,也不知道一條小小的絲帶也被周時拍賣出了高價。
“你今晚回不回來呀?”談語氣打了個哈欠,躺在床上翻了個身。
梁頌年睜開眼,眼底沒有分毫醉意,沉而平靜,“回來的。”
第59章 珍珠
按照談玉琢的意思,司機把車停在山腰下的隱蔽處,離老宅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
稍微抬頭,便能看見半山處燈火輝煌的彆墅。
梁頌年雇傭的司機大多沉默寡言,和善言的王勤截然不同,即使車內隻有談玉琢和他兩人,他也沒有想要聊天解悶的意思。
車載空調讓車廂內的溫度非常適合睡覺,談玉琢等了十幾分鐘,困得連手機屏幕都快看不清。
他打開車門,涼爽山間夜風驅趕了些許困意,讓他清醒了些。
這段路連路燈都少,談玉琢依靠在一盞壞了的路燈下,垂著頭點燃叼在嘴邊的香煙。
薄薄的煙氣從唇邊消散,談玉琢抬起眼,看著被煙霧模糊的彆墅輪廓。
遠遠地,傳來幾聲狗吠。
談玉琢從前和周時參加家宴,在這個時間段裡,往往已經擺上了牌桌。
談玉琢不喜歡這類活動,一方有限麵積的桌子,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聚焦在某個人身上,牌桌上香煙混合著酒精的味道,誰走過都無可避免都要沾染上一些。
他對數字不敏感,周時教了他很多次怎麼玩牌,但他還是經常輸。
每次輸,大家的話題很自然地就會落到他頭上。
周時坐在他的身側,明明在漩渦的中心,卻能保持透明,隻有在談玉琢要出牌的時候,才會輕聲指點。
談玉琢胡思亂想,想梁家的家宴也會打牌嗎?
談玉琢想的時間久了些,指間突然傳來灼痛,很微弱,他低頭一看,香煙已經燒到了末端。
他看了眼時間,把剩下的煙碾滅在水泥路上。
他在外麵吹了會風,拉著衣領聞了三遍,確定沒剩多少尼古丁的味道,才重新回到了車上。
梁頌年是單獨一個人下來的,走得很慢,但腳步還是穩的。
談玉琢的臉轉向車窗外,梁頌年正好俯下身,接近報廢的路燈投下昏暗的光線,他大半張臉都陷在黑暗裡。
梁頌年的眉骨很高,眼窩微微凹陷,深邃的眼睛平靜地隔著車窗和他對視。
也不能算對視,因為車窗是單向的,梁頌年實際上看不到車內的情況。
談玉琢降下車窗,玻璃緩緩下落,梁頌年的臉一寸寸變得更加真實。
兩人真切地對視了一兩秒,談玉琢明顯聞到了酒精味,他不開口,對方也不會開口。
風靜默地,從他的軀體裡流淌到另一具軀體,悄無聲息,不為人知。
“站在外麵乾什麼。”談玉琢收回目光,攏緊身上的外套,“快上車。”
梁頌年沒有出聲,談玉琢轉頭看了他一眼,梁頌年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談玉琢便下意識抬頭。
梁頌年向他靠近,談玉琢身子往後靠了幾厘米,梁頌年注意到,停下了動作。
談玉琢感到了微妙的尷尬,他本意不是如此,主動來接人也是為了求和,但今晚不配合的態度依舊太過明顯。
談玉琢手撐在座椅上,前傾身子,抬起下巴,用嘴唇輕輕觸碰梁頌年的下巴和嘴角。
“你好涼呀。”談玉琢觀察著他的神情,似乎沒有多大的變化,他有點氣餒,小心翼翼地問,“外麵不冷嗎?”
