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的薑念心頭一跳。
她眨了眨眼,道:“你出來乾什麼?”
陸聿返身關上屋門:“去食品站的路有點遠,路上冷,你回屋待著,我去去就回。”
薑念抿了抿唇,看著陸聿堅持的模樣,心裡暖暖的。
她沒想到陸聿生病發燒了都想著照顧她,讓她彆受冷,見拗不過他,薑念便道:“我和你一起去。”
讓他一個病人大冷天的去食品站,她也不放心,良心上更過不去。
陸聿沉默,算是默認了。
他看了眼圍著紅圍巾,包著半張臉蛋,隻露出鼻骨和眉眼的薑念,她睫毛很長,自帶卷翹,因為天氣寒冷,睫毛上有些水霧,襯的眼睛洇濕好看。
陸聿移開目光,視線落在院裡的雪人身上,看著雪人鼻子上插的紅辣椒,頭頂插著兩根樹枝,臉上帶了些笑意:“嫂嫂一個人堆的雪人?”
薑念抿了抿唇,眼裡浮出很淺很淺的小傲嬌:“嗯,一個人無聊堆的。”
陸聿道:“很可愛。”
薑念莫名其妙的鬨了個大紅臉,她轉身回房:“你等我一下。”
沒一會薑念從屋裡出來,手裡抱著菘藍色的圍巾遞給陸聿:“我給你織的圍巾,你帶上試試。”
陸聿看著薑念手裡的圍巾,喉結滾動了幾下,啞著嗓音道:“謝謝嫂嫂。”
他接過圍巾圍在脖頸上,暖融融的毛線貼著肌膚,遮住了寒風的侵襲,聽薑念問他暖和嗎,他笑道:“暖和。”
兩人剛走出家門,就聽見隔壁傳來穀霞和徐燕的吵架聲,沒過一會劉強就出來喊叫:“吵吵什麼?天天的嫌家裡還不夠亂啊?還有二娘,管好你家兒子,你兒子多大我兒子多大?十歲的孩子打五歲的孩子,他算不算個男子漢?!”
穀霞不敢跟劉強叫板,害怕劉強趕他們回去,他們在這裡能吃上熱乎乎的玉米麵餅子,還能睡暖和一點的屋子,比鄉下四處漏風的屋子強太多。
簡直就是一個天一個地。
徐燕氣道:“劉強,你等會就送他們走!”
穀霞道:“我們不走,現在家裡房子破的,你趕我們回去是想凍死我們啊?”
徐燕罵道:“你彆不要臉的賴在我家,這裡是家屬院,劉強給上麵打的申請也快到時間了,你們不走也得走!”
劉二柱和劉麗躲在屋子裡,兩人互相看了眼,主動去收拾布兜,打算再蹭一頓午飯再走,要是穀霞不走,他們父女兩也得走。
穀霞從打開的屋門裡看到了父女兩收拾布兜,頓時氣的眼珠子疼。
徐燕冷哼一聲,對穀霞和穀山是一點好臉色都不給,等他們走後,她一定要跟劉強好好說說,要是哪年再碰上雪災,說破天也不能讓他們過來了,一家子沒皮沒臉的東西。
尤其是穀霞和穀山母子兩,簡直死不要臉。
薑念和陸聿走遠了,再聽不見徐燕院裡的爭吵聲。
不過他們應該也快
走了,士兵們都救援回來了,勒成縣那一地帶也沒問題了,他們一家要是再賴下去,不說徐燕不願意了,團裡也不行,畢竟劉強打的申請是讓他們待一個月,超過這個時間點要麼他們離開,要麼劉強還得再打申請。
不過想讓劉強再打申請自是不能的。
去食品站割了兩斤肉,又去菜站買了些菜,東西全都被陸聿拎著,走到部隊的時候也快到中午的飯點了,剛進部隊,走了沒多久,身後傳來警務兵的聲音:“薑同誌,外麵有人找你。”
薑念想不到這個時間誰會來找她。
她看了眼陸聿,陸聿道:“出去看看。”
兩人走出部隊,就見葛梅穿著厚厚的大衣等在外麵,脖子上也圍著圍巾,帶著帽子,冷的在原地跺腳,薑念有些意外是她。
自從上次陸聿繡圖送過去後,連著幾個月也沒找過她。
她還以為第一次合作失敗了。
葛梅看到薑念,臉上露出笑意:“好久不見啊,我又來找你了。”
薑念笑道:“我們進去說吧,外麵冷。”
陸聿去門衛室裡簽好字,警務兵才放葛梅進來,走回去的路上,葛梅才說了她這幾個月發生的事,之前收到陸副團送過來的繡圖,葛梅看了很驚豔,交給港城老板的時候,老板也讚不絕口。
原本是打算再找薑念的,但葛梅身體又出了點狀況,在市醫院住了一個月的院,回來之後又在家養身體,要不是因為她這些年在國營繡莊打好了底子,還有她的本事壓軸,這個國營繡莊的主任就要被人搶走了。
薑念聽她講這幾個月的事情,想到馮梅當初也是在醫院遇見的葛梅,她關心道:“你身體現在怎麼樣了?”
