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19章(2 / 2)

徐階蹙眉,本來半眯的雙眼一睜,瞪她們兩個:“老夫這是謹慎!你們倒是善心大發,若是幫了甚麼不該幫之人,惹出禍事來誰替徐家擔著?”

顧清稚早料到他會有此考慮,輕撫他肩,繼續溫聲道:“外祖父不必擔心,那戶人家我仔細考察過了,是貧苦人沒有錯,再者是談老夫人介紹我去診病,不會出差錯的。”

隨之又換上一副笑臉:“我可是大明次輔的外孫女,從小看著您的手段長大的,怎會連最簡單的道理都不懂?您相信我,可就是相信您自己。”

對清稚的奉承徐階早已見慣,連斥她的力氣也省了,在她殷切注視的目光下嗬出一口氣:“你瞧著辦,我還能拘著你?”

“我素來就知外祖父待我最好。”捶肩的力氣不由得下得更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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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顧清稚回到臥房時,見一個老婦人端坐在窗前握著一卷書在看,竹影浮動明月的餘暉,在她臉上漸次移過。

“談老夫人來了也不和我說一聲。”顧清稚拽過身旁饒兒,低聲耳語。

饒兒無奈:“我本是要去通報的,但談老夫人不讓,說就坐在這等著你回來,我又有什麼法子?

談允賢似是沉浸於書中,這廂有動靜她也沒有聽見,直到清稚匆匆忙忙迎上去,朝她行了個禮:“老夫人——”

她這才發覺來了人,旋即放下那卷書,扶住清稚的手臂,戴著老花鏡的雙眸來回端詳了一番,方道:“老身在這候了你將近半日,可算把你等來。”

“過來。”她朝清稚招招手,後者依言坐了,卻隱約感覺她麵色有些凝重。

顧清稚忙欠身道歉:“今日實在是事務纏身,老夫人見諒。一下午都被李先生拎著背書,隨他看了個老人腹中脹氣的診,回來又到外祖父那兒說了會兒話,因此才耽誤了時辰。您若是不滿意了,怎麼罰我都行。”

談允賢笑道:“你這孩子還挺實誠,老身何嘗怪罪你?你忙是應該的,李大夫那裡這麼多事,老身如何能不體諒你,再者你學到的東西越多,老身才越高興呢。”

她摟住清稚的肩,任由姑娘把臉枕在她身上,九十的老婦人極愛乾淨,衣物上總是浸了股甘草的氣味,讓時常泡在藥堆裡的顧清稚聞著便有股親近感。

清稚回:“我從來都知道談老夫人待我如親孫女,所以這才過意不去的,哪裡能讓奶奶等我一個小輩這麼長時間呢?”

談允賢笑得眉眼全是深紋,將她又帶進懷中一點,道:“老身就喜歡你這熱乎勁,你向來嘴甜,定能讓病人心情好。”

話至此,她複問:“上回讓你去瞧的那個姑娘如何了?”

聽聞她過問,清稚便知話裡有話,於是緩緩坐直身子,視著老夫人的眼:“身體上還需要經過幾年的調理,短時間是必然痊愈不了的。隻不過人已經在我老家的路上,隻希望這父女兩個能過好日子,莫再重複前半生的苦。不過她能否聽了我的話好好活,那也不是我所能決定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遑論你已經做到最好了,甚至早超出了醫者之責,不必再愧疚。”談允賢與她對視,攥著她的手更緊了些,“但你可知老身為何點你過去?”

“因為仁心。”

“是,但也不全是,這顆仁心,多少大夫都有。”談允賢始終凝視少女的麵容,似要進入她眼底,“還有一個,唯有女醫最懂女子。你要拿一雙細膩的眼與她們同坐同行,把自己放到與她們一道的位置,感她們所感,思她們所思,有時她們悲了,你也要能夠知她們為何而悲,由此方能對症下藥,治標更治本。老身這些話今日和你說了,你便要記在心裡,若是忘了,你便和外麵那些大夫無甚差彆,她們也並非無你不可。”

清稚點頭:“老夫人這番話,我都會記著。”

“你是個聰慧的,凡事不用老身多說。隻是初起你要拜老身為師時老身就同你說過,這條路並不好走,得忍受多少常人不能想的苦難才行,你彆看老身現在好端端地坐你麵前,但你可知我足足費了一生的心血才走到這裡麼?幼時老身便隨祖母學醫,如今也到了兒孫滿堂的歲數,回看過去更是感慨萬千,到你這我本有無數的話想說,但話到了嘴邊,我想著你就算不聽也能懂,罷了罷了……”滿頭銀發的老婦人喟歎道,又將一直握著的那卷書遞到清稚手中。

她低頭去看,見是一本編纂成集的手稿,行文上密密麻麻全是增添的補錄小字,再看封麵,是四個楷體字題目:《女醫雜言》。

“這是您的原稿?”顧清稚將這書捧在手心,又驚又喜。

談允賢頷首:“老身五十歲上編了這本拙著,本是給了書社刻印的,奈何那邊拒了,說不收女子寫的著作,老身便將拙著讓兒子抄寫了付印。如今老身又將畢生心力注於此書,添上了許多,不日即將再版,如今將手稿贈給你。”

顧清稚受寵若驚,心頭一陣熱流湧過,推拒著:“這手稿如此珍貴,我如何能收?”

談允賢一笑,月影掠過她嫻靜的臉容,在瞳孔中央彙聚成清亮的銀輝,注視著跟前的年輕姑娘,道:“正是因為在你這般人手中存著才顯得珍貴,你隻要記著曾和老身說過的言語,守著這份心,好好走完這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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