梁頌年說“不冷”,談玉琢抿了抿嘴,最後在他嘴唇上貼了貼。
梁頌年回吻他的時候,談玉琢以為他隻是想短暫地接個吻。
漸漸的,梁頌年的手覆上他的脖頸,拇指在喉結處有一下沒一下地磨/蹭,片刻後往上摁住嘴角,示意他張開嘴。
談玉琢並不能全身心地投入到親吻中去,他抬著眼,看向梁頌年身後彆墅還未滅的燈光。
梁頌年用了些力,仿佛如果他不張嘴,就會把手指/捅/進來,直接撐開口腔。
談玉琢有點害怕,順從地張開些口,閉上了眼睛。
“……可以了。”談玉琢想要垂下頭躲,梁頌年的手死死卡在他的脖頸下,他隻能含糊地控訴,“會被人看見的。”
梁頌年離開他嘴唇幾寸,在嘴角密密地吻,“不會有人來的。”
談玉琢還是很緊張,無法完全放鬆,握住車窗玻璃的手已經起了一層細薄的汗,在玻璃上留下潮濕的水痕。
在這種情況下,他身體的其他感官無限放大,脖子上突然傳來的冰涼嚇得他差點失聲尖叫。
談玉琢低頭,看見自己脖子上多了一串澳白珠。
談玉琢愣住,伸手摸了摸渾圓的珍珠,“你哪來的?”
“上次答應你的。”梁頌年的聲音聽上去很隨意,仿佛隻是隨手送了小孩一串塑料珠子般,“喜歡嗎?”
談玉琢的皮膚白,脖頸修長,珍珠在他的脖子上隻淪為了陪襯。
梁頌年欣賞了一會,手指穿過珍珠項鏈,輕輕往外拉,讓談玉琢離得自己更近些。
談玉琢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問,“你就這樣拿手上拎回來的。”
談玉琢嘴唇一直在動,嘰裡咕嚕地說話,梁頌年聽不太進去,隻想親嘴。
“嗯。”梁頌年點頭,視線向下。
談玉琢外套衣領微微敞開,露出下麵薄軟的睡衣,沒有什麼其他獨特含義,但可能談玉琢本身就代表了額外的意思。
梁頌年垂下臉,鼻梁碰到談玉琢的脖頸,談玉琢沒有躲,隻是還在問他:“你就不怕路上出現什麼意外嗎?”
梁頌年很輕易聞到了那股獨屬於談玉琢的味道,他起身的途中,嘴唇從脖子上擦過,談玉琢敏/感的縮了下脖子,微皺起眉頭。
“有想過,路上挺黑的,旁邊灌木也高。”梁頌年打開車門,裹挾著一身寒氣坐上車。
談玉琢手往自己脖頸後摸,看樣子想把項鏈摘下來。
梁頌年按住他的手腕,“不喜歡嗎?”
談玉琢沒有看他,已經把項鏈解了下來。
“很喜歡,但還是彆給我了。”談玉琢把項鏈遞還給他。
梁頌年沒有接,“喜歡為什麼不留下。”
談玉琢想找個妥帖點的理由,但他真的不太會撒謊,默了半晌,說:“留給彆人吧。”
“為什麼?”梁頌年看著他問。
談玉琢捧著項鏈,手腕很快就酸了,他把項鏈放在車座上,沒什麼情緒地說:“留給彆人會更好。”
空氣靜了幾分鐘,梁頌年沉聲問:“你覺得留給誰好?”
談玉琢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一時回答不上來,但梁頌年卻一直盯著他,讓他再開口的時候聲音放得更輕:“和你差不多的吧。”
車子行駛在山路上,拐彎角多,談玉琢得很費勁才能穩住自己的身形。
他不覺得難堪,也不覺得失落。
他稀裡糊塗活了好多年,隻在這件事情上清醒。
說不清楚這種想法什麼時候產生的,可能是梁頌年出國的時候,也可能是在曼穀的街頭,亦或是更早。
早到他站在台下,梁頌年在台上接受學校捐款感謝的時候。
他不憤懣,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道路,梁頌年很早就暗示過他。
梁頌年脊背往後靠,不再看他,“不喜歡就扔掉。”
談玉琢無措地看了他一眼,卻被無視了。
“我又沒有說錯什麼。”談玉琢覺得梁頌年卑鄙,心中不覺也有了氣,“你到現在都還沒有結婚,以後也不結嗎?”
梁頌年笑了笑,語氣冷淡,“是啊,我到現在都沒有結婚。”
談玉琢不知道他的怨氣從何而來,忍不住說:“你還沒結婚,難道能怪到我頭上嗎?”