葛梅苦澀的笑了笑,摸了摸肚子:“把子宮摘了,肚子也不疼了,就是……”
她歎了一聲:“就是覺得忽然間少了什麼。”
不過幸好她已經有了一兒一女,而且年齡也大了,也沒打算再生孩子。
陸聿覺得這些話不適合他聽,步子走的快了些,沒一會就與她們拉開了距離。
薑念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的話,她沒生過孩子,現實裡也沒結過婚,對這方麵的感觸並沒有葛梅那麼深,但心裡還是很心疼她。
這個點路上的軍嫂們也多,來來往往的看到薑念和一個穿著打扮很像城裡人的女人走在一起,葛梅包的嚴嚴實實,很多人看不見她的臉,也都在猜測她是誰。
走到家門口,看見了站在家門口和家屬院裡兩個嬸子說話的穀霞,薑念沒理她,和葛梅走進院裡。
穀霞斜眼看了眼,她去年來的時候,隔壁屋子還是空的,今年就住人了,而且看徐燕跟她關係還挺好的,於是問向和她說話的老太太:“她是誰啊?”
老太太道:“陸副團他嫂子,是個寡婦,她丈夫也是當兵的。”
穀霞嘖嘖道:“叔嫂住一起啊?也不怕被人傳閒話。”
這話一出,兩個嬸子看穀霞的眼神就不對了,陸副團是什麼
樣的人家屬院裡的軍嫂們多少都了解一些,而且在這待的時間長點的也都知道,薑念死去的丈夫是許營長,人和氣又好說話,每次見了比他年長的人,不是喊嫂子就是喊嬸子。
說實在的,老一輩的嬸子們當初都沒怎麼造謠薑念。
“走,咱們去菜站買菜去。”
兩個老太太一塊走了,也沒搭理穀霞。
穀霞嘁了一聲,看了眼薑念的院子,轉身回到家,又撞上徐燕給院子裡潑水,濺了她一褲腿的泥點子,穀霞頓時不樂意:“你眼睛糊雞屎了?”
徐燕翻了個白眼:“你不會看路?”
穀霞還想說話,見劉強從屋裡出來,頓時不吭氣了,扭頭就回了屋子,在劉二柱和穀山跟前罵了一通徐燕,然後又說起剛才在門口看到薑念的事:“也不知道她一個寡婦哪裡來的臉和小叔子住一塊,她心裡肯定藏著壞心思呢,死了丈夫,又想找攀上人家小叔子。”
張口閉口小叔子的。
劉二柱皺了皺眉:“關你啥事,一天天就你屁事多。”
說完背過身躺在床上,對於穀霞的話左耳朵進右耳多出,劉麗也沒說話,安靜的縮在床腳坐著,倒是穀山好奇的跑過來:“娘,那個女人就是咱們村頭的於寡婦嗎?”
穀霞道:“可不就是,跟於寡婦一樣都是勾男人的狐狸精。”
劉二柱捂住耳朵,懶得聽她叭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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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裡,進了屋子後葛梅取下圍巾和帽子,薑念看到她整個人瘦了一圈,眼窩都有點凹下去了,這一場病把她折磨的不輕。
葛梅從包裡取出一匹上乘的布匹,用布兜抱著,另一個紙袋裡裝著圖紙還有絲線,她取出圖紙攤開,對薑念說:“這次是這幅繡圖,雖然不大,但比上次要難許多,我打聽到這個人也是港城那邊的,身份來曆比上一個老板還大,他還說了,要是這幅繡圖繡的完美,他打算長期跟國營繡莊合作,薑念,這可是個好機會。”
薑念頓時覺得手裡的布匹有些沉重,她抿了抿唇點頭:“我會儘力做到最好。”
每個人的喜好不同,她對自己的繡功不說十足十的自信,但也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可就算這樣,也擔心遇到對她繡圖不喜的顧客。
葛梅看出她的顧慮,笑道:“你上次的繡圖我看了,很不錯,沒有問題,我覺得這一次也不會有問題的。”
薑念抿嘴笑:“嗯。”
她把繡圖收好放進櫃子裡,問道:“有說什麼時候來拿嗎?”
