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03章(2 / 2)

“我沒當眾暴露你姓嚴,已經是給你留活路了。”清稚冷笑,遞過袖裡手帕給他,“既連讓嚴閣老知道的膽量都沒有,怎麼敢鬨市群毆。”

某少爺不服:“我是被群毆的那個。”

他拿這塊繡著蘭花圖案的手帕拭了拭紅腫的鼻子,像是自言自語,“不過也算值了。”

“什麼值了?”

“我告訴你,你可千萬不能跟我祖父和爹爹講。”

嚴紹庭再三叮囑,清稚心疼地瞥著已經廢了的手帕,立時沒了好氣:“究竟什麼事?”

“我是幫一好友……他欠了債,被這群放貸的追著打。”帕子的一麵被血染濕了,他便疊起來換一麵用,“他們把我當成了他,我也懶得糾正,挨這一頓也算是替朋友挨了。”

清稚有些憐憫地看著他:“你既然有錢,何不替他還了?平白地還挨一頓打,不是費事又費力氣。而且我清楚你的本事,拳腳功夫厲害,不太像會輸給這幫人。”

“所以你那朋友哪裡是欠債。”她避開他的目光,“分明是另有隱情。”

嚴紹庭有些愣怔。

他知道顧家小姐聰慧的名聲在外,哪知還有看破人心的本事,那雙杏仁眼在黑夜裡也發著亮。

“是。”他默然,“爹爹叫了一群人來教訓給楊繼盛先生申冤的官員,便是王世貞先生他們,說明麵上解決不了的事就來暗的,我知道了消息後就讓他們先跑,這頓打我來替,反正大晚上的誰看清我的臉,隻要你不去告狀萬事就具備了。”

顧清稚不禁沉默。

楊繼盛是大明忠骨,上書彈劾嚴嵩弄權,終是遭到報複,下獄受儘酷刑,卻自始至終未折下那硬挺的脊背。

半晌,抬首:“你倒是個有良心的。”

嚴紹庭笑了笑:“畢竟是我爹犯的錯,我做兒子的也不過就是贖罪。”

話很正派,隻是話音越來越微弱,竟沒了聲響。

嚴紹庭竟暈過去了。

顧清稚也沒著慌,知是他失血過多,當下喚饒兒拿了她的帕子,給他關鍵部位壓迫止了血,隻是拿不準身體有沒有骨折,也不好隨意拖動。

她知嚴紹庭此次是背著家人偷偷出來,自然不帶任何小廝,以免漏了嘴失了風聲,便隻好動用自己家的馬車。

但回去興師動眾說要調馬車,必然會驚動徐階,老爺子是絕不允許一還沒出閨門的少女乾下這等事的。

她更不會傻到拿自己名聲去救人,嚴少爺一時半會兒倒沒什麼大礙,彆搭上自己名節,那可真不值當。

可要借一輛公家的,又怕大晚上的早閉了門。

“這位公子可是醉了酒?”

她聽到有個男人的聲音在夜裡傳過來,然因正處於思索中,一時並未抬頭。

“是被打暈了。”饒兒小聲糾正。

“是我未辨清。”來人悄然走近,清稚恐他望見嚴紹庭的臉容,不動聲色地動了半個身子,略遮過他的目光。

她掀起眼簾,瞳孔並不刻意地打量他。

男人長身玉立,站在清稚麵前足以擋住背後的月光。故她隻能依稀瞧見他眉眼雋秀,瞳孔深沉似染了星子的夜空,氣度很有文臣的雅量,若是談允賢見了,必得用她閱人無數的經驗讚上一句美男子。

他身邊還攜了個十餘歲年紀的小少年,看穿著不像是小廝,倒像是弟弟。

“這位夫人可是有難處?”他並未意識到少女對自己的揣度,隻低聲問她,想是將麵前一男一女誤認成了遇到困難的夫妻。

清稚也沒工夫指正,隻微頷首。

“感謝先生相助,隻是小女冒昧,可否詢問先生名姓?如若先生不願透露那便罷了。”她很謹慎,若要請人相幫,必先問其身份方好行事。

男人頎長的身形傾了傾:“某姓張,名居正。”

話音適落,男人看見少女的臉色從躊躇的發青瞬間轉亮,眼中仿佛頓時喚醒了光,眸子由打量定為凝視。

“我認得你!“

男人聞見少女激動的喊聲,微微展眉:“夫人何以認得張某?”

顧清稚也不遮著掩著,直接道:“小女是徐大學士的外孫女,張先生是我外祖父的學生,聞得您入選庶吉士時是他執掌翰林院,有這份深厚淵源,我們不是早該認識嗎?”

這聲“張先生”頗為熟稔,像一枚石子投入水中,令他的指尖不由得輕顫。

不過這回他終於看清了傳說中徐閣老寶貝外孫女的臉龐。他雖是徐階學生,然眼下時局緊張,終是忌憚被政敵彈劾為結黨營私而不常至老師家,何況女子居於後院,兩人從未碰過麵。

“那這麼說,張某與姑娘也是舊識了。”張居正及時更改了稱呼,隨後想起,“那這位該是嚴二公子?”

嚴二公子還躺在地上,回答不了他的問題。

顧清稚代為承認:“他為救人受了傷,小女找不到送他回府的馬車。”

“那可用張某的。”張居正示意身旁的弟弟,“你去從家裡拉輛馬車過來,載嚴公子回嚴府。”

小少年瞧著像是對哥哥極為順從,臉上並無絲毫被驅遣的不滿,當即滿口應承,回身便欲奉命行事。

“若他府上的人問起,便說是他為了爭一彩頭和人毆鬥。”眼見他一溜煙就快不見了人影,顧清稚忙喊了聲。

張居正見她如此說,心知必有難言之隱,但終是沒有開口相問。

“這位可是先生的兄弟?還真是聽您的話。”她笑道。

“舍弟居謙,年紀最小,也生性頑劣,其他弟弟都隨著父母在江陵老家,唯獨他要來京城沾沾這繁華習氣。”

斜側有幾個賣油糕的小販過來,他便要了一袋,正欲付賬時,清稚搶著將幾枚通寶塞進那販子手裡,眨眼:“張先生可不許和我爭這點小錢。”

他失笑,又道:“聞得今日有熱鬨可看,舍弟非要張某陪著過來,正巧公務不多,便帶了他來,不想卻在這裡遇到了顧姑娘。”

“小孩子都這般愛瞧熱鬨,小女還得謝謝令弟呢,若是沒了他這份好動性子,小女今日還不知該如何是好。”顧清稚看月色朗朗,不由得擔憂起家中那位,“張先生,小女該告辭了,外祖父管教甚嚴你也是知曉的,若是被他查出晚歸,那小女可真得吃不了兜著走了。”

“張某想著也該是如此,既是天色已晚,方今京城裡盜賊不少,恐不太平,姑娘可否允許張某送你回府。”他抬首望眼夜空,低頭問她。

“張先生既要幫嚴紹庭,還要送我,真是辛苦你了。”顧清稚笑說,嘴角彎成的月亮猝然一勾,他本是沉穩的心神驟而一動。

“舉手之勞,顧姑娘這般客氣,才真是折殺我了。”他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