梁頌年皺眉,轉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談玉琢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冷笑一聲,“你咎由自取,活該,沒有人會受得了你的性格。”
梁頌年仰頭,似乎醉得難受了,抬起手,遮住自己的麵容。
再放下手時,他眉眼微微下垂,嗓子沙啞:“談談,不要再說了。”
談玉琢更難聽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他想規勸梁頌年最好一輩子彆結婚,人選擇踏入婚姻,多少還是對愛情有憧憬的,可他回應不了任何人,誰和他結婚誰倒黴。
談玉琢看著他的表情,心底有微微的鬆動,沒有再說了。
兩人一路無話,回到房間,也沒有人主動開口。
梁頌年重新抱來一床被子,放在床上。
“你什麼意思?”談玉琢一下就炸了,“你怎麼不再離遠點,直接彆睡我的床。”
梁頌年停下鋪床的手,直起身。
他經過談玉琢身邊,沒走幾步,談玉琢就又叫住了他,“你真的要去彆的房間睡啊?”
“不至於吧?”
梁頌年轉過身,站在他麵前,突兀地說:“你說的對。”
談玉琢呆呆地看了他一會,身體自我防禦般,移開了視線。
“我準備結婚。”梁頌年平靜地說。
談玉琢看著地板的紋路,覺得沒意思極了。
“那又不是現在結,這麼早分床乾什麼。”談玉琢想了想,低聲說,“你彆和我鬨脾氣了,我不想和你吵架的。”
談雪還躺在醫院裡,不管出於什麼想法,談玉琢不可避免把自己姿態放得很低。
他很後悔,想要現在就跑下樓,把留在車後座的珍珠項鏈帶走。
梁頌年沒有回答,談玉琢抬臉,想要再和他說些話,卻發現對方已經轉身,隻留給他背影。
談玉琢低下臉,用手指蹭了蹭自己的眼角。
他又冷又困還是生出了些怨氣,覺得梁頌年太過於殘忍。
不過好在他已經習慣,不會經常流淚了。
第60章 落雨
受一股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潮影響,Z市氣溫驟降,豐沛的水汽條件讓Z市的天空時刻陰雲密布,雨水時下時停,整座城市都變得潮濕。
天氣太冷,談玉琢發了低燒,工作的時候心不在焉,犯了好幾個錯,不得已請假半天去打吊針。
這幾日,除去工作,談玉琢有了更多的自由時間,經常在談雪的病房裡一坐就是一整天。
但他沒能和談雪說上幾句話,因為談雪大多數時間裡都在昏迷。
談玉琢獨自吊完三瓶水,時間已經過了飯點,他一整天幾乎沒吃什麼東西,但也不覺得餓,隻想順路再去看看談雪。
剛到病院樓,談雪的主治醫師急匆匆地從走廊另一頭走過來,原本兩人已經快擦身而過,主治醫師認出了談玉琢,叫住了他。
“剛好遇到你。”主治醫師低頭翻看著手裡的本子,拿著筆在上麵劃了幾筆,抬眼看向對麵的談玉琢,語氣溫柔,“關於病人的病情,我有些事要和你說。”
談玉琢心突突一跳,不在狀態地發了一兩秒的呆,心中騰升起不好的預感,跟著醫生到了隔壁的辦公室。
果然,醫生一坐下來,就給他看談雪的腦部CT片,那些專業化的名詞他聽不懂,隻聽懂“要做好心理準備”這句話。
辦公室裡開著空調,溫暖乾燥,但可能是因為談玉琢還在生病,他還是覺得冷。
“醫生,我有錢。”談玉琢緩慢地眨眨眼睛,“需要多少錢我都拿得出來。”
醫生摘下眼鏡,輕輕擱放在桌上,“這不是錢的問題。”
談玉琢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出的辦公室,醫生看他失魂落魄的,臨走前和他說了一通話,可他沒有聽清。
他腦內一直回響著眼鏡磕碰在木質桌子上的那聲輕響,一錘定音,審判落地,哭天搶地也無法挽回。
談玉琢站在病房門口,手握住門把手。
他頭太暈了,幾乎要站不住,額頭軟綿綿地碰到門板,觸感一片冰涼。
他想,進到房間後,他要責備談雪一通,Z市的冬天那麼冷,現在一點小感冒都可能導致她的病情惡化,為什麼不肯留在溫暖的南邊。
想到這,他像找到了主心骨,身體逐漸有了些力氣,或許到南方就會好了,晴朗的陽光,溫暖的氣候,蔚藍的海浪,都很適合療養身體。
他要和談雪保證,他以後都不會任性,他學會賺錢了,他會陪她去南邊,不管病以後會不會好,他都再不會離開她。
談玉琢打開房門,房間裡靜悄悄的,隻有床邊醫療機器亮著提示燈。
他輕手輕腳走到病床邊,談雪已經上了呼吸機,瘦脫相的臉一大半被罩在呼吸罩下。
他以為談雪還沒有醒,下一秒,談雪的睫毛顫動了幾下,朝上抬起手。
談玉琢連忙握住她的手,說不清到底誰的手更冷,相握在一起也沒有多少溫度。
“寶寶,怎麼了?”呼吸罩上升起一團白霧,談雪乾瘦的手緊緊握住他的手,“手怎麼那麼冷?”
“媽咪,”談玉琢想要表現得堅強點,一出聲,卻是聲音都抖了,“我沒事,外麵降溫了。”
談雪眯著眼睛,仿佛隨時都要昏迷過去,良久後,才緩緩笑開。
“不要著涼了。”談雪呼吸急.促了幾瞬,凹陷下去的胸膛費力鼓起。
談玉琢已經無法在她的臉上找到當初穿著吊帶碎花裙女人一星半點的影子。
疾病就是讓人一點點地妥協。起初,還會懷抱希望,或許馬上就會好了,但很快,就會覺得隻要人還活著就可以了。
現在,談玉琢痛恨自己的自私,他死死扯住談雪的一條命,滿足的是他自己,受苦的卻是談雪。
談玉琢喉結滾動,他想說自己沒有著涼,卻隻發出了一聲含糊的氣音。
“春天,春天馬上就到了。”談玉琢眼裡滾下淚來,不敢發出任何泣音,“媽咪,到春天吧,就到春天。”
談雪沒有回答他,一聲不吭,她又昏迷了。
談玉琢握住那雙乾枯到毫無生機的手,終於敢發出一點聲音,低低細細地啜泣。
他毫無長進,前幾年遇到這樣的狀況,他隻會哭,到如今,也隻會哭。
他迷迷糊糊的,懷疑自己在做夢,等他把這場夢境做完,睜開眼,他就變回小小的自己,從出租屋的床上睡眼惺忪地醒來,外麵的天已經黑了,床邊開著一盞昏黃的夜燈。
擁擠的出租屋裡浮動著飯菜的香,談雪把他抱出溫暖的被窩,說他一覺就睡到晚上,是一隻貪睡的小豬。
他在這場噩夢裡呆了太久,久到他以為自己都已經麻木,到今時今日才知從沒有所謂的麻木。
他隻是慣於懦弱地欺騙自己,善於忍痛。
護士進來查房的時候,打開燈,被談玉琢嚇了一跳,“你還好嗎?”
談玉琢渾渾噩噩的,聽見聲音機械性地搖了搖頭,把談雪的手重新塞回被窩底下。
護士沒有多說什麼,從口袋裡拿出幾張紙遞給他。
談玉琢把紙團在手心裡握著,呆呆地做了半晌,怕談雪醒來看見他這樣子,站起身的一瞬身體晃了一下,差點暈倒。
護士扶住他,“哎呀”了一聲,“你身上好燙啊。”
談玉琢勉強站穩,聲音很小,“我有點發燒。”
護士不可能扔下他不管,帶他去了發熱門診。
談玉琢手一直在抖,護士問他吃過飯了嗎,他沒有力氣回答,虛弱地靠在牆角,身體緩慢滑落,滑坐到了地上。
護士跑走,很快捏著一袋葡萄糖回來,撕開塞進談玉琢嘴巴裡,叫他快喝。
葡萄糖的口感並不是很好,談玉琢咽了幾口,差點被嗆住。
但護士緊緊扶著他的頭,他隻能仰著脖子大口大口吞咽。
半袋葡萄糖下去,談玉琢的唇色不再那麼蒼白,護士鬆了一口氣,忍不住教育他:“低血糖嚴重的時候會有生命危險的,這不是小毛病。”
談玉琢嗆咳,咳著咳著眼淚裡又積聚起了淚花。
掉眼淚似乎變成了他的本能,他低著頭一邊哭,一邊按照護士的意思喝剩下的葡萄糖,但沒能喝進去多少。
他一直在哆嗦,臉上,手上全是淚水。
不知過了多久,談玉琢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向護士道完謝,踉蹌地扶著牆從地上爬起來。
他不想再打針,於是喝完藥,在診室裡坐了半小時,等溫度下去了一點,才買了藥離開醫院。
他沒有立刻坐車回家,而是隨口報了個地址,在繁華喧鬨的街頭沒什麼目的地往前走。
寒潮來襲,晚上的氣溫降到了零度以下,談玉琢呼出一口白氣,從沒有感到那麼無助過。
他很想就這樣一直走下去,直到走到天色泛白,走到雙腿再也無法挪動,走到身體腐爛在路上,仿佛隻有這樣,他才能走到天光大明之時。
談玉琢走到雙腿酸痛,才停下來,他身體很冷,也很累,隨便選了一家便利店,買了一份熱騰騰的關東煮,才回到車裡。
東西吃進嘴裡也沒什麼味道,他隻是習慣性地進行著進食的行為。
咬下一顆魚丸,談玉琢咀嚼的動作突然停頓,他仔細辨認車內飾,確定這就是那天去接梁頌年的那輛。
談玉琢很快地用手把車座摸遍了,卻沒有發現項鏈,他蹲下身,在車底不停地摸,終於在夾層之間摸到了卡在其中的珍珠項鏈。
談玉琢小心地把項鏈拽出來,俯身太久,他腰都酸了。
他看著手裡的項鏈,不知為何,自嘲地笑了。
他把項鏈放進外衣的口袋裡,如果梁頌年真的不再管他,這條項鏈賣出去也能換不少錢。
他還抱有微末的希翼,隻要談雪活著一天,他就不會讓治療斷一天。
回到彆墅,陳春給他留了門,打手語問他:“怎麼那麼晚才回來?”
談玉琢不想讓她擔心,裝作沒事的樣子,“在外麵玩忘記時間了。”
陳春摸了一下他的手,催促他快去洗澡。
談玉琢走上樓,到自己房間門口,手已經把門推開了一條縫,他又把門拉上了。
他往走廊的另一邊走,打開最角落的房間門。
房間裡黑著燈,談玉琢花了點時間才徹底適應黑暗,摸著牆往床的方向走。
黑暗中,可以看到床上明顯隆起的幅度。
談玉琢猶豫了幾分鐘,手腳並用小心翼翼地爬上床。
他以為梁頌年已經睡熟了,但沒有,他一靠到對方的背,床上隆起的幅度就變了。
梁頌年想開燈,談玉琢從背後抱住他的腰,小聲說:“彆開燈。”
梁頌年的臉龐浸沒在黑暗中,眸光沉而平靜。
“我以為你睡著了。”談玉琢躺著,他有點怵梁頌年的眼神,但此刻也顧及不到那麼多。
梁頌年先是說“沒有”,過了幾秒,又說:“你身上很冷。”
談玉琢便移開了些,儘量不要觸碰到梁頌年的皮膚。
黑暗中,梁頌年看不太清談玉琢的臉,卻能感受到他麵頰傳來的柔軟,過了會,他身上的溫度升高了些沒那麼冷了。
他體溫攀升的速度不正常,梁頌年握住了他的手腕,問:“怎麼了?”
談玉琢神誌不太清醒,他靜靜地凝視著梁頌年的臉,很想落淚,“我把項鏈拿回來了。”
“你不要不管我,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落跑甜心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