葛梅道:“年底之前能繡完嗎?”
她知道這次的繡圖有點複雜,離過年還有二十天,有點為難薑念了,於是想了想道:“不行我找港城的老板再說說,看能不能拖到年後。”
薑念道:“二十天我應該可以繡出來,葛姐就先彆找港城的老板說了,畢竟也是第一次合作,第一單生意就往後推交圖日期,印象也不好。”
葛梅沒想到薑念會為她著想這麼多,一時間對她的感覺更好了,也更加
確信自己沒看錯人,但還是有點抱歉道:“這次趕的太急了,就辛苦你了。”
她又從包裡取了一包餅乾和一瓶牛奶:“這餅乾和牛奶是我兒媳婦帶回來的,我給你一樣拿了一點,你嘗嘗。”
薑念接過牛奶和餅乾,客氣的和葛梅道謝,她低頭掃了眼,餅乾是老款式的那種,兩片餅乾中間夾著夾著白白的奶油,牛奶是玻璃瓶裝著,不知道什麼牌子,這個年代能買得起這種餅乾的,可見葛梅的兒媳婦工作應該不簡單。
她把東西放在櫃子裡,關上櫃子門,說道:“葛姐,你先坐著,我去做飯。”
葛梅道:“我做了一路了,也坐不住,正好跟你打個下手。”
薑念見她已經挽起袖子了,也沒再阻攔,兩人進了灶房,就見陸聿已經和好麵,灶口也把火燒上了,薑念有些驚訝的他的體質,早上還發高燒,這會就跟沒事人一樣,她說道:“我來做吧,你回屋歇著。”
“嗯。”
陸聿洗乾淨手,臨出灶房時回頭看了一眼,見嫂嫂和葛梅說話,他覺得嫂嫂現在比起之前轉變了許多,尤其在與人接觸這點上,少了先前的膽怯。
薑念中午做雜醬麵,陸聿把麵和好了,她主要是做醬,葛梅問她要做什麼菜,就主動搭手幫忙做,她看著薑念把肉切成肉丁,切好配菜,還沒怎麼看清就見她快做好醬了,聞著香噴噴的味道,葛梅驚歎道:“沒想到你繡功好,手藝還這麼好,我覺得你這手藝不去國營飯店當廚子都可惜了。”
薑念笑了笑,謙虛了幾句。
她洗好鍋添水,準備下麵的時候,聽見葛梅問:“那就是你小叔子?”
薑念道:“嗯。”
葛梅笑了笑,她活了大半輩子,識人無數,又是生意人,看人也準,第一眼就覺得這個陸副團是個人物,想到他和薑念是叔嫂關係,也沒再多問。
雜醬麵的香味飄在院子裡,濃鬱的肉香又飄了好遠,馮梅家和徐燕家都聞到了。
馮梅聳了聳鼻子,盤腿坐在床上,對老宋說:“我滴娘誒,她家又吃肉了,我看陸副團掙的工資都花到吃的上麵去了,到時候拿啥錢娶媳婦?”
宋團長捧著搪瓷缸喝水,瞥了馮梅一眼:“關你啥事。”
再說了,陸副團願意給他嫂子買肉,誰管的著?而且他前幾個月出去了兩個月,立了大功,補貼都有不少,就算他嫂子隔三差五的吃肉也吃得起。
徐燕那邊也聞到了。
劉強吃著玉米麵餅子,見建武饞的直咽口水,又看了眼建業,最後看向徐燕,徐燕臉色不好看,可以說從他二伯一家過來後她就沒高興過。
他也知道二娘是啥樣的人,但畢竟是親戚不好說,桌子不大,兩家人緊緊挨在一起,建業和建武的胳膊都快打架了,劉強看了眼二娘吭哧吭哧的使勁吃炒土豆,一邊吃一邊給穀山夾菜,兩家人就吃這一盤土豆和一碟鹹菜,基本上都被穀家人給吃了。
徐燕氣的摔筷子,劉強瞪了她一眼,然後對劉二柱說:“那邊雪都清
掃了,都沒啥事了,明天一走你們早早走,走快點趕晚上就能到家。”
劉二柱道:“嗯,我們明天就走。”
穀霞看了眼劉強的臉色,始終有點怵他,穀山卻哭鬨著說:“我才不要回去,我要待在這裡!”
“你閉嘴!”
劉二柱瞪了穀山一眼,穀霞不願意,兩個人開始吵。
劉強也懶得理,起身回屋了,穀山抓著穀霞的袖子說:“娘,我想吃肉,你聞到隔壁的肉味了嗎?好香啊,我想吃肉。”
不止穀霞聞到了,劉二柱和劉麗也聞到了,他們家一年到頭都吃不上肉渣,都忘了肉是啥味了,穀霞使勁聞了聞,語氣又酸又嫉妒:“敗家娘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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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念午飯做的挺多的,她以為會剩下,沒想到竟然吃完了。
葛梅放下碗筷,幫薑念一起收拾,笑道:“不是我說話誇張,國營飯店裡的飯真不如你的香,你要是去國營飯店當廚師,生意一定更好,每天吃飯的顧客都排長隊。”
薑念被她說的忍不住笑,她添水燒火,等水熱了洗碗。
其實並不是國營飯店的廚師廚藝不好,每個年代都有大廚,她也不敢自稱自己做的飯是獨一無二,隻是炒菜舍得放油和調料,所以醬才會比國營飯店的香,而且她做的雜醬麵香還因為一點,這醬是他們家祖傳的。
她到現在還記得爸爸說過,咱們飯店的招牌就是雜醬麵,誰家想模仿都做不出那個味來。
因為要趕下午的車,葛梅吃過午飯就走了,薑念送她到部隊外就回來了,回來的路上天空又飄起了雪。
陸聿在屋裡待著,薑念走到屋外,看著坐在床邊翻看報紙的陸聿,男人低著頭,似是聽見腳步聲,抬起頭看向她,聲音低沉微啞:“怎麼了?”
薑念道:“我燒了熱水,該吃中午藥了。”
“嗯。”
陸聿放下報紙,接過薑念遞來的搪瓷杯和藥片,一口吞下藥片後喝水衝服,動作乾脆利落,絲毫感覺不到藥片苦,他將搪瓷杯遞給薑念,看著與他視線幾乎持平的薑念:“嫂嫂很喜歡刺繡嗎?”
他不想嫂嫂是因為要貼補家用才去做自己不願意的事,就算她什麼也不做,他也養得起。
薑念道:“我喜歡。”
她接過搪瓷杯捧在手裡,怕陸聿不信,解釋道:“我在家的時候是沒有機會碰這些,現在有機會讓我嘗試,我不想放棄。”
陸聿道:“喜歡就好。”
他站起身,頎長高大的身軀倏然間帶給薑念一種陌生的壓迫感,薑念愣了一下,就見陸聿擦過她的肩走出屋子,說了一句:“我去團裡看看。”
“哦。”
薑念回過神走出屋子,隻看見陸聿離開家門的背影。
她覺得人與人的差距太大了。
她先前發燒感冒,住院掛了三天水,陸聿發燒感冒,吃了一頓藥就跟沒事人一樣。
薑念收拾好灶房,回到屋裡從櫃子裡取出繡圖,她鋪
開圖紙仔細看了看,然後拿出上好的布匹料子,先把圖紙研究了一番,最後再穿針引線開始繡圖。
這次的工期有點趕,要在二十天內完成。
她坐在床尾,靠著窗戶,借著明亮的光,根據圖紙上的圖樣一針一線的繡著,一直繡到天微微暗,她拉開燈繩繼續繡,因為一下午都低著頭,導致後脖頸有些僵硬酸疼。
暮色下沉,院裡落了一層薄薄的雪,夜裡的冷氣也浮上來了。
薑念揉了揉脖頸,把繡圖放在床上,準備去灶房做飯,剛走出屋子才想起來,陸聿這個點還沒回來,想到他今天發燒感冒,擔心他彆在團裡暈倒,被人送醫院去了。
看了眼半開的院門,還是陸聿走時的樣子。
薑念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出院門,她鎖上院門,朝團裡去了,雖然隊裡麵她進不去,可至少能在外麵遇見士兵,問一問陸聿的情況。
要是他身體健朗著她倒不擔心,主要是他還病著。
走在路上遇見了徐燕,薑念愣了一下,追上去問道:“你怎麼了?”
徐燕冷的打了個噴嚏:“我去找劉強,讓他回來管管他那沒皮沒臉的二娘,我都快煩死了,也就劉強在家他們還能安分一點。”
說完又問道:“你乾啥去?”
薑念道:“我找陸聿。”
兩人結伴走到隊裡,正好遇見陸續出來的士兵,二團的士兵基本都認識薑念和徐燕,於是都叫了一聲:“薑嫂子,